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交易

2024-09-03 01:33:00 作者: 枇杷熟了
  時間匆匆而過,不知覺間,已經步入了七月。

  鎮北侯府後花園的蓮池,粉色的蓮花大片大片的盛開,間或泛舟其中,再者,備些兩三瓷碟的點心和冰鎮的西瓜,真是說不出的愉快。

  今日天氣陰涼,偶爾從深深庭院中拂來細細輕風,前些日子瞥見湖上的一葉扁舟,正好興之所至,便吩咐了府中一擅水的老叟幫忙行舟。

  四周假山林立,竹葉簇簇,一老叟手撐竹篙,於水中慢慢撐開,湖面上的木舟也隨之徐徐往湖心行去。

  行至湖心之處,木舟四周都是重重疊疊的碧綠荷葉和蓮花,小小的木舟掩映其間,顧月兒覺著景致不錯,天氣又格外清爽,看的有些無聊了,便慵懶的倚靠在木舟上。

  幾隻不知從哪兒飛來的蜻蜓立在綻放的蓮花上,足尖輕點,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轉動著,其中一隻就落在顧月兒手邊不遠處的一朵蓮花上,她縴手才將將抬起,立在蓮花上的蜻蜓,受驚般似的飛走。

  蓮池的不遠處,幾道纖細女子身影繞過假山,行至涼亭處,林氏抬眸放眼瞧去,只見湖心處綠葉掩映間隱隱綽綽的人影,道:「夏兒,那湖心木舟上的人是誰?」

  「回夫人,是四爺房的顧小姐。」順著林氏的目光睨去,夏兒眯了眯眼,恭聲回道。

  「是她啊,可真有雅興......聽說前幾日老四又給她來了封信,真沒想到,這女子竟然這般得他喜歡。」

  侍女夏兒手執著團扇,抬手一面給林氏輕輕扇風,一面徐徐出聲道:「四爺的性子不都是一時一時的麼,或許她是真的哪一方面很得四爺的喜歡,但也不能保證她永遠都這般受寵......而且,那顧小姐的性子太過單純,若失去了四爺的心,可就什麼都沒了,奴婢覺著,還是夫人您最好,聰慧靈敏,時時刻刻都能掌控大局,無論是誰,都別想欺負了夫人。」

  聽了這話,林氏薄唇輕輕一抿,唇角微微勾起,復又淡笑著道:「夏兒你這丫頭,小嘴是抹了蜜麼,說出的話這般討人喜歡......」

  「哪有,奴婢跟著夫人這麼多年,奴婢的話是真是假,夫人還不知道嗎?」聽了話,侍女夏兒側身斂眸,目光低垂著看著林氏菊青色的薄衫道。

  「好了,你替我扇了這麼久的團扇,也是累了,今日陰天,天氣比之前要涼快了許多,你也不用繼續再幫我扇扇子了。」說著,林氏縴手抬起輕輕拍了拍夏兒的手背,復又伸手從林夏兒手中拿走了團扇,輕輕擱在石桌上。

  「是,夫人。」瞧著林氏將團扇輕輕擱在了石桌上,夏兒轉身給身後的兩個侍婢使了個眼色。

  沒一會兒,她們便雙手托著紅漆托盤徐徐走來,托盤上準備了幾小瓷碟的水果和一杯涼茶,這種帶著薄熱的時節,食用這些吃食,最為合適不過。

  「鄭氏那邊,現在還有什么小動作嗎?」夏兒手捧著瓷碟輕輕擱在石桌上,林氏不由想到鄭婉儀,便語氣隨意的問道。

  「奴婢也不知三夫人最近是想要幹什麼了,前些日子,她便沒再私下派遣人去調查夫人了,像是什麼都已經放棄了般......」

  「以鄭氏的性子,不會這般輕易放棄的,雖說我不害怕她會查出什麼,但也不想她給我捅婁子。」林氏低眸瞥了眼石桌上擺置的水果拼盤,她抬手從其中拿起三五顆葡萄,頓了一頓,復又隨後提醒道。

  「知道了,夫人,奴婢定讓咱們的人時刻注意著她。」

  「嗯。」林氏手指輕輕捏著一顆晶瑩圓潤的葡萄,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淡笑著含進了口中。

  ......

