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熬了一夜改的圖最後終於過了。
休息了一天,柯怡一上班就聽到了這個好消息。
「早。」路過前台的時候,她發現前台的小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走進公司里,她發現其他人也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
「柯總,厲害啊。」
看著平時很少跟自己說話的財務總監來跟自己說話,臉上的笑容還很不懷好意,柯怡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小步,笑著問:「喬總,你說什麼?」
她跟財務總監喬袁飛是很多年的同事了,關係卻一直不太好。原因是柯怡剛畢業來公司的時候,喬袁飛看她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她認識南封,頻頻對她示好。重點是他結婚了,而那時候他老婆剛剛懷孕。
柯怡很噁心這樣的男人,就跟他翻了臉。結果喬袁飛就開始處處刁難她,總在她的報銷單上找錯誤,讓她一次兩次三次地改,每次她申請的款項也是一拖再拖。最後她氣不過告到了南封那裡,喬袁飛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柯怡跟南封的關係很好。
南封出面了,他當然不敢在明面上為難柯怡了,但是私底下小動作還是很多。他一直在到處說柯怡能坐上設計總監的位置是靠的南封,她跟南封的關係不簡單。這兩年他甚至開始拿柯怡的年齡說事,說她這麼大的年紀還沒有男朋友實際上是有問題。
喬袁飛笑眯眯地打量著她說:「連客戶都能搞定成男朋友,柯總為公司的項目奉獻了不少啊。」
柯怡這才知道她跟邊冊的事在公司傳開了,見其他部門有的同事在看熱鬧,她笑了笑對他說:「喬總過獎了。我這人一向公事私事分得很開,男朋友是男朋友,客戶是客戶。」
喬袁飛實際上長得還不錯,三十多歲,五官端正,打扮也很得體,可是他惡意的揣測和話裡有話的樣子讓柯怡覺得特別猥瑣,一句話也不想跟他多說。
柯怡走進辦公室,小孫很快跟了進來,氣憤地說:「老大!喬袁飛那個老男人又到處說你的壞話。」
柯怡一邊整理著辦公桌一邊說:「我知道,他還當我的面說了。」昨天凌晨離開得太匆忙沒有收拾,她的桌上都還是廢圖紙。
小孫替她氣憤了一陣後又神神秘秘地說:「不過老大,邊冊真的太帥了,也不像網上說的那樣不好相處,昨天他對我們都很隨和啊。」
她頓了一下,像是恍然大悟,提高了聲音說:「秦放和邊冊的關係那麼好,我明白了,上次網上傳你們緋聞,其實也是因為邊冊吧?你是因為他才認識了秦放?」
「算是吧。」柯怡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老大,我還是有機會見到秦放的!」小孫高興地說。
柯怡根本沒打算繼續搭理她。
忽然,她的手機亮了一下,看是南封的消息,讓她去他的辦公室。
柯怡到的時候南封正背對著門口。他的座位後面是一塊落地窗,能夠俯瞰S市的東城區。他好像永遠沒有慵懶的時候,無時無刻都保持著端正,儘管只是一個背影,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優雅和對細節的追求。
他是個對細節追求到極致的人。
「南總。」
柯怡的聲音讓南封轉過了身。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轉身的那一刻,柯怡感覺他的眸光是暗的。
南封朝她做了個手勢讓她坐下。
從柯怡走到他辦公桌前坐下,他帶著審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不過柯怡並沒有發現。
「你的男朋友是邊冊?」在她坐定後,他問。
明明還是她認識了好多年的南封,柯怡現在卻覺得他跟平常有些不一樣。她半開玩笑地說:「怎麼不替我高興?咱們這兒可是尼姑庵和尚廟啊,我也算開了個好頭。」
南封溫和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柯怡只當他今天有心事,笑著繼續說:「你這樣子好像黑心老闆,公司沒有制度說不能談戀愛吧?」
南封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他是客戶。」
