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2024-09-03 00:08:47 作者: 鍾僅
  第56章

  下午兩三點鐘天空已無半點生機,沒有大亮天光,亦無朝霞與夕陽。Google搜索

  靡靡風雪隱住蒼穹底色,像是粗顆粒的素描紙。

  不遠處山的曲線若隱若現,蜿蜒而低郁。

  這竟然是喜喜鬧鬧的大年初一。

  病床上的女孩兒緊閉,面色依舊蒼白著,冰冷的輸液流進她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江澤予坐在床邊,看著她尖尖的下巴和露在被子外頭的纖細胳膊。

  她其實比起五年前上大學的時候瘦弱了很多,這種瘦弱倒並非指的是皮肉上,而是內在的骨骼、血液或者說一些精神層面上的東西。

  五年前那個趾高氣昂、無所畏懼的高傲公主,與現在病床上躺著的這個蒼白的人絲毫重疊不起來。

  她在五年裡獨自承受著所有的壓力和恐懼,包括他的隱恨。

  再明媚的玫瑰地,承受了過多重壓也會變得荒涼。

  江澤予的心臟一泵一泵運作,似乎是機器壞掉了一節,每一泵都帶來硬生生的疼痛。

  他脫了外套,側躺在尚且寬出一人餘地的床沿,一雙眼睛一直盯著隨著她的呼吸起伏的雪白蓋被。

  這微弱的生命徵兆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許久後,他女孩溫涼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隨即緩緩伸出手,從側邊連人帶被抱住了女孩兒,幾乎是壓抑著、斷斷續續地長出了一口氣。

  在今天之前,他怎麼會認為自己是個很能扛地、萬事不懼的人呢?

  直到看到她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才終於明白,恐懼其實足夠殺死一個最勇猛的勇士。

  而他險些日暮窮途、萬劫不復。

  幸好,幸好她沒有事。

  緊繃了太久的神經陡然得到放鬆,江澤予閉上了眼睛,收緊了胳膊,把呼吸節奏調整得和謝昳一致。

  韓警官來電時,他幾乎快要墜入沉沉睡眠。

  ……

  大年初一,警局裡值班的警察並不多,下午參與行動的小警察們也回家歇息了。

  歐陽帶著江澤予往辦公區域走去,先給他打了個預防針:「江總,情況好像不太好。

  韓警官還在審訊室里審周子駿,從中午到現在只出來打了一次電話,面色很差。

  具體的,還是等他出來跟您說,您先去做個筆錄。」

  江澤予點點頭,因為謝昳還沒醒,值班的小文員先讓江澤予做了完整的筆錄,包括周奕和周子駿的這兩樁案件。

  他填完資料,做完筆錄後,恰好韓警官從審訊室出來,重重摔上門。

  「操!他!媽!」

  ,韓警官一貫痞痞的五官此刻擰在了一起,合起來就是「出離憤怒」四個字,幾個小時的審訊下來,他眼睛裡的紅血絲亦十分明顯。

  可等他看到椅子上坐著的江澤予時,那憤怒又變成了隱隱的慚愧:「江總,事情不太妙。

  周奕那邊的證據已經可以立案,幾年的刑期逃不了,但問題出在周子駿這邊。」

  江澤予蓋上筆蓋,站起身靠在桌沿,面無表情道:「……怎麼說?」

  韓警官嘆了口氣,雙手抱臂和他解釋事情原委:「我審了他三個小時,這小子一直裝瘋賣傻的,精神極其不正常。

  我當時心裡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半個小時之前,我收到了周家律師寄過來的精神心理報告,說周子駿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躁鬱症,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先是肺結核,然後是精神病,這傻子是把我們當孫子耍呢?