  就在顧月兒和林氏欣賞夏荷,品茗美食之時,距離鎮北侯府不遠之處的皇宮,此刻卻出了件天大的事情。

  太后娘娘的慈寧宮內,進進出出好些個宮女,手中托著各種太醫院內稀罕珍貴的藥材和補品,宮中的所有太醫,此刻都聚集在了太后娘娘的羅漢床外。

  夾著金線鉤織而成的垂幔,徐徐垂落,殿內的宮女忙將四處的雕花隔窗輕輕合上,就怕昏迷在羅漢床上的老婦人吹風受寒。

  今日,太后娘娘同往日一般,帶著幾個婢女和內侍,一道去御花園欣賞風景,正是蓮池荷花盛開的時節,在夏日,大多人都偏愛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因而,太后娘娘已經連續好些時日都去御花園欣賞一池荷葉蓮花景致。

  分明一大群人都跟著她的身後,太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趁著陪在她身旁的內侍回去拿個披風的間隙,不知有什麼東西重重的硌在了她小腿上,「撲通」一聲,隨後便就掉進了御花園的蓮池之中。


  蓮池不是很深,夏日的溫度也不寒冷,聽到了這聲動靜後,跟在太后身後的一群宮女,以及御花園裡的一些內侍,皆前仆後繼的將太后從湖中救了上來。

  但太后在掉下蓮池之時,腦袋剛好磕在了一塊堅硬石頭上,她人剛被就上岸邊的時候,腦子還是些微清醒的,但被眾人扶著沒走幾步之後,便又再次暈倒了過去。

  這一次昏睡過去後,直至現在都還沒有醒來,躺在羅漢床上的老婦人已經被宮女侍候著,重新換上了乾淨整潔的衣衫,腦袋上磕著的傷口之處,也被宮裡的太醫用雪色綢布細心包紮完好。

  經過宮裡的太醫看過之後,太后的傷患如何,他們心裡一個個,其實心裡都有些數,只是身在皇宮,患者一個個又都是位高權重的,更何況今日出事的人,還是攝政在手的皇太后,因而,他們心裡便更是不敢打包票了,只按著最保守的治療和調養方法,希望太后能早日清醒過來。

  太后娘娘出事的消息很快傳到宮中四處,沒多久,幾乎整個皇宮裡都知道了太后磕傷了腦袋,如今還躺在慈寧宮內的羅漢床上。

  「太后娘娘的身子,現在已經沒了事,但今日這事對她的驚嚇很大,接下來只要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就好了,另外,在太后娘娘清醒過來之前,多替她身子和四肢按摩揉捏一番,否則,睡得時日太長了,早晚肯定又得要出事。」

  「是,奴婢知道了,在太后娘娘醒來之前,奴婢一定好生的侍候太后娘娘。」

  慈寧宮內,站在羅漢床旁的兩人話音落下沒多久,殿外便急急忙忙的走來了一群人。

  「稟告公公,是聖上來了,他聽說了太后娘娘落水受傷,特意前來看看。」守在殿外的小宮婢,瞧見從前門走來的人之後,便連忙轉身進了殿中,向公公稟告。

  「嗯,知道了。」聽了話,內侍心中輕輕一嘲,平日裡也沒見那位聖上來過慈寧宮幾趟,他家主子太后娘娘一出事,倒是這般積極主動的就過來了。

  內侍心裡想是這般想,但面上還是維持著恭敬的神色,瞧著小皇帝楚桓從殿外走了進來,內侍手托著白色拂塵連忙抬步迎了上去,殿內的所有人也都微微上前幾步,皆屈身恭敬道:「奴婢,臣等恭請皇帝聖安。」

  瞧著殿內迎上來的一群人,楚桓目光首先落在羅漢床面色蒼白的老婦人的身上,仿佛他真的很是擔心太后身體的模樣,看著殿內一眾迎上來福身行禮的下人和太醫,楚桓大手抬起,輕輕擺了擺,示意眾人在殿內保持安靜,不要影響了羅漢床上老婦人的修養。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他抬手招了招殿內的幾個太醫,努力壓低著聲音道:「太后現在身子如何了?」

  「太后這次跌落蓮池,除了額頭上受了些傷外,其他都還好,但太后娘娘的年紀不小了,經過這次事情,定是被嚇著了......只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保持情緒穩定,過些時日便就會恢復健康了。」聽了聖上的問話,殿內最有名望的一名太醫想了一想,努力斟酌著言辭慢慢說道。

  「嗯,只要母后沒事便好。」聽了太醫的敘述後,楚桓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十分慶幸太后能早日痊癒的樣子,但藏在他金線雲紋滾邊的長袖中,楚桓修長手指慢慢蜷起,指甲狠狠地戳進手心之中,希望能讓自己繼續保持更久的清醒。