他語氣里的無奈讓柯怡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瞬,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笑著問:「公司制度也沒有說不能跟客戶談戀愛吧?」
說完,她目光直視著他,很堅定。讓她意外的是,她從南封的神色里看出他並不支持她跟邊冊談戀愛。
她本來是想今天上班告訴南封她跟邊冊的事情的,順便約個時間一起吃個飯。她想得到的是他的祝福,卻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南封像是投降了一樣,最先收回目光。他擔憂地說:「但是現在公司里有些傳言對你不太好。」
提到傳言的事情,柯怡就想起了喬袁飛,她心裡有些煩躁。她認真地說:「我知道,但是那些都是假的。我爭取客戶、競標靠的都是實力,並沒有其他的。」從畢業開始跟著南封,他們除了是朋友外,他更像是她人生的指向標,她內心對他是信服的,所以在他面前總是像剛畢業那時候一樣真誠,毫無保留。
「但是別人不知道。」南封站了起來,一邊說話,一邊給她沖咖啡。
「傳言對我個人沒什麼影響,因為我有底氣。」柯怡說,「你不看好我跟他?」
她的話讓南封手上的動作一頓。
不過剛剛好,咖啡沖好了。
他把咖啡遞給了她:「柯怡,邊冊的條件很優秀,但是他的光芒太強了。」
「謝謝。」因為經常熬夜,柯怡對咖啡非常依賴,每天至少一杯,多的時候要四五杯。
南封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慢慢凝重起來,說:「你跟他在一起,也許不但得不到提升,反而會受到影響,甚至傷害。我記得那時候跟秦放傳出緋聞的時候,你還很清楚這一點。」
柯怡看著手上的咖啡杯不語。
她知道南封說得對,自己也懂這個道理。不過,跟秦放傳緋聞的時候她之所以能保持理智,是因為她不愛秦放。她當時覺得自己能保持絕對理智,是因為沒有遇上愛的人。
「當然,我也有我的私心。」
南封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柯怡聽得很清晰。她驚訝地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依然是溫和、包容和優雅,但除此之外又多了些別的,那是他始終深藏在眼底的情愫。
柯怡看得清楚,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南封,我——」她跟南封之間確實有著超越友誼的情感。這種情感在他們兩人都沒有戀人的情況下或許會發展成愛情,但絕對不是現在。
似乎是不想讓柯怡陷入尷尬的情境下,南封沒有繼續點破,而是轉移了話題說:「接下來一到兩周我都在外面出差。四個會議兩個論壇,大部分時間應該都在飛機上。」
「又要去出差?」柯怡問。
南封點了點頭,繼續說:「我去出差這段時間公司里應該沒有什麼大事,如果有,決策權交給了董事會。你只要帶好手上的項目就好了。今天公司的謠言有些多,我給你放個假,你一會兒就回去吧。」
南封的關照讓柯怡很感動,同時也很悵然。
他的感情就像他的人一樣,從不給人壓力,讓人如沐春風,只是她已經有了愛的人,沒辦法回應了。
愛情不僅是要有對的人,還要在對的時間。有時候,時間不對,錯過就是錯過了。
許多人都看到柯怡從南封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神情有些不對勁。
他們兩人共事這麼多年,有過不少爭吵,大家都看在眼裡。
每次都是方案被駁回後,柯怡氣沖沖地拿著圖紙去跟南封講道理,而南封每次都是以優雅溫和的態度面對她。他能把柯怡哄高興了心甘情願地回去改圖,好像春風化雨,冰錐遇上太陽。
這是柯怡第一次露出這種神情,再加上沒多久柯怡就拿著包離開公司了,大家猜測他們吵架了。
很快,柯怡跟南封不合的傳言就傳遍了公司。
接下來是個周末,柯怡正好連休三天。
從公司出來,她打電話給了邊冊。
「剛去上班就想我了?」他的語氣依然那麼惡劣。
聽到他的聲音,柯怡的心情明朗了許多。她臉上密布的烏雲終於散開,勾起嘴唇說:「我今天休息,可以連休三天了。」
邊冊低低地笑了一聲:「那麼來我家?」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通過電話傳過來更帶著一種別致的低啞,像是有細細的顆粒心裡摩挲,柯怡心中悸動。
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放柔了,說:「我想出去走走。」
