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2024-09-02 14:44:14 作者: 餘酲
  曙光初露,昨天動作和說話量遠超份額、今天只被允許說一百個字的周晉珩擰著脖子看易暉坐在床邊玩手機,有苦難言。閱讀

  易暉再次點開江一芒發來的截圖,接著往下翻。周晉珩好奇他在看什麼,伸長脖子張望,被易暉發現了,一個凌厲眼刀飛過來,周晉珩無奈地躺了回去。

  到了可以說話的時間,周晉珩惜字如金:「不疼了,望批准多說幾句。」

  易暉掰了瓣橘子塞周晉珩嘴裡:「昨天晚上還說疼,這麼快就好了?」

  周晉珩能用肢體語言就絕不說話,點頭道:「再來幾片,還要蘋果。」

  對於他突然這麼聽話,餵什麼吃什麼還主動要的樣子,易暉心生疑惑。到中午用飯前,今天第五次扶周晉珩下床如廁,易暉才恍然大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傢伙分明是故意的。

  病房衛生間狹窄,易暉不放心他一個人在裡面,兩人只好緊緊挨著。周晉珩還五次三番站不穩,身體一歪就倒在易暉身上,順勢埋在他頸窩裡一通亂蹭,嘴唇數次吻過耳垂,弄得易暉臉紅心跳,還被巡房護士問是不是發燒了。

  對於這種耍小聰明的登徒子行為,易暉當然不能聽之任之。午飯就沒給周晉珩多喝水,下午周晉珩狂指自己的嘴他也沒給水果,弄得周晉珩垮著嘴角可憐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飆淚。

  易暉不知他這模樣是不是演出來的,只覺得有趣得緊,躲在手機後面偷笑。

  原本此次禁言至少要實施到下次拆繃帶換藥,沒想到晚上楊成軒的再度造訪打亂了計劃。

  進門的第一句話就如雷炸耳,楊成軒不是徵求意見,而是用知會一聲的口氣道:「我要帶他去美國。」

  易暉忙問:「去美國幹什麼?他同意嗎?」

  楊成軒只回答第一個問題:「治病,治好了就念書,我跟他一起。」

  「那病在國內就能醫好。」周晉珩開腔道,「來回折騰,反而不利於治療和休養。」

  這正是易暉想說的,他看向楊成軒,希望他給出一個這麼做的正當理由。楊成軒沉默半晌後說:「我不能再把他丟下了。」

  周晉珩嗤道:「終於想通了?」

  楊成軒不點頭也不否認,只說:「不能再把他丟下了。」

  易暉看他現下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登時心火上涌,騰地站了起來:「一會兒讓他走,一會兒又要把他捆在身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究竟把他當什麼?」

  「我沒想到,沒想到他會……」楊成軒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髮,「如果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一定不會……」

  易暉接話:「一定不會丟下他,不會讓他變成這樣?」

  楊成軒點了點頭。

  「不,重來一次,事情還是會變成這樣。他在你心裡有位置,但分量不夠重,隨便設置一道阻礙都能讓你捨棄他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現在他把你忘了,可以無牽無掛地生活,你卻非要他想起來,說到底你不是為他好,只是想自己心裡好過一些罷了。」

  聽了易暉這番話,楊成軒面色煞白,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堅持要帶唐文熙走。周晉珩在易暉的攙扶下坐起,仰靠在床頭說:「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要帶他走,首先要得到他以及他家人的同意,還有,你考慮過你家裡的情況嗎?你有把握讓父母接受他嗎?如果你打算藏著、瞞著、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勸你還是儘早打消念頭,你玩得起,他玩不起了,這次的結果你也看到了,難道你還想看著他再一次放棄希望,一心尋死?」

  楊成軒被噎得一哽,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人走後,易暉彎腰鋪床,把昨天剛搬到周晉珩床上的枕頭和毯子撤回沙發床,整個過程一言不發,一個眼神都沒給躺在床上的病人。

  周晉珩心知剛才的話牽起了一些糟糕的回憶,他在心裡把楊成軒臭罵一頓,嘴上卻不敢造次,在易暉鋪好床起身倒水時,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暉暉?」