  太后身邊時常都會有各種暗衛埋藏四處,而他那日的雙手之所以會差點到手,便是借著天色濃黑的緣故。

  日後,很可能很長時間便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想到太醫剛才杜他說的那些話,心中不免感覺到有些可惜和遺憾。

  楚桓眸光里失落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便就消失不見。

  他抬手揮散聚集在他身前的人,神色仿若很是擔憂的行至羅漢床前,殿內宮女從一旁搬來了一張梨花木太師椅,「聖上請坐,聖上不要擔心,太后很快便就會清醒過來的......」一旁有人輕聲安慰著道。

  聽了這話,楚桓心裡翻了個白眼。

  就是因為知道太后傷的不嚴重,而且很快便就能睜眼清醒過來,所以,他心裡才十分焦急和擔心啊!

  楚桓身姿端直的坐在太師椅上,目光久久落在羅漢床上的婦人身上,不知覺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但榻上的老婦人雙眸緊緊閉著,沒見一分一毫的動靜,似是端直坐姿時辰太長了,一身錦袍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遒勁手腕微微轉了幾轉,終於舒服了許多。

  「你們已經在此處待了太長時辰,有什麼事情便都各自散去吧,今晚留幾個宮婢守著太后。」

  「諾。」聽了衣繡五爪金龍錦袍的男子的話,殿內幾個太醫和一眾宮婢輕聲回道,幾人同聖上福了福身,隨後便轉身離開了慈寧宮。


  走在最後的兩位宮婢順手輕輕的關上了雕花槅門,只留聖上,兩個貼身宮婢還在慈寧宮內。

  屋外起了一陣輕風,順著將將顧上雕花槅門的縫隙,徐徐的吹進了殿中,只見搭在梨花木海棠屏風的衣衫,輕輕拂動。

  屏風內的幾道人影,隱隱綽綽,其他的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俗話說,牽一髮而動全身,從太后落水受傷後,朝堂上的局勢慢慢開始發生了變化,不過,大多還是站在太后的陣營,並沒有因為太后一人的出事,而立即發生絕對的變化。

  以太后為中心,代表的是他們那一陣營的利益,太后才將將出事,他們內部目前可能發生了不下的震動,但對外,他們總體上還是保持著一致的團結。

  日前,朝堂上最在意的,便是針對北境一事的決策,是選擇主動出擊,還是保守防禦。

  其實,此事在前些日子,就已經做出來決斷,但最後的結果,並沒有讓北境軍營士兵的滿意,只覺著泱泱大國,一昧忍讓,只會讓對方一再得寸進尺,以為大楚軍民都是輕易欺辱的對象。

  而且,多年來,因為境外匈奴興起的戰役,不知給大楚朝軍民造成了多少損失和傷害,而且,匈奴還是特別不守信的一族,這些年來,境外匈奴部族不知與大楚簽訂了多少合約,最後十之七八卻全都毀約。

  無論何事,都事不過三,但匈奴一族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大楚軍營士兵,侵犯大楚的國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一次,匈奴毀約夜襲大楚軍營,燒毀士兵糧草,挑起一場傷亡不小的戰爭,本以為這次事件,會引起朝堂當政者的重視,改變以往關於匈奴一貫選擇的懷柔政策,平北大將軍陳明禮集合眾多將士,兵士奉上.......目前軍營所有兵將的申請和志願。

  但最後的最後,朝廷還是和以往一般,只用三言兩語好聽的言語敷衍和打發了他們。

  因為此事,引起了北境軍隊兵將內心的十分不滿,面上雖遵守著從京城遞來的詔令,但心,中卻是對如今的朝廷,開始越發的不屑。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畢竟平北大將軍陳明禮手中掌控著大楚的虎符軍權,不是朝堂上的那些文人官吏,嘴上怎麼說,沙場的將士便會一一遵從的,這也是朝堂上官吏日前最為關注和頭疼的一事。

  因為整個大楚朝,很少能有軍權可與陳明禮對抗的存在,若是對方真的選擇了違背命令,他們這些朝臣也只能嘴上做些評價,而事實上,還不是全看陳明禮的心思和選擇......