電話那頭,邊冊思考了一下,說:「去Z市怎麼樣?」
太強勢的男人並不討人喜歡,但是邊冊的強勢總是能用在剛剛好的地方。
就像現在,柯怡心情低落,說想出去走走,語氣里還帶著點兒撒嬌的意思,就是想依賴他。
他只是停頓幾秒的時間,就給出了意見。詢問的方式讓柯怡覺得得到了尊重,而相比純粹的詢問,他的話語裡給出了準確的目標地點,又在實際上替她做了決定。
這樣的回答不猶豫,不拖泥帶水,帶著男人應有的果斷和主導,而細節處又很紳士。
Z市與S市的距離並不近。柯怡雖然知道以邊冊的性格,說去Z市就是要真的帶她去的,卻沒想到這次行程還有別的驚喜。
在公司外掛了電話,她就回家收拾東西跟邊冊一起去機場了。
「怎麼挑了Z市?」去機場的路上,柯怡好奇地問。
邊冊勾唇一笑,沒有回答,有些神秘。
柯怡又問:「你出去了金坷垃和小奶狗怎麼辦?」
「正好秦放最近不用拍戲,我交給他了。」邊冊笑了笑說,「你別操著麼多心,我都安排好了。」
柯怡沒好氣地挑了挑眉說:「你是嫌我囉唆?」
「當然不是。」
直到飛機落地,在Z市的機場看到GG,一路上在柯怡心底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你帶我來看航展?」
邊冊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挑著眉故意問:「不喜歡?」
Z市的航展兩年一次,是國際性專業航空航天展覽,也是國內唯一被批准舉辦的國際性專業航空航天展覽。
怎麼會不喜歡?
跟陸隱分手後,柯怡像是在較勁一樣關注起了航天航空,從民航運輸機開始,到直升機、武裝直升機再到戰鬥機,不就是能飛上天的東西嗎?有什麼不能懂的?她想證明給他看。
她收藏了許多模型,一些沒有模型的她就自己畫圖紙研究結構和比例做模型,雖然這些模型做出來不夠精確,細節上也有很多錯誤,但是漸漸地,她在其中找到了樂趣,從一個小白變成了航天航空的愛好者。
現在她徹底放下了陸隱,這份業餘愛好卻沒有放下。
她誠實地說:「當然喜歡。」說完,她笑著挽上了他的胳膊。
邊冊的身材高大,柯怡雖然看著纖細,個子也不是很高,但好在這些年職場上的鍛鍊讓她自有一種幹練獨立的氣場,無形中拔高了形象,讓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不會太嬌弱,太不搭,相反,她身上的那種精緻,跟他很相配。
她依賴的動作讓邊冊十分受用,他心情極好地勾著唇說:「你可以想一下要怎麼感謝我。」
他暗示的目光帶著讓人心跳的熱度,柯怡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邊冊輕笑了一聲,俯身在她的耳邊說:「放心吧,航展要走很多路,你明天要是走不動,我會捨不得。」
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郭,使她耳朵附近敏感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論起段數,她始終沒辦法高過他。
邊冊和柯怡剛好趕上了Z市航展專業日的最後一天,從明天開始,航展就要向公眾開放了。
柯怡沒有問邊冊是怎麼弄到專業日的票的。他這樣的人,只要想要,總有辦法弄到的。
Z市航展主要以實物展示、貿易洽談、學術交流和飛行表演為主,專業日來的大多數是專業人士以及媒體。
展館很大,一共分為八個區域以及一個戶外部分。前七個區域都是供應商,柯怡因為不是很懂,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看,但是走一圈下來已經很累了。
「飛行表演去不去看?」邊冊笑著看了眼她執意要穿的高跟鞋。
過來前,他給她打了預防針,告訴她會走很多路,建議她穿平底鞋。
但她偏偏不,說自己以前逛再大的設計展覽都是穿的高跟鞋。
知道她是小看了逛航展的運動量,不想她的腳受罪,他本想強制地把她的高跟鞋脫下來的,卻因為她一句「我走累了你可以背我啊」聽之任之了。
他剛好吃她撒嬌這一套。
「飛行表演當然要去看!」
「需要我背你嗎?」邊冊問。
這種場合下讓他背著有些不好意思,柯怡咬了咬牙說:「不用,我還能堅持。」
他們到戶外的時候,停機坪上的九架飛機剛剛準備起飛,前四後五的隊形十分漂亮。
「這是紅箭?」柯怡下意識地說出了口。
英國皇家空軍「紅箭」是當今世界享譽盛名的飛行表演隊,機型是很經典的教練機。她曾經在視頻里看到過好多次,這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看。
