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薈面如金紙,搖搖欲墜。閱讀
阿棗叫她嚇得不輕:「娘子!您怎麼了?別嚇奴婢啊!」
鍾薈一手勾著她脖子,軟軟倒在肩頭,湊到她耳邊,用微弱的聲音道:「好像是葵水來了……」
「娘子您忍忍,奴婢這就扶您到裡頭去。」阿棗說著,和阿杏一起把她攙扶到屏風後面,讓她平躺在眠床上。
鍾薈躺了片刻,覺得腹中好受些,便要起身去看衛琇。
阿棗趕緊把她按下:「娘子您躺著,奴婢去外頭看著。」
「無妨,你扶我起來」鍾薈掙扎著坐起來,「讓我先看一眼郎君……」
話音未落,腹中突然一陣抽搐,眼前天旋地轉,這回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對勁了,以前來葵水雖然偶爾也會墜墜的脹痛,可從來沒有這種疼法的,她痛得閉上眼,大口大口抽著冷氣。
她想吩咐阿棗煮碗薑湯,莫要驚動外面的人,剛要開口,那婢子就一陣風似地沖了出去。
「來人啊!」只聽她扯著嗓門喊道,「阿寺!快找個大夫來,娘子疼暈過去了!」
祁源怒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冷冷道:「郎君身受重傷,大夫正在救治,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阿棗被他嗆了聲,待要發作,看到躺在擔架上不省人事的衛琇,把到嘴邊的刻薄話咽了下去。
阿寺先前蹲在郎君身邊盯著軍醫用刀割開衛琇傷口周圍的衣裳,冷不丁聽見祁源那廝擠兌他的阿棗姊姊,趕緊站起身上前還把阿棗擋在身後,瞪著眼睛沖祁源道:「就你長嘴是不?姓祁的,這裡還輪不到你做主!郎君多著緊夫人你不曉得?」
祁源最煩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武夫,同他們掰扯事理他們聽不懂,打又打不過,只好冷哼一聲移開視線,袖著手不管了。經此一事,他對這個只會添亂的衛夫人越發反感了。
主帥受重傷,在場的軍醫自然不止一個,阿寺立即指了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道:「蘇大夫,勞煩您先進去看看我家夫人。」
阿棗先繞進屏風裡放下了床上的幔帳,然後請那姓蘇的老大夫入內。
鍾薈從帳中伸出一隻手來,沒等老大夫把出什麼來,先急切地問道:「大夫,我家郎君如何了?為何不省人事?」問著問著眼睛一酸,氣促起來。
蘇大夫號脈被打斷,心裡不太舒坦,不過礙於身份懸殊,還是耐心回答:「使君中的那一箭應該未曾傷及要害,只是方才飲了麻沸散,要把箭頭挖出來。」
鍾薈仍是不放心,對著帳外道:「阿棗,我這裡無事,你去外頭盯著,郎君有什麼事趕緊回來稟報。」
「娘子您莫急,大夫都說了郎君無礙,等大夫給您診完脈奴婢就出去。」阿棗勸道。
「老夫幾時說過使君無礙?」老大夫看了一眼阿棗,搖搖頭,執拗地糾正道,「你這小娘子,說話好生武斷,那麼大個箭頭扎進腹中,你說有礙無礙?雖說未曾傷及臟器,可取出箭頭後數日最是凶……」
阿棗恨不能把這沒眼色的老頭推出去,趕緊岔開話題:「大夫,我家娘子到底如何了?」
「夫人您莫要動來動去,老夫這脈號不准了……」蘇大夫不滿地將鍾薈顫抖的手腕摁了摁,悠悠地道,「雖說有些兇險,不過有老夫在,使君大抵能化險為夷。」
鍾薈對著帳頂翻了個白眼,要不是她現在腹中痛得沒力氣計較,真想把這老翁罵一頓。
蘇大夫本來就是從城中醫館征來的,平常也時常看婦人科,經驗很是老道,號了片刻,面露訝色,急忙問阿棗:「這位小娘子,敢問夫人是什麼時候察覺有孕的?」
「什麼?」阿棗和阿杏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
娘子來了青州數月,因為水土不服氣虛血寒,葵水一直不怎么正常,有時候快兩個月才來一次,起初他們也懷疑是有孕,請了大夫來才知虛驚一場,這回葵水四十多天未至,他們也只當是又遲了,誰知虛虛實實突然來了一次真的。
鍾薈剛剛一陣絞痛,疼得神思恍惚,那老大夫的話聽得斷斷續續,突然聽見「有孕」兩字,呼吸一滯,心跳停了半拍,然後疾速狂跳起來,也顧不得避嫌了,伸手將幔子撩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問那老大夫:「真的麼?」
