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的夫人們都傻了眼,雲麓鄉公主方才的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勾引繼子的不是房氏卻是哪個?可房氏的聲音分明是從庭中傳來的,難不成抓錯了人?
雲麓鄉公主也是一愣,再一看那女子裸露的肩頭白生生的,不是房氏那樣的蜜色,心下已知是認錯人了,急忙揪住那女子的頭髮把她埋到胸口的腦袋提溜起來,一看果然不是房氏,這女子比房氏年輕,看起來有點面熟。
「夠了!」陳二郎低聲呵斥,他這時也回過神來了,血氣涌到頭頂,上前一步抓住那女子另一條胳膊往後扯,一邊對雲麓鄉公主道:「鄉公主殿下這是做什麼!快放開她!」回護之意溢於言表。
齊王府與陳氏過從甚密,雲麓鄉公主的生母側妃高氏是陳瓊的表妹,陳二郎和雲麓鄉公主相識於垂髫之齡,也算是青梅竹馬,陳二郎生得英偉不凡,這樁親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鄉公主私心裡甚是合意,若非如此也不至於一聽說他與繼母有染便失了分寸。
堂堂一個宗室女親自跑到人家府上捉姦已然跌份,又當著一干貴夫人之面指錯了人,偏偏未來夫婿還對她不假辭色,雲麓鄉公主滿心羞惱,越發遷怒那不明身份的女子,非但不放開,反而一邊使勁撕扯那女子的頭髮、衣裳,一邊劈頭蓋臉地扇她巴掌。
陳二郎方才與那女子相處融洽,還在興頭上,見佳人挨打,頓時急了眼,血氣衝上頭頂,不顧身份來掰雲麓鄉公主的手指,他身為男子,又素來習武,力氣哪裡是雲麓鄉公主一個少女能比的,三下兩下便把人從她手裡奪了過去護到背後。
這事態發展讓人始料未及,在場的都是自恃身份的世家夫人,即便私下裡斗得再凶也講究個人前體面,眼下的情形即便想勸也無從下手。
何況還有外男在場,年輕一些的都用紈扇遮住臉,離門邊遠遠地眺望,哪裡敢上前勸架。
惟獨濟南郡守夫人宋氏先前接連受挫,現下總算自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當即挺身而出,雙手一握置於腹前,一提單田氣道:「陳家公子,這就是你的無禮了,於公,鄉公主殿下是君,你是臣,於私,她是你即將過門的妻室,你為一個……女子,當著這麼多女眷的面兒駁殿下的面子,真真是糊塗!」
雲麓鄉公主叫她點破,愈加羞憤和委屈,低聲啜泣起來,宋氏志滿意得,做張做致地上前去摟鄉公主的肩頭:「殿下莫要哭……」
話說到一半雲麓鄉公主便將手一甩,從她懷裡掙了出去:「要你多管閒事!」
陳二郎本就不喜雲麓鄉公主驕橫跋扈,他身為陳氏嫡子,文韜武略都不缺,何須仰個女子的鼻息,一聽「君臣」之論如同被人拂了逆鱗,冷哼一聲道:「此乃陳家家事,不勞夫人費心。」
說罷斜睨了鄉公主一眼:「殿下龍駒鳳雛,仆配不上,還請另擇佳偶!」
戚氏看得目不轉睛津津有味,用紈扇遮著嘴湊到鍾薈耳邊道:「呀,仄小郎君脾氣挺大!」
鍾薈回她個促狹的微笑。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在片刻之間,房氏身後帶著兩個婆子,腳下磨磨蹭蹭,這時才上了台階,一臉沒事人似地走過去,經過鍾薈身邊時還朝她飛了個若有似無的媚眼。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跑這兒來了!」房氏一邊往人群里走,一邊困惑地朝夫人們笑道,「這院子許久沒住人了,髒兮兮的有什麼可稀罕的?」
原本堵著門的女眷自覺向兩邊分開,給房氏讓出一條道來,房氏一臉不明所以,走到距門檻兩三步的地方停住腳步,探頭朝屋子裡張望了下,一雙貓兒似的眼睛立時睜得溜圓,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驚詫地對繼子道:「二郎,這是怎麼回事?」
「無事……」陳二郎一見房氏便如戳了洞的豬尿泡,一下子泄了氣,連忙丟開那女子的手,根本不敢與繼母對視。
今日他父親去徐州東莞郡奔喪,他接到繼母共赴巫山的暗號,這才來此等候,誰知到了此地光身躺在榻上的卻是房氏的貼身侍婢阿秋,原來這婢子對他痴心一片,這才趁著主母宴客的機會假傳消息約他前來。
陳二郎雖是衝著房氏來的,可那婢子生得俏麗嬌艷,又赤條條地往他懷裡撲,便也半推半就地要了她。他不覺自己所作所為有何不妥,可叫繼母意味深長地一看,不知怎麼就羞慚起來。
雲麓鄉公主一見陳二郎在房氏面前心虛的模樣,越發肯定了心裡的猜測。
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大約是因了身為女子的敏感,鄉公主對這未來舅姑一直有種莫名的牴觸和反感,故而一收到沈氏的密信便有七八分信了——她總覺得房氏這樣的婦人確實能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