邊冊帶她來到了一個比較陰涼的地方,與她並肩看著即將起飛的「紅箭」說:「是的,這是紅箭第一次來國內表演。」
他的話音剛落,九架飛機就起飛了。前四後五的隊形,最先離地的卻是後面五架飛機。
伴隨著轟鳴聲,它們向場外飛去。
柯怡與許多人一樣,盯著「紅箭」消失的地方,等著它們繞場館外一周後回來。
實地的轟鳴聲比視頻里要大多了,震耳的聲音把她身體裡的血液點燃,她很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候,心跳得很快。
邊冊低頭看向她,覺得她因仰起頭而露出的頸項漂亮得不像話。
轟鳴聲隨著飛行表演隊的離場消失,隨後又隱隱傳來。他勾了勾嘴唇,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食指划過她側臉的輪廓後與拇指一起停在了她精緻的下巴上,然後手上稍微用了些力指引著她說:「抬頭看身後。」
隨著他的指示,柯怡回頭,驚喜地發現九架飛機從身後出現,迅速飛過了她的頭頂。
隨後,它們來到空地正中央,以編隊的形式垂直上升,過程中隊形變成菱形,然後右轉到達了上空。
在大家的掌聲中,它們再次變換隊形,向上拉起後盤旋出了S形,啟動拉煙系統。飛機聲轟鳴巨大,白色的煙帶在空中留下來飛行的軌跡。
「這是阿波羅隊形。」每當編隊變換隊形的時候,柯怡耳邊總是能聽到邊冊低沉的聲音。
不是炫耀,不是得意,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靜靜地引導和帶領。他的聲音沒有被飛機的轟鳴聲掩蓋,而是以不同的頻率清晰起來。
如果說柯怡從前始終都在航天航空的門坎處徘徊,那麼現在,他以一種溫柔、循循善誘的方式把她真正帶進了大門。
在業界混到了現在這樣小有成就,柯怡心內是很驕傲的,帶著後輩的她很少有被人引領著的時候了。但此刻她好像又變成了一個起步者,追隨著值得信仰的人和方向。
一場精彩的飛行表演後,帶著不能平息的心情,柯怡又跟著邊冊去了地面裝備動態展示區域,這是這一屆航展新增的項目。
地面裝備柯怡了解得更少了,幾乎完全不知道。
起初,她只是隨口一問,誰知道從坦克到步兵戰車,再到突擊指揮車,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幾乎全都知道。
漸漸地,她的目光不再落在那些精良的戰車上,而是落在邊冊的身上。
不得不承認,她現在對他有些崇拜。
是的,就是崇拜。
她在職場這麼多年,見過的客戶、做過的案子不在少數,早就過了小女生的年紀,眼界也不是小女生可比的,現在卻像小女生一樣崇拜起了一個男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邊冊看向她問:「怎麼了?」
他總是那麼敏銳,像一頭蟄伏的野獸,能夠感受到身邊任何風吹草動。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柯怡問。
從前他在她眼裡只是個性格囂張惡劣、連自己家的項目都不在意的土豪,可是他在某些方面的見識和見解比一般人都深刻,好像靈魂里藏著另外一個人一樣。
這種目光對於男人來說特別受用,尤其是來自喜歡極了的女人。邊冊唇邊的弧度擴大了一些,提醒說:「我以前是個軍人,你難道忘了?」
她知道他以前是個軍人。可是,她每次見他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眼底總會很沉,好像這其中還有別的故事,讓他諱莫如深的故事。
三十多分鐘的地面裝備動態展示結束後,他們來到了最大的綜合類展區。
實物展示也是柯怡最感興趣的一部分,她終於近距離地看到了殲-20,還看到了首次亮相的殲-31。
這個展示區域還有一個亮點,就是在下午一點的時候會有在太空執行任務的太空人現場連線,而他們剛剛好趕上。
現場有一塊很大的led屏,很多人圍著,還有很多媒體拿著攝像器材,有些擁擠。
太空人在太空的生活對普通民眾來說十分神秘,當屏幕上畫面亮起的時候,大家一陣驚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在主持人的引導下,太空人甚至還跟大家打了招呼,氣氛很熱烈。
柯怡原本是跟邊冊站在一起的,可是等連線結束後,她發現邊冊不見了。
她跟他走散了。
好在他那樣的人氣場很強大,在人群里也很好找。
