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留步!」房氏未穿足衣鞋履,腳踝上的金鈴沒了束縛,往風裡撒了一串歡快的叮鈴聲。閱讀
衛琇頓住腳步,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問道:「陳夫人有何見教?」
房氏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會兒,有生以來頭一回有點拿不準了,這位衛郎是真的不解風情,還是道貌岸然?以她多年來與無數男子周旋的經驗,天底下沒有不偷腥的貓,無論俊丑,到頭來都是一副德行。
她很明白自己的優勢,但凡男子遇到女子,尤其是有過肌膚之親的美貌女子,難免心慈手軟,戒備之心更是幾近於無,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與男兒拼殺,美色便是她的幹將莫邪。
想來這回是遇上敵手了,房氏饒有興味地琢磨,難得被勾起了棋逢對手的戰意。她本來也不過是見這新任刺史生得天人之姿,隨手下點餌食,若他上鉤,自然是兩情相洽,也算為自己的圖謀加重保障,若他不上鉤——豈有此理!情場就是她房玉紅的戰場,她從十四歲那年初出茅廬,至今還未失手過呢!
她不信這個邪,伸出玉臂虛虛地攏了攏凌亂鬆散的髮髻,舔了舔嘴唇,慵懶地道:「抱歉叫使君久等,兒女都是債,俗話說得真是沒錯。」
若是換了幾年前不諳世事的那個衛十一郎,此時大約已經驚掉下巴了,這幾年他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見了不少,手上也握著洛京幾個世家大族的陰私秘辛,這種事不能說司空見慣,可也不是絕無僅有,只是如此大言不慚的還真是平生僅見。
衛琇掀了掀眼皮冷冷道:「陳夫人大費周章請衛某前來原是為了傾授養兒之道?多謝夫人好意,請恕衛某失陪了。」說罷便要拂袖離去。
房氏叫他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模樣勾得心癢,以退為進道:「使君日理萬機,賤妾豈敢以閫闈瑣事污了使君視聽,不過是……」
她說到此處停了停,尾音拖得婉轉綿長:「賤妾一介女流,不知以何取信於使君,只得將一條賤命呈上,留待使君裁決。」
她說得情真意切又低回婉轉,若是換個頭腦不太清楚的就飄飄然不知身在何方了,衛十一郎雖飲了三四觴零陵清酒,靈台仍很清明——神魂有鍾阿毛鎮守,什麼魑魅魍魎都難以撼動他半分。
「夫人說笑了,陳夫人壽由天定,與衛某何涉。依我之見,夫人賢身貴體,龜齡鶴壽可期。」衛琇不去接她話茬。
這房氏刁滑得很,必是知道自己探過她的底細——她和繼子苟且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可她的風流韻事一直沒斷過,有心人往青州城裡隨便一撈便是一籮筐安樂郡太守夫人的故事。
房氏膽大心細,最擅藏頭露尾,耐得住等得起,連陳瓊那老妒夫也捕捉不住風影,只能呷些疑神疑鬼的乾醋而已。她今日將衛琇約到此處,看起來是授之以柄,其實什麼真憑實據也無,衛琇若將此事捅出去先不說能不能叫她喝一壺,自己就先惹得一身騷了,衛刺史的清名可比她值錢多了——再說拿一個婦人的閨闈秘事做文章,衛十一郎還丟不起這個人。
風華正茂的陳夫人叫衛琇那一句「龜齡鶴壽」噎得不輕,難免想到自己年老色衰雞皮鶴髮的模樣,簡直喪氣,好不容易凝聚起來那一點氤氳氣氛全叫他攪和了。
罷了罷了,房氏心道,本來也不是沖這個來的,倒是因那點爭勝之心本末倒置了。
她將渾身上下的媚意一斂,攏了攏衣襟把鎖骨秀頸遮起,雖然仍舊談不上多正經,可看著順眼多了,衛琇的眉頭略微舒展。
房氏將舌頭捋捋直,微微偏頭,睜圓眼睛,困惑道:「使君此話妾不明白,太守與妾對使君的忠心可昭日月,還望使君明鑑。」
這神情將阿毛使壞時的模樣仿了個八.九不離十,衛琇眉心一動,心裡升起股無名的怒意,冷冷道:「拜夫人所賜,衛某和內子入青這一路倒是頗為跌宕,想必是夫人怕我們旅途乏味,特為解頤,有勞費心了,不過陳夫人這待客之道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若是我們夫婦命薄一些恐怕已經葬身魚腹了。」
房氏心中不由一哂,再怎麼能耐,到底還年輕了些,經不起反覆試探,原來那位衛夫人是他的軟肋。姜氏確實是個我見猶憐的可人兒,只不過怎麼看都還是個稚嫩生澀的小娘子,且聰明外露,不曉得藏鋒,稍欠柔媚——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相,若是這樣的形貌給了她,還不知能做成多少事!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衛琇的逆鱗,輕笑兩聲:「妾那點雕蟲小技不過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罷了,衛使君吉人天相,縱使滔天的風浪也能化險為夷的,聽聞使君初來乍到便降服為患一方的上千水匪,為朝廷立下大功勞,妾在此恭賀使君。」
