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萬曆:會不會太慣著他了?
乾清宮。
「還真是雷聲大,雨點小啊……」
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朱翊鈞也不知道他是在說這場雨,還是在說他自己。
「皇爺……」陳矩小心勸道:「其實今兒……您明明可以不理睬那幾個人的……」
陳矩認為,只是不去理睬幾個小官的『逼壓』而已,便是直接把張允修跟溫體仁他們給拉出去打板子,也無可厚非。
畢竟皇帝,擁有絕對的權力。
然而,身為皇帝的朱翊鈞卻是無奈苦笑道:
「朕能不答應嗎?張五郎都已經問到太子頭上去了,朕要是不答應給張重輝一個像模像樣些的獎賞,今兒這齣戲,不就白演了嘛……」
陳矩也是無言以對了,他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閉上了嘴。
畢竟他的皇帝陛下,也不是頭一回這樣,愛自己為難自己了。
況且,在今日的大朝會上,張允修也實在是太可惡了。
這廝居然敢在皇帝陛下都還沒有答應賞賜張重輝的情況之下,就大庭廣眾地問起了皇太子朱常洛,準備怎樣賞賜自己的『救命恩人』張重輝!
如此雖說不算倒反天罡,但也算是主次不分了。
皇太子朱常洛膽子小,被嚇得只知道說一句:「全憑父皇做主。」
太子窩囊歸窩囊,可如此一來,他倒也安然退身了。
畢竟這個皮球,又被踢回到了皇帝陛下的身上。
「皇爺,恕奴婢斗膽……」陳矩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朱翊鈞點點頭:「有什麼話就說吧。」
「皇爺……」陳矩忐忑說道:「您……會不會有些太慣著張重輝了……」
一時間,氣氛好像凝固了。
窗外的雨開始越下越大,只剩滴滴答答的落雨聲迴蕩四周。
朱翊鈞沉默了許久,心緒更是如這場下不大的雨一樣,明明悶雷陣陣,卻又雨勢甚少。
「我……太慣著他了嗎?」
喃喃自語間,朱翊鈞回想起了曾經的一段過往……
……
「孫海,張先生今天又罵我了,他居然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罵我!我可是皇帝啊!我不要面子的嘛!」
看著氣鼓鼓的小皇帝,長記性了的孫海並沒有像以往那般順著小皇帝的話批判下去,而是委婉道:
「皇爺,萬一……張元輔他有什麼苦衷呢?」
「苦衷?」小萬曆瞪著孫海,氣道:「他能有什麼苦衷?我還有苦衷呢!上個月張先生腹痛,我還親手為他調製了椒湯!我對他這般尊重,可他又是怎樣對我的?他尊重過我嗎?我可是皇帝!」
眼看小皇帝是真的生氣了,孫海這才敢暢所欲言,實話實說道:
「皇爺,恕奴婢多嘴一句,您就是太慣著張元輔了。」
「啊?」小萬曆愣了一下:「我……太慣著他了嗎?」
「那不然呢?」孫海繼續暢所欲言道:「你可是天子,是君父啊,張元輔就算再如何,他也只是您的臣子!只有老子罵兒子的道理,他身為臣子敢罵您這位君父,這不是倒反天罡了嘛!」
「嗯,你說的是對……」小萬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道:「可……我也的確做錯了事啊……」
眼見小皇帝又要開始優柔寡斷了,孫海心塞地帶著氣道:「那他也不能辱罵天子您啊!依奴婢看,您就該狠狠罰張元輔半年俸祿!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規矩體統!」
「可這……」小萬曆撓了撓臉,糾結道:「張先生的俸祿本來就不多,他家又那麼多口人,要是罰他半年俸祿,張家怕是連鍋都揭不開了吧?而且我母后也是萬萬不會答應此事的,畢竟張先生事後給我道歉了……」
「唉,又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孫海認命地嘆了口氣,他看著猶猶豫豫的小皇帝,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耍了。
畢竟這種情況,已經不是頭一回發生了。
每回小皇帝都氣沖沖地跟他提起張元輔,但凡他只要順著小皇帝的話罵下去,小皇帝反倒是蔫吧了下來,甚至還總愛找各種各樣的藉口,來替張居正說話。
這讓孫海想起了老宮女們常嘮叨著的:千萬別勸吵架的兩口子,人家吵完架,轉頭就回一個被窩裡,一塊兒罵你呢!
