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怡工作上一直都很忙,邊冊養傷那幾天去看他的次數不多。
邊冊那邊有人照顧,柯怡也不擔心,只想在他養傷的時候抓緊把項目的前期做完,然後空出些時間好好談戀愛。等邊冊的傷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她負責的項目前期也做得差不多了,可是緊接著卻要出差。
他們公司有發展國外項目的計劃,外加德國的AJ事務所計劃在國內落一個項目,正在尋找國內的合作夥伴,為了爭取這個機會,柯怡就跟南封一起去了趟慕尼黑。
因為之前發生了許多事,柯怡一直沒想起來之前南封說過的出差的事,所以一直到了出差前一天的晚上,她才發消息告訴邊冊這個消息,天沒亮就坐車去機場了,根本沒有給邊冊反應的時間。
女朋友要去國外出差,自己卻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邊冊的態度可想而知了。
「你最近的心情好像特別好。」南封今天穿著一身帶細條紋暗紋的西裝,配一條純色領帶,裡面是一件白色襯衫,手上正紳士地幫柯怡拿著筆記本電腦,無論是走路的樣子還是臉上的神情,都透著一股一絲不苟的斯文嚴謹,再加上身材高大,引得機場裡許多女性關注。
正看著手機屏幕的柯怡抬頭朝他彎了彎唇,算是默認了。
她自認跟南封那麼熟,這種小表情小動作做多了沒什麼特別的,卻不知道此刻的她滿臉都寫著「幸福」和「甜蜜」。
辦完值機以後,他們直接走向了安檢。
巧的是今天國際航班的人並不多。
「有男朋友了?」南封像是隨口一問。
男朋友?
他們的進展速度有些快,邊冊也就提過一次她是他女朋友,一切好像是順其自然一樣,甚至有儀式感的承諾都沒說過,情話更是說得少,尤其是她連他的過去都不清楚。
明明每一點單列出來都能讓人非常沒有安全感,柯怡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背後終於有了依靠,心裡像是認定了他一樣。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心情很好的她決定保留一些神秘感,說:「算是吧,等回來介紹給你認識。」說完就輪到了她過邊檢。
落在她後面,準備往前走的南封腳步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他看向在窗口等待過檢的柯怡,目光深沉。
登機前,柯怡突然收到一條銀行發來的簡訊提示,說收到邊冊向她的儲蓄卡帳戶轉帳存入人民幣三十萬元。
這錢不多不少,正好是她轉給他買直升機的錢。
去過航天院後,她曾經跟他說過不要那架蜂鳥ec120了。三十萬買的,她不敢隨便倒手賣出去賺個幾百萬,留著不賣她又沒有停機坪停放,而且也養護不起。
邊冊卻說他的東西出去了就沒有再回來的,他可以把停機坪借給她停放,還能替她保養。
看到這三十萬,柯怡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
像是料到她肯定會打過來,鈴聲響了一下,邊冊就接了。
「現在你把錢退給我了,咱們錢貨兩清,那架蜂鳥也物歸原主了吧?」柯怡站在登機口旁邊的欄杆前,隔著玻璃看著外面。
玻璃上的人影清晰,映著她唇邊一抹甜蜜的笑,也映著不遠處往這裡看的南封。
邊冊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你跟我提『錢貨兩清』,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他沒好氣地說,「那架蜂鳥還是你的,當我送你的,替你保養著。」
這是強行送禮?
正當柯怡因為他的強勢有些生氣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說:「另外還送你一個駕駛員,終身免費使用的那種,技術好,隨便怎麼用都可以。」
柯怡因為他最後那句十分有歧義的話臉紅了一下,有氣又惱地說:「你快閉嘴!」
蜂鳥ec120停在他家的停機坪上,也是他開,跟是他的沒什麼區別了,她這樣安慰自己。
邊冊收起不正經的調笑,叮囑說:「好好照顧自己,其他的回來再跟你算帳。」
慕尼黑和國內有七個小時的時差。
柯怡剛工作那兩年,經常跟南封東奔西跑,那是他事業剛起步的時候。
南封來自書香門第,父母都是S大的教授,他卻不顧父母的反對選擇了從事建築行業。從小受父母影響,他養成了溫和的性格和嚴謹的處世態度,但柯怡知道他實際上固執得不得了。
她記得第一次跟她出差是去的Z市。那時候她雖然是設計專業畢業的,但是到了客戶面前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緊張得只能躲在他身後。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看上去謙和的他在談合同的時候是多麼強硬。
她還跟他一起應酬,陪客戶喝酒,她的酒量和交際能力都是那兩年練出來的。
不過隨著公司的發展,後來這種情況就漸漸少了,大多都是他帶著助理去談重要的客戶,她在辦公室裡帶著設計部的同事們出圖、做方案。
想想還是有些懷念的。
飛機落地後,柯怡和南封花了一天時間調整時差,隨後先去見了下AJ設計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泰勒女士的助理凱特小姐。
AJ設計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泰勒女士是一名伊拉克裔女設計師,得過許多設計界的大獎,是為數不多的受到國際認可的女建築師。
柯怡和南封先與她的助理凱特小姐進行了一次面談,並且把見泰勒女士的時間定在了一天後。面談的期間,他們了解到AJ事務所最近正在進行位於柏林的一個戰爭紀念館的設計。為了給泰勒女士留下個好印象,也為了能得到國際頂級建築師的指導,柯怡和南封商量之後決定回去出一些概念圖。
