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皇上和皇后娘娘來了。」原嬤嬤自窗邊往回,滿臉喜氣。
太后正坐於首位,聞言略一點頭。不多時殿外響起宮人行禮聲,清亮的少女聲先至,「阿嬤——」
太后唇角剛浮出一絲笑容,便見宣帝捏了下知漪的手,小姑娘立刻改口道:「母后——」
林嬤嬤輕咳出聲,防止知漪又像往常般依過去,直接令小宮女奉上茶盤,提醒道:「皇后娘娘,該奉茶了。」
另有小宮女小心遞上,知漪笑盈盈奉去。太后雖是正色肅目,但眸中溫和早已逸於言外,一手接過茶盞,端杯啜飲,待放下時杯中茶水已去了一半。
「好。」命人將蓋著紅布的托盤呈上,取過一對羊脂玉紅寶石金簪,太后終於斂下威儀,含笑親自為知漪插上一支,「帝後和睦,恩愛不移,便是哀家最想見到的,你們可明白了?」
「兒子(知漪)明白。」
二人按制繼續走完該有的禮序,知漪才終於得以放鬆,坐到太后身邊抱臂道:「母后。」
太后輕點她額頭,「可算是知道改口,方才在殿外那一聲,差點沒嚇著哀家。」
「下次再不會了。」知漪不好意思一笑,宣帝坐於旁側笑看自家母后和小皇后喁喁私語。
略說了幾句,宣帝起身暫時去往別處,殿內陸續進了眾多女官和內侍總管,身側的人各端著托盤,齊聲向三人行禮。
太后望了一眼,轉頭拍知漪的手,「金冊金印,可是都命人收好了?」
「嗯。」知漪轉眸逡巡一圈,心中有了猜測,不由訝異,「母后?」
「莫急。」太后溫和止住她,「哀家以前也從未教過你這些,自然不會一次放手。但哀家總不能一直幫你管著,從今日起,無論如何,也得學著認一些,偶爾也該管管。若是有人敢因你年幼便欺上瞞下或故意疏忽,不必告訴皇上和哀家,直接處置了便是。」
眾人矚目之下,太后這話顯然不是說給知漪聽,而在敲打殿中俯首的那些女官和內侍總管。得太后和皇上寵愛和自己有權勢畢竟不同,旁人會因知漪受寵而討好她,卻不一定會真正敬重聽從於她。
以前太后沒想過自小摟在懷中嬌寵的小姑娘有一日會成為大宣皇后,所以並未有意教導過這方面。而如今這第一步,總要慢慢邁出來。
知漪點頭,卻道:「執掌宮務是兒媳應盡之責,不過這些宮人們畢竟習慣了母后管制,而且兒媳於此道也尚不熟稔。到時偶爾有人疏忽也無可避免,還該先查明原因再分責處罰才是,不然本在母后手中管得好好的後宮,到了兒媳這兒反倒人人惶恐,便是兒媳的失職了。」
欣慰應聲,太后知道知漪是領會了自己的意思。
立威和收買人心一事,最簡單的法子莫過於一人白臉一人紅臉,棒子和糖皆不可少。
偏頭囑咐兩句,身側原嬤嬤立刻抬眉揚目,朗聲道:「各位都將名冊按以往次序一一呈上吧,莫忘了向皇后娘娘報出名字宮職。」
眾人齊聲應是,隨後井然有序依次上前。
「皇后娘娘,奴婢名應棋,掌司衣局。」
「皇后娘娘,奴婢名曉夢,掌儲秀宮。」
「皇后娘娘,奴婢名樂玲,掌舞樂司。」
……
知漪沉眉凝神,將眾女官和內侍的話與其面容一一對應,然後銘記在心。
如此持續了約莫一刻,林嬤嬤將名冊同擺好,呈給太后查閱。太后喚過知漪,再一一教她如何辨別這各司各局的宮務往來聯繫,每逢節日祭祀又該調配哪些宮人,教得極為耐心仔細,讓下面呈列站好的一眾宮人都忍不住吃驚。
太后娘娘當真是將這位皇后疼到了骨子裡,以往但凡有交接宮務權之時,總會有一方貪戀權勢先將部分握在手中。他們太后娘娘倒好,若非因為皇后娘娘不熟,看這架勢怕是都要直接放手了。
豈知若非因為宣帝後宮久久無人,必須要有人打理宮務,太后連這些年都不想管。要知道她前半生早就當夠了皇后之位,便是為著宮權同後宮嬪妃你爭我奪,如今知漪為後,她便只等著小姑娘羽翼豐滿,便去享清閒了。
此舉讓眾宮人知曉,今後雖說是由太后和皇后共掌宮權,恐怕今後時日一長,便該完全是由皇后娘娘做主了。這也代表著她們今後真正該服從效忠的主子,已然易位。
「可記清了?」又重複了一遍,太后溫聲道。
知漪略一回想,「記熟了。」
「哦?」太后知道小姑娘向來背書厲害,但也有點懷疑不過聽了兩遍便能將這些牢記於心的效果,有心考校一番,待揮退這些宮人後才輕聲詢問。
知漪思緒飛轉,往往太后問題才說出一半,便已將答案道出,最後叫太后高興又好笑道:「哀家的小酣寶兒就是聰敏。」
「咳咳」提醒的是林嬤嬤,她最是謹慎。
太后意識到自己一時忘形也說岔了嘴,頓了頓與知漪對視一眼,升級成婆媳的二人齊齊笑出聲來。
其實稱呼再如何變化對她們來說差別也不大,不過是習慣問題而已。
迴避良久,宣帝終於回了大殿。帝後大婚,朝臣集體休沐十日,也不許上奏摺,所以最近他都會十分清閒。
徑直在知漪身旁落座,十分自然地握住小姑娘垂在身側的手,毫不避諱的模樣讓太后微不可見挑眉。
