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24-09-02 14:44:13 作者: 餘酲
  易暉自是不會親他的。

  不僅不親,話也不准他多說,怕他重傷初醒一個岔氣又暈過去,把削好的蘋果往他手裡一塞,拎著熱水壺跑了。

  回想起冷藏車裡的吻,易暉臊得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在水房逗留一會兒,又不放心周晉珩一個人在病房待著,還是磨磨蹭蹭地回去了。

  走到門口聽到裡頭的歡聲笑語,還以為小林來了,進去看見楊成軒站在病床前,易暉先是一愣,然後昂首闊步地走進去,把水瓶重重往地上一放,坐到離病床最近的位置。

  楊成軒似乎剛下飛機就過來了,行李箱還丟在門口,被易暉擺了冷臉還是笑著,揶揄周晉珩道:「你冒死救人,我看被救的這位好像不怎麼領情啊。」

  易暉不吱聲,又拿一個蘋果削皮,表情嚴肅,一本正經。

  楊成軒看了直樂:「你別說,還真挺像之前那個。」

  「什麼『之前那個』?」周晉珩皺眉,「叫嫂子。」

  易暉手上動作一頓,楊成軒更樂了:「管那個叫嫂子,那管這位叫什麼?」

  周晉珩懶得再跟他解釋是同一個,說:「也叫嫂子。」

  楊成軒豎起大拇指:「牛還是你牛,人還在這兒呢,也不怕人家鬧脾氣。」

  頂著兩個身份的易暉氣不起來,就是又臊得慌,削果皮也沒發揮穩定,削到一半就斷了。

  周晉珩不嫌棄,接過來就連皮咬,邊吃邊趕人:「我沒事了,探完病的可以滾了。」

  楊成軒斜睨他:「有了對象就不要朋友了是吧?」

  「躲著你家老東西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誰不知道你不是來看我的?」周晉珩道,「趕緊過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楊成軒一拍大腿站了起來,伸個懶腰打哈欠,一副慢慢來不著急的樣子,走之前還不忘調侃周晉珩:「你也別傻樂呵了,回頭上網看看外頭都傳成什麼樣了,說你先破相後內傷,剛接的電視劇官博也發了解約聲明,演藝生涯怕是要就此斷送咯。」

  人走後,易暉拿起一個橘子剝皮,剝了兩瓣還是沒忍住:「那個劇,真不要你演男一號了?」

  躺在床上的周晉珩哭笑不得:「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呢,男一號我演得多了,不差那一個。」

  易暉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大話,眨眨眼睛,問:「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以為你……」周晉珩拐了個彎,「以為你要問我疼不疼,難不難受。」

  這也是易暉想問的:「那你疼不疼,難不難受?要不要把靠背再往下放……欸!」

  一聲驚呼打斷未說完的話,周晉珩撈過他的手腕,送到嘴邊就親了一口:「還疼嗎?」

  親的是手腕上捆綁留下的痕跡,易暉收不回手,臉上發燙:「不疼。」

  「真的不疼了?」

  易暉有點恍惚,不知他在問哪個「疼」,還在思考,病房門口傳來動靜,又有人來探病了。

  這回來的是江雪梅,護工陪著來的。

  易暉沒想到她會親自來,還讓她目睹這麼羞恥的狀況,引著她坐下,自己站在邊上,手背在身後互絞。

  江雪梅住院幾月,術後恢復得不錯,久病的人氣色看起來甚至要比躺著的周晉珩好很多。她微笑著說:「這位就是周先生吧?一暉瞞了我好久,我最近才知道您就是上次來我們家的那位先生。」

  這事是易暉主動在電話里向江雪梅交代的,是以江雪梅這陣子才把「恩人」和「纏著我兒子的人」合併為一個,現在這人又救了易暉一命,縱然心情複雜還一頭霧水,江雪梅心裡仍是感激大過別的。