  可以說,陳明禮若不是有常年內生活在京城的家人,朝廷尚有可控制之處。

  以陳明禮在北境之處的地位,那還不是隨時都可以割據一方,自立為王,更有甚者,若他還能同時與大楚別處戍守領土的將領相互勾結,覆滅一國,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若陳明禮真要選擇謀逆,那犧牲之處肯定也不小,如今他年紀輕輕,便是朝廷上官拜上品的大官,加上又有掌權者太后的大力支持,前途不可限量,其實與君臨天下相比,也是相差不多了,更何況,如今的聖上楚桓,只是表面上瞧著不錯,實則卻只是個空殼子,因為太后數多年攝政,導致如今已經弱冠的青年皇帝,直至此刻,身上都毫無實權,混的還不如朝廷大臣平北大將軍陳明禮好呢。

  現今,皇權旁落......

  只有與太后娘娘身在同一個陣營,成為太后娘娘跟前的紅人,那才是朝堂上.......真正的人上人。

  但此時,太后卻意外落水受傷,失去意識,從宮中太醫院傳出的消息,說太后傷處不厲害,需好好休養,但從太后落水受傷之後,朝臣們已有整整三日沒再見到太后的面。

  這幾日以來的早朝,端坐在高堂之上的人,只有皇帝楚桓一人,而以往總是坐在薄簾掩映下的那道身影,從那日之後,便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不僅僅是一日,而是連續了三日,不少站在與太后同一陣營的臣子們,心裡隱隱開始焦急和擔憂起來。

  整個朝廷,的確大多臣子都是站在太后的陣營,皆是因為太后那邊,會給他們帶來利益,因而他們才會與太后一方合作,而不是因為血緣和宗親關係的緣故,天下之人皆為利益相聚在一起,若一方不能再給他們提供固定穩當的利益,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自然也會慢慢斷開。

  而能繼續與太后一方站在同一陣營的,大多也就只有因為血緣和宗族關係了,宗族之間的利益或損失永遠都是牽扯在一道的,也就是俗話說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即便太后當下出了事故,但短時間內,想要影響和攻破太后一方的權勢和力量,那是幾乎不可能的,現下,楚桓能做的只是慢慢削弱對方的力量,讓太后一方的權傾朝野的力量,漸漸遭到削弱。

  幾日來,楚桓派遣不少暗探查看朝中臣子們的動靜,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的確都在往他所希望的方向慢慢發展。

  如今,京城這邊的事情,他已經儘自己的努力,漸漸得出了些許成績,而若想進一步削弱對方的力量,從而最終從太后手中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勢......

  接下來,便就要看北境那邊他的合作夥伴陳明州了,希望他不會讓自己失望。

  ......

  翌日,晨光熹微。

  沈府。

  「大夫,我兒身子現在如何了?」瞧著從廂房中走出來的大夫,沈母面色擔憂的問道。

  年歲約莫五十來歲的老大夫,抬手將肩上的藥箱往上提了一提,他瞧著眼前面色帶著擔憂的夫人,頓了一頓,緩緩開口道:「公子無事......到時候開幾貼藥,內服外用,再養些時日便就好了。」

  「那就勞煩大夫您了,這孩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生過病痛,我也是頭次遇到這種事,心裡有些焦急了。」

  「世上父母都是如此,不管孩子年歲大小,身為父母,不都擔心......夫人不用太擔心,貴公子身子底子不錯,他腿上的那傷,好生養一養,過一些日子便就會慢慢恢復了。」聽了話,老大夫細細叮囑道。

  不知又想到什麼,又開口提醒了句,道:「這兩日,貴公子最好還是躺在榻上休養,過幾日,稍微好一些了,可以下榻適當走走,有利於恢復健康,但也不要走得太多.......」

  「是是,我記著了,多謝大夫。」沈母松大夫走到門口,因為心裡擔心兒子沈昀卿的傷勢,便讓自己的貼身嬤嬤親自送大夫到門口。

  「昀卿,你沒事吧,現在還是很疼嗎?」一炷香之前,沈昀卿腿上滿是血跡的,從垂花門處被扶了進來,看著他長褲上染得鮮紅的血跡,沈母嚇得差點沒昏倒過去。

  想到要早點找大夫給治療腿傷,沈母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隨即便吩咐侍女出了府邸尋大夫。

  「沒事了,母親。」沈昀卿坐在榻上,後背倚靠在牆上,沈母見了,抬手從羅榻一側拿了軟枕,墊在沈昀卿的身後,道:「這樣稍微可以舒服些。」

  聽了話,坐在榻上的少年輕輕嗯了一聲,沈母抬眸瞧著他微微閉著眼眸,也不知他是疼了,還是在思慮什麼。

  沈母想問他些什麼,但看他此刻似乎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她張了張口,隨後只輕輕嘆了口氣,最終什麼都沒有問,只柔聲說道:「這幾日,你就躺在榻上好好歇著,別和同窗相約四處走動了。」

