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郎正在茅茨堂聽課,莫名其妙被叫了出去,一聽是鍾夫人吩咐他去園子裡折花,越發一頭霧水:「怎麼折梅花須得我去呢?」
那婢子能在正院裡獨當一面,也有幾分急智,眼珠子一轉便道:「老太爺是個頂風雅的人物,書房裡供的梅花自然也不好隨便對付,下人粗笨,分不出好癩,老太爺嫌挑的那些沒有畫意,風雅的事就得風雅的人來做,那才合襯,可不就得勞駕小郎君您麼?」
蘇小郎君還是個半大孩子,又鎮日埋頭在書卷里,人有些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分辨真假,旁人說什麼他信什麼,當即回屋拿了銀鼠裘披上便往園子裡去了。閱讀
他一心想著趕緊折了梅花去交差,又擔心自己折的花枝不合鍾公的意,心事重重地走進梅林里,竟沒發覺林子旁小山坡上的亭子裡有人。
「快看快看!林子裡有隻呆鵝!」鍾家四房的十七娘性子跳脫又促狹,又因年小,對男女之別懵懵懂懂,見那小郎君傻乎乎一頭撞在根橫出的粗枝上,笑得直打跌。
「又淘氣!回頭告訴阿娘去,看她怎麼收拾你!」十五娘自詡年長几歲,常常把管教妹妹當成自己的使命。
「告訴阿娘,告訴阿娘,你就會告訴阿娘!」十七娘朝姊姊做了個鬼臉,挽住姜明淅的胳膊,「還是姜家姊姊好,姜姊姊要是我親姊姊就好了。」
姜明淅與鍾家兩位小娘子相處了一會兒,人人都待她很和善,非但沒人含沙射影藉機諷刺,連一個異樣的眼神都沒有,她繃緊的心弦方才慢慢鬆弛下來,揉揉她的臉打趣道:「你別翻悔啊,我可凶了,家中的妹妹個個都怵我。」
「那是誰家的小郎君啊?怎麼跑園子裡來了?」十七娘又納悶起來,「啊呀!模樣挺俊俏麼!」
「什麼渾話也隨口亂說!沒規矩!」鍾十五娘已經訂了親,比妹妹懂事些,覺著妹妹在外人面前口無遮攔著實丟人,紅著臉作勢要去撕她的嘴。
「嘁,去年上巳是誰看得目不轉睛啊,打量我不知道呢!」十七娘和姜家三娘一見如故,早已將她目為知己,「姜家姊姊,我阿姊最是假正經,咱們別理她,你倒是說說,林子裡那隻呆鵝俊俏不俊俏?」
姜明淅在那小郎君撞樹枝的時候因著好奇張望了一眼,是圓是扁還沒看清楚,立即就非禮勿視地挪開了目光,只依稀覺得臉生得很白淨。
「姜姊姊,你莫要覺得不好意思,大堂嫂說過了,這美人是天地間靈氣所鍾,就同花月一樣,合該給人看的。」十七娘頭頭是道。
姜明淅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常山長公主嫁了人仍舊不改初心,實屬難得。她因著出身的緣故,生怕叫人捉住錯處挑剔看扁,自己給自己加了許多規矩,如今才知道,原來在鍾家這樣世代簪纓的人家,反而不拿那一套死板的規矩教養女兒。
她不由想起自家的二姊,行事倒和鍾家這些小娘子有幾分相似,不得不承認,她這二姊悟性確實比她高,也難怪衛十一郎那樣的人會鍾情於她了。
姜明淅想起自己無疾而終的姻緣,不由有些惆悵黯然,隨即又為自己的這點心思感到羞恥,在心裡又把自己鞭笞了幾個來回。
「呀!他在折阿婆種的梅花!」十七娘突然憤怒地叫了聲,提著裙子跑出亭子,沿著石階「噔噔噔」往下爬。
十五娘追了上去,亭子裡只剩下姜明淅一個外人,他們姊妹那麼著慌,她也不好那麼悠哉悠哉地置身事外,只好也跟了上去。
「這位公子!」十五娘跑到梅林中,端正地行了個禮,「這株老梅承蒙貴客青睞,我們本該感到榮幸之至,只是此株梅樹乃先祖母親手所栽,還請足下諒解我們對先人的感懷之情,莫要攀折。」
蘇小郎君一聽這話嚇得趕緊縮回手,連連行禮告罪。
十五娘跑過去踮著腳看了看那樹枝,見並未折斷,面色稍霽:「不知者無罪,足下不必自責。」
蘇小郎君又賠了幾個禮,這才直起身子抬起頭,這一抬頭不打緊,冷不丁與姜明淅四目相對,竟忘了挪開眼,待自己察覺時,已經如個登徒子似地盯著人家小娘子看了半晌。
他漲得滿臉通紅,趕緊低下頭匆匆行禮告辭,轉過身跌跌撞撞往林子外面跑,忘了方才叫他吃了一次虧的枝椏,竟然再次撞了上去,這一下比方才還猛,帶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姜明淅實在沒見過這麼呆的人,忍不住掩口笑起來,生得那樣明眸皓齒的一張聰明臉蛋,怎麼傻成這樣呢!