  易暉不理他,倒完水就往嘴邊送,周晉珩來不及出聲阻止,抬手便去搶那杯子,結果易暉一口沒喝到,熱水灑了周晉珩滿手。

  雖然是從保溫壺裡倒出來的水,但放了有一段時間,燙嘴是肯定的,卻不至於把人燙傷。易暉剛才急於遮掩自己的異樣,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局面,急忙拿毛巾給周晉珩擦手。

  他垂著腦袋擦得仔細,擦到第三個指縫,一滴眼淚吧嗒掉在周晉珩手背上。


  裝哭不成反把人弄哭的周晉珩慌了,拉著易暉的胳膊就把人拽到懷裡:「怎麼了,怎麼哭了?」

  「壞人。」易暉眼眶通紅,聲音帶著哭腔,「你們都是壞人。」

  周晉珩當即愣住。

  「壞人」這個稱呼他並不陌生,從前的小傻子被他逗弄急了就會喊他壞人。易暉不會罵人,認為「壞人」就是世界上最狠的罵人的話了,可每當周晉珩無所謂地承認自己是壞人,易暉又傻眼,磕磕巴巴地說:「壞人……是要打屁屁的哦。」

  許久沒有聽到如此幼稚的罵人話,周晉珩心神震動,情不自禁地說:「再叫一句聽聽?」

  易暉自知未經大腦脫口而出的話有多丟臉,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又被周晉珩捏著下巴轉回來。

  「我是壞人,世界上最壞最壞的人。」周晉珩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中浮於表面的喜悅退去,徒留濃郁到化不開的悲傷,「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罵我吧,怎麼高興怎麼來……只要你高興。」

  這回輪到易暉怔住了。

  是啊,他回想從前會傷心,周晉珩又何嘗不會難過呢?遺憾和後悔是這世上最無用、也是最折磨人的東西,周晉珩的痛苦藏不住,他全部都親眼看到了。

  掙出一隻手,易暉沒打他,自己擦掉眼角最後一滴淚,悶聲道:「你不是壞人。」

  周晉珩被他的反覆無常逗笑:「剛才還罵得起勁,現在又不認了?」

  「你知道改了,」易暉噘著嘴咕噥道,「你跟他不一樣。」

  喉結滾動幾下,周晉珩手上使勁,又將易暉拽進懷裡。

  「欸,你的傷……」

  「好,我先不做壞人。」周晉珩深吸氣,在易暉看不到的地方眼神變得尖銳冷冽,「我先把所有傷害過你的壞人一一解決掉,然後,你再給我下判決書,再決定要不要打我,好不好?」

  易暉當他剛解禁胡言亂語,沒把這話放心上。

  等到警察那邊來電話,說又查到一個指使歹徒的主謀,並且有足夠充分的證據可以起訴他,易暉呆了半晌,回到病房見周晉珩若無其事地吃蘋果,話幾次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周晉珩交際多,人脈廣,足不出戶就把事辦妥一點都不稀奇。只是他居然會捨得對那個方宥清動手,這一點易暉還是不太敢相信。

  他給哥哥打了個電話,程非池沉聲道:「怎麼了?他又以權謀私,不秉公辦事?還是又欺負你,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看案子辦得那麼快,以為哥哥你暗中幫忙了。」

  程非池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語氣放鬆下來:「我倒是想插手,他找的人效率挺高,沒兩天就查到了。他闖的禍還是讓他自己解決,你別管他。」

  哥哥為人溫厚,唯有提到周晉珩時話語中自帶稜角,如今哪怕有捨身救人這件事加分,對他仍是重重提防,不甚滿意。

  心知周晉珩從前劣跡斑斑,多年的芥蒂難消,易暉也不著急,心想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平時多走動走動,總能把關係處好。

  腳步輕快地回到病房,本想再削一個蘋果給周晉珩補補身體,床居然是空的,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一個小時後在美容科門口堵到人,易暉上前架起周晉珩就往回走。

  周晉珩難得心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易暉斜眼瞪他:「你還想走遠?」

  周晉珩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回到病房躺下,等了半天沒等到削皮的蘋果,周晉珩躺不住,伸平手掌送到易暉跟前:「看看這疤是不是淡了?」

