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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王妃

2024-09-03 02:58:46 作者: 寫離聲
  輦車行至池畔的芳春琴堂前停了下來,一名王府侍女迎到車前,躬身行了一禮道:「王妃請衛使君和夫人入內敘話。」免不了偷覷一眼車中之人,當即目瞪口呆,險些失禮。

  早聽說這位刺史生得俊美,如今一見,單俊美兩個字哪裡能夠盡述他的姿容態度!這位衛使君的裝束與王府里的幾個小郎君差不多,同樣是頭戴玉冠,褒衣博帶,可就是平白讓人覺得,每道衣褶子裡都透出倜儻風流來,至於眉眼面容,她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差點丟了魂,哪裡敢去看第二眼!

  鍾薈如何看不見那小侍女的神情,不過她是只很明事理的醋罈子,呷醋也分對象,當下只是促狹地朝阿晏擠擠眼,拿帕子掩了口輕輕咳了兩聲。

  那侍女這才回過神來,上前攙扶刺史夫人,衛琇擺擺手,道一聲:「我來。」自己先下了車,接著伸手讓夫人扶著他的胳膊落到地上,一邊輕輕扶了扶她的腰,夫人則回眸向他一笑,兩人之間的默契像一堵牆,將不相干的人都隔在了外頭。

  侍女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頓時心肝亂顫,不自覺地捂了捂心口,不敢再多看,將兩人領到堂中,通稟一聲便退了出去,迫不及待地一溜煙跑到後院。

  廊廡下早圍了一堆等消息的小姊妹,一見她便嘰嘰喳喳道:「阿芹,瞧見了麼?那使君果真生得那樣好?快同咱們說說!」

  「哎喲我的乖乖!」那名叫做阿芹的侍女仿佛驚魂未定,「這可真是,我長那麼大就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阿芹大字不識一個,不知道怎麼描述法,翻來覆去也只說得出個好看。

  其他侍女紛紛露出遺憾又艷羨的神情。阿芹心中得意,衛十一郎之名如雷貫耳,得知他要來王府賀壽,他們這些奴婢也是群情鼎沸,天可憐見她為了爭這親眼一睹衛郎風采的差事費了多少心機和錢財!

  突然另一名侍女問道:「難不成比那南陽寺的俊俏盲禪師還好看?」

  阿芹誇大其詞道:「比那禪師好看一百一千倍!只怕仙人下凡也沒衛使君好看!」

  又有人問道:「使君生得那樣好看,做他娘子得多泄氣吶,只怕連鏡子都不敢照啦……」

  「呵!」阿芹翻了個白眼,「你生得跟個炭條似的才這麼想,使君夫人可是個頂頂好看的大美人兒!穿的衣裳戴的首飾都是咱們這地方沒見過的款兒。你們是不曉得,使君看夫人那眼神,嘖!就像天底下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那比咱們府上三娘子呢?還有陳郡守夫人呢?」方才被稱作炭條的深膚侍女有些不服氣。

  阿芹想了想不能明著說主人家不如外人,只道:「比郡守夫人還好看許多吶,且看著像是個正經人。」

  這麼說當然是在暗示郡守夫人不正經了,眾人都心知肚明地哧哧輕笑起來,那郡守夫人見天兒地往王府跑,女眷跟前略露個臉,不是往園子裡便是去外院,總不見得是來找郎君和小郎君議事的吧?齊王府的下人中間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只不過沒人敢明著非議主人罷了。

  只有那炭條侍女不以為然:「郡守夫人好歹是正經世家娘子,庶的那也是世家,聽說使君夫人家裡不過是宰豬的……」

  ***

  壽宴開席還早,芳春琴堂距宴席所在的紫閣只有幾步路,齊王妃和一眾女眷便在此暫歇。

  衛琇一個外男要同其他女眷避險,齊王妃便將他們夫婦倆請到外間聽事中相見。

  芳春琴堂靠近湖畔,庭院中種了幾叢秀雅的楠竹,此外再無旁的花草,在盛夏驕陽中翠色.欲流,看著便覺沁涼。


  守門的侍女膽子小,不敢明著去瞟衛使君,屈膝行了禮,打起黃水晶帘子。

  屋子裡擱了冰山祛暑,鍾薈一走進去便覺寒氣襲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畏暑,只著了身單薄的蜀州春羅衣裳,外披輕若無物的霧縠紗衣,在外頭猶嫌熱,一進室內卻仿佛墜入冰窟。

  齊王妃端坐在上首獨榻上,身邊五六個侍女垂手而立,此外還有個面相有些刻薄的老嬤嬤。王妃一見兩人進屋便將手中的夏季風物繪扇擱在身旁的金絲象牙席簟上,優雅地站起身迎了上來。