蘇大夫見他們主僕幾個都這麼懵懂,一時間忘了尊卑,沒好氣地教訓起刺史夫人來:「寸脈沉,尺脈浮,往來流利,如盤走珠,老夫行醫大半輩子,還不至於連個喜脈都把不出,夫人自己的小日子難道都沒數麼?竟然連自己有孕都不知?且夫人脈象不穩,應是有體虛之症,更加需要仔細小心。」
「不對啊,」阿杏愣愣地道,「娘子剛來葵水……」
蘇大夫兩道長長的白眉擰得快打結了:「這是滑胎之象啊!你們這兒就沒個經事的嬤嬤麼?」
鍾薈一聽滑胎兩字,差點一口氣沒續上來,只聽那老大夫不慌不忙地接上一句:「還好遇到老夫,不然啊……」
「大夫,」連阿杏都看不下去了,「您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這樣說半句藏半句真是嚇死人了!」
老大夫性子雖然有點彆扭,醫術似乎還算可靠,從包里拿出銀針給鍾薈扎了幾下,效果立竿見影,腹中的痙攣立時緩解了。
鍾薈插著針時蘇大夫也沒閒著,提筆寫了個安胎的方子叫阿杏去抓藥,囑咐了一些飲食起居的忌諱,最後叮囑道:「夫人這段時日多臥床休息,切勿多思多勞,若有異狀立即遣人來叫老夫。」
「有勞大夫,您趕緊去看看郎君吧。」鍾薈領教了這老翁的本領,對他多了幾分信賴。
「哎,有什麼辦法,我這把老骨頭哪日散了也就閒下來了。」話雖這麼說,卻是立即收起銀針快步走了出去。
繞出屏風,軍醫剛把烈酒洗過的銀刀在燭火上燙過,正要去割衛琇的傷口,蘇大夫急忙喝止:「慢著!哪有你這樣下刀的!」
說著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趁那軍醫愣神的當兒從他手裡奪過銀刀:「老夫今日教你們兩手,都仔細看著!」
那幾個軍醫也是行醫多年的老手了,生生叫他的白須和氣勢懾住,在一旁當起了學徒。
老大夫一大把年紀,眼不花手不抖,一刀下去,鮮血立即湧出來,蘇大夫安之若素,一手用潔淨的吳綿吸去血,另一手沉穩地用刀割開傷口,片刻之後換了鐵夾,又快又狠地將箭鏃拔出來,「鐺啷」一聲仍在銀盤上。
一旁的軍醫看到那箭頭的形狀俱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支箭並不是尋常的形狀,箭頭是倒鉤狀,還有兩枚倒刺,若是按他們平時的法子來割傷口,使君恐怕是凶多吉少,這老翁說話雖然酸溜溜的,確實有一手。
雖然有麻沸散鎮痛,這一下還是讓衛琇疼得抽搐起來。
蘇大夫鎮定自若地指著一旁的軍醫:「你,把他給我摁住,還有你,把他傷口的污血擠出來。」
自己則打開藥笥,從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一隻,打開塞子,往傷口上敷了一些黑乎乎的藥粉。
阿寺在一旁看得後背發冷,用帕子替主人拭去額頭上沁出的虛汗,焦急地問蘇大夫:「郎君沒事吧?」
「老夫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蘇大夫掃了一眼衛琇,見小郎君生得那樣好,也是有些不落忍,破天荒地一次說完了整句,「能挺過五日便能安然無恙。」
說著便開始匆匆忙忙地整理藥笥。
祁源對他行了個禮道:「老先生還請留步。」
「老朽不是麻沸散,也不是二八小嬌娘,留在這裡有什麼用?」蘇大夫硬生生地道,「晚膳用到一半叫你們劫了過來,還不准老夫回去睡覺?」
祁源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壁,一時語塞,衛琇堂堂一州刺史,換了旁的大夫,就算不上趕著巴結,至少也不會把送上門的機會往外推,莫非號稱神醫的都有些怪癖?
那蘇大夫卻不管他如何困惑,收拾起東西,朝眾人拱拱手便往外走,走了幾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走回衛琇跟前,在他耳邊道:「衛使君,你家娘子有身孕啦!」
麻沸散的效力還未過,衛琇四肢癱軟,只有眉心微微動了動。
蘇神醫又道:「想見令郎嗎?那您可要加把勁熬過去啊!」
說完站起來捶捶膝蓋,對祁源道:「與其把老朽扣下,莫如讓他和夫人、小郎君待一塊兒,叫夫人在他耳邊說說話,比我這雞皮鶴髮的老頭兒管用多了。明日老夫再來替他換藥,記得戌正時來醫館接我,千萬莫要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