  周晉珩反而不好意思,撐著身體要坐起來同長輩打招呼,被易暉阻止:「躺著別亂動。」

  「對,身上有傷,還是躺著休息吧。」江雪梅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一會兒就走。」

  上輩子結婚時易暉的母親已經過世,父親只管生意不顧家,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周晉珩第一次見丈母娘。

  他努力把去年幾度闖進人家家裡的糗事忽略,自我介紹道:「伯母好,我叫周晉珩,是暉暉的老……老朋友。」

  還沒得到易暉的正式首肯,他不敢亂說話。

  江雪梅笑著點頭:「知道你們是老朋友,經常鬧彆扭的老朋友。」

  探病其實沒什麼好聊的,江雪梅坐了一會兒,交代易暉好好照顧周先生,就起身要走了。


  易暉送到門口,江雪梅拉著他的手道:「這世上能為別人捨棄生命的可不多,尤其像他這麼年輕的。從前的事媽媽不清楚,現在也不是幫他說話,決定權在你,你考慮清楚就好。」

  他和周晉珩的事只有江一芒知道個大概,不過就算不說江雪梅也能察覺到點什麼,這麼說只是為了讓易暉放心,她無論如何都站在他這一邊。

  感動之餘,易暉又有些惆悵。做江一暉已經讓他膽戰心驚,背負著兩個姓名生活,未知的前路讓他更加迷茫。

  可這是他自己選的,是他自己經不住誘惑再次動心,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

  易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剛準備回病房,楊成軒突然從走廊盡頭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拉起他就走。

  「你帶我去哪兒?」

  「去看看唐文熙。」楊成軒黑著臉,神情凝重,「他說不認識我了。」

  聽他的描述,易暉以為情況嚴重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到樓下病房看見坐在病床上拿著紙筆安靜畫畫的唐文熙,蒙得不知該說點什麼開場。

  「江同學,你怎麼來了!」唐文熙抬頭看到他先打招呼,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你不是退學搬家去南方了嗎,這裡是S市欸,你也來旅遊?」

  雲裡霧裡的易暉被拉到一邊,唐母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淚,小聲道:「醫生說他大腦受到劇烈碰撞,血塊壓住記憶神經導致暫時性失憶,人還認得,就是不記得這幾年發生的事了。」

  易暉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信息,回頭面對唐文熙時換上輕鬆的表情:「唐同學,你還認得我啊?」

  「我們班的美術天才,怎麼會不認得?」唐文熙笑得開朗,「不過你怎麼回事啊,以前在班上冷冰冰的誰都不愛搭理,現在居然會來醫院看我,我還以為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呢。」

  「在班上?那個班?」

  「就我們油畫一班啊,」唐文熙理所當然道,「我看是江同學你失憶了吧?」

  唐文熙今年讀研二,暑假還在外面採風寫生,油畫一班是他念本科時的班級。

  又詢問了一些細節,易暉和唐父唐母不得不接受他把這些年的事情都忘了、記憶停留在剛升入大二那段時間的事實。

  一屋子人愁容滿面,唯有唐文熙跟從前一樣樂天:「忘了就忘了唄,看我剛畫的畫,這些年可沒白練,都畫出肌肉記憶了。跳過苦練的過程直接一鍵收穫,哇,做夢都沒這麼好的事。」

  在旁默不作聲的楊成軒一個箭步衝上前,握住唐文熙的肩:「那我呢?還記得我嗎?」

  唐文熙被他嚇得不輕,看了他一會兒,眼中除了驚懼唯余茫然:「你、你是誰啊?」

  楊成軒咬牙切齒地自報姓名,唐文熙更是害怕,縮著肩膀往後退:「我不認識你,沒聽過這個名字,媽,他是誰啊?」

  唐母搖頭說不認識,唐文熙頓時有了底氣:「我所有朋友我媽都認識,你是哪裡來的壞人,走開,快走開。」

  楊成軒不肯走,被護兒心切的唐父扯著胳膊拉開,後退幾步站穩,楊成軒冷笑一聲,似乎還不相信:「呵,不就想我回來嗎,我現在回來了,你在這兒耍什麼花招裝什麼失憶?」說著沖易暉道,「告訴他我是誰。」