衛琇心道難不成我自己命大沒死成還得謝謝你?輕拂一下衣袖道:「陳夫人有心了,可惜是以訛傳訛,不過幾十流民罷了,衛某既任一方官長,修己安民,察其疾苦本就是分內事,有何功勞可言。」
倒是挺警覺,房氏竊笑,望了望那張俊俏的冷麵:「使君莫要妄自菲薄。」
衛琇對她的奉承不以為然,話鋒一轉:「對了,說到黎庶的疾苦,衛某正好有一事求教,去年秋天青州蝗災,陳太守上奏天子以聞,朝廷立即撥了錢糧賑災,到眼下也有小半年了,何以青兗一帶還有數千流民?」
「這些經世濟國的大事使君還是與外子籌謀吧,妾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這些事,」房氏慣愛用內宅夫人的身份當作擋箭牌,「妾只曉得算打算打家計而已。」
衛琇似早料到她會推諉,點點頭:「貴府家大業大,是得好好打算,不然一著不慎滿盤落索就可惜了。」
「久聞衛使君擅弈,妾於此道一無所知,還請不吝賜教。」房氏撥了撥鬢邊的一綹散發道。
「衛某棋力不濟,不敢忝為人師,不過依在下愚見,夫人此局與其說是弈棋,莫如說是樗蒲,擲出盧還是梟,全看運氣和天意,夫人的運氣衛某不好說,不過天意麼,還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將全副身家壓上,無異於燕巢危幕。」衛琇理了理衣襟,迂迴了大半日,總算繞到了正題,襟前濺到的蟹羹都快幹了,一想起來手臂上便起了層雞皮疙瘩。
「衛使君快人快語,妾也不同您兜圈子了,」房氏爽朗一笑,竟有幾分林下之風,「天翻地覆之際,天意又能左右什麼?使君年輕有為,風姿才幹令妾折服,不過大廈將頹,使君憑一己之力能力挽狂瀾麼?」
衛琇將她的話略一思量,聽出了弦外之音:「原來陳夫人的籌碼下在了別的地方,不過若是夫人勝券在握,今日找衛某前來說這一番話豈不是多餘?」
「衛使君真是一針見血,」房氏似乎發自肺腑地讚嘆道,「不過既然是博戲,總有幾分風險不是麼?陳氏與妾不過草芥飄萍,隨波逐流罷了。」
衛琇冷冷道:「陳夫人不必過謙,等閒風浪奈何不了貴府,不過手裡捏著太多籌碼,待巨浪滔天時反倒成了負累。」
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還想把便宜占盡,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
「使君所言極是,」房氏柔媚一笑,「妾這不是正替自己找個明主當靠山麼?」
「他許諾你的條件,衛某未嘗給不了。」衛琇只想把髒衣服換下,懶得理會她的戲言,單刀直入道。
房氏滿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人許妾的,恐怕使君給不了。」
衛琇一時沒明白過來:「夫人不妨說說看。」
「妾所求不多,」房氏走上前一步,仿佛突然之間叫人抽掉了一半骨頭,帶著三分哀怨七分柔情道,「使君能否許妾春風一度?」
她本來還打算用美色謀些便宜,不成想到了終了時反倒要拿便宜籌謀美色,說起來也怪吃虧的。
衛琇不料房氏說著正經事突然又轉起那心思,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木著一張臉道:「衛某平生最忌旁人惦記內子的東西,我誠心與夫人為盟,若夫人一味輕言相辱,衛某隻能另謀他途。」
房氏心裡像堵了塊淤泥一樣,世間男子都以當她入幕之賓為傲,怎麼到衛刺史這裡就成了侮辱了!
***
房氏嘴上雖然說得天花亂墜,衛琇半句也不信,此人無利不起早,是個牆頭草的好材料,若是自己露出些許敗相,恐怕她第一個反咬一口啖他血肉。
不過此行也不算全無收穫,好歹叫她將賑災款吐了一小半出來,又把州郡兵收了回來——她必定是要做一番手腳的,也算聊勝於無了。
衛琇借地換了身衣裳,回到宴廳時陳太守已經喝得醉眼迷濛,陪客中乾脆有人趴在案上呼呼大睡起來,衛琇心裡厭煩,推說府中有事,又遣人去問夫人,鍾薈早就不耐煩應付那些女子,正好房氏也回來了,趕緊起身告辭,去與衛琇匯合。
夫婦倆登上犢車,行出陳府,總算能說上幾句話了。
「怎麼換了身衣裳?」鍾薈向來心大,換了往日還不一定能發現,這日難得靈醒。
「席間不小心灑了湯羹在衣襟上。」衛琇如實答道。
潑湯灑羹都是慣用伎倆,鍾薈如何不知,一想到房氏回來的時機,柳眉一豎:「那姓房的找過你了?」她自是知道阿晏不會做什麼,可一想到那搔首弄姿的婦人便渾身發毛。
衛琇心裡坦蕩,便把今日的來龍去脈報與夫人知曉。
鍾薈聽到房氏當衛琇的面私會繼子一節已經火冒三丈,按捺著沖天的怒氣聽下去,那厚顏無恥的婦人竟開門見山地勾搭她夫君,半句也聽不下去,直接將他撲倒摁在車廂壁上,拿嘴堵了上去。
衛琇沒想到她那麼大反應,一時有些發懵,回過神來鍾薈已經解開了他的腰帶。
衛琇猜到她要做什麼,不由大吃一驚,壓低聲音道:「我還未曾沐浴。」
「早上出門前才洗過。」鍾薈不以為然道。
「回家只有兩條街,很快便到了。」衛琇一邊說一邊努力把她往下扒拉。
鍾薈一撩車帷,探出頭對輿人道:「阿田,繞著臨淄城轉一圈!」
「車廂狹窄,會硌疼你的……」衛琇坐起身勸道。
「哪來那麼多話!」鍾薈跨坐在衛琇腿上,將他再次往廂壁上一推,「我不管,現在就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