當天回去,柯怡就把自己關在了賓館房間裡,一邊查閱資料一邊畫草圖。
想到能跟泰勒面對面交流自己的設計,她就很興奮。
經過了一個晚上加上一個白天,她勾勾畫畫了很多東西,卻都不是很滿意。
到了晚上,南封帶著咖啡和食物敲響了她房間的門。
看到她的時候,南封愣了一下問:「你從昨天到現在睡了幾個小時?」
柯怡的眼睛有輕微的近視,平時幾乎不戴眼鏡,但是需要高強度工作的時候就會戴上框架眼鏡。此時,她的長髮被綰起,插上了一支鉛筆,前面掉下來的碎發被用一個黑色的大夾子夾了上去,身上穿的是簡單的白色T恤和寬鬆的居家褲,纖細凹凸的身材完全被掩蓋起來,不講究、不在意細節的樣子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四五個小時吧,還好。只是想法不多。」她一邊轉著手裡的筆,一邊往回走,皺著眉思考的樣子讓她看起來很專業,「我發現短時間的創作對我來說還是有些難的,尤其還是沒有接觸過的戰爭紀念館。」平時工作雖然急案很多,但那些急案大多是有模板可以套進去的。
南封找到還沒有被柯怡的圖紙霸占的床頭櫃,把裝著食物的紙袋放下,然後把咖啡遞給了她,語氣溫和地說:「先喝點東西,不要著急慢慢想,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聊一聊。」
「正好趁著吃東西的時候查查資料。」柯怡坐到了床邊,一隻腳垂在床外,一條腿盤起,電腦就放在她腿上。
南封看著她一邊吃東西一邊專注地看電腦的樣子,笑了笑,坐到了柯怡原來畫圖坐的位置,側著身體拿起了桌上不成形、幾乎看不懂的圖紙一張張翻著,時不時抬起頭看看她,眼中帶著寵溺。
房間裡漸漸變得安靜,只有柯怡吃東西時細微的聲音還有南封翻圖紙的聲音,兩人卻都不覺得尷尬。
「你是想用曲線營造肅穆的空間氛圍?」看完了柯怡那些隨手畫的圖,南封終於開口了。
柯怡畫了不下五十張的草圖,這些圖真的很潦草,很多都是她隨手勾畫的,有的甚至只有兩三根線條。一般來說,這些構思過程中的草圖只有設計師自己能看懂。但是南封跟柯怡很默契,柯怡剛工作那會兒,因為想法不成熟也不自信,很多時候都要跟南封討論,也是那個時候練就了南封理解柯怡草圖語言的能力。
「是的。」柯怡抬起頭,皺著眉說起了自己的困惑,「一般流暢的曲線代表輕盈、歡快,甚至愉悅,而嚴肅或者是讓人沉思的氣氛多用直線結構,結合光影、材料來表現,我這樣是不是有些劍走偏鋒?」他們是搭檔了許多年的夥伴,交流起來很流暢。
南封低低地嗯了一聲。
的確很危險,因為太難了。
柯怡無力地朝後倒下,仰躺在床上看著吊燈說:「一開始我是有點想法的,可是漸漸發現靠著這些想法走不下去了,我可能要推翻重來了。」
她躺下時,T恤下擺上移,露出了一小截腰身。在寬鬆的T恤下,那一截腰身顯得特別纖細。
南封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截纖細上,停留了幾秒又紳士地移開了。
「柏林現有的猶太人紀念館已經成經典的設計案例了,一味地使用混凝土和直線會和猶太人紀念館的相似度太高。珠玉在前,這個項目挑戰挺大的。」柯怡嘆了口氣看向南封,卻發現他好像在看著別處出神,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南封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接個語音。」南封把對方發起的視頻聊天改成了語音,然後走向陽台。
柯怡點了點頭,繼續看資料。她忽然想起自己從昨晚開始就沒碰手機,也不知道邊冊發消息給她沒有。構思草圖的時候很辛苦,她不敢看手機,怕一看到他的消息、聽到他那仿佛什麼事都有他在的語氣就堅持不住了。
陽台上,南封接起了語音。
「怎麼了,不方便嗎?」是宋雅的聲音。
南封嗯了一聲。
「德國那兒現在應該是晚上,你在外面?」
「在賓館跟柯怡討論圖紙。」南封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可是比起剛才,卻像少了些什麼。
「你跟柯怡在一起?」宋雅的聲音似乎高了一點點,「好久沒見她了,讓我跟她打個招呼吧。」
南封下意識地轉身看向房間裡的柯怡。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她居然睡著了,電腦還在身上,沒有蓋被子,甚至連筆還拿在手裡。
現在的慕尼黑是夏天,賓館裡的空調溫度開得很低。
「下次吧,我還有些事,先掛了。」
宋雅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語音就斷了,她從南封的周到和禮貌里感覺到了淡漠。
夜裡的慕尼黑很安靜,酒店房間的燈光很柔和。
柯怡睜開眼睛的時候先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到還是黑夜,她鬆了口氣,隨後她看到了坐在她圖紙前的南封。
她記得她是躺在床上抱著電腦睡著的,可是現在電腦卻在南封手上,而她身上蓋著被子,頭下枕著枕頭。
看樣子他是熬了一整夜。
「快五點了,再睡一會兒吧。」熬夜使得南封身上常年整齊的襯衫有些皺,多了些居家的氣息。
就這麼睡著了還讓人幫她蓋被子,柯怡的臉紅了。她用手掩著唇乾咳了一聲,緩解自己的尷尬,然後說:「可是天亮就要見泰勒女士了,我還沒什麼成形的想法。」她是被驚醒的,那一瞬間的亢奮過去後,隨之而來的是睏倦。
「我仔細想了想,你的想法其實已經有了,而且這只是個加分項,並不是跟AJ事務所合作的必備條件。睡吧,剩下的到時候再談。」南封不僅整理了柯怡的想法,還多做了很多功課。
這一番話配上他舒緩的聲音,讓柯怡的心安定下來。
實在困得不行,她幾乎一下子就妥協了。
「那你也去睡吧。」
南封站了起來,關掉了檯燈,轉身朝她笑了笑說:「好,晚安。」