  其實針對周子駿的肺結核症狀,我們的幾個警員在前幾天已經向法院遞交公立醫院會診請求了,但周家的律師竟然先發制人。

  他一口咬定之前肺結核的診斷是因為醫院誤診,他們並不知情,只是拿到檢查報告之後按照規則辦事。

  而這次為周子駿做精神鑑定的精神科醫生非常權威,在國內外都很出名,口碑更是一向都很好,和我們的司法機構也合作了很多年,他做的診斷,基本上難以推翻。」

  「我實在想不明白,你說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醫生,為什麼要給這種畜生脫罪啊?」

  ,他說著錘了一拳牆壁,「這小子真走運,五年前他的案子就是我跟的,那封匿名信里的案件只夠判他十五年,再經過幾次減刑,最後只剩十一年。


  但其實根據我們了解的,他還犯過很多案子,可當時的一些涉事當事人並不配合調查,證據也基本上找不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說著,摘下頭上的警帽,苦笑了一下:「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代表著正義的人民警察,但工作了這麼多年,遇到不如意的、無可奈何的案件實在是太多太多。

  其實謝小姐這個案子吧,因為檢查結果顯示當事人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人身傷害,就算按照常規途徑判案,刑期也不會超過一年。」

  他說完,之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抬起頭,重複了一句:「你說,昳昳她……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怎麼,非得真出事兒了才能判?」

  他說得一字一頓,簡直聲聲泣血。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司法足夠嚴謹,但就因為嚴謹又死板,給了許多居心叵測的人鑽空子的機會。

  「法院判刑得靠證據。」

  韓警官有些不忍心,別過了眼:「他的犯罪行為確實很惡劣,但我們去的早,他除了有過激的灌酒行為外,還沒有實施傷害……並且,現場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有人身傷害的……企圖。

  而且謝小姐沒有受傷,檢查報告也沒法提供有利的證據。」

  越是正義的人,越是容易有愧疚感。

  韓警官說到這裡,頗有些慚愧,幾乎不敢看著江澤予的眼睛,聲音都低了一大截:「……更別說現在他又有了權威的精神病證明,法院大概率不會判的,可能會……讓當事人和解,我們會盡力周旋,但……你還是要做好準備。」

  他話音方落,眼前的男人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仇恨又猙獰,語氣卻愈發寡淡:「韓警官,辛苦了,我會回去等候通知。

  但在此之前,我能進去和他說兩句話嗎?」

  「另外,能不能把監控關了?」

  韓警官張了張嘴,壓低聲音道:「行,但……別揍得太狠,到時候我不好交代。」

  江澤予點點頭,走到審訊室門口,推開門進去,然後反手上了鎖。

  昏黃燈光下,審訊室的中間放著張大桌子,而周子駿就拷著手銬坐在那桌子一側。

  他看到江澤予進來,詭異地歪了歪脖子,消瘦的臉頰一鼓一鼓的,那嘴角的唾液像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分明是一臉呆傻的模樣。

  兩隻腳也在沒有規律地抖動著,怎麼看都像是個神經錯亂的瘋子。

  可監控看不到的一雙眼睛裡,卻有瘋狂的挑釁意味,他甚至短暫地笑了一下。

  全然勝利者的姿勢。

  江澤予的額角猛烈跳動幾下,咬著下頜低下頭,飛快地解開袖口,把襯衫衣袖挽起到胳膊肘的位置,然後大步上前對著他地臉就猛揍了幾拳。

  似乎這世界著實不公,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到以此泄憤。

  可挨揍的人竟然也不躲,直接硬扛了幾下,等他靠得最近的時候,鼻青臉腫地在他耳邊嘶啞地耳語。

  周子駿此時的語氣,像極了一個奸計得逞的變態:「打吧,出出氣,除了打我幾下,你又能怎麼樣呢?