  似是衣領處有些不舒服,沈昀卿抬手慢慢理了理衣領,隨後,他聽到了母親的告誡,低聲道:「知道了,母親。」

  「那我出去看看你的藥,待會兒再來看你。」

  聽了話,榻上面色帶著幾分蒼白的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耳邊聽著沈母腳步走遠的聲音,蒼白面色的少年慢慢睜開了雙眼,他微微垂眸,盯著腿上被白色綢布包紮的傷口,眸色幽深。

  從那日顧憐逃走之後,已經過了好些時日,他私下派了幾個侍從暗中查探那人的蹤跡,因為錢財不足,他沒有能力派遣更多的人查探,這麼多的日子過去了,但仍舊沒有得到顧憐的任何消息。

  他一貫都是自律而規矩的,沈昀卿也不知自己怎的,最近越來越有些克制不住自己,脾性也漸漸焦躁起來,以往,不管是何事,他聽了之後,神色都是淡淡的,而如今,從那日發覺顧憐可能有傷害顧月兒的行為後,他便越發擔憂起來。

  在學堂讀書的這些時日,他原本以為可以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但事實上,隨著時日越久,他心中的焦躁卻越發的控制不住。

  這般焦躁的情緒,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讀書,他來學堂的本意,就是想讓自己平靜平靜,但實際上,卻是毫無作用。

  因而,早在學堂休沐之前,沈昀卿便已經在心中做了決定......

  與其自己在學堂中一日日焦心顧月兒的處境,書讀不下,心思也冷靜不下,那還不如,尋個法子,能在家中多待些時日,也能更快得到顧憐那邊的消息。

  因而,在他從高處走下台階之時,佯裝沒有站穩,從高處跌落,其中一腿恰好撞在了一塊堅硬石塊上,疼的他當場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死死的咬著嘴唇,才讓自己沒有疼哼起來。


  不過,在他腿上受了傷後,身上的疼痛掩蓋住了心裡的難受,讓他心裡不再那般焦躁和煩憂。

  沈昀卿微微頷首,目光久久的看著腿上受傷之處,不知想到什麼,竟然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次跌傷,大概所有人都以為只是一場意外,卻不知這是他故意而為之,若是叫父親母親知道了他的心思,會不會以為他腦子出了問題呢。

  只是,有時候,沈昀卿真的很希望腦子出現些問題,若能將有關那少女的所有記憶,從他的腦海中剔除的話,他會不會,或許便不會出現如今這樣的事情了。

  他本就是個很受規矩之人,十七八年來都是如此,光風霽月,朗朗君子,從不行差踏錯,但這小半年以來,他一直都在改變。

  最初的時候,他表面上還能克制著自己,繼續著自己以往的言行舉止,對事事都是淡漠平靜的樣子,但隨著時日日益漸久,凡是有關於那個名為「顧月兒」少女的事情,他總是克制不住的關注,為她擔心,為她煩惱。

  他一次次勸說自己,如今的她,已經成為鎮北侯府陳明州的人了,他不該與之有所交集,而且,他身為沈府的嫡長子,他不該不承受身為沈家長子的職責,擔起沈家的門楣。

  沈昀卿知道,他若是與顧月兒有了牽扯,可能一不小心便會被世人所知,到時候,不只是他,顧月兒身為女子,也會成為眾矢之的,而他則會辜負父親母親對他的期待。

  沈昀卿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因而,即便在知道自己對顧月兒生出的心思後,他也好生的克制著,從不使其表現出來。

  沈昀卿之前覺著,只要人有足夠的自律,便不會讓什麼人,或是什麼事,從而影響和改變自己的初衷,因此,沈昀卿一直都在忍耐著,壓抑著,克制著。

  他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他以為自己可以堅持一個月,一年,三年,十年,或是一輩子......

  但現在看來,沈昀卿卻是發覺自己以前高估了自己。

  凡是人,便就都有七情六慾,他也是世間的俗人一個,他還在堅持著,但他現在開始有些恍惚了,茫然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再堅持多久。

  ......