她一邊看著四周,一邊拿出手機準備給他打電話。
就在這時,她在人群里聽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回頭,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驚訝地說:「徐為?」
「我還以為看錯了呢,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見了,柯怡。」徐為身形很瘦,戴著一副眼睛,斯斯文文的,一身的學術氣息。
柯怡有些感慨地說:「是好久沒見了,你是來做學術交流的?」徐為跟她同屆,是航天學院的校友。她跟他認識還是因為陸隱,因為他是陸隱的室友。
「是啊,我們是來做學術交流的,順便長長見識。」徐為笑了笑說,「對了,陸隱也來了。」
柯怡眼皮一跳,怕什麼就來什麼。
自從上個月開著直升機去了航天院後,她就徹底放下陸隱了,現在實在沒有見的必要。
見到他,她就會想到自己以前做的許多事情。當時她覺得是為了愛情,現在看來特別傻,簡直就是黑歷史一樣的存在。
「那——」柯怡正要找藉口離開,剛開口就看到面前多了一個人。
是陸隱。
兩年前再次遇到他,她用儘自己所有驕傲提出複合被拒絕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他原來是那種運動型的帥氣,就是許多女生喜歡在籃球場偷看的那種類型。但自從五年前家裡出了事之後,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從張揚變得沉默和穩重。
她之前一直覺得突如其來的穩重與他的外表有些不相符。
兩年沒見,那股沉默好像徹底跟他融為一體了,一身簡單卻整齊的打扮顯得學術氣息很濃,只是他的眉眼裡還隱約帶著當初的少年得意。
性格會變,長相卻是不會變的。
他就是天生長著一張陽光帥氣的臉。
「好久不見。」在徐為激動的目光下,柯怡笑了笑。她的笑容里沒有怨恨,沒有不甘,也沒有窘迫,只有把前塵過往放下後的平靜。
陸隱似乎也沒想到會遇見她。
「好久不見。」他的語氣和笑容都有些僵硬。
兩人目光相觸,都想起了不久前柯怡開著直升機去航天院玩花式的事情。
對柯怡來說,她做的事有些矯情,難以拿到檯面上鋪開了說。
對陸隱來說,那是種示威,是打臉,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陸隱打量著柯怡,即使在這麼炎熱的天氣下來看展,她的妝容依然清爽,而且穿著高跟鞋。
不得不承認,她離開他後變得很好了。
她的生活精緻講究,而他一心搞學術研究,一個肆意,一個嚴謹,完全是兩種活法。
感覺他們兩人間有種說不出的尷尬,徐為只好來活躍氣氛。
「柯怡,你怎麼來這裡了?沒想到你也對航天航空感興趣。」他作為陸隱的舍友,也是看著他們從在一起到分手的。
陸隱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自己。
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柯怡確實是為了跟他較勁,去了解了很多相關的知識,甚至還真的做到了買一架直升機開過來。
柯怡笑了笑,準備說話的時候正好有五人結隊走過,身旁還有舉著相機的媒體跟隨。他們擠得她不得不朝旁邊移了移。
「小心。」一隻手忽然伸出來隔空擋在她身旁,幫她隔開了人群,然後又收了回去。
柯怡看向陸隱,只見他收回手後依然面無表情。
倒是旁邊的徐為笑得別有深意,說:「你們這樣,讓我想起了上本科的時候你們談戀愛的時候。」
柯怡和陸隱都沒有接他的話。
默契的沉默讓陸隱看了柯怡一眼,目光微動。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陸隱的態度不是這樣的。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柯怡禮貌客套地說了句「謝謝」,然後回到了剛才的話題上。
「我是跟我男朋友來的。」說到這裡,她自從看到陸隱就開始緊繃著的肩膀慢慢放鬆下來。
本來還期盼他們能破鏡重圓的徐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偷偷看了眼還是面無表情的陸隱,乾巴巴地說:「這樣啊。」
聽出他語氣里的惋惜,柯怡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替陸隱遺憾?