天亮後,柯怡和南封按照約定的時間前往AJ事務所,見到了泰勒女士。
泰勒女士今年五十歲,長著一頭及肩的金髮,氣質出眾,也帶著大師古怪的性格,還有些不苟言笑。
在得知柯怡是設計師後,她看了看南封問:「你們是戀人?」
柯怡和南封相視一笑。從共事到現在,他們已經無數次被人這樣問了。
這一次,柯怡澄清得有些急切。她笑著對凱特小姐說:「請告訴泰勒女士,我們只是上下級關係。南先生是我的老闆,我能成為這個公司的設計師是靠我自己。」
泰勒女士的英語並不是特別好,而且她有個習慣就是不管對著誰,在什麼場合下,都只說德語,所以翻譯的工作完全交給了她的助理凱特小姐。
聽完了凱特的翻譯後,泰勒女士竟然露出了笑容,說:「建築界的女設計師不多,靠自己能力的更少,我很欣賞自強的女性。」
柯怡受寵若驚。
維護女性設計師的地位,是每個設計領域的女性大師都在做的。她們正在努力證明,在設計師這一行,不分男女,女性設計師也能適應高強度的工作,也能操作機器,下工地,爆發創意和靈感。
這也是柯怡做設計以來一直堅持的信念。
趁著機會,她跟泰勒女士談起了柏林戰爭紀念館的設計。沒想到她竟然跟泰勒女士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是想用曲線去營造肅穆、引人反思的氛圍。只是她的想法只有腦中一閃而過的靈光,而泰勒女士已經有了具體的構思。
大師果然就是大師,是她學習和追趕的對象。
有了共同的話題,接下來的談話變得很愉快。
臨走的時候,泰勒女士甚至還給他們推薦了慕尼黑一個有意思的集市。
出了AJ工作室,柯怡問南封說:「這次合作你有幾分把握?」她臉上還帶著跟泰勒女士談話時的笑容,意氣風發。
「七八分。」
柯怡知道南封說的七八分基本上就是八九不離十了。他是個謙虛的人,從不把話說得太滿。
她給了個「了解」的表情,問:「我準備去泰勒女士說的集市上看看,你去嗎?」
「不了。」南封看了看手機,語氣里難得流露出了一絲無奈說,「宋雅來了,讓我去機場接她。」
柯怡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問:「她是特意來找你的?」
南封沒有說話表示默認了。
想起宋雅,柯怡那剛剛得到了大師指點的興奮勁一下子沒了。她沒有掩飾自己對宋雅的不喜歡,誇張地攤了攤手說:「好吧,那我自己去吧。」
南封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勾起唇叮囑說:「那你自己小心,有事打電話給我。」
那個集市距離AJ事務所不算遠,柯怡走了十多分鐘就到了。集市上有很多新奇的東西,有的是當地的特產,有的是攤主自己做的手工藝品。
才逛了一半,柯怡就發現這個集市臥虎藏龍,怪不得泰勒女士會推薦。她慢悠悠地感受著德意志風情,在小攤上挑選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當禮物回去送人。就連午飯,她也是在集市旁邊的餐廳里解決的。
下午三點左右,柯怡走累了想要打車回去,忽然發現錢包不見了。她往回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好在那只是個零錢包,她的重要證件,比如護照之類的都鎖在了賓館的保險箱裡了。
但即使這樣,柯怡依舊碰上了很大的麻煩。這裡距離賓館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她沒有打車的錢,又語言不通,根本沒辦法找路人求助。
她只好打電話給南封。
電話接通,傳來的女聲讓她愣了一下。
「柯怡嗎?」是宋雅的聲音。
「嗯,宋雅,我找南封,能把手機給他嗎?」
「南封現在不太方便。柯怡,你有什麼事嗎?」
大白天的接個電話有什麼不方便?
宋雅的聲音像少女一樣清脆,笑嘻嘻的語氣很討喜,可是她卻聽出來這是示威。
是女人才能感受到的示威。
身在異國,丟了錢包,語言還不通,柯怡缺乏安全感本來心情就不好,宋雅這番示威更是讓她煩躁。她壓抑著心中躥起的怒火,平靜地說:「宋雅,我找南封真的有事,能幫我叫一下他嗎?」
「抱歉啊柯怡,他現在真的不方便接電話。要不然這樣吧,我讓他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宋雅的話音剛落,柯怡就掛了電話,看向街道。
剛剛客氣的態度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好在她的運氣不錯,十幾分鐘後遇到了一個中國留學生給她指了路,還給了她打車的錢。
柯怡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多了。路過南封房間時,她敲了敲門,並沒有人回應。他還沒有回來,而宋雅說好的讓他回電話,到現在也沒回。
她冷笑了一聲。
大概六點半的時候,柯怡房間的門被敲響。
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打開門,柯怡攏了攏長發,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南封也對她露出了笑容,語氣溫和地問:「幾點回來的?」
果然他不知道。
柯怡笑得更深了:「四點多吧,你幾點接到的宋小姐?」
目光相觸的時候,宋雅也笑了笑。
戰爭才剛剛開始,她們心照不宣。
「一點多吧。」南封回答說,「今天酒店沒房了,宋雅說不想一個人住到其他地方去,能不能讓她跟你睡一間?」
「不行。」柯怡回答得毫不猶豫,好像根本沒有思考過一樣。她臉上依然帶著笑容,拒絕得特別坦然,特別理直氣壯。
南封似乎根本沒想到她會拒絕,非常意外,眼中帶著詢問。他知道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
