香雲臉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經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盜紅籮炭,一是不服氣貴妃娘娘用著好東西,二是嫉妒貴妃娘娘得寵於皇上,想害貴妃罷了。」她拼命磕了兩個頭,乞求道,「貴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經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海蘭忍著疼,別過頭看著香雲道:「香雲,你跟了我兩三年,我自問待你並不薄……」
香雲並不畏懼,迎著海蘭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我如何,這種昧著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勸您一句,人贓並獲,您還是認了吧。」
「有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香雲,本宮也不會責罰你。但知錯不改,還死不承認,那就要好好責罰了。」慧貴妃不覺微微作色,冷笑道,「這宮裡頭誰不知道本宮畏寒體弱,是最禁不得冷的。海常在用心這樣惡毒!雙喜,給本宮再打!」
隨著慧貴妃話音利落而下,雙喜已經取過一旁的荊條,道一聲「得罪了小主」,立刻便要打下去。如懿仔細看去,才發覺那並不是尋常的荊條,不僅格外粗大,而且未剝皮,也未去刺。兩指粗的荊條上利刺凸起,沾了鮮紅的血點。想來海蘭足上的血珠,便是由此物造成的。
雙喜二話不說,舉起棍子便向著海蘭腳心狠狠猛擊數下,海蘭慘叫一聲,幾乎暈倒在地,足上鮮血淋漓,簡直慘不忍睹。如懿既驚且憂,她雖知道足心受痛遠勝於他處,但看海蘭如此吃痛,亦知道不好。情急之下,她只得伸臂攔下雙喜手中的荊棍,喝道:「慢著!」
海蘭痛得伏在地上,慧貴妃優雅地揚起細長的眼眸,喚道:「茉心!」
如懿趕忙上前扶住了海蘭,茉心嗤笑道:「嫻妃娘娘來了沒關心我們娘娘幾句,倒先忙著幫扶海常在,這可真是是非不分了。何況方才海常在受了幾下棍子沒事,現在怎麼弱不禁風了,可不是看人來了,就這般喬張做致麼?」
海蘭癱倒在如懿懷裡,滿臉濕膩膩的冷汗黏住了頭髮,狼狽之中仍喃喃道:「嫻妃姐姐,嬪妾……我,沒有偷。真的……」她話未說完,人便痛暈了過去。
如懿心疼地抱著海蘭,用裙擺遮住她的雙足,心中揪痛不已,只得強忍著怒氣道:「貴妃娘娘以炭灰和香雲的供詞便認定海蘭偷竊紅籮炭逼害娘娘。可娘娘細想,今兒是臘月二十,娘娘的紅籮炭是內務府按著每月的份例給的,每日十五斤,一個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蘭若是真的全偷去了害得娘娘無紅籮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額,一共一百五十斤紅籮炭。她的宮室就那麼點大,能藏到哪裡去?娘娘一查便知。」
慧貴妃的臉微微變色,朝著茉心揚了揚臉。茉心從如懿懷中一把搶過海蘭,順手端過廊下擱著接檐下冰水的銅盆,嘩一聲兜頭兜臉全潑在了海蘭身上。如懿驚怒交加,喝道:「茉心,你做什麼!」
茉心笑吟吟道:「海常在痛得暈過去了,不拿水潑醒,怎麼問她剩下的紅籮炭藏在哪兒啊!」
如懿怒視著她道:「這麼冷的天氣,你拿冷水潑她,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茉心見海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笑道:「只要海常在醒了,一切都好說。您看,這不奏效了麼?」
如懿連忙取下絹子替她擦拭,阿箬站在一旁也嚇呆了,忙不迭取下絹子和如懿一起擦拭。慧貴妃雙眼微眯,抬了抬下巴,茉心即刻會意,轉身從廊下蓄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盆,不管不顧一潑,將如懿澆得如落湯雞一般。如懿只覺得一個激靈,渾身上下都已經被冰水澆透了,從骨子縫裡直透出寒意來,兼著院中廊下冷風灌入,立時間像被堆在了冰雪中,冷得全身發顫。
茉心「哎呀」一聲,忙道:「嫻妃娘娘,真是對不住。誰讓您離海常在這麼近呢?奴婢原以為一盆水下去不能讓海常在醒過來,所以加了一盆。這可怎麼好……」
慧貴妃微微坐直身子,曼聲道:「茉心,你也太不當心了。」她努一努櫻唇,「彩珠,彩玥,還不搬幾個炭盆過去,替嫻妃和海常在暖一暖。」
彩玥和彩珠答應著,卻只揀了幾個快熄了的炭盆擱在如懿與海蘭身邊,那火光微弱,實在是無濟於事。
