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氏飽含歉意地同諸位女眷道了失陪,由婢子扶著出了晴霜閣,轉過一叢白茶,那頭風病立時痊癒,一路掩人耳目,邁著輕快的腳步向園子西南角行去。
臨淄的宅邸是幾十年前建的,一直是陳氏的產業,雖然主家只是偶爾有事時小住幾日,也撥了一批下人看管打理。他們夫婦年前搬到這裡,府中處處井然,只園中這一處廢院重門深鎖,好不奇怪,叫來通曉掌故的老僕一問,那僕人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說了,原來當年陳老太爺金屋藏嬌,將一位外宅安置在此處,偶然叫陳老夫人撞破,將那女子生生逼得懸樑自盡,隨後屋子裡便時常傳出女子的抽噎聲,陳家人便將這院子鎖了起來。
房氏一聽,正中下懷,鬼神之事她是半點也不信的,不過既然旁人都深信不疑,對這院子避之唯恐不及,於她倒是最便宜不過。
她氣定神閒輕車熟路,連身邊的婢子都是見怪不怪了,主僕兩人行至院外,房氏一眼看見掛在門上的鎖已經不見了,低聲道:「哼,這就已經到了,瞧那猴急的樣兒!」
又扭頭對身後的婢子吩咐:「去請衛使君罷。」
說完自顧自一推門,生鏽的門軸吱嘎一聲響,她提起足尖邁過門檻,軟底珠履輕巧地落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腳踝上的一串金鈴發出細碎的聲響,半個身子剛進門,庭中閃出個人影來,急不可耐地拽著她胳膊將她拖了進去,隨手把門一帶,扣上門閂,粗暴地將她抵在門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妖孽!把我想死了!」
房氏咯咯笑著,軟綿綿地推那人鐵板似的胸膛:「不想媳婦想阿娘,你這兒子真真奇怪。」
「你算哪門子阿娘!」男人粗嘎地笑了一聲,去解她衣帶。
「後娘就不算娘了麼?」房氏嬉笑著乜他一眼,將半開的衣襟掩住,「蠻人和畜生才烝母報嫂,若是讓咱們的雲麓鄉公主知道她要嫁的良人是個畜生,你說她會怎麼想?」
陳二郎眼裡閃過一絲猶疑,旋即大笑:「做鬼都甘願,畜生算什麼!」
***
鍾薈卯足了勁薅羊毛的時候,衛琇在一水相隔的園子另一頭與陳瓊及一干陪客推杯換盞。
衛琇試探了一二,陳瓊一味顧左右而言他,若不然就是拿些冠冕堂皇的套話搪塞。席間有設了舞樂,樂姬是吳地來的,絲竹可稱一時之選,即便在洛京也算難得了。
可惜阿毛不在,她是最精於此道的,衛琇一轉念,吃喝玩樂似乎就沒有她不精通的,如此一想,他不禁有些晃神,嘴角微微彎起。
陳瓊講了個索然無味的俏皮話,引起滿席捧場的假笑,只有衛刺史沒笑。陳瓊留意到他正對著快要見底的酒觴發怔,狠戾地對一旁侍酒的婢子斥道:「使君的杯都空了,你這對眼睛生著也無用,不如剜了了事!」
那婢子正神遊天外,借著近水樓台的機會偷眼欣賞享譽九州的衛郎,冷不丁聽到主人斥責,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差點拿不住執壺,想起來亡羊補牢去斟酒,可雙手直哆嗦,倒將一半朗陵清酒都撒在了衛琇衣袖上。
她倒有幾分靈醒,不待主人開口先下跪告罪,偏巧這時又有婢子呈上一道八寶蟹肉羹,似是沒留神她的動作,叫她手肘一撞,一個趔趄,手中銀盤一傾,盤上的湯盅滑落到衛琇食案上,溫熱的湯汁潑得到處都是,衛琇衣襟上也濺到不少。
陳瓊大驚失色,連連向衛琇道歉,將那兩個婢子都叱罵一頓,命人拖下去打笞杖,又對身邊一名青衣婢子吩咐道:「趕緊去伺候使君更衣。」
衛琇瞥了那低眉順眼的婢子一眼,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著陳太守做張做致,半晌才開口:「小事而已,陳太守不必介懷。」說著迤迤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向在座諸人道一聲失陪,然後跟著那青衣婢子走出了宴廳。
剛走出庭院,迎面疾步走來一個白衣婢女,對著衛琇行了個禮,向那青衣婢子道:「夫人命你去西庫里取兩匣子零陵香送到三秋閣去。」
那青衣婢子抗議道:「郎君命我領貴客去更衣呢!」
白衣婢子怒目圓睜,語帶威脅:「夫人叫你去你便去,郎君那頭自有你的交代,怎麼,難不成你連夫人之命也敢不聽了?」
青衣婢子嚅了嚅嘴,敢怒不敢言,無可奈何地領了命離開了。
那白衣婢子轉向衛琇,便換了副春風拂柳的柔順嘴臉:「有勞尊駕隨奴婢來,夫人已在等候了。」
這府中誰是話事之人一目了然,衛琇不置一詞,點點頭便跟著她往外走去。
兩人朝著西南方向走,穿過一片桃林,人跡漸漸稀少起來,宴廳里的笙歌越來越遠,穿梭往來的僕婢也漸漸蹤跡難尋。
「抱歉勞使君走那麼多路,」那白衣婢子指著園子西南隅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道,「前頭就到了。」
「無礙。」衛琇淡淡道了一聲,越過她徑直朝闔起的院門走去。
這院子顯然已經很久無人來過了,庭中雜草叢生,廊廡台階上遍布著灰塵和蛛網,幾株蘭花被荒草遮蔽了陽光,莖稈細弱,眼看著活不久了。
這房氏待客的地方倒是別出心裁,衛琇心道,正要舉步上前,突然聽到內室中隱約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聲,夾雜著曖昧的喘息,他皺了皺眉頭,腳步一頓。
房氏時時刻刻留心著門外的風吹草動,衛琇推開院門時便有所察覺,陳二郎卻耽溺於**滋味中,有人到了窗前都未發現。
「今日怎的心不在焉?」陳二郎抱怨道,「別是在惦記旁人吧?」
「你倒說說是哪個旁人呀?」房氏笑問。
「哼!還有哪個!」陳二郎冷笑道,「還不就是那姓衛的,料我不知道你那點歪心思!水性楊花的妖婦!」
房氏咯咯笑起來:「衛郎生得好,我肖想肖想怎的了......」
陳二郎見她大言不慚,心裡怨憤,越要使出千般手段來叫她臣服:「生得好有什麼用?中看不中用,生得好能這樣......這樣......叫你舒坦?」
房氏靜靜享受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打開面前的木窗扇。
衛琇聽到動靜,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去,只見漆色斑駁的條條窗棱間現出一張艷麗的臉來,隨著某種節奏顫動著。
房氏迷濛著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咬了咬殷紅的嘴唇,向他千嬌百媚地一笑,然後伸出根塗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指,慢慢放到唇間吮舔。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衛琇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垂眸道:「既然夫人無暇想見,衛某改日再造訪。」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他的話音不高,卻足夠房中兩人聽得清楚分明,陳二郎身子一僵,渾身篩糠似地戰慄起來,房氏不滿地哼了一聲,笑著嬌嗔道:「瞧把你嚇得,沒用的軟貨!」說著回身將他一踹,隨手從榻上撈起件羅衣往身上一裹,赤著雙足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