宋雅沒有生氣,反而乖巧地說:「怕我打擾你嗎?一會兒南封還要帶我出去呢,我就回來睡個覺,會很安靜的。」她應該早就想到會被拒絕了,卻沒想到柯怡拒絕得那麼直接痛快,連假裝猶豫,找其他理由都沒有。
宋雅本來就比柯怡和南封小很多,剛剛二十三歲,個子嬌小長相甜美,這樣一對比,打扮成熟、目光並不友善的柯怡就成了個不好相處的大姐。
不過她也不在意,還笑著補充說:「我就是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睡。」
說完,她看著南封的眼睛。
南封還是那副溫和斯文的樣子,臉上看不出憤怒,也沒有絲毫尷尬,眼中帶著面對柯怡時慣有的包容和信任。
「你這幾天是很累,需要好好休息。」說完後他對宋雅說,「你睡我房間,我去附近的酒店住,晚上就不出去了。」
看到宋雅眼中閃過的不甘,柯怡唇邊的弧度變大,贊同地說:「這個主意很好,問題都解決了。宋雅,實在抱歉。」
隨後,她關上了門不再管他們。
沒過多久,她的房門再次被敲響。
她開門,發現南封一個人站在門口。
「發生了什麼事?」
柯怡不到三十歲就在國內的建築圈小有名氣,雖然也像許多設計師一樣有些小毛病,卻是個很隨和的人。他們是很多年的朋友,所以他從她對宋雅的態度里能看出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柯怡看了眼隔壁關著的房間門說:「今天下午我的錢包被偷了,我打電話給你是宋雅接的,說你有事不方便接。」話末,她冷笑了一聲,意味不言而喻。
「你人沒事就好。」南封沉默一下,說,「我替她向你道歉。」
柯怡好笑地說:「你們現在還不是戀人吧?你為什麼要替她道歉?不過,她都找到慕尼黑來了,看來你們也快了。」
南封沒有回答,只是目光在不動聲色中變得複雜。
柯怡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語氣變得正經起來說:「趁著你們還不是男女朋友,我站在朋友的立場想告訴你,我不喜歡宋雅,她配不上你,以後就算你們在一起了,我也沒有辦法接納她成為朋友。」
她很少有跟他這麼嚴肅說話的時候,連氣氛都有些不一樣了。
還好南封在這個時候笑了,笑得很溫和。他的語氣就像以前那樣親昵:「我父母確實想撮合我跟她,但你知道的,他們左右不了我的決定。你要是不喜歡她也不用勉強自己,我們明天就回國了,你不用跟她相處太久。」
這語氣就像之前她因為加班改圖紙而煩躁,他寬慰她說再熬一熬就好,之後給她休假一樣,柯怡覺得心裡很暖,也覺得有些歉疚。她嘆了口氣說:「讓你為難了。放心吧,我跟她的交集不多,以後這種情況應該不會多。你酒店找好了嗎?」
南封笑著安慰她說:「我之前留意過,隔壁大街上有一個。我打電話問過了,那裡有。」
「那你小心。」
柯怡的房間靠近走廊盡頭,南封沒走幾步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她正準備關門,卻聽到隔壁的門開了。
跟宋雅碰面,看著她臉上不再帶著笑容,柯怡保持著半關門的動作,探出了半個身體,先笑著開口說:「小妹妹,告訴你,姐姐有男朋友了,別再玩這種低劣的小手段了,小心讓南封反感。」不屑的語氣竟然和某人相似極了。
說完,她不看宋雅氣紅了的臉,關上了門。
該解釋的也解釋了,至於宋雅聽不聽得進去她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回國,三人一起,柯怡一路上沒有跟宋雅說過話。
他們落地的時間是下午兩點。
跟南封和宋雅分開後,柯怡一個人打了車回去。她只告訴邊冊她今天會回來,卻沒告訴他航班號。不是她不想見他,不想他接機,而是因為她晚上還要參加大學導師的聚會。如果他來接機,說不定她今晚就去不了了。
因為她太想他了。
柯怡回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五點多到達酒店。
她的畢業設計導師是何教授,最後一年跟著何教授她學到了很多。其他六個是她的同班同學,也都是何教授的得意弟子。畢業設計讓他們七個人的大組建立了非常好的關係,固定每兩年就會和教授一起聚一次。
「柯怡,還以為你又要遲到呢。」孫羽先是他們畢業設計組的組長,現在在一家很有名的工裝公司做設計總監。
「怎麼會,我可是為了這次的聚會特意從德國趕回來的。」她笑著拿出準備的禮物分給了大家,然後說起了自己去AJ設計師事務所見泰勒女士的事情。
何教授今年六十二歲,是個很圓潤很精神的老頭。聽柯怡說完,他欣慰地笑著:「泰勒的思想很前衛,創意也很大膽,說不定下一個普利茲克建築獎的女性得主就是她了。」
他們這個畢業設計大組一共三女四男。包括柯怡在內的三個女性,一個嫁了個很好的老公,成了全職太太,一個轉行在某商場做企劃總監,只有柯怡在畢業後堅持做了設計。不過雖然選擇不一樣,但是她們都過得很好。
四個男性倒是都還在設計圈內,只不過有一個繼承了家裡的公司成了甲方,有一個專心搞起了學術。
酒過三巡,氣氛越來越好。
「我記得去年有一次去競標,碰上了柯怡,我想著同門之間終於能有一次競爭了,但是又想會不會傷了同門情誼,到時候柯怡跑到教授這裡來告狀。誰知道柯怡一點情面都不留,在我後面講標,一邊說自己的,一邊還要提到我剛才哪裡說得不合理,哪裡都是假大空。氣得跟著我來的設計師一直在罵她,要不是我說那是我同門,他說不定都要去打你了。」江復一直是他們幾個裡面最活躍的。
他畢業以後去了N市發展,柯怡也沒想到會碰到他。她端起了酒杯,開玩笑說:「江復,不多說,喝了這杯以後別記我仇。」
江復繼續說:「最讓我氣不過的是,甲方是楊聰!欺負我在N市消息不靈通。當年的同門成了我的甲方,說出去夠底下的同事們笑了,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楊聰就是他們中繼承了家裡的公司,成了甲方的那個。
大家聽完都大笑起來。
在一群做乙方的人面前,成了甲方的楊聰每次都是眾矢之的。甲方是什麼樣的存在,做乙方的都懂,那是他們的「金主爸爸」,誰還沒被「金主爸爸」虐過百八十遍呢?
