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的知漪很沒有耐心,握著手指像以前對傷口那般吹了吹吮了吮就放下,轉眼又要去外面看星星,這跳躍式的想法簡直讓人招架不住。
安德福和憐香惜玉不由瞟了眼窗外,今夜天兒不大好,黑漆漆一片,星光都只有可憐幾點,到哪兒給姑娘看星星呢?
「沒有星星皇上可以變出來呀。」小姑娘天真道,抱著宣帝脖子,雙眸比真正的星光還要璀璨,「世上沒有皇上辦不到的事。」
在她心中,宣帝大概是無所不能的,正如從小到大滿足她的要求那般。此時要的是星星,她相信皇上給她變出的就不會是月亮。
聞言宣帝終於回神,轉頭就對上知漪那雙亮得出奇的眼睛,眼睛一眨,那鴉羽般的密長睫毛便在他側臉上划過,絲絲縷縷的癢意想讓人揪住那睫毛撥弄兩把,徹底感受一下那貓兒爪輕撓般的觸感。
想到方才莫名而來的感覺,宣帝不由失笑。知漪醉了,他難道也醉了嗎?明明是看著長大才十歲的小姑娘,如何能生出那些想法。
壓下被懷中的小姑娘帶起的些許醉意,宣帝稍稍將人移開,「安德福,讓人上碗解酒湯來。」
「是。」
「不要。」小姑娘卻像炸毛了般,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但只瞪了不到兩息就軟下來,可憐兮兮道,「解酒湯好難喝呀,皇上我們出去看星星吧。」
對了對手指,知漪辯解道:「而且桃花釀也算不得酒呀,哪裡就需要解酒。」
「那朕懷中的小醉貓是從何而來?」宣帝唇邊逸出笑容,「喝了湯,朕帶你去看。」
惜玉也勸道:「姑娘,新換的那個御廚做的解酒湯不難喝,還帶甜味哩。」
知漪還是不大喜歡,等解酒湯被端到面前,宣帝微眯了眼睛才委委屈屈地接過,不情不願喝了兩口,連忙吐舌,「騙人……好苦。」
宣帝端起碗示範般喝了口,柔聲道:「不苦,喝了朕才能帶你去看星星。」
知漪頓住,睜著眼睛望他,呆呆望了片刻,宣帝還以為她要妥協,沒想到小姑娘神色一轉,突然哇得一聲帶出哭腔,金豆子說撒就撒,「騙人,明明就很苦。皇上變了……阿嬤不在,皇上就欺負人……」
這情緒轉變之快連宣帝也猝不及防,甚至是愕然。
怎麼突然,就哭起來了呢……
他真是好笑又無奈,心中有再多的話,也被小姑娘哭成了一腔柔軟的春水,無論什麼大道理都被這眼淚吹散。
憐香忍不住拿起之前裝桃花釀的瓶子看了看,再一嗅,訝異道:「這瓶……好像拿錯了。」
桃花釀是桃花釀,但聞著酒味兒明顯要比往日她們姑娘喝的濃上不少。這些對皇上來說也許區別不大,但對姑娘來說……怕真是要醉了。
知漪哭著哭著,就開始推拒宣帝,「不要皇上,我要找阿嬤。」
說完下了地就往外走去,邊抹眼淚,「阿嬤才不會凶我……」
宣帝嚴肅著臉色,看向安德福,「朕方才凶了?」
「沒……沒有吧。」安德福忍笑道,皇上經歷了這麼多回還沒明白,姑娘這就是暫時變回了幼時的性子在撒嬌呢,哪裡是真的控訴。
安德福思忖著,想來今日慕大學士府中的事對姑娘還是有些影響的吧,雖然不見得被姑娘真正放在心上,但有些委屈肯定是在所難免的,何況後來又鬧出身邊宮人被收買一事。
姑娘白日沒有表現出來是因為沒怎麼在意,可一旦醉了,便是再小的事都能成為鬧騰的理由。
宣帝無法,幾步跟了出去。他還以為知漪會在院子裡亂竄,沒想到小姑娘剛出門就抱著柱子蹲了下去,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一片漆黑的天空,「月亮好大呀——」
稚嫩的語氣勾起宣帝心中柔軟,他不由放緩了步伐,走到知漪身邊,輕聲開口,「知漪。」
「嗯?」小姑娘下意識回應,目光柔柔轉向他,只覺得眼前的男子異常高大,朦朧的燈光自他背後灑下,讓她都有些看不清面容,「你可不可以蹲下?我都看不見你。」
「好。」宣帝依言彎下身,任小姑娘的目光灼灼在臉上巡視。
知漪歪頭打量了會兒,忽然道:「你長得好眼熟,是酣寶認識的人嗎?」
自稱都變回幼時的酣寶了,宣帝可以猜測小姑娘此時的心智大概不過四五歲左右。
他伸手揉揉那因為知漪連番動作下翹起的幾縷髮絲,微笑道:「再仔細看看,真的不記得嗎?」
「唔……」知漪端詳著,越看臉上傻乎乎的笑容越大,很快就拋棄了柱子往宣帝這邊撲來,「雖然想不起來,但是酣寶看著就覺得好喜歡,好喜歡。」
宣帝神色愈發溫柔,仿佛拿這個心智退回到了幼年時期的小姑娘買辦法,只能縱容地任她八爪魚般毫無形象地扒在自己身上。
好在那些宮人剛才第一時間被遣到了外院,也無需特別在意形象。