  就在這同一時刻,遠在京城之外北境軍營附近的小小城鎮中。

  此處城鎮,位於多個國家的交界之處,這一處小城鎮,雖常常處在戰亂之中,但來往此處的商賈和百姓卻是不少,但有一點有些比較特殊,與大楚國內以錢幣易物不同,該地都是以物易物。

  因為每個國家的錢幣不甚相同,因而為了方便交易,大家都是拿各種實用的東西,與別人換取自己有需求的東西。

  有些獵人善於獵捕,但卻不會縫補製作衣裳,因為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所以沒有糧食,那人便就用自己捕獵而來的獵物,換取婦人,婆子縫製的衣裳,或是換取稻米,麥子等可食用的糧食。

  雖大楚人痛恨匈奴部族,但也不是所有匈奴都是那般兇惡,匈奴,胡人,狄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他們善於養馬,馬匹的質量十分良好,大多馬匹都比大楚的馬匹要長得高大,因而在此處城鎮中,也會有不少匈奴,胡人,狄人來此處售賣馬匹。

  匈奴大楚雙方軍隊雖處於交鋒敵對之際,但此處城鎮卻有本地的規則和原則,來此處各個國家的人都要遵守,即便是常不守信的匈奴,也甚少侵犯此處城鎮。

  畢竟此處,是方圓幾百里唯一一處可以用以交易之處,不管哪一國家的兵將,或是百姓,總會有自己需要,而本部族卻又難以得到的東西。

  比如匈奴人身高體壯,擅長養馬,是真正的馬背上的民族,但他們卻時常缺糧,尤其是在冬季,或是青黃不接的時節之時,再強壯的部族,若是缺了糧草,早晚也會衰落下去,所以匈奴軍隊才會在冬季時常侵犯大楚的領土,搶奪糧草。

  其實,匈奴除卻軍隊需要大量糧草外,匈奴亦有不少平民百姓需要糧草,因而此處城鎮會有不少販米的商販來此交易,只是,這種行為不得大楚朝廷的規定,算是私自交易,大多都是偷偷完成交易過程的。

  因為在冬季,匈奴部族極度缺少糧食,那些商販便會提高糧食的價格,低價收取對方的物品,從他們手中得到更多的狐皮,狼皮,或是馬匹,然後,再偷偷再運回大楚境內,提高價格售賣,從而獲得更高的價格。

  因而,即便這種交易行為不得朝廷明面上的允許,還是有不少膽大的商賈,冒著危險繼續做著這種生意。

  「貴人,您瞧我這幾匹黑馬,長得真是又高又壯,您這齣價也太低了些吧。」嘴上蓄著大鬍子的漢子,瞧著眼前來買馬的青年,身著一襲錦袍,玉冠束髮,一看便是貴公子的模樣,定是個不小的客戶,因而不遺餘力的大力推薦著,他粗糙大手抬起一面拍了拍身旁馬匹的身子,一面語氣頗為熱情的向青年介紹著,「貴人,您瞧這馬的毛髮,馬腿,馬蹄......各個都是上好的品質。」


  「我這也是頭一回來,對此處的市場也不太熟,大哥你這兒,我是來的頭一家,我接下來再去看看別家,若是大哥你這兒的什麼什麼都好,待會兒我便再回來。」

  聽了大鬍子漢子的介紹後,青年淡笑著解釋道,說著他便要轉身,仿佛真的要走了一般。

  瞧著好不易遇到的大客戶要離開,大鬍子漢子哪肯放棄,雖說來此處交易的人不少,但遇到像眼前這青年穿戴這般好的,那可是不多見。

  「貴人,莫走,莫走,我在此處做了好些年的生意,東西最是物美價廉,整條街上,沒有別處比我這兒更適合您了,您和我交易,我保證您定不會吃虧,貴人您就相信我了吧......」

  若是前些時候,大鬍子還會放了此人,讓他到街道別處逛逛看看。

  但近半個月來,也不知從哪兒新冒出來的一夥生意人,也是做得馬匹生意。

  同那人相比,他們的馬匹品質都大差不差,但那伙人,凡是大批訂單,都會給人以最優惠的價格,不違反市場規則,卻又有利益可圖。

  就這小半個月,已經搶走了他兩個不小的單子,今日這好不易遇到個身份甚是富貴之人,最初之時,他瞧他是此處的新人,而且還是個富家公子哥的樣子,便以為他不知曉此處的價格,想著從他手上多坑些貨物,但沒想到,這貴公子哥兒也是個精明的。

  現在的生意啊,可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大鬍子這回啊,說什麼都不會讓這客人流失,將此客戶再次送到那伙人的手上。