蘇小郎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小娘子肯定在笑他,紅著臉爬起來,吃一塹長一智地貓著腰低著頭,飛也似地逃出了梅林,連梅花也顧不上折了。
有鍾十七娘這個大嘴巴在,梅林里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鐘府,連鍾公見了蘇小郎君都樂呵呵地盯著他額頭上的腫包笑。
「那隻呆......小郎君看見姜家姊姊眼睛都發直了!」十七娘繪聲繪色地道,還不忘順帶著損損自家姊妹,「要我說咱家十五姊長得也不賴呀......可就是沒人待見她,可見是面相太兇了。」
「莫要胡說,」鍾夫人捏捏她鼓鼓的腮幫子,「你十五姊都許了人家了,自有她未來的夫君待見。」
「連阿嬸都取笑我!」鍾十五娘捂著臉落荒而逃。
「我看這兩個孩子有緣,」鍾夫人拊掌笑道。
婦人一上了年紀便喜歡保媒拉縴搶月老的飯碗,尤其是自己過得順遂的,連鍾夫人這樣的才女也概莫能外。
「可不是,」常山長公主作為倡議之人,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阿彡說他如今簡直聽不得一個姜字,一聽見准鬧大紅臉。」
鍾蔚這幾日便專挑帶姜的講,講完莊姜講齊姜,還特地囑咐廚房烹製午膳多多放姜,以便學生們「姜姜姜」地抱怨個不停。
「蘇小郎君這一頭是看對眼了,」鍾夫人又道,「姜三娘那頭的意思還須叫阿毛去問一問,若是有這意思,我便獻醜做了這個冰人。」
鍾薈在回去的車上便開始旁敲側擊:「今日同鍾家兩位小娘子玩得怎麼樣?」
「挺好的,十五娘知書達理,十七娘聰穎活潑,都很可親。」三娘子垂著眼睛,擺弄著腰間玉佩上的彩絲穗子。
鍾薈知道她是臉嫩,只好進一步試探:「聽說你們在梅林中還有奇遇?怎麼回事?說給阿姊聽聽?」
「沒什麼......」三娘子刷地紅了臉。
鍾薈抿嘴一笑,她是過來人,一見三娘子這扭扭捏捏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知道無須再問下去了,回去同老太太、姜大郎、姜曇生等人一商量,人人都喜出望外。
「阿彌陀佛,」姜老太太雙手合十望天拜拜,「咱們三娘的緣分原來在這兒等著吶!就是那蘇家離京城遠了些......」
「阿婆莫要擔心,兩個孩子年紀都笑,不急著成婚,讓阿妹在家多留幾年也無妨。」鍾薈開解道。
姜曇生文鄒鄒地點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姜大郎對女兒遠嫁也有些不舍,但是結這門親事很有些實在的好處,蘇家雖說不像京城的世族那樣門第高華,但也是傳承數百年的詩禮之家,底蘊深厚,三女能結下這門親事實在是造化,不說旁的好處,至少能拉扯嫡親弟弟八郎一把。
姜家的門第對於蘇家來說有些低了,但是有衛姜聯姻在前,又有鍾夫人保媒,便是對這小娘子品行最有力的擔保了。
畢竟是結親這等大事,蘇家的女眷於情於理還是要入京一趟,與親家見上一面,也算是相看一下媳婦,蘇夫人預備過了年等天候稍稍暖和些便帶著一雙未出閣的女兒入京,也叫他們長長見識。
三娘子有了好歸宿,姜老太太身子骨眼見著好了許多,即便姜二郎和姜悔仍舊下落不明,姜家上下的氣氛也祥和了不少,總算有了些過年的味道。
就在所有人都緊鑼密鼓地籌備過年的時候,一日清晨突然從隆慈庵傳來消息,昨夜庵中一處精舍失火,帶髮修行的姜夫人曾氏不幸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