不過都不重要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忘不了陸隱,永遠都會活在執念里,可是邊冊的出現,拯救了她。
她忽然很想見到他,擁抱他。
「我跟我男朋友走散了,我打個電話給他。」她抱歉地笑了笑,拿出手機撥通了邊冊的電話。
「看完了?」電話接通,邊冊的聲音響起,聽著好像比平時更加低沉了,三個字上揚的語調給人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是的。」看著沒有離開的陸隱和徐為,柯怡把到了嘴邊的「我想見你」四個字改成了「你在哪兒」。
「站在原地,我來找你。」
「好。」
掛掉電話,柯怡回味起電話剛接通時邊冊的語調,後知後覺地感覺出了些什麼,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像是——落寞。
「今天是專業日,你男朋友也是這個行業的?」
徐為的聲音讓柯怡回過神來。
她搖了搖頭說:「不是。」仔細想想邊冊好像整天都沒什麼事,也沒有什么正經工作,就是個富二代。
好在徐為也沒有再問下去,而是熱情地說:「等你男朋友來了,我和陸隱可以帶你們在這裡逛逛。」
讓前男友帶著自己和現男友逛?
柯怡覺得徐為這個提議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本以為陸隱會直接拒絕,誰知道他居然沒有出聲,像是也默許了。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後客氣地對徐為說:「不用了。我們一大早就來了,也逛得差不多了,下午還有事。等回了S市,我請你們吃飯。」
他們三個人都知道這是場面話。
徐為識趣地沒有堅持,而是轉移了話題跟柯怡聊起了過去在S大的事情,偶爾帶上陸隱說兩句,氣氛還算好。
忽然,柯怡感覺到左側的光影發生了變化。隨後,她的手被一隻寬大的手握住。熟悉的氣息讓她的笑容柔和起來,剛要開口介紹,卻聽見陸隱的聲音響起。
「是你。」
他的語氣生硬冷漠。
緊接著,她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僵了僵。
邊冊跟陸隱認識?
她抬頭看了看身旁的邊冊。
他的眉毛微微皺起,那雙總是讓她心驚的眼睛裡漆黑一片,連慣有的笑意和惡劣都被無盡的漆黑吞沒了,什麼情緒也看不清楚。
她又去看陸隱,驚訝地發現他正看著邊冊,唇邊帶著一抹嘲弄的笑。
陸隱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原本凌厲的目光忽然變得複雜起來,語氣里也帶著一絲難明的意味,問:「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柯怡點了點頭,陸隱的語氣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她看向邊冊,正好邊冊也朝她看來。
「這是陸隱,我的——前男友。」
這句話說完,突然覺得氣氛特別不對,她尷尬地問:「你們認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介紹陸隱是她前男友的時候,她隱約感覺到邊冊握著她的那隻手縮了縮,像是要鬆開一樣。
這讓她有些不安。
陸隱冷笑了一聲說:「怎麼會不認識?他以前是我哥哥的隊友。」
「他是你哥哥的隊友?」柯怡驚訝地問。
陸隱有個哥哥,柯怡曾經見過一次。
他的哥哥是預備太空人。五年前,也就是他們大四的時候,他的哥哥在一場訓練中發生了事故,不幸犧牲了。這對陸隱一家打擊都很大,也是因為這件事,陸隱決定洗心革面,不再混日子,跟她提出了分手。
「看來你不知道,他以前也是個預備太空人。」陸隱的語氣越來越冰冷,「或許看不出來,但這是真的。他曾經是同一批人里最優秀的,要不是發生了一些事,你今天在屏幕上看到的太空人可能就是他。你可以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變成現在這樣!」
他竟然曾經是預備太空人?