  衛琇和鍾薈向她行大禮:「見過堂姑母。」

  齊王妃將衛琇端詳了一會兒,噙著淚嗔怪道:「你這孩子,到青州這麼些日子也不知道來看堂姑母,上回見你還沒有這燈台高,一轉眼都成家了,長成這麼個芝蘭玉樹的模樣,有堂叔年輕時的風姿……」

  提起衛昭,免不了想起衛氏一族的悲慘下場,齊王妃黯然地落了一回淚,一旁的嬤嬤上前開解道:「今日是王妃的好日子,莫要再傷懷了,一會兒小郎君小娘子們見了也擔心。」

  鍾薈納罕地瞥了那老嬤嬤一眼,一個下人在主人同客人談話時插嘴已經很沒規矩了,何況此人臉上沒有絲毫謙卑之色,看這嬤嬤的年紀像是齊王妃的乳母,然而兩人之間並沒有多年相處的親昵,那嬤嬤神情語氣中透著敷衍和不耐,齊王妃待她也是冷冷淡淡的。

  齊王妃聞言只是眼神閃了閃,面上看不出絲毫端倪,接過那嬤嬤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淚,和顏悅色地向鍾薈伸出手:「這就是阿姜吧,快過來給堂姑母瞧瞧。」

  鍾薈依言走上前去。

  齊王妃拉住她的手,覺出她手指冰涼,趕緊吩咐身旁侍女道:「快去取件披風來,看把這孩子凍得,是我疏忽了。」

  鍾薈趕緊道了謝,落落大方地與她敘了幾句溫涼。

  齊王妃心裡對衛十一郎結的這門親事頗有微詞,衛氏闔族凋零,只剩下十一郎一人,理當找個強有力的岳家幫扶,姜家的權勢富貴一靠寵妃,二靠邊將,都是朝不保夕難以倚仗的,若問她私心,自然是希望衛琇與鍾氏韋氏這樣的家族聯姻。

  此時見她應對得體,態度端莊,不像小門小戶養出的小娘子,倒比世家女還像世家女,心下不禁有些詫異。她第一眼只覺這姜家娘子容貌生得格外出眾,此時才開始拿正眼瞧她。

  與此同時鐘薈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堂姑母。齊王妃已年過四十,不過看起來好似三十許人,她生就一副衛家人的好相貌,可以想見年輕時是何等風華。

  今日做壽,齊王妃特地著了身紅衣,戴了赤金嵌寶的簪釵和瓔珞,可如此隆重的打扮絲毫無損她的清雅,是衛家人特有的骨清神雋。比起這個年紀的一般婦人,她的身形要消瘦纖長一些,不過面容和姿態都看不出一絲老相。

  齊王妃是鍾薈上輩子見慣了的那種世家婦人,慈眉善目,未語先帶三分笑,同個雜役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令人如沐春風,不過若你因此覺得她性子軟和那就大錯特錯了,這樣的女子外柔內剛,有城府,有自己的主意,她與你言笑晏晏未必是心裡真的有多喜歡你。

  「這孩子生得真是好,我一見就喜歡得緊。」齊王妃輕輕拍著鍾薈的手背,一邊說一邊向身邊的侍女示意,那侍女欠了欠身退到偏室中,不一會兒端了個龍牙卷草紋八角金盤來,盤上托著對七寶池碧玉佩來,玉質溫潤色澤明麗,更難得的是罕見的雕工,寶池中蓮葉田田,葉上一隻蟾蜍作騰躍之勢,栩栩如生。


  鍾薈最喜歡這些充滿天然趣致的物件,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謝過齊王妃收了下來。

  他們此次來賀壽,自然也不會空手而來,鍾薈準備了張長長的壽禮單子,除了一些充數的器玩擺件和藥材,也不乏幾樣千里迢迢從洛京帶來的好東西,其中最稀罕的莫過於一本千年靈芝和一架十六牒雲母屏風。

  夫婦倆陪著齊王妃聊了聊洛京那些故舊的現狀,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當年四大世家如今只剩下鍾、裴兩家,她當年的手帕交不是在楊氏謀逆案中喪生便是流放邊關,她大約從什麼地方得知了裴氏的所作所為,絕口不提裴家人,幾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舊傷,實在沒有多少話題可聊。

  這時有下人在門口稟道:「郎君有請衛使君。」

  齊王妃覷起眼睛望了望几案上的蓮花漏刻,抱歉地笑了笑道:「瞧我,一高興盡拉著你們嘮叨,連時辰都忘了。」

  衛琇起身行禮:「侄子先告退,改日再來看望堂姑母。」

  又對鍾薈道:「我去拜見殿下,若有什麼事可以差人來尋我。」

  齊王妃見他如此著緊妻子,掩口笑起來:「阿姜在姑母這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一行說一行起身相送到門口,又道:「好不容易來了青州,時常來陪姑母說說話兒,今日事多,你的兩個姊姊在後頭待客不便相見,下回家裡人聚一聚。」