江復說完,楊聰認命地起來敬酒賠罪。
吃完飯已經將近八點。把何教授送回去,他們七個決定再叫些人去唱歌。
「柯怡,剛剛教授在我沒好意思問,你現在怎麼樣?還是一個人?」剛進包廂坐下來,盧雯雯就挽上了柯怡的胳膊。大概是因為成了全職太太實在沒事,她特別關心柯怡的情感生活。
像是說好了一樣,顧夕坐在了她另一邊,左右夾擊:「是啊,我們剛剛不提也是怕教授替你操心。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會還沒忘了陸隱吧?」
顧夕就是成了商場企劃的那個,說起來也是甲方。
她們三個當年的關係特別好。
柯怡被她們的樣子逗笑了,看著她們關心的樣子居然不好意思開口告訴她們,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這時,盧雯雯又低聲說:「柯怡,你別生氣啊,我們剛剛偷偷叫了陸隱來。你當初有多喜歡他我們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你為他一直拖著,我們也心疼。聽說他還是單身,說不定你們能舊情復燃呢?」
「你們叫了陸隱?」柯怡挑高了眉毛,哭笑不得地說,「誰說我這麼多年一直為他拖著的?我——」
盧雯雯打斷他說:「你單身這麼多年難道不是因為他?」
確實是。
柯怡無言以對。
「放心吧,他也不一定會來。江復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好像在實驗室。」顧夕安慰她說。
在柯怡想要告訴他們,她已經有了男朋友的時候,有人陸續進來了。很久沒見的同學和校友開始互相打招呼,氣氛熱烈,她就沒機會說了。
自從知道他們叫了陸隱,不知道在陸隱面前說了什麼,柯怡就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其實她真的放下陸隱了,但是不代表放下了就能再當朋友,他們還是適合當陌生人再也不要見的好。
不過好在他到現在都沒有來,應該是也覺得尷尬,不會來了。
忽然,手機收到了條消息。
看到是邊冊發來的,柯怡臉上露出了笑容。
「都這個點了還不告訴我幾點的飛機,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她能想像到他的語氣和挑眉的神情。
「我已經回來了。」她把KTV地址發給了他。
「來接你?」
「好。」
唱完歌回來的顧夕勾上了柯怡的脖子,不到三十歲就成了商場企劃部總監,她的氣場很強,渾身透著一股精英的氣質。
「怎麼坐這兒不唱歌?今天他們叫了好幾個優質男青年呢。有我們同屆的,也有咱們的學弟,都不比陸隱差。」她的語氣像是在調侃,動作卻很親昵。雖然她現在轉行了,但是在商場做企劃也很不容易。
她跟柯怡屬於一類人,所以也更心疼她。柯怡為了一個男人耽誤了那麼多年,她卻能周旋在許多男人之間。
盧雯雯附和說:「就是啊,你不去跟別人多交流交流還在這兒發消息,跟誰啊?不會又是客戶吧?」相比顧夕的強勢,盧雯雯就很甜美、很貼心。
柯怡終於有機會說了:「是男朋友。」
「什麼?」盧雯雯和顧夕都是一臉驚訝,「你有男朋友了?」
很快,孫羽先、江復、楊聰還有宋泊遠都知道了,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逼問。
直到手機響起來,柯怡才鬆了口氣說:「我男朋友來接我了。」
看著他們好奇的樣子,她無奈地笑了笑說:「你們要是想見就跟我出去看看吧。」
就這樣,他們六個人丟下了叫來的同學和校友,跟著柯怡出去了。
邊冊一眼就在七個人中找到了柯怡,他原本正開著車窗,一隻手臂架在上面,懶懶地看著KTV門口,嘴裡吐著煙圈,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很少抽菸,這時候卻不得不抽,因為等人的時候太難熬了。
看到這麼大的陣仗,他掐了煙下車。
他穿著一件帶字母印花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牛仔褲,一身淺色,乍一看還挺容易相處的。
「柯怡,這是你男朋友?」孫羽先最先問。
看到邊冊朝他們走來,朝柯怡笑了笑,他們就確定了。
「柯怡,你男朋友好高啊!太帥了吧!」盧雯雯低聲驚嘆。
柯怡還沉浸在邊冊剛才的那一笑里,那雙眼裡像是有敏捷漂亮的豹子飛奔而過,驚艷又驚險,尤其是她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惡劣,更是覺得驚心動魄。
他大概要找她算帳了。
「你好,我們是柯怡的同學。我們幾個當年畢設是一個組的,關係特別好。」孫羽先作為娘家人首先開口打招呼。
邊冊朝柯怡伸出了手,柯怡很自然地把手遞了過去,然後隨著他的力量站到了他身邊。
「原來是讓我來見親友啊。」邊冊眼中帶著調侃的笑意看向她說,「不跟我介紹介紹?」
柯怡還在回味剛才手被他乾燥溫暖的手包裹住那一瞬間心中的悸動,又對上他了漆黑危險的目光,她慢半拍地介紹起來。
邊冊的耐心特別好,看著她一個個介紹。
柯怡卻越介紹越心不在焉,因為他握著她的那隻手正暗暗撩撥著她,摩挲著她手腕處敏感的地方,讓她的臉越來越紅。
等她介紹完之後,他笑著說:「多謝你們對柯怡的照顧,改日請你們吃飯。」
他平時對人是什麼態度柯怡是知道的,看到他這麼對她的同學們,柯怡的心情特別好。
顧夕拿出了談工作時的氣場說:「謝我們是應該的。柯怡做畢業設計那一年,我們沒少照顧她。」
顧夕說得隱晦,邊冊卻一下子想到了,他再次說了聲:「謝謝。」
盧雯雯滿意地笑了笑說:「好了,我們也算看到你了,快把柯怡帶回去吧。她今天下午才回國,應該很累了。」
在他們六個人的目送下,柯怡上了邊冊的車。
看著他們離開,剩下六個人說起邊冊都是一副滿意的樣子。就在他們轉身要回去的時候,另一輛車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熟人——陸隱。
上了車之後,邊冊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柯怡很滿意他對她同學們的態度,又實在是想他,就先服軟,問:「你是不是生氣了?」畢竟的確是她冷落了他。
邊冊笑了一聲,說:「我還以為被你玩了。」她走得那麼匆忙,回來也不告訴他航班號,他確實生氣了。
果然脾氣上來了。
就在柯怡想著要怎麼補救的時候,邊冊忽然把車停在了路邊轉頭說:「是不是我太慣著你了,讓你覺得我很好說話?」
他話尾上揚的語調讓柯怡的心跟著提了起來,倒不是害怕,而是緊張和自省之中又摻雜著一點高興。
意識到這時候不應該高興,柯怡暗自端正了一下態度,說:「我——」
「可是我就是高興慣著你。」