  在唐文熙迷惑求證的目光下,易暉糾結許久,似是很難為兩人的關係下一個準確的定義。

  「他是你喜歡的人。」眼看楊成軒露出略顯得意的笑,易暉停頓片刻,接著道,「也是丟下你,傷你最深的人。」

  到晚上,易暉還在為唐文熙失憶的事恍神。

  據之前的聊天推斷,唐文熙和楊成軒相識於四年前,也就是唐文熙升入大二的那一年,記憶被切斷的那一年。

  雖說從哪裡開始失憶這種事純屬巧合,易暉還是無法不把它與唐文熙的選擇聯繫到一起,為什麼剛好在這個時間?為什麼這麼巧只把與楊成軒認識之後的忘記了?

  換作他是楊成軒,大概也會懷疑。

  不過站在朋友的角度,易暉覺得忘記也不全然是壞事。

  兩人那段不明不白的交往中,他眼睜睜地看著唐文熙一天比一天消沉,喜歡得不得了嘴上還不承認,唯恐給對方增添負擔,被拋棄還要強顏歡笑裝無所謂。以「隨便玩玩」作為藉口展開的關係,註定患得患失,無疾而終。

  所以易暉沒有掩飾兩人的關係,把實話說了出來,交給他們倆去抉擇。就像他至親的人都不干涉他的想法,都放心地把決定權交到他手中一樣。


  易暉在病房的沙發床上翻了個身,枕頭下面的手機振了下,摸出來看,是江一芒發來的消息:哥你現在和他在一起嗎?

  易暉支起脖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閉眼休息的周晉珩,回覆:嗯

  江一芒早在新聞上得知周晉珩為救人被一刀捅得差點沒命的事,也知道被救的人是易暉。她說:我躺在床上思來想去吧,覺得這段聊天記錄還是應該發給你看看,雖然他手段那啥了點,但我覺得他是真心的

  易暉沒有立刻回復,她又道:我可以發誓說這些的前提是站在你妹妹的位置上,不是周晉珩前粉絲!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些……

  易暉沉下一口氣:你發吧

  江一芒很快發了過來,手機截圖,微博私聊背景,剛看了個開頭,易暉就想起那個既恐怖又溫暖的颱風夜,還有那些令他愛不釋手的禮物。

  -東西都是你送的啊,說實話我每次都有一種在欺騙我哥的感覺……這個驚喜的醞釀周期也太長了,我快憋不住了!

  -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

  -你以前到底把我哥怎麼了啊,做到這個地步了都不敢透露身份?也就我哥傻,完全沒懷疑,要是換了別人……

  易暉記得到這裡就沒往下看。

  當時他飽受刺激,滿腦子裡都是「騙」字,他只知道自己又被騙得團團轉,這感覺讓他毛骨悚然,頭暈目眩,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壓迫讓他根本無暇思考其他。

  現下還是有些緊張,易暉猜不到周晉珩會說什麼,至少沒有坦誠原委,不然江一芒也不會聽他的話繼續幫他做事。

  往下翻就是答案,易暉卻步了,他放下手機,又翻了個身。

  「睡不著?」

  低沉的聲音響起時易暉嚇得一哆嗦,他坐起來,借著床頭的小夜燈光往病床方向看,胡亂找藉口說:「不是,我想喝水。」

  易暉趿上鞋去倒水,順便問病人要不要來一口,周晉珩搖頭:「不用,你喝吧。」

  醒來的第一個白天,周晉珩就消耗了過多的體力在應付探病者上,醫生下午來查房時見傷口滲血,嚴肅警告說任何動作都有可能牽動傷口,禁止下床走動,禁止說話笑鬧,吃飯都只能家屬來餵。嚇得易暉差點給他嘴巴堵上,手也不給牽了,讓他就躺著只喘氣就好。