孫海有時候總覺得,小皇帝就是一個大倀鬼,總把他搞得里外不是人……
許是覺得被耍太多次心有不甘,也許是被皇帝慣壞了,孫海憋不住氣下,小聲吐槽了一句:
「皇爺,有時候奴婢真覺得,您就像個老太太一樣婆媽,總愛給自己找各種各樣的藉口,給自己找不痛快受。」
被罵成『婆媽老太太』,小萬曆頓時不高興了,他喝道:「孫海,你一個太監懂什麼啊!我這也是不得已好嘛!你懂不懂我的難處!」
「啊對對對,不得已,全都是不得已。」孫海敷衍點頭。
這番敷衍徹底惹怒了小萬曆,他治不了張居正,還治不了孫海一個太監不成!
「孫海,我發現你真是越發沒規矩了!立刻,馬上,給我……給朕出去,跪半個時辰!」
「唉……奴婢遵命……」
……
「皇爺,貴妃娘娘來了。」
一聲通報拉回了朱翊鈞的思緒,他也是才反應過來,雨已經停了,天也已經黑了。
鄭夢鏡已經得知了今日大朝會上發生的那些事,跟皇帝丈夫一番東拉西扯過後,她終於還是試探性問出了一個問題。
「陛下,臣妾聽說您給張重輝賞了個官當,他一個罪臣之後,給他這樣高的賞賜,會不會太便宜他了啊?」
鄭夢鏡也是不得不佩服張重輝,一個主動謀劃殺太子的罪魁禍首,最終居然還能得一個『救太子』的大功勞,還得了個官當!
這跟認賊作父又有什麼區別?
佩服的同時,鄭夢鏡也在等待著朱翊鈞的回答,然而,她最終不僅沒有得到回答,反而得到了一個反問。
「愛妃,你說,我會不會太慣著張重輝了?」
聽到這個問題,鄭夢鏡一時語塞了,若是以前,她定會實話實說,膽大的直接懟朱翊鈞一句:「您何止是慣著張重輝,我看您是糊塗到被他給下蠱了吧!」
然而,那是以前,以前的他們無話不說,以前的朱翊鈞還會跟個愣頭青一樣,拉著鄭夢鏡在神佛面前舉手發誓。
現在,一切好像都沒有變,一切,卻又好像全都變了。
「陛下,您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啊?」鄭夢鏡避重就輕地回道:「臣妾以為,您怎麼做都有自己的道理。」
「是嘛……」朱翊鈞靜靜看著鄭夢鏡,看著這個跟其他嬪妃沒有什麼區別,只對他畢恭畢敬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朱翊鈞甚至都在懷疑,這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敢像孫海一樣,直接笑他像個『婆媽老太太』的大膽嬪妃了。
「愛妃,你變了。」朱翊鈞脫口而出道:「伱以前膽子很大,可你現在,越來越怕我了。」
「哈哈……」鄭夢鏡有些尷尬地笑著解釋道:「臣妾以前年輕不懂事,如今年歲大了,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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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年歲大了……」朱翊鈞轉開了眼,不知道是在跟鄭夢鏡說,還是在對他自己說:
「變了也很正常,孫海要是還活著,或許也會變吧……」
聽到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鄭夢鏡不由得奇怪問道:「陛下,孫海是誰?」
朱翊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早就已經回答過了,只不過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沒忘,他的愛妃卻早就已經忘了。
……
蒔花館的隔壁,是一家名叫『茂林樓』的酒樓,據說幕後東家,是一個權勢極大的人物。
張重輝去過許多次蒔花館,卻還是頭一回來這隔壁的茂林樓。
這不來還不知道,一來才發現,這家酒樓的生意可謂是慘澹不已。
雖然天已經開始黑了,宵禁也將要開始了,可在這治安鬆懈的萬曆朝,關起門來做生意的店家到處都是。
「茂林,象徵茂密的樹林,這本該寓意著酒樓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才是,可這生意卻如此慘澹,可見武將的確不適合做生意啊。」
張重輝一邊說著,一邊將沒抖乾的傘放在了入門處的牆邊上。
李如松靜靜看著張重輝,此刻他的身上還是濕漉漉的,畢竟他是騎馬去上朝的,而且對於常年行軍打仗的他來說,這種程度的小雨打傘,是女人和小白臉才會有的行為。
「我的確不會做生意。」李如松拍了拍桌上的一張紙,直言道:「這是這間鋪子的地契,歸你了,你我之間兩清了。」
「咦?」張重輝做出一臉納悶狀,問道:「原來李提督你的命,只值這一間鋪子而已嗎?」
李如松沉默了片刻,又道:「這裡可是京師最繁華的地段,你知道這間鋪子值多少錢嗎?」
「不知道。」張重輝把手一攤,無所謂道:「首先我也不會做生意,其次我也不缺錢。」
李如松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道:「此次平叛播州,我會帶秦貞素一起去。」
「哦。」張重輝淡淡道:「帶誰去播州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李如松奇怪了:「當初你費盡心思把他塞進軍營,為的不就是讓他有朝一日能統領一方兵權?」