隨著邊冊那低沉的聲音收尾,柯怡感覺到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隨後唇邊傳來了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
邊冊輕輕地吻了吻她,說:「累了吧?現在送你回去休息。」
這大反轉的態度和溫和的語氣讓柯怡猝不及防,心都隨著變得柔軟起來。出差幾天,她一直都是一個精英的樣子,此刻卻格外想當一個小女人。
對上他的視線,她笑了笑,有些嬌氣地說:「好,我確實很累了,特別累。」
為了見畢設小組的同學,柯怡今晚打扮得很精緻,一頭長髮搭在肩上,突出了頸項優雅的曲線,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神態中帶著見過泰勒女士後還沒完全消散的幹練和自信,比平時還要動人。
邊冊的目光變得幽暗。
他們確定關係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感受戀人之間的溫存就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小別。
他慢慢地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似乎有些艱難,然後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安靜點兒。」說完,他重新發動了車子,速度很快。
小別之後,在繾綣的氛圍中,他覺得她的聲音都是在撩撥他。
柯怡感覺到了他蘊藏在眼底的熱度,心跳得微快。
從車窗灌進來的風讓車裡的溫度降下來了一些,也讓放鬆下來的柯怡昏昏欲睡。沒多久,她的手機鈴聲響起,驚擾到了車裡的寧靜。
邊冊皺了皺眉。
剛剛睡著的柯怡猛然睜開眼睛,接起電話。
打電話給她的是設計組的人。
她看了看邊冊,猶豫了一下說:「好的,我一會兒就過去。」
掛了電話後,邊冊先於她開口問:「工作上的事?」
柯怡嗯了一聲,她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不滿」的情緒。
「你才剛出差回來,一刻都沒休息。這麼晚,就非你不可了?」邊冊沒有減慢車速,反而加快了,非常強勢。
做這一行,加班是習以為常的事情,接到電話的時候柯怡並沒有什麼負面情緒,她也沒想到邊冊會這麼不滿。
「項目出了點問題,我是負責人,當然要過去看看。」她說,「你把我送去公司就回去吧,我到時候自己回去,不會太晚的。」
她溫和的語氣讓人沒辦法拒絕,邊冊卻沒有立即表態。
從側面看過去,柯怡只能看到他側臉冷峻的輪廓,卻看不清他的情緒。
「嗯?」她微微歪著頭看著他,簡短的一個語氣詞裡能聽出討好和哄他的意思。
車外移動的光影映在了她帶著笑的眼睛裡,像一顆顆流星閃過。
即使是出現在邊冊的餘光里,也夠吸引人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招架不住,開口說:「我只是心疼女朋友。」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女人憑什麼這麼晚去給別人加班?
柯怡心裡很暖,笑著說:「放心吧,不會很晚,而且我也不是很累。」
不是很累?明明剛剛沒多久就睡著了。
邊冊沒有拆穿她,忽然在路口調了頭,不容拒絕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柯怡到公司的時候,一整層只有他們設計部燈火通明,不管男的還是女的都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
「老大!你來了!」柯怡的助理小孫早早地在等她了。
柯怡不在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小孫在處理。
小孫的聲音讓大家都抬起頭來,就連兩個在吵架的設計師都停了下來,大家好像看到了希望。
「怎麼回事?這個項目不是小吳在負責嗎?我記得在我去出差前不就定得差不多了嗎?」柯怡走向在吵架的兩個設計師。
他們其中一個就是她口中的小吳,另一個是協助他的設計師,兩個人在公司的資歷都很深。
「是啊,都是按照客戶的要求來的,客戶之前還挺滿意的,可是方案發過去後又讓我們改,我們按照他們說的改了兩個版本了,他們都不滿意,然後大家就為了新的方案吵了起來。」小孫跟在柯怡身後說。
其實很多設計師骨子裡都很倨傲,覺得自己的設計就是最好的,別人不喜歡只是不理解,所以吵起來的情況很多。
別說是他們了,就連柯怡也經常會在南封拍回她的方案的時候據理力爭,跟他在辦公室吵起來。
「好了,你們把現有的想法整理給我,包括改的兩版。」
邊冊一直安靜地跟在柯怡身後,看著她工作的樣子。他忽然想起那次講標時的情景,她認真從容的樣子很引人注目。
他原本站在陰影里,隨著走動,來到了光亮下。
他的個子高大,那雙眼睛還毫不避諱地黏在柯怡的身上,存在感很強,很難讓人不注意他。
「這位是——」小孫前三個字剛出口就想起來這個男人是誰了,她幫忙查過他的資料。
這個時候來陪他們老大加班,關係絕對不簡單,她眼中露出八卦的光芒。
這時候肖葉忽然叫了起來,說:「我認識!這是老大的陪跑人。」
「陪跑人」這三個字讓柯怡想起了自己當時陪跑被撞見時說的謊,尷尬地看了看邊冊。
邊冊朝她挑了挑眉,唇邊勾起一抹調侃的笑意。
小孫莫名其妙地看向肖葉說:「什麼陪跑人?這是邊先生啊。」
柯怡乾咳了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正式介紹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邊冊。」他們從確認關係開始幾乎沒有正經地約會和相處過,她居然一個晚上相繼把他介紹給了自己的同學還有同事。
她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大家愣了幾秒,就算是已經猜到了的小孫也很驚訝。
他們其中有人見過邊冊,有人在網上看到過邊冊的照片只有個模糊的印象,經過柯怡這樣介紹,大家終於知道他們老大跟有名的土豪談戀愛了。
沉默之後就是一大撥的恭喜。
邊冊在網上名聲很大,大多是說他不給人面子、不好相處之類的。再加上人家是土豪,大家對他都有些顧忌。
不知道誰不怕死地說了一句:「之前網上傳老大和秦放緋聞又澄清的時候大家還在惋惜呢,原來老大已經有這麼好的男朋友了。」
傳緋聞這事畢竟不怎麼好,柯怡瞪了那個不怕死的,然後看向邊冊。
邊冊忽然靠近,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說:「秦放那條澄清的微博是我讓他發的。」
原來是他讓秦放發的,柯怡有些感動。她記得那時候她辭了陪跑的工作,跟他並沒有什麼聯繫。