  可憐周晉珩剛醒來就什麼都不能做,話都不能多說,在易暉的「虎視眈眈」下噤聲一下午加半個晚上,這會兒毫無睡意。

  喝完水,易暉打算關燈繼續睡,周晉珩叫住他:「先別關,陪我說說話。」

  「你現在不能多說話。」

  周晉珩無奈地拍了拍病床旁空著的位置:「那你待在這兒,讓我多看兩眼。」

  易暉猶豫了下,心想「看」這個動作應該不至於牽動傷口,便脫了鞋,慢吞吞地爬上床,小心地躺下來。

  病房是下午周驊榮來給調的單人病房,寬敞,床也大,兩個成年人睡在上面,中間還能隔一段距離。易暉側臥,雙手合攏枕在臉下,與扭頭看他的周晉珩對視。

  起初還好,時間一久就渾身不自在,易暉小聲咕噥道:「也別一、一直看我啊。」

  「不讓我動,看還不行嗎?」周晉珩道。

  易暉登時心軟,努力壓制臉頰升起的熱燙,默認般地眨了下眼睛。

  這麼對視著,一句話不說實在太奇怪,於是易暉起頭,說起了唐文熙和楊成軒的事,過去的、今天發生的,他知道的零零碎碎的一些都說了,末了徵詢意見:「你覺得他們倆還有機會走到一起嗎?」

  都說勸和不勸分,楊成軒都千里迢迢從國外趕回來了,面對這種情況不受打擊是不可能的。易暉也不知道如果唐文熙沒有失憶的話會做何反應,楊成軒為他趕回來,至少應該是開心的吧?

  「那要看你朋友願不願意原諒他。」周晉珩說。

  易暉愁眉苦臉:「他都失憶了……不過,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假裝……」

  床板劇烈震動了幾下,易暉話還沒說完,身邊的周晉珩突然翻身而起,撐著胳膊壓在他身體兩側:「那你呢,願不願意原諒我?」

  易暉驚得瞪大眼睛,先檢查了周晉珩手背上的滯留針,然後抬手去推他:「快躺回去,小心傷口。」

  「回答我。」周晉珩強勢起來,眼神也變得銳利。

  醒來後得知自己沉睡了五天之久,他已經心急如焚,奈何探病的人走一撥來一撥,他找不到機會跟易暉說話。這會兒天黑了,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易暉還滿腦子想著別人的事,這讓周晉珩的危機感更強烈。

  不知是不是昏迷太久的原因,那天的事他記不太清了,甚至開始不確定易暉當時是否答應過他。

  留在這裡照顧他是因為覺得虧欠嗎?因為他救了他?

  周晉珩不希望是這樣,急於確認並非這樣,整個人一改白天的從容淡定,變得慌亂無措。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有點凶,忙收斂了不由自主散發的氣勢,嗓音也軟了下來:「是我大意了,以為把你放在身邊就安全了,沒想到讓那個賊心不死的傢伙有機可乘,我知道這件事不止一個幕後主謀,我會……」

  易暉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說是捂,其實只用兩根併攏的手指按住唇。周晉珩立刻收聲,定定地看著他,除了焦急,眼中蔓延起一種名為期待的東西。

  易暉並沒有回答,而是問:「這樣不疼嗎?」

  指的是現下的姿勢,還有一口氣連說這麼多話。

  從前便是如此,易暉自認年長應該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每每見他受傷都心疼不已。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周影帝蹙眉,乾巴巴地叫了一聲:「啊——好疼。」

  易暉自下而上地看著周晉珩,眼底的驚訝漸漸收攏,然後咧開嘴笑了。

  他笑的時候眼睛會彎起來,睫毛的縫隙里透出星星點點的光。周晉珩最愛看他笑起來的樣子,許久沒有看他這樣對著自己笑,一時呆住了。

  「好傻啊。」易暉又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幾乎沒使力氣,「我看你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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