柯怡不由自主地看向邊冊,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邊冊。
平時,但凡有一點事不順心,但凡有任何看不慣的人,他都會明顯表現出來。要是別人讓他不順心,他肯定會加倍還回去。可面對陸隱明顯的嘲弄,他竟然默不作聲,再也沒有了囂張的樣子。
雖然心裡的疑問太多了,但是直覺告訴柯怡現在不是問他的時候。
她看了看徐為,只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猜到他是知道其中原委的。
就在柯怡沉默著的時候,邊冊終於開口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你哥哥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當時年輕,我有些事做得不對。」
難道陸隱哥哥的犧牲跟他有關?
從認識邊冊開始,柯怡見過他安靜的樣子,見過他惡劣的樣子,也見過他在發生山體滑坡時毫不猶豫地加入救援的樣子,卻從來沒見過他向誰低頭、用這麼歉疚的語氣說話。他是她見過的最有魅力的男人,在她心裡的形象一直很高大。猛然見到他低頭,她並沒有覺得他的形象崩塌,而是覺得心軟得不行,很心疼。
陸隱冷笑一聲,沒有回應邊冊的道歉,顯然是不接受。
今天是專業日的最後一天、再加上有很多整點活動,大展廳里人很多,尤其熱鬧,但是他們之間的氣氛卻冷到了極點。
終於,柯怡帶著些嬌氣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穿著高跟鞋走累了,我的腳疼得站不住了,能不能回去?」雖然很多疑惑都沒有解開,但是她毫不猶豫地站在了邊冊這邊,想跟他一起離開。
手裡握著的那隻纖細柔軟的手反過來握住了自己,邊冊的手心感覺到了溫度,看向身邊的女人,眉頭慢慢舒展,目光柔軟。
「好。」
柯怡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又看向陸隱和徐為,抱歉地說:「我實在是累了。等回到S市,我們再見?」
陸隱沒有說話,徐為卻幫忙圓場說:「穿著高跟鞋走了這麼久你也是厲害,快回去休息吧,我們一會兒也還有個會。咱們都在S市,有什麼事回去說。」
他臉上雖然是笑著的,心裡卻有些感慨和遺憾。
柯怡太聰明了,不僅什麼都不問,還用撒嬌的語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這不知道該怎麼收場的局面。這麼好的女人,他替陸隱惋惜。
柯怡感謝地朝徐為笑了笑。
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陸隱再次開了口。雖然現場的人很多,很嘈雜,但是每個字她都聽清了。
他說:「柯怡,如果我哥哥沒有出事,我們就不會分手。」
柯怡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同時僵硬的還有她身旁與她牽著手的邊冊。
走出航展的場館,柯怡鬆了一口氣,和邊冊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陸隱的最後一句話在她心裡留下了不小的震盪,如同一塊巨石砸進了水中,激起的波瀾久久無法平息。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邊冊問:「我們回酒店?」
邊冊看向她勾了勾嘴唇,唇邊的那抹笑意沒有到達眼底。他像是在打量她一樣,目光有些複雜地說:「你想問什麼?」
柯怡垂了垂眼。
陸隱最後說的那句話,間接地表明了他哥哥的犧牲跟邊冊有關,也導致了他們後來分的手——可以說他們的分手間接地跟邊冊有關。
他話語裡的深意相信邊冊也聽明白了,他跟她只是互相不點穿,不深究,心照不宣。
垂下眼瞼到再次抬起只是一個瞬間的事情。再次抬眼的時候,Z市強烈的陽光剛剛好照進來,讓柯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使得她的臉看起來明艷動人。
「我雖然很好奇,但是這些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找個合適的時候再跟我說。」比起了解那些過往,她更在意的是他現在的感受。直覺告訴她,那會是一段不輕鬆的過往,他暫時並不是很願意說。
邊冊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說:「你怎麼這麼懂事。」懂事得讓他心軟,讓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來疼。
其實柯怡的懂事也不是天生的。換成是幾年前,以她的脾氣肯定會選擇當場就深究到底。但是現在,她已經二十八歲了,積累的閱歷讓她慢慢開始沉澱下來,內心變得寧和。
而且,她發現自己很愛他,看不得他落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