  衛琇再三保證:「侄子一定常來叨擾。」

  齊王妃則反覆叮嚀:「切莫食言。」

  依依不捨地目送他出了門,這才回身挽起鍾薈的胳膊道:「不瞞你說,阿晏在信中誇你聰慧絕倫,我還有些難以置信,如今一見才知果然是個秀外慧中才貌雙全的好孩子。」

  鍾薈不知衛琇竟然在書信中說這些,紅著臉道:「堂姑母過獎了,郎君是誇大其詞。」

  齊王妃又道:「聽聞你有過目成誦之能,若是畫呢?看兩眼能依原樣描出來麼?」

  不知道她這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說起,想了想猶豫道:「大約可以一試。」

  齊王妃笑了笑道:「不一會兒便開宴了,阿姜隨我去見見姊妹們和別家的夫人娘子罷。」

  兩人穿過過廳和庭院,沿著廊廡走到內院聽室中。

  屋裡燃了淡淡的青木香,隨處點綴著菖蒲、石榴和梔子等夏日花卉。十來個華服女子三三兩兩或坐或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見了來人紛紛抬起頭或是轉過臉,鍾薈略掃了一眼,把那些或玩味或戒備的目光盡收眼底,毫不意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個熟人——房氏入鄉隨俗地著了一身淺黃地繡玉蘭花紗衣,藤黃色織金羅裙,按說這樣的顏色膚色白皙的人穿了才好看,可襯著她蜜色的肌膚竟有種異乎尋常的美,不費吹灰之力便成了人群中最醒目的一個,叫人挪不開眼睛。

  房氏笑盈盈地望著她,仿佛將覬覦她夫君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鍾薈心中塊壘難消,微微抬起下頜,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屑地移開了視線。

  房氏不以為忤,笑意反而越發深了。

  齊王妃將兩個姿容出眾氣質清華的年輕女郎攬到身前,年長那位約莫二十五六,寬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顯是即將臨盆了,年幼的大約二十歲上下,也作了婦人裝扮,兩人眉目都與王妃很相似,尤其是年長那位,簡直像是直接拓下來的。

  齊王妃膝下沒有兒子,生了三位鄉公主,二女三歲時夭折了。鍾薈猜到他們身份,笑道:「這兩位定是大表姊和三表姊了。」


  「正是我那一雙不成器的女兒。」齊王妃笑著道,又替鍾薈引見齊王的側妃劉氏和高氏,兩位側妃都來自青州當地世族,劉氏生得五大三粗,有些男相,高氏卻比一般青州女子瘦小些,五官柔和秀麗。

  兩位側妃各有見面禮賞賜,劉氏賞了一對五色文玉環,高氏則賞了一對同心七寶釵。高氏正是齊王第三子司徒隗和雲麓鄉公主的生母,鍾薈不免多看了兩眼。

  這是大郎媳婦,二郎媳婦,四娘,六娘,七娘......五娘前日貪涼染了風寒,在自己院裡歇著,」齊王妃頓了頓,給鍾薈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是三郎媳婦阿崔,阿房你大約已經見過了......」

  鍾薈留意了一下司徒隗的妻室崔氏,那女子生著張窄而尖的白皙臉旁,細眉細眼,眼角微微往下撇,顯得很無辜。

  齊王妃接著將其他幾位郡守和王國卿相的夫人一一介紹給她。

  鍾薈與流輩序了年齒,寒暄了幾句,不免出於禮節關心一下長女金南鄉公主的身孕,王妃本來在一旁聽著,偶爾叮囑些飲食起居上的忌諱,突然話鋒一轉,對著鍾薈問道:「阿姜打算何時為我衛家添個寧馨兒?」

  齊王妃此言一出,屋子裡嗡嗡的低語聲頓時停了下來,金南鄉公主見衛夫人一臉尷尬難堪,趕緊解圍道:「阿娘說什麼呢!阿妹年紀還小,太早生產也容易虧了身子,孩子總會有的,不急在一時。」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此事急不得,日夜盼著他不來,一旦撂下不去想了,說不得轉頭就有了。」

  「阿姜年紀小,你表弟卻不小了,同他差不多年歲的郎君都已經做了阿耶了。」齊王妃說著說著,口吻有些生硬起來。

  鍾薈委屈地低下頭,拿出帕子掖掖眼睛,再抬頭時已經淚盈於睫。

  齊王妃見她這模樣,嘆了口氣緩頰道,「好孩子,你莫怪姑母多事,十一郎的母親和姑母們不在了,我是把他當自家孩子看待的......我也是打年輕時過來的,如何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只是十一郎不比別個......」

  她有句話沒說出口,在場眾人卻都心知肚明——衛氏的香火全靠衛十一郎一人傳下去。

  「阿姜啊,算姑母為了衛氏求你了,」齊王妃說著說著也是熱淚盈眶,「你是個好孩子,姑母知你不是個善妒的,多半是怕屋裡人啕氣,姑母這裡有可靠的人替你分憂,都是打小調.教出來的,絕不會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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