然而當著眾多貴夫人的面,她總不能靠著捕風捉影把未來婆母治罪吧,要怪只怪沈氏消息有誤,連累她鬧了這麼大個沒臉。
雲麓鄉公主想到此節不由怨怪起沈氏來,轉過頭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沈氏本以為這回十拿九穩,即便不能把房氏治死也能好好整治她一回,誰知臨到頭卻驟生變故,她這始作俑者嚇得臉色蠟黃,慌亂之中朝雲麓鄉公主輕輕搖頭,卻忘了雲麓鄉公主性子急燥城府淺。
鄉公主一見沈氏縮頭縮腦的鵪鶉樣兒便火冒三丈,要不是她攛掇,自己又如何會丟這麼大個臉?出了岔子倒好,急著把自己摘出去了,偏不能讓她得逞!雲麓鄉公主立即指著她鼻子罵道:「不是你叫我來的麼!不是你說他們母子私通的麼!你來說道說道!」
房氏聞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眼淚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裡漫了出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沈氏跟前,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仿佛第一次認識此人。
沈氏情知此時不能抵賴,否則雲麓鄉公主這蠢貨必定將他們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只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觸地:「媳婦知錯,求婆母責罰!」
怒極反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兒媳,阿沈,你捫心自問,我可有哪裡對不住你?」
沈氏咬緊牙關,直咬得齒根發脹:「求婆母責罰!」姿態極盡謙卑,心裡卻恨不得將房氏千刀萬剮。
房氏對著眾女眷搖搖頭,悽然道:「你不把我當婆母看待,我卻不忍當著那麼多夫人的面給你沒臉,你先回院子去罷,橫豎我是管不得你,待你大人公回來,讓他同你夫婿商量著辦罷。」
三言兩語把大兒媳打發走,房氏慢慢走到陳二郎跟前,沉下臉色訓斥道:「我雖然不是你正經阿娘,可自問嫁到陳家這些年待你們兄弟問心無愧,你們呢?你們又怎麼對我這個後母?大郎媳婦潑我髒水,你......府里多少奴婢你偏偏淫我屋裡的人!」
陳二郎無地自容:「阿娘,兒子今後不敢再犯了!」
「至於你......」房氏冷冷地乜了一眼跪在角落裡的婢子,說著突然對身後的婆子一揮手,「把她給我綁起來!」
那兩個婆子訓練有素地從袖中掏出麻繩和麻布,上去先把那婢子的嘴堵了,然後麻利地將她雙手縛在身後。
那婢子一臉驚恐,嗚嗚咽咽似在告罪求饒。
房氏見她不能動不能言,這才發落道:「你身為我的貼身婢子,勾引郎君,令主人蒙羞,留著也是禍害!」
婢子眼中這才流露出真正的恐懼,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主母,眼中的驚懼慢慢變成絕望和刻骨的怨毒。
「帶下去吧,念她跟了我一場,留個全屍罷。」房氏若無其事地撥了撥腰間玉佩,指尖蔻丹如血。
「阿娘!」陳二郎忍不住出聲。
房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何?」
陳二郎囁嚅著低下頭,不敢再替那婢子求情,即便他再愚鈍,這時候也有些回過味來了。
眾女眷都叫房氏的雷霆手段震住了,主母責罰下人是常事,然而這麼輕描淡寫就了結一條人命,卻不是尋常內宅婦人做得出來的。
更有如鍾薈和戚氏這樣耳聰目明之人,一看便知這婢子是當了人家的棄子,死到臨頭才明白過來。
房氏嘆了口氣,對陳二郎道:「莫怪阿娘心狠,你既行此糊塗事,咱們家自然要給殿下一個交代,好好去跟殿下賠個不是。」
雲麓鄉公主再蠻橫也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娘子,下人啕氣也不過打幾下笞杖,那婢子固然討厭,她卻未曾想過要她的命,乍然聽房氏這麼一說,只覺一條沉甸甸的人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陳二郎咬了咬牙,額頭上青筋一鼓,大步走到雲麓鄉公主跟前,冷不丁跪了下來。
這世間哪有夫君跪妻子的,即便是宗室也沒這個道理,圍觀的女眷們都愣住了。
雲麓鄉公主也是驚惶失措,側身避到一邊:「你這是做......」
話未說完便對上陳二郎滿含怒意的眼睛。
「請恕仆不能娶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