「皇上去哪兒了?」知漪順口問道。
「宮內四處隨意走了走。」因著大婚,宣帝眉眼間染上的柔意一直未褪,那些宮人私下都道最近皇上似乎沒有以往那麼可怕了。
太后似想起道:「說起來,近日宮中的桂花似乎也開了,昨夜哀家都還聞著不知何處飄來的桂香。」
宣帝應是,「正是雲清湖邊梅花中夾的幾株桂樹,母后喜愛桂花糕,正好此時桂花最為鮮嫩,朕方才已著人吩咐了御膳房。」
太后好笑道:「皇上這話兒,倒像哀家平日有多貪嘴一般,叫人聽了笑話。」
知漪仰眸才想幫宣帝說什麼,就被太后含笑作勢輕輕一推,往旁邊斜去,正好被一雙寬厚手掌接住,「今日天兒好,你們可別窩在哀家這敬和宮中,多出去走走。」
「母后嫌棄我們了……」知漪委委屈屈道。
太后邊擺手佯裝趕人,「可不是,兩個這麼大的人了,還杵在哀家這裡像什麼樣子。奉過茶便散了吧,哀家昨夜沒歇好,這時正乏著呢。」
再欲開口,眨眼間人都已經到了殿外了。
立在廡廊下,知漪小小望了眼宣帝,目光複雜,「原來是皇上一人被母后嫌棄,現在連累得知漪也被嫌棄了。」
安德福忍笑,皇后娘娘這話說的……他們皇上可真委屈。
一路行至宮中各園,為帝後大婚特製的各處裝飾還未取下,就連那幾株最先開花的桂花樹上也掛了一串串同心鈴,淡黃的小花兒隨風輕搖,細碎的鈴聲和成一片。
這是一月前宮中便掛上的,聽說還有許多宮女暗地到這些樹下祈禱,期待能有個好姻緣。
「聽說皇上命人在宮外擺了流水宴?」
宣帝頷首,手心多了一片落下的桂花瓣,本想拂下,卻鬼使神差般同知漪那支羊脂玉簪放在了一起。
安德福補充道:「回皇后娘娘,正是呢。皇上命人大擺流水宴,從咱們東直門穿過三條街,徑直擺到了京城的西城門,連續擺六日六夜,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皆可前去。」
「我和皇上也可去嗎?」
安德福咧嘴,「皇后娘娘說笑了,您和皇上千金之軀萬金之體,怎麼好去呢。」
知漪也就說說,想也知道那一條長道必定是人聲鼎沸、亂得很。
「想出宮?」宣帝倒沒什麼意見,反正他這十日無事,都會一直陪著他的小皇后。小皇后想去哪兒,他自然便跟去哪兒。
看出知漪顧慮,他淡笑道:「避過那幾條街便可。」
語罷知漪也不再糾結,只有周圍一圈宮人瞠目結舌。
這才大婚第一日,皇上就帶著皇后娘娘偷溜出宮,這……這合適嗎?
無可奈何,還是各自呈上便服,伺候帝後二人換上。
既然成婚了,知漪自然就改了髻。三千青絲挽起,配上各式華麗珠釵,小巧耳垂上是宣帝親自為她選的紅珊瑚耳墜,與昨日的莊重大氣之美不同,今日更還原了小女兒的嬌色清麗。
出宮去的第一處,自是信王府,途徑幾條熱鬧的街道,叫賣聲不絕於耳,讓知漪想起幾年前的場景,不禁笑出聲。
宣帝轉眸用目光詢問過去,知漪便歪頭俏皮道:「皇上可還記得那次帶知漪出宮,結果沒帶銀子的事?」
怎麼可能忘記,這簡直能算是宣帝前半生生涯中為數不多的幾次尷尬之一,而每次這種場景發生,往往都是有身旁的小姑娘在場。宣帝無奈揚唇,「自是忘不了。」
「皇上這次可帶銀子了?」
宣帝一瞥安德福,知漪隨之望去,安德福立刻識趣道:「帶了,銀票碎銀都有,二位主子放心。」
他暗暗抹汗,心道這回若再忘了,自己丟臉事小,讓皇上失了顏面才是罪無可恕啊。
幾人身後照例跟了一隊帶刀侍衛,尋常百姓見著都會主動遠遠躲開。但便是這種情景,知漪回身同宣帝說話時,還是有一人匆匆忙忙自前方行來,也未看清這邊場面,徑直往知漪身邊撞了過來。若非宣帝反應極快地摟過知漪的肩往身邊一帶,當真差點就要被撞著了。
那人最後迎面撞上侍衛劍柄,侍衛反射性抬手,「鏘」得一聲拔出一半劍鞘。
來人被這劍鳴驚回思緒,目光先瞥見反射出銀光的劍身,頭也沒抬便趕忙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不是故意的。」
話一出口,眾人才發覺這人應該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之前帶著兜帽,求饒低頭抬頭間帷帽抖落,露出一頭烏黑略為凌亂的長髮。想是走得太過匆忙,裡面的髮髻早就散了下來。
宣帝皺眉,一手護著知漪,默不作聲後退兩步。
安德福領會上前,淡聲道:「既是無意,便趕緊走吧,咱們主子好心,不會怪罪。」
他壓柔了聲線,饒是如此,也被來人聽出宮中內侍特有的絲絲尖銳。意識到這點,她不禁悄悄抬頭往被侍衛圍住的中間看了一眼,這一眼,便看見了面無表情的宣帝,而被他護在懷裡的那張面容,卻讓她驚惶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