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南巡迴京,信王早就領了一群官員在城門口迎接。立在城樓小半個時辰,眼見暮色四合,他們總算見到了飄揚的明黃旗幟,浩蕩隊伍隨之映入眾人眼帘。
「信王爺,有百姓請命燃爆竹焰火迎接聖上,可能應允?」
信王沉思,「百姓有如此心意,皇上自會欣慰,但此舉於皇上安危有不妥。不然如此,去告訴那些人,等聖駕過了一刻鐘後再放。」
「是。」侍衛領命而去,信王負手含笑,南巡一趟,皇上威信更重,是好事。
高聳的城門被緩緩推開,一聲鳴鏑吶響,為首的小隊侍衛踱馬而入,滿城的百姓官兵在見到御輦的剎那齊齊跪地,「恭迎皇上回京——」
宣帝立在簾外,緩和了眉眼微微頷首,長身玉立,天子之氣渾然而生,叫兩道旁不少偷偷抬頭第一次得見天顏的百姓看呆了神,亦不缺一些女子看了兩腮發紅,雙眸含春。
直到帝王儀仗過去許久,才有議論聲悄然響起,「剛才……御輦里好像還有一個人?」
「我也瞧見了,是個姑娘,莫不就是傳言中聖上要立後的那位?」
「該是了,聽說這位姑娘自小就被算出身俱鳳命,所以是在宮裡長大的。現在慧覺大師當初批言的時間已到,皇上該是要先把這位姑娘娶進宮裡。」
「豈止,你們可知道這位姑娘姓什麼?」
「什麼?」
「姓慕!我家有遠方親戚在朝中為官,聽說她就是當初那位慕大學士的孫女,生父是二品大員,身份上也是不低的,不然皇上怎麼可能僅僅因為一個批言就立她為後。」
「這倒說得通了。不過聽說這位慕姑娘不僅是天生鳳命,還是咱們大宣的福星啊。這次南巡路上,有一場瘟疫就是因為這位慕姑娘化解,聽說那時啊,有鳳凰自遠處仙山而來,能懂人言,直奔這位慕姑娘,在她的吩咐下又從仙山上叼來了仙丹靈藥,這才救了那些人……」
聞言旁人齊聲驚嘆,「果真是鳳鳥轉世,怪道能命令那些鳳凰,也只有咱們聖上這真龍天子才配得上了。」
「可不是,還有啊……」
……
議論聲不絕於耳,百姓們聽得愈發激動,不知不覺中,知漪因這些似真似假的傳言已在這京中得了幾分民心。不過這些傳言到底是來自真正的百姓,還是宣帝和信王的特意安排,這些就不得而知了。
從南城門到宮門口,一路緩行了近半個時辰,知漪終於在西直門前遙望到了太后、信王妃、景承和東郭璃一干人的身影,眼眶忽然濕潤,立刻就想奔下御輦撲去。好歹最後一刻記起了周圍還有眾多侍衛和宮人,硬生生按下了叫喊,被宣帝牽著下輦,腳步越行越快,最終在離太后還有一丈遠時頓住,小步疾走而去,輕輕撲到太后懷中,「阿嬤——」
久違的呼喊,因著見到親近之人軟糯無比,帶著思念和激動。太后含笑輕拍著懷中的小姑娘,故意低聲道:「酣寶兒可別真哭了,這麼多人面前哭鼻子,要被笑話的——」
身畔的景承聽到,不禁微微一笑,長臂一伸就止住了隨之同撲過來的幼弟,「渾身汗味,別沾著我和娘。」
景承:親哥哥???