  易暉瞟了一眼:「沒有。」

  周晉珩泄氣地把手收回去:「可能要多做幾個療程,不行的話就換一家專門的美容醫院。」

  易暉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他放心不下,上微博搜周晉珩,後面冒出來一個詞條叫「周晉珩毀容」,他心口一突,點進去看,廣場上除了心疼的粉絲,還有路人在幸災樂禍。有個熱門投票叫「周晉珩毀容後還能接到戲嗎」,易暉毫不猶豫地點了「必須能」,一看結果,投「只能接爛片」的占總票數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說好不心疼的,易暉食言了。

  沒人比他更清楚周晉珩一路走來的艱難不易,如果真因為臉上和手背的疤再也接不到好片子,他會愧疚一輩子。


  「醫生說我膚質好,能消到幾乎看不見。」周晉珩又問易暉,「你說『幾乎』看不見是個什麼程度?我親你的時候你能看見嗎?」

  話題轉換得猝不及防,還在出神的易暉「啊」了一聲。

  「實在不行,以後我只在夜裡親你好了。」周晉珩嘆了口氣,抬手擋住有疤的半邊臉,「或者這樣,就看不見了。」

  看著他與掩耳盜鈴無異的舉動,易暉腦中百轉千回,試探著問:「你去除疤,是為了我?」

  「是啊。」

  「為什麼啊?」

  周晉珩理直氣壯:「你不是不喜歡丑的嗎?」

  易暉迷惑了:「你哪裡丑?」

  周晉珩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沒以前好看了吧。我全身上下也就這張臉還湊合,要是毀了,還能拿什麼……留住你。」

  聽著有點欠揍,還有點可憐。

  易暉好半天才接話:「你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這張臉?」

  「那不然我還有什麼……」說到一半,周晉珩猛然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看向易暉,「你說什麼?」

  「沒什麼。」易暉扭身背對他。

  周晉珩不管不顧地跳下床,扳正易暉的肩膀讓他面向自己:「再說一遍。」

  易暉咬唇不語。

  周晉珩窮追不捨:「再說一遍好不好……暉暉,再說一遍,就一遍,嗯?好不好?」

  易暉覺得他這會兒才有了點這個年紀的男生該有的樣子,衝動,急躁,逼問和撒嬌雙管齊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沒有人知道,易暉最怕聽到他問「好不好」。

  江家小院門口,周晉珩求易暉把他當作哆啦哼哼,哪怕一輩子也沒關係,顫抖著問他「好不好」;昏暗的房間裡,發著燒說夢話的周晉珩拉著他求他別走,沙啞地問他「好不好」;冰天雪地般的冷藏車裡,奄奄一息的周晉珩說不會再騙他,只把他一個人放在心裡,迫切地問他「好不好」。

  即便大多數易暉都忍住沒回答,心的震盪動搖,自己怎麼會感覺不到。

  周晉珩看似魯莽笨拙,實則比誰都聰明狡猾,他知道做什麼能撼動原本堅定不移的心,他明白說什麼能融化冰封的雪山,讓潺潺春水沿著山脈流淌,灌溉沿途的每一株尚有一息生命的植物,讓它們在太陽升起的時候迎著光再次怒放。

  易暉想起那段對話,周晉珩回答江一芒「他不傻,他只是太善良」之後,又添了一句——我喜歡他,他的全部,我都喜歡。

  不是害怕,而是太喜歡了,喜歡到每每聽到這句詢問,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周晉珩還在追問,聲音里除了急切還有懇求和渴望。

  沉下一口氣,易暉推開周晉珩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主動把胳膊圈到他脖子上,仰起臉,湊近了親他臉上那道疤。

  唇珠滾過凸起的蜿蜒傷疤,唇角蹭過高挺的鼻樑,最後落在那雙讓他魂牽夢縈兩世的眼睛上,顫抖的濃密睫毛刺得皮膚麻癢。

  親完稍稍後退,趁被親的人還在發呆,易暉粲然一笑:「還是很帥,我喜歡。」

  你的全部,我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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