  「貴人,您再好好看看這些馬匹,我一眼瞧您,就知道你是內行人,肯定對馬匹的品質如何瞭然於心.......您來鎮上想買馬,遇到第一個人便是我,這也說明咱倆有緣啊,關於馬匹的價格方面,咱們都是可以好好商量的嘛......」大鬍子漢子長相屬於粗狂那種類型的,為了留下眼前的這客人,他儘量溫和的笑著,想讓自己瞧著更為親切些,但卻不知道,此時看著他的樣子,只覺著說不出的怪異。

  和這大鬍子漢子交易的青年,便是鎮北侯府的四公子陳明州。

  看著眼前這溫和笑著的漢子,陳明州有些忍不住到了嘴邊的笑意,「咳咳咳......」,佯裝輕咳了幾聲壓住了心裡的笑意。

  「那您說個實誠價,我雖頭一次來做買賣,但來之前,也問了些朋友,他們便給我推薦了兩處,一家便是您這裡,還有一家是新興起來的......因為知道您在此處做了好些年的生意,所以心裡更為偏向你這兒一些,那一家的,我心裡也是有些不太放心,但如果你給的價格不實誠,我想我可能要去那一家看一看了。」

  陳明州站在此處,順著大鬍子漢子的話朝馬匹看去,的確這些馬匹都是上好的品質。

  在大楚境內,很少有人能培育成這般高大的馬匹,他一面聽著大鬍子漢子的話,一面靜靜思索,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和這大鬍子交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將心裡的話說出。

  聽了這貴公子的話後,大鬍子漢子內心表示,原來這公子早先便就已經調查過了。

  幸好,幸好!!!

  幸好剛才他沒有放棄這貴人,要不,他肯定便要去鎮上另一家了。

  大鬍子漢子心裡除了有些慶幸外,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他所交易貨物在價格方面的確十分物美價廉,但這半個月來,接二連三失去的大單子,他心裡也開始有些焦躁了。

  他本以為眼前的這貴公子,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便想從他手上大賺一筆,彌補一下前些日子失去的單子,他自認為做生意數十年,看人已是爐火純青,哪曉得也有一日,會被鷹啄了眼睛。

  「哈哈哈.....貴人,真是不好意思,這事的確是我的不是,既然貴人有了這個意思,那我也不來虛的了,只是,不知貴人這次是買幾匹馬,這馬匹生意啊,其實和其他貨物都是一樣,您買的越多,價格方面呢,也就越是優惠......」

  「我想買的的確不少,只是不知你有多少......該不會,你所有的馬匹都在此處了吧?」陳明州抬眸瞥了一眼,心裡默默數著,也就六七匹馬的樣子。

  「貴人您也知道,馬這種東西,最是難管,我手下暫時沒有那麼多人,只先從馬圈中牽出幾匹過來,給人看看......貴人若是想買更多的馬,我肯定包管你夠。」

  聽了話,大鬍子漢子面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這一聽,便知道是來了一個大生意,雖說單匹售賣的利益更高一些。可若接的是個大單子,單匹利益雖少些,但數量多啊,這般算下來,也能得到更多的利益,而且還省時省力。


  每一日,將馬匹牽到集市上來賣,也是一筆不小的消耗,人力,物力,馬匹要吃的食物,處處都要花錢......

  聽了這話,陳明州想了一想,隨後抬起修長大手,食指微微屈起。

  「貴人,是想買九匹?」瞧著他的手勢,大鬍子心裡微微一喜,這單子的確不小,這麼一下子就能賣掉九匹,心裡已經開始默默計算自己將要得到的收益。

  但在這時,卻見眼前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九匹,難不成是九十匹?」瞧著青年輕輕搖頭,大鬍子漢子神色微微怔了一怔,驀然有種驚喜砸到頭上的感覺,上一回,做成這麼大一筆單子,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今日竟然會遇上了個這麼大的主顧。

  想到此處,他心裡更加慶幸,慶幸自己剛才沒將眼前這人放走,要不會給自己造成多大的遺憾啊,一想到這兒,大鬍子漢子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冷靜,冷靜!!!