信王扯開唇角,自背後將幼子打橫夾在腰間,也沒管他亂蹬腿的模樣,隨著太后一起回了敬和宮。
知漪唧唧喳喳一路,都在同太后訴說思念之情,偶爾被太后問兩句南巡路上的趣事。眾人暫時很有默契地沒提起慧覺大師的批言和立後一事,等見著幾個小輩同太后信王妃聚在一起,宣帝才和信王單獨去了書房商議。
信王早就備好摺子,上書的是近四個月見京城處理的事務。宣帝面色平和一一翻過,偶有皺眉,不多時拍了拍信王肩頭,「辛苦了。」
「為皇上辦事,再辛苦也得忍著。」信王攤手訴苦道,「哪比得了皇上您,此次南巡一路載歌載舞,想來見了不少江南水鄉的美人。身邊還有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相配,愜意得很。」
信王就是如此,明明誰都知道他自成親後就對信王妃專一不二,對著人時還喜歡油嘴滑舌裝作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為著這一時口舌之快,他背地裡早不知被信王妃罰了多少家法。
宣帝眸中閃過笑意,「朕自有賞賜,信王不必著急。」
信王立刻舔著臉湊上前道:「那皇上可否讓臣休一月的假?近日公事太過忙碌,都沒有時間陪王妃。」
「不可。」宣帝斷然拒絕,在見到信王失望的臉色又慢悠悠補充道,「一月太長,至多五日。」
「五日也可。」信王喜出望外,「京外別莊附近的靈華山上開滿了花,正好可以帶王妃去那小休幾日。」
宣帝微咳一聲,信王立刻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
「薛海審得如何了?」
「嘴硬得很。」信王一笑,「不過十日前他那獨女在京城被人發現,只取了個手鐲拿去給薛海一看,他便立馬招了一半,另一半說要等見到他女兒安然無恙才肯招。」
「京城?」
信王點頭,「薛海這女兒雖只有十二,卻著實有幾分膽識,之前派人著重搜的蘇州谷城都沒去,只帶著一個老嬤嬤和侍衛就敢孤身來京城。沒人想到她會來京城,所以還真被她躲了二十多日沒發現,要不是那老嬤嬤大意之下在典當鋪典當了帶有薛府標誌的東西,恐怕得等她召集人馬來救父才能被發現了。」
「救父。」宣帝冷笑一聲,「不必將人帶去,直接告訴薛海,若不招,第二天就能見到他女兒安然無恙的手腳。」
對於薛海,宣帝不會有一絲寬恕。若非大石國的陰謀被識破,他將大石國和海清國的人放進榆城等地,將會有多少無辜的宣朝百姓遭殃。最為可恨的是,薛海身為南江總督,食俸祿幾千石,無論何處都沒有虧待了他,竟還想著叛國。
人心不足蛇吞象,薛海這般貪婪又無信義的小人,屬宣帝平生最為痛恨。
信王微笑,「臣與皇上……不謀而合。」
「嗯。」宣帝轉眸,「三日後,朕要拿到宣朝所有與薛海暗中有聯繫的官員名冊,此事結束,你便可休沐五日。」
得了這話,信王立刻有了幹勁,中氣十足地應聲,「對了,皇上,咳……庭之。」
換了稱呼,表明接下來要說的該是私事,宣帝也大致猜到這向來沒什么正經的皇兄關心的是什麼,只淡淡瞥去一眼。
見宣帝轉身坐上了紫檀椅,信王毫無形象地撐在書桌前,「庭之……小知漪一事可是,可是屬實?」
「如果皇兄問的是朕立後一事,明年八月初八就是朕同知漪的大婚之日,已讓欽天監看過,是絕佳的黃道吉日。」不輕不重拋下一句,宣帝很快就好整以暇地欣賞起信王驚得合不攏嘴的模樣。
「是不是太倉促了?」信王下意識道,剛出口他就反應過來,自己這個皇弟馬上就要三十,若真等到知漪及笄再成婚,變數太大了。
宣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過帝後很早成婚的例子,比如太祖皇帝之孫,因特殊緣由十五就繼任帝位,後大婚,大婚時皇后才十三而已。不過自家皇上這個,還真是史無前例得小。
「庭之,你……」信王神色頗為複雜,「對知漪到底是什麼想法?」
宣帝彎唇,將手中把玩的紫毫放下,「知漪是朕心愛之人,朕在一日,便會護她一日。」
無論這其中是否夾在了親情等其他感情,知漪確確實實已經成為他心中除太后外最為重要的人。
信王頓時不知該怎麼說,平日在京城中說起荒唐,那都第一個說的是他信王爺,對於宣帝的評價永遠都是沉穩從容、有祖皇帝遺範。而如今他這個皇弟將要做的事在某些人心中,可不知要比他平日所為荒唐多少倍。
其實信王至今還不是很能接受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即將要成為弟媳的事實,不過既然這是宣帝所做的決定,並且看他神色也不容置喙,那無論作為一個皇兄還是臣子,他能做的也唯有支持。
畢竟他這皇弟真正如此堅持的時候,恐怕除了那個自小就黏人的小姑娘,也很難再看到他對一個人這麼上心了。
信王長舒一口氣,「母后怎麼說?」
「母后未回信。」宣帝微皺眉頭,「應該並無問題。」
信王一下樂了,「並無問題?庭之你想得太簡單了。要知道往日母后都是把小知漪當孫女兒帶的,連咱們兩個都快無視了。這麼一來,你就是要同母后搶孫女兒的人,還是個能當她孫女爹爹的人,你覺得母后會給你好臉色?」
想了想,他幸災樂禍補充,「之所以未回信,該是怕忍不住在信中就訓斥你,擔心擾了你南巡,所以才按下了。」
對於這件事,宣帝其實也並不是很確定,信王的說法的確有道理。只不過,信王這話里話外都暗示他年紀和知漪比太大,這就有點讓宣帝不高興了。
「朕方才想起一件事。」
「嗯,何事?」信王還保持著壞壞的笑容,就差要勾肩搭上去。
「朕久未回京,許多事想必有所變動,朝堂上也少不了信王爺,此次的假便改為兩日吧。」
「……」信王震驚地看著宣帝含笑大步離去的背影,其模樣和景旻被自家哥哥嫌棄的樣子有得一拼。
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