「酣寶這麼喜歡你,你喜歡酣寶嗎?」
宣帝故意沉吟會兒,等知漪急急拉住他的手才道:「喜歡。」
小姑娘滿足了,開心地湊到宣帝面前用幼時的方式啾來啾去,不一會兒宣帝就感覺臉上無一處不濕潤,咫尺方寸間瀰漫的儘是小姑娘身上的酒香和自帶的甜香。
無論清醒還是醉了,似乎都是這麼磨人。宣帝無奈地想,只是若他這麼想時唇邊的笑意不要那麼明顯才有點可信度。
「你叫什麼名字?」親完了,小姑娘繼續開始嘮叨。
「庭之。」
「庭之?」知漪皺皺小鼻子,「好奇怪的名字,那我叫什麼?」
「知漪。」
知漪嘟著嘴,「不對,我是酣寶兒。庭之叔叔,你認識皇上嗎?」
庭之……叔叔?宣帝不動聲色拐回小姑娘的稱呼,「是庭之哥哥。」
「咿?」小姑娘疑惑地看了看他,再看自己,「哥哥?」
宣帝應了聲,「找朕……找皇上做什麼?」
「當然是——」說了一半忽然停住,知漪同情地看著他,「你不就是皇上嗎?皇上,你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阿嬤年紀大了有時候會記不住一些事,皇上你也是嗎?」
宣帝:「……」
喝醉酒的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次這麼難纏。
安德福本來離得遠遠的,奈何耳力太好,這兩人的對話還是傳入了耳中,他忍了又忍,差點沒憋出內傷來。
果然……姑娘總有辦法讓皇上束手無策。
宣帝不善的目光瞥來,安德福立馬收斂神色,「皇上,今夜還要回書房嗎?」
今天剛抓了薛海的一批人,本來還有事情要處理。但宣帝想著知漪才見過祖父母,又第一次親自處置宮人,放心不下才來看一眼,準備晚些再回去,如今看來,怕是只能作罷了。
「傳令讓常英他們今夜不用去了,朕明早……明日下午再同他們商議。」
在吩咐這句話的瞬間,宣帝很奇異地領會了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含義。雖然自己同詩中緣由完全不同,但這麼個磨人的小姑娘,若是此時正在京中,怕是明日他還真的難以早朝。
「皇上,剛才答應了知漪要去看星星的。」知漪安靜了會兒,再抬頭又恢復了之前半醉的模樣,笑盈盈漾著小酒窩的模樣仿佛全然不記得自己剛才回歸幼時的舉止。
宣帝不禁敲了敲那可愛又可恨的小腦袋,去勢雖然洶洶,但在真正落到上面時還不如一片樹葉的動靜來得大,知漪還當他是在給自己撓痒痒,眨了眨眼,「皇上力道好小,沒什麼感覺。」
「現在知道朕是皇上了?」宣帝將人攔腰抱起,輕道了這麼一句。
知漪還沒來得急琢磨他語中含義,就因這舉動往宣帝胸膛滾去。這是宣帝第二次如此抱她,醉醺醺的小姑娘依舊很開心,一路上再沒鬧騰,直到被宣帝抱著走到了一間陌生的房前。
房外的檐邊掛了兩個昏暗的燈籠,隨嗚嗚的晚風拂動,聽起來有些嚇人。但靠在熟悉的懷中,知漪沒有絲毫懼意,雙手更是主動地直接推開了門,起初裡面還是一片黑暗,但等慢慢適應了這光線,便漸漸能看到有點點光亮在其中閃爍。
宣帝抱著她帶上了門,徹底擋住外面朦朧的燈光,隨之而來的是房內乍然亮起的點點星光。
小姑娘不禁好奇地伸出了手,「星星——」
原來這間房四周都用黑布徹底圍上,裡面放滿了大小高低不一的支架,支架被特意連在一起,但讓它們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靜靜綴立在其上無數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如燦爛的星河般在熠熠閃耀,頂上和四周的黑色帷布就像真正暗色的的天空。
但此處的夜空和星辰,只為知漪一人開放,也是為她而生。
宣帝將知漪輕輕放下,讓小姑娘仰著頭欣賞這被人工制出的美景。
知漪看了會兒,不自覺勾住他的小指,歪過頭道:「皇上果然是無所不能的。」
宣帝失笑,「酒醒了嗎?」
「醒了。」知漪特地在黑暗中轉了個圈,以示自己真的清醒了。
宣帝頷首,彎腰將手放在知漪掌上,在夜明珠的光輝下,一大一小,一明一暗的對比尤為明顯,含笑道:「還記得今日問朕的話嗎?」
知漪輕輕眨眼,「記得。」
宣帝划過她幼嫩的臉頰,大掌覆上頭頂,「朕昨日已擬好旨。」
「……嗯?」
「明年八月初八。」宣帝目光變得幽深而溫柔,點點溫潤的光芒映入其中,「便是朕,迎娶朕的十一歲小皇后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