  哦對了,要是把我打傷了,我的律師完全可以告你,怎麼,還想再坐兩年牢?」

  周子駿說著,越發興奮地舔了舔嘴唇,那為了躲避監控儘量壓低的聲音仍是透出一股子高昂興致:「嘖,你今天怎麼就來得這麼早,我還沒來得及嘗一嘗你女人的滋味呢,不過也不急,以後說不定還是有機會的……江澤予,你鬥不過我的,我是精神病,我是瘋子,專家都給了確診書,哈哈,你能說我不是嗎?」

  他說完這句話,眼前的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臉猙獰地揚起拳頭,惡狠狠地往下揮。

  周子駿咧著嘴挑釁地看著他,倒是希望他憤怒之下多打幾拳,這樣還能告他故意傷害,而且似乎傷害精神病患者,罪加一等。

  可誰知那堅硬拳頭揮到一半,突兀地在離他筆尖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江澤予拿開拳頭,抬起頭,飛快地環視了四周……牆壁上安裝的幾個監控器上的猩紅色閃光熄滅了,韓警官果然信守承諾。

  江澤予突然就笑了,他臉上的表情,從極端的猙獰到壓抑又收斂的微笑,竟然只經過短暫瞬間,就好像之前的猙獰只不過是周子駿的錯覺。

  他一點一點直起腰,心情十分愉悅,又忍不住笑了幾聲,在這無人的審訊室里顯得有些瘮人。


  「誰說不是呢?

  你是瘋子沒錯,專家都驗了,還能有假?」

  他說著,看著周子駿因為疑惑而忘記偽裝痴傻的臉,輕聲說道:「如果沒有這張精神病證明,你的肺結核診斷書會不會被法院推翻還是未知數。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運氣實在不好,也不過就是回去繼續服之前沒服完的刑。

  你之前服刑了五年,刑期還剩六年吧?

  最多就是再加上這一次的傷害未遂,還能再判個半年到一年。」

  「那加起來,就是不到七年的時間。」

  他說到這裡,周子駿的嘴角忽然控制不住地抽搐著,他壓制住從心底躥上來的莫名其妙的慌亂,勉強笑道:「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我現在有診斷書在手,別說七年了,我就是一秒鐘都不用蹲監獄。

  我今晚就能回家。」

  審訊室里暖黃色的燈光不像太陽的顏色,倒像是地獄裡的幽火。

  江澤予扯了扯嘴角,善意十足地沒有打斷他說話:「別著急,帳還沒算明白呢。

  如果沒有這張精神診斷書,最多七年之後,你就會出獄,那時候你才不到三十五歲,還有大把大把的美好人生。

  你以為,我會讓你這麼好過?」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只是皺了皺眉,隨即撣了撣襯衫領子上沾到的灰。

  「這份證明,是劉秘書提醒你父親的吧?

  不知道劉秘書有沒有告訴過你,給你開精神病診斷書的專家是從美國回來的?

  我之前的私人眼科醫生是美籍華裔,而他的妻子就是精神科、心理學方面的權威,在國際上也赫赫有名。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巧啊?」

  「哦,還有一個消息,你父親周奕涉嫌殺人未遂和偷稅漏稅,已經被抓了。

  不過你放心,你大伯和堂哥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他們已經給你找好了精神病院,一會兒就接你過去,他們會好好給你『治病』的。」

  江澤予平靜說完,而後低著頭把挽起的衣袖重新放平,然後慢條斯理地扣上扣子,大步往外走。

  轉動門把手時他回頭:「嘖,周家果然是財大氣粗,這可是國內頂尖的精神病院,聽說交了七十年的住院費。

  就是不知道,你撐不撐得到那時候。」

  他說著,走出審訊室關上門,不出意料聽到了裡面驚恐的嘶吼聲。

  和韓警官打了招呼後,江澤予正要離開,卻迎面遇上剛剛趕到警局的周子揚和他的父親周擅。

  貌似立場對立的三人擦肩而過,並沒有發生仇人相見、分外眼前的局面。

  「警官,我弟弟周子駿的證明沒有問題吧?

  我和我父親來給他辦保釋,晚上還得趕著帶他去治療呢。」

  「自己去那邊辦……」,韓警官咬牙切齒道,憤怒地嘟囔著,「還導演呢,我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別讓我抓住漏洞,我這雙眼睛會一直盯著他的!」

  ……

  警局裡人聲漸小,而門外依舊是浩浩風雪滿京城。

  江澤予站了一會兒,搓了搓乾乾的手心。

  他現在得放下屠刀,去見他的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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