有些事,等風平浪靜以後,偶然知道的真相會比當時知道更加驚喜和感動。她朝他笑了笑。
他們這樣親密的動作讓大家開始起鬨。
「老大是老樹開花。」
「我們設計組終於不是整個公司單身率最高的部門了!」
「沾沾喜氣,我也想脫單!」
最震驚的大概是肖葉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老大的那個陪跑人居然是邊冊,他居然見過邊冊卻沒認出來。那麼他們經常遛的那條狗應該就是網紅狗,邊冊的愛犬金坷垃了。
大家的反應讓柯怡難得不好意思起來。
她隨即板起臉說:「正經點!趕緊改圖,還想不想早點回家了?」
「想!」大家立即各回各位,忙碌起來。
柯怡一邊看之前的兩版設計和甲方的修改意見,一邊跟兩個設計師討論起來。
但是邊冊在她身後,曲起一條腿靠在一張空辦公桌邊看著她,讓她總是分心。而且大家雖然都在工作,但是偶爾看過來的八卦的目光也讓她很不自在。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她終於受不了了,拿了一份圖紙說:「你們把這些都發到我郵箱。」
她回了辦公室,邊冊當然是跟著她一起。
這是他第一次進柯怡的辦公室。
他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四處打量著,像是對這個充滿她氣息的地方十分感興趣。
柯怡把辦公桌上的文件清理了一下,空出整張桌子,然後把圖紙攤在了上面。
意識到邊冊依然站著,她抬起頭不好意思地說:「我今晚估計會到很晚,要不然你先回去?」
邊冊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看向她說:「我就在這兒等你。」
「那你先坐會兒吧。」
開始看圖紙的時候,起初,柯怡總是忍不住時不時抬起頭看他。
他坐在沙發上低頭玩著手機,沙發旁的落地燈把他籠罩在了暖色的燈光中,手機屏幕冷色的燈光微微把他俊美的臉照亮,乍一看上去有種靜謐的氣質,可是再仔細一看,他那隨意曲起的腿、支著下巴的手臂,還有白色T恤掩飾不了的身材,漂亮得如同一隻蟄伏的豹子。
像是總能感覺到柯怡的目光,每每柯怡看過來,他就會抬頭,朝她勾唇,露出散發著男性荷爾蒙氣息的笑容。
自從知道他當過兵後,柯怡才知道他這麼敏銳的原因。
「專心一點。」幾次目光相觸後,邊冊提醒說。
柯怡收回了目光專心對著圖紙,臉上有些發燙。
漸漸地,她靜下了心,辦公室里只有鉛筆筆尖划過紙面的聲音。
等柯怡終於有了些想法,抬起頭想要叫外面的設計師進來開會的時候,才發現邊冊依然坐在那裡。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半了。
「你困了嗎?」她關心地問,「要回去,還是在這兒睡一會兒?」
「不用。」邊冊看起來依然很精神。
猜到她大概還要很久,他問:「要不要吃東西?」
「好啊,正好我找他們進來開個會。」
邊冊出去後,柯怡叫了幾個人進來。
「老大,我第一次見男朋友陪加班的,邊冊跟網上傳的不一樣呀。」小孫說。
柯怡笑了笑,她是不知道他當初對她有多惡劣。
今晚邊冊的出現讓加班那麼久、狀態特別不好的設計組像打了雞血一樣。
大家都很羨慕,如果他們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能陪著加班,他們還能再熬一整夜!
「好了,開會。」柯怡的聲音打住了大家的胡思亂想。
這次開會,幾個設計師碰了個頭,發現大家想到了一塊兒去。大體方向都一致,剩下的就是一些細節的討論,進行得很快,也很順利。
結束的時候,柯怡給大家打氣說:「這次要是甲方還不滿意,我就去跟南總說我們盡力了,讓甲方找別家去,趕緊改完大家回去睡覺。」雖然甲方是「爸爸」,但是也不能任由他們反反覆覆。
大家出去後,柯怡站在辦公桌前,看著桌上塗塗改改過的圖紙,終於露出了疲憊的樣子。
下午剛剛落地,到現在她的時差都沒來得及調。
聽到外面熱鬧起來,她知道邊冊回來了。
聽到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又關上,她也沒有回頭。
忽然,她被人從背後擁住。
「回來了?」她放鬆地靠進了那個寬大的胸膛里,低低地問。
「嗯,累嗎?」邊冊的手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腰,整個人貼著她的後背,頭靠在她的頸間,高挺的鼻子細細地摩挲著她白嫩的肌膚。柯怡慵懶的聲音和放鬆的狀態讓氣氛頓時旖旎起來,他親了親她的耳朵,隨後輕輕吻著她的脖子。
他輕柔的動作讓她眯起了眼睛,這種疲憊的時候,她非常需要他的慰藉,有男朋友陪著加班確實很有動力。
她轉過身,手環上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凌晨的S市很安靜,濃郁香醇的咖啡味在辦公室里瀰漫。
情意綿綿的親吻被驀地響起的敲門聲打斷,柯怡緊張地從邊冊懷中彈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檢查了一下邊冊的,見都沒什麼問題,才調整呼吸才說:「進來。」
小孫進來的時候,邊冊已經坐回了沙發。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柯怡,發紅的嘴唇帶著饜足,眼底卻透著意猶未盡。
「老大,這是他們改了一部分的圖,你看看方向對不對?」小孫不知道是從柯怡神情里,還是從她紅潤的兩頰上看出了什麼,飛快地放下圖紙就轉身離開了。
柯怡覺得自己以後在公司沒臉見人了。
邊冊倒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他站起來,徵求她的意見,說:「我抽根煙?」他的聲音比往日裡還要低沉一些。
隱約覺得他這根煙是為自己抽的,柯怡的心跳又加快了:「好。」
邊冊走到窗前點了根煙,他沒有菸癮,平時也抽得少。可是跟柯怡在一起後,他抽菸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裊裊升起的煙霧勾勒著他鼻樑的輪廓,窗玻璃有些虛幻地映著他的鏡像畫面,一切都靜謐無聲。
在此之前,柯怡從沒覺得一個男人抽菸的樣子能夠這麼有魅力,瀰漫過來的淡淡的菸草味也讓她清醒冷靜不少。
大概凌晨快四點的時候,圖終於改好了,由於甲方特意要求看效果圖,所以還要發給外包公司做效果圖。
和邊冊從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柯怡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明明一個個都頂著黑眼圈困得不行,眼睛卻發亮,還偷偷地笑著。尤其是小孫,目光來回在他們兩人之間,十分曖昧。