張重輝笑了笑,道:「你誤會了吧,當初塞她進軍營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至於她今後怎樣,能不能統領一方,那是她的事,也是她自己用命拼來的本事,與我無關。」
「呵,你就裝吧。」李如松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頭裝了什麼。」
「我心裡頭裝了什麼,是我的事,你不知道,你也猜不到。」張重輝說著看向了李如松,好似能穿透對方的皮囊一般,幽幽說道:
「但是你,還有你父親的心裡頭裝了些什麼,我卻知道。」
也不知道是張重輝的眼神太過幽森,還是那番話的原因,素來殺人如麻的李如松,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住了。
「哈哈哈,別緊張嘛。」張重輝突然笑著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道:
「放心吧,我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出來的,茂林,茂林,只可惜遼東苦寒,松柏要想茂盛,總得需要養分是吧?李成梁老將軍,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誒,對了,我聽聞那建州女真首領『奴兒哈赤』此次也進了京,還是同你一道來的,哈哈,也算是讓他攀上了。
對了,我還聽說,建州那邊不僅常年苦寒無比,更是常有體型巨大的『大蟲』出沒!
也不知那建州的大蟲,比水滸傳里武松打死的大蟲大多少,若是大太多的話,那可就嚇人了!」
張重輝將話說的這樣直白,便是傻子也能聽出來,他是在暗諷李家在遼東養寇自重。
李如松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了張重輝,堵住這個人的嘴!
然而,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冒頭而已,耳邊就傳來了張重輝的聲音:
「李提督,有時候殺人滅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為朝中那些老狐狸們看不出來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李如松已經精神緊繃到什麼都不敢想了,他甚至都在懷疑,張重輝是不是聽得見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沒想說什麼啊。」張重輝一臉無辜道:「不是你主動約的我嗎?應該是我問你想說什麼才對吧?」
「你……」李如松無言以對了,他乾脆將桌上的地契拍在了張重輝懷裡,強硬道:「我管你那麼多,反正今後咱們兩清了!」
說罷,李如松抬步就走,儘管走得飛快,他還是聽到了身後張重輝的聲音:
「唉,你說你這麼客氣做什麼呢,我也不會做生意啊。」
李如松很清楚,張重輝其實是在說:「這可不是我跟你要的,你實在要給,那我也肯收下。只不過,這可不算還了人情!」
……
李如松走了,張重輝現在成了這家『茂林樓』的新東家,自然要與掌柜認識一番。
掌柜姓黃,五十多歲的年紀,看著和善有禮,對於換新東家這件事,他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反正都是給人打工,去哪當狗不是當狗。
張重輝也不指望這家酒樓賺錢,只不過他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一回。
張重輝直接對黃掌柜說道:「這家酒樓以後別做酒樓了,改成書肆吧。至於怎麼折騰,我也不懂,黃掌柜你應該會吧?」
黃掌柜人都傻了,誰能想到剛換個新東家,就要爆改店鋪!
而且關鍵是……隔壁就是青樓啊!
在青樓旁邊賣書?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文人騷客的一大愛好就是嫖妓。
「老爺,我雖然不太懂書肆如何經營,但我有個朋友,他做了二十幾年的書肆掌柜,我可以向他請教一二。」
黃掌柜其實有些忐忑,雖然他的確有這麼個朋友,可他有些怕這個年輕的新東家直接開了他,或者再挖了他朋友這個牆腳。
然而,張重輝對此只是點頭道:「我平時比較忙,恐怕顧不上這邊,所以書肆的事,就勞煩黃掌柜你多費心了,有什麼困難就來趙府找我。」
見新東家不但沒有開了自己,還這麼客氣,黃掌柜忙是受寵若驚道:「老爺客氣了,我一定不辜負老爺您的期望,定會把書肆給經營起來!」
「嗯。」張重輝也配合地畫了張大餅,拍著黃掌柜的肩膀說道:「到時候,給你漲工錢。」
黃掌柜或許是真被感動到了,正要再說一些恭維的馬屁話,卻是看見張重輝快步走到了門外,指著大門上方的牌匾說道:
「把這個給摘下來吧,也該換個名字了。」
黃掌柜忙是上前問道:「是啊是啊,今後您的書肆可不能叫這個名兒,老爺,您看看要換成什麼名字好呢?」
張重輝只撫著下巴想了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
「就叫,東林書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