如懿死死地握著拳頭,以指尖觸進手掌的疼痛,提醒著自己要忍耐,將海蘭緊緊擁住,希望以彼此的體溫來溫暖些許。天寒地凍的時節里,渾身濕透的徹骨寒意逼上身來,除了忍耐,還有什麼辦法?貴妃與妃位不過差了一個位次,地位卻是千里之別。晞月,她是正當寵的貴妃。自己呢,不過是一個久未見君面的妃子罷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忍耐著,只盼能救出海蘭,拉扯她一把。
如懿垂首,冰冷刺骨的水珠滑過她一樣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她只覺得頭越來越重,聲音也有點縹緲:「貴妃娘娘,海常在已經受過責罰,現下全身也濕透了。能否容許我帶她去換一身衣裳?否則這樣凍下去,她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慧貴妃輕咳幾聲,慵然看著手上的鎏金鑲琺瑯護甲,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卻一分笑意也無,那種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閃爍的護甲一點,尖銳而冷清:「方才嫻妃有句話說得很好,一百五十斤的紅籮炭呢,一下子也燒不完,保不準是藏在哪兒了。既然這樣,不能不仔細搜一搜。」她曼聲喚道,「雙喜!」
雙喜答應著湊了上前:「奴才在。」
慧貴妃慵懶道:「去海常在那幾間屋子裡好好搜一搜,連著海常在的寢殿,仔仔細細,哪兒也別放過。好好查查那些紅籮炭放在了哪裡,也好叫她們死心。」
如懿聽她死死咬著「她們」二字,知道是不得好過了。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麼時候,自己和海蘭凍在這兒,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蘭本已幽幽醒轉,聽得這句話,不禁失色,哭求道:「娘娘要搜查是不錯,可嬪妾的寢殿也要搜麼?嬪妾……」
如懿矍然變色,怒意浮上眉間,只得強壓了怒火道:「貴妃的意思是要搜宮?那不是半點臉面也不給海常在留了!此事若傳出去,海常在還如何在後宮立足呢?」
茉心笑滋滋,伸手向海蘭身上,作勢就要翻開她濕答答的袍子,道:「不僅是海常在的寢殿,哪怕是海常在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海蘭見她伸手過來,又氣又怒,卻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縮向如懿懷中。如懿忍無可忍,一手護住海蘭,劈面一個耳光打在茉心臉上,怒道:「放肆!小主身上豈是你能亂碰的!」
茉心挨了重重一掌,一時也被打蒙了。她是晞月身邊第一得意的侍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認為十分得臉,連晞月的一句重話都未受過,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她還尚未從那一巴掌里醒轉過來,慧貴妃已經按捺不住,從座椅上霍然站起,三寸長的護甲敲在手爐上叮然作響,在靜夜裡聽來與她的嗓音一般尖銳而令人不適。
慧貴妃厲聲道:「來人,給本宮搜檢珂里葉特氏的寢殿,箱籠衣物,一律不許放過!嫻妃深夜咆哮咸福宮,給本宮跪在院中思過。沒本宮的吩咐,不許起身。」
海蘭臉色慘然,望一眼如懿,終於伏下身叩頭哭泣道:「貴妃娘娘,都是嬪妾的錯。嬪妾不是有心偷盜的。」
如懿緊緊攥住她的手,決絕搖頭:「沒有做下的事,不許亂認!」
海蘭滿臉是淚,冒在她冰涼的面龐上泛起雪白的熱氣:「嫻妃姐姐,我已經連累了你,不能再害得你渾身濕透了跪在雪地里……」
她淒楚的哭聲在落著簌簌細雪的夜裡聽來格外淒涼。如懿無助地摟著她,感受到身後巨大的拖力要將自己拽到廊下去。阿箬急惶的哭聲響在耳邊,是在對貴妃哭求:「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奴婢求求你,哪怕是要跪,也讓我們小主先換身衣裳。她會凍壞的呀,貴妃娘娘!」
慧貴妃站在殿內居高臨下看著眾人,眼神凍得如檐下能刺穿人心肺的冰凌一般。海蘭伏在地上,像一隻卑微的螻蟻,慧貴妃的語氣沒有任何溫度:「茉心,給本宮扒開珂里葉特氏的外裳,一寸一寸仔細地搜查,不許她藏匿了半分!」
茉心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就上去拉扯。海蘭護著自己的衣襟,拼命掙扎著,無助的哭聲悲戚地飄在夜空中,像一縷沒著落的孤魂一般,又被綿綿的雪子掩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