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
柯怡假裝鎮定,若無其事地說:「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把剩下的事情跟同事交接好,明天給你們放一天假,辛苦了。」
聽到放假,大家歡呼了一聲。
從公司離開,剛坐上車,柯怡就睡著了,直到被邊冊叫醒。
已經到了。
她睜開眼看了看外面,發現這不是自己家,而是邊冊家門口。
「下車。」邊冊解開安全帶,先下了車。
被困意支配著的柯怡茫然地看著他。
邊冊走到副駕那一邊,非常紳士地替她打開了車門。
快五點天已經蒙蒙亮了,微弱的光亮穿透暗沉的夜空,給他線條冷硬的臉鍍上了淺淺的柔光。一夜未睡,他的神色之中沒有一絲疲憊,開車門的動作帶著他慣有的漫不經心,賞心悅目。
「困得走不動了?要不要我抱你下車?」邊冊的雙臂非常有力,把柯怡抱起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睡眼矇矓間看到的就是他優雅的樣子,柯怡的心跳慢了半拍,愣了一下才說:「不用了,我還不至於。」
進門後,她換上了之前自己穿的拖鞋,那雙男士拖鞋好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一樣。
邊冊指了指自己的臥室說:「去洗澡吧,我去看看金坷垃。」
沖了個熱水澡後,柯怡終於舒服了一點,也清醒了不少。她後知後覺自己剛才被他紳士的樣子蒙蔽了眼睛,被拐進了他家。
因為沒有可以換的衣服,她套了件邊冊的T恤和大褲衩。
他的衣服褲子都太大了,她原本姣好的身材全部都被遮住了。
不知道出去後會發生什麼。
她對著鏡子猶豫了好久,然後打起精神,鼓起勇氣,確認自己狀態還不錯,終於走出了浴室。
看到她磨蹭好久終於出來了,坐在床邊的邊冊的目光先落在了她的臉上,隨後移向了她雪白的小腿上。
充滿男性氣息的工業loft風格讓女性的柔軟嬌嫩變得更顯眼。她身上那件他的灰色T恤襯得她的皮膚白嫩得好像輕輕掐一下就能留下紅印。
他的目光存在感太強了,柯怡越來越慌張,小腿發軟,在距離他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房間裡很安靜,她覺得自己好像落進了什麼圈套一樣,前面等著她的就是陷阱,可是她沒有退路了。
邊冊忽然輕笑了一聲,打破這讓柯怡呼吸都不順暢的氛圍。
「馬上都要六點了,你不要睡覺了?」他的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調侃說,「我是怕沒人照顧你,你以為我想做什麼?還是你自己想做什麼?」
柯怡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邊冊站起來走到她身旁替她攏了攏頭髮,說:「睡吧,我去洗澡。」
原來是她想多了嗎?
邊冊去浴室後,柯怡脫了鞋就鑽進了被子裡。
這是他的臥室,冷硬的灰色主色調顯示著這裡是一個男人的領地。躺在這張床上,不管是被子還是枕頭上都是他的氣息,聞起來淡淡的,實際上卻如他本人一樣攻擊性很強,讓她莫名地心慌,同時柔軟的質感又讓她很有安全感。
就像他本人給她的感覺一樣矛盾。
躺著躺著,柯怡睡著了。
一個人睡久了,對身邊的動靜很敏感,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感覺到身邊有細微的動靜,然後床塌下去了半邊。
緊接著,她落入了一個寬大厚實的懷抱,很溫暖。
第二天,柯怡是被鬧醒的。
感覺到臉上痒痒的,她睜開眼,發現金坷垃的臉放大在她的面前。
它吐著舌頭,一雙眼睛黝黑,不停地用腦袋拱著她,像是很高興。
柯怡摸了摸它的腦袋,覺得很治癒。
然後,她看了眼手機。
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她起床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後出了臥室,發現邊冊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腿上抱著一隻看起來才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金坷垃則懶懶地趴在一旁,用鼻子拱著小狗,畫面溫馨和諧。
看到她,他指了指餐桌上的外賣,讓她先吃東西。
柯怡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他,隱約聽到他提到「航展」。
打完電話後,邊冊問:「睡醒了?」
柯怡點了點頭,好奇地看著被他托在掌中的小奶狗,問:「哪兒來的?」
「金坷垃不知道從哪裡叼回來的。」邊冊一邊說著,一邊低頭檢查著小奶狗的狀態。
柯怡剛剛睡醒沒什麼胃口,吃了一些後就走向沙發,在他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小狗在他寬大的手掌的襯托下顯得很脆弱,看上去應該是只中華田園犬。
金坷垃顯得很興奮,好像把柯怡鬧醒就是為了讓她看自己叼回來的小寶貝。
即使沒有好看的血統,這隻小狗看起來依然很可愛,尤其看著邊冊輕柔的動作,柯怡的心軟得都要化了。
「你打算怎麼辦?收養?」她問。
看柯怡很喜歡,邊冊把小狗抱給了她,說:「它太小,我又精力有限,已經聯繫了一個朋友收養它。」
小小的一隻抱在懷裡,軟軟的,柯怡的心也變得像棉花一樣。要不是工作太忙,她都想收養了。
「現在大部分有能力的人還是喜歡買血統純正、長得好看的狗,很少有願意收養流浪狗的,你朋友人不錯。」
邊冊摸著金坷垃的腦袋說:「其實金坷垃的血統也不純,它是五年前我跟一個朋友一起撿回來的。」他似乎陷入了什麼回憶,聲音有些悠遠。
金坷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邊冊好笑地拍了拍它的腦袋。
柯怡意外地抬起了頭,金坷垃毛那麼好,被他養得又胖又有精神,貴氣十足,大家都以為它出身也不普通,沒想到它竟然是邊冊撿回來的。
「就是現在要收養這隻小狗的朋友?」她問。
邊冊搖了搖頭,摸著金坷垃腦袋的動作越來越慢:「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柯怡雖然沒有看到他的神情,卻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了一種不常見的情緒——沉痛。
那應該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一個朋友。
逝者已矣,柯怡沒有再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