  他又不是沒做過這麼大的單子,可千萬別叫眼前人小瞧。

  大鬍子一面讓自己心裡勸說自己冷靜,一面思索著自家牧場統共有多少馬匹,自家馬圈在草原上上也算得上是排的上名號的。

  就在大鬍子漢子又在暗自盤算收益之時,卻見眼前的錦衣青年又輕輕搖了搖頭,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對方意思,又覺著眼前的這青年是不是在套他的最低價格。

  大鬍子漢子不想講眼前的青年想的太壞,他放低聲音,試探性的問道:「貴人,您……不會是想要九百匹這樣的馬吧?」

  說這話的時候,大鬍子漢子不由又壓低了聲音,而且他聽著自己的話微微帶著些顫抖,仿佛覺著聽見了一樁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十分懷疑自己肯定是在做夢。

  又覺著對方肯定只是在和他開玩笑,從他的祖父開始,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有幾十年了,從沒接過這麼大單子的生意,所以不可置信,對他而言,也是十分正常的表現。

  「怎麼……您沒有這麼多馬匹的數量?」聽了這話,陳明州微微皺了皺眉頭,仿佛不太滿意對方的回答。

  「貴人……您是做什麼的,要這麼大……這麼大的量。」聽了眼前青年的回答,大鬍子漢子一瞬間覺著自己是遇到了騙子,但瞧對方的衣著,以及渾身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他很快覺著並不是。

  「這些……便就和你無關了,我只需問你,你能不能接上這個單子,若是能,我們立馬便可以隨你去看,若是不能……接下來,我就要去別處看一看了。」

  聽了這話,大鬍子漢子稍稍思慮了會兒,很快便點頭道:「行,不過畢竟這麼大的單子,我也要回去與兄弟們商量下……貴人,應該不會在意吧?」

  「自是可以。」陳明州淡笑著回道,「只是不只需要幾日的時間商量?」

  「……三日如何?」大鬍子漢子只稍稍思索了下,隨後回道。

  「好,就三日。」聽了話,陳明州立馬應下。

  三日之後,陳明州便領著手下人,隨同大鬍子一道去了他草原上所屬的牧場,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原之上,駿馬奔騰,黑色的,白色的,混色的,各種各樣。

  陳明州騎著黑馬到了此處,放眼望去,凝視了許久,面色微微冷了冷,道:「您這牧場上,應當沒有我想要的那麼多的數量吧?」

  「貴人……這您不用著急,您可能對我們草原還不甚了解,我家的馬匹數量在草原上,已經算是很大的了,的確草原上也還有馬匹數量更多的人家……但去歲冬季,不只是人,就連牛羊馬,也十分緊缺糧草,就幾個月的時間,不知道死了多少牲畜,一些是餓死的,一些是被人吃掉的,而我這兒,因為緊鄰大楚邊境,也做過不少糧草交易,因而撐過了那段日子……放眼整個草原,貴人您真的再很難找到像我這樣的買家了。」

  大鬍子漢子解釋著,接著繼續又道:「我這牧場上現有成年馬匹七百餘,小馬四百餘……我有幾個朋友,同我一樣,也是做售賣馬匹的生意,只是他們的數量比較小一些,以我同他們的交情,定會援一些給我,到時候便也就夠了貴人要求的數量,在馬匹品質這一方面,您放心,都交給我這麼大的一個單子,怎麼我也不敢弄糟啊!」

  「嗯。」聽了這話,陳明州側身看了眼身旁人的眼色,隨後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北境的軍隊某處營帳之中。

  「將軍,小的在集市上看見了個人,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看錯,前來稟告將軍。」

  「你看見了誰?」陳明禮卸下別在腰間的長劍,輕輕擱置一側,語氣隨意問道。

  「小的……今日無事,就在街上逛了逛,看見一人,很像將軍的弟弟四公子……」頓了一頓,垂眸的兵士吞吞吐吐的回道,因為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有沒有看錯。

  「你剛剛說誰?」擱置好了長劍之後,陳明禮挺直腰身端坐在榻上,只是說出話的語氣微微發生了些變化,說到最後,語調不由輕輕上揚。

  「……或許是小的看錯了也說不定。」聽了將軍的語氣之後,年輕的兵士心裡微微有些顫抖了起來,早知道就不該多管此等閒事的,叫自己多嘴。

  「你將你自己看到的所有事情……全部重新一一告知於我。」

  垂眸在下首的兵士,只稍稍回想了下,便慢慢開口道:「今日上午小的休息,無事便去集市逛了逛,遠遠瞧見一人,很像四公子,但集市人很多,當我想要跟上去的時候,人不見了……所以,小的也不敢確定,那人是不是四公子?」

  「你可瞧見他和什麼人在一起,又去了何處?」

  「沒……當時人實在太多了,小的又站的遠,所以沒有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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