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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續夢

2024-09-03 09:52:03 作者: 唐酒卿
  「我想做你老子,你便會乖乖張嘴叫爹麼。」淨霖皺眉,隨著蒼霽的移動而微仰起頭。他喉中逐漸吐出氣,眼眸中仍舊是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不殺我,反倒煞費苦心地教我。」蒼霽半斂著眸,「我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在被你掂量買賣。」

  「按斤稱量也換不了多少。」淨霖並不掙扎,「醉山僧的話你信了七|八。」

  「是啊。此刻越想越怕,怕得心肝慌亂,怦怦直跳。不過。」蒼霽停頓片刻,倏而一笑,「你比我更怕。」

  淨霖抵牆不語,蒼霽拇指摩挲在他腕間,說:「我竟一直未察覺,我一靠近,你便害怕。你怕得顫身發抖。」

  「沒有。」淨霖額觸牆壁。

  「你的破綻是為何而出,是為了那個『情』字,還是為了我。」蒼霽沒有咬淨霖,只是擒了淨霖,他對此事愈發得心應手。

  蒼霽覺得軀體之內某一處正在無盡膨脹,這不是他的錯,這是淨霖的錯。因為是淨霖牽引著、縱容著,用那雙看似無情的雙眸注視著他,才讓他變得更加貪得無厭。

  怎麼能對一隻妖仁慈而待?

  淨霖是有意的。

  皆是淨霖的錯。

  「銅鈴是真的嗎?」蒼霽指腹順著淨霖的腕骨一寸寸下滑,「還是從離山之前,你便對我說了假話。」

  「我所言非虛。」淨霖感受到利齒的森然,然而這並非他畏懼之處,他忌憚的是這樣滾燙的蒼霽。

  「也罷。」蒼霽陡然鬆開他,滑身靠在他的一邊,「權當消遣。」

  「醉山僧道你有吞天納神之能,你便信了。」淨霖泛紅的手腕隱進衣袖,「稚兒好哄。」

  「我時常覺得自己有異。」蒼霽眼睛隨著淨霖移動,「你養我時,我便是條錦鯉麼?」

  淨霖靜了半晌,說:「我不記得了。」

  淨霖眺望夜穹,思緒萬千。他實話實說,他不記得了。他仍記得殺父的那一日,卻全然不記得如何隱居深山。仿佛他醒來,蒼霽便在缸中,他們已這般度過了許多日,將探究消磨得一乾二淨。

  蒼霽看著淨霖,淨霖沉思時輪廓清晰,窗外燈籠半投朦朧,他便隱在這裡,像是離開自己的遮擋便會無處可逃。那副極具魅力的皮囊在蒼霽看來皆不如他的一雙眼睛,它讓蒼霽血液奔騰,又讓蒼霽殺意不減。變為人好生複雜,蒼霽還是條魚的時候便只想吃了他,如今卻覺得這念頭既像甘糖又像□□,蒼霽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

  這皆是淨霖的錯!

  蒼霽煩躁地想。

  皆是他,皆是他

  淨霖霎時側過臉來,蒼霽不知不覺靠近了許多。他們此刻都滑坐在地,在窗下湊得很近。蒼霽目光無處安放,他太貪婪了,既想盯著淨霖的眼,也放不下淨霖的唇。

  那張唇色澤瑩潤,在光影間平添顏色。蒼霽看見它微張,更加靈巧的舌尖一閃而過。他被欺騙了淨霖仿佛牽著他,他覺得頭昏腦漲,已經貼到了咫尺。不久之前也是這樣,淨霖貼在他身後,用手指滑撫在他的手臂,帶著他正面迎敵,那麼近,那麼

  蒼霽直直地撞入淨霖懷中,他靠著淨霖的肩膀,泄氣地握緊淨霖的手臂,才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疼痛無比。

  「你」


  「嗯?」

  蒼霽眼皮沉重,糊裡糊塗地說:「不准看我」

  淨霖被蒼霽壓得背靠牆壁,頸後正咯著窗沿。妖怪沉甸甸地蓋了他半身,將臉也一併埋入他側頸,收緊了手臂,以一種不容置喙地姿勢困著他,將他堵在角落。

  淨霖的手指靈巧地鑽進蒼霽發間,如同撫慰一般的揉了揉。他仰頭望星,在無人覺察的地方為蒼霽的滾燙而畏縮,又被蒼霽的灼熱所誘惑。

  石頭小人坐在窗沿,晃了晃腿,和淨霖一起看星辰。

  淨霖低語:「好暖和。」

  石頭收回腿,摸了摸淨霖的額,順著窗沿滑到蒼霽肩膀,見縫插針般的鑽進兩人唯剩的一角空隙,靜靜地蜷縮起來。

  蒼霽似乎抱著一團棉花,他霸占著整隻,睡意濃重地等待著靈海修復。然而他神思恍惚,聽得銅鈴細碎響聲。他撥開厚重煙雲,疑心是鈴鐺來叫他看顧深。

  不出所料,蒼霽抬了頭,便看見一稚兒蹲在對面。稚兒見了他,立刻起身揮手,喊著:「娘!」

  「娘個鬼。」蒼霽脫口而出。

  稚兒已經向他衝來,赤腳飛奔,乳燕投林一般。蒼霽晃身躲避,稚兒便與他擦身而過,撲進女人的懷抱。

  女人粗壯結實的臂膀抱起稚兒,扯下汗巾拭汗,說:「娘在路上替人磨豆腐,耽擱了時辰。」

  「我蒸了飯。」稚兒嘿嘿一笑。

  「走,家去嘗嘗。」女人經過蒼霽身邊,腳步有些蹣跚。

  稚兒踩著凳給娘舀飯,說是飯,實際是摻了苞谷面的水湯。女人坐在籬笆院裡,脫了鞋,看腳底磨出的水泡。她腰酸背疼,撐著額歇了會兒。稚兒端著碗給她,她加著兩個粗面饅頭吃了。

  「爹今日好。」稚兒蹲在她跟前,說,「早飯和我說了一會兒話,教我認字。」

  「認的什麼字。」女人擦抹嘴。

  「川。」稚兒在地上給她畫,「川——」

  娘倆頭對頭學字,不過須臾,女人聽見室內一陣巨響。她忙踏上鞋,急匆匆地入內。見男人趴在地上,撐著臂往榻上爬。

  「出去。」男人青白的面上倉促羞憤,「我自個來。」

  女人挽袖摻他,他奮力掙扎:「我自個來,我自個」

  女人拖抱著他上了榻,男人看見稚兒貼在門邊看,突然憤怒起來。他推搡著女人,喊道:「你出去你出去!」

  女人摸進被子底下,男人面如死灰。他不堪恥辱地抱頭蜷縮,一遍遍地說:「何不讓我死,死了多好。」

  「川子。」女人背身對稚兒,說,「燒盆熱水來。」

  稚兒點著頭後退,內室里男人仍在重複。女人手腳麻利地掀了被,褪了男人的衣褲,將污穢弄髒的地方一併卷收拿掉。她撥拉著男人濕漉漉的發,溫柔道:「大夫說藥用夠了,便能好了。怎麼能隨便說死,川子還等著你帶他上學堂去。」

  她的溫聲細語讓男人逐漸平靜,他仍是呆呆的,像是已經認命。女人給他擦拭汗,她不優美的側影劃成另一種堅毅。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拍著男人的後背。男人漸漸睡了,她才沾著熱水,將污穢都擦得乾乾淨淨。

  「川子。」女人從腰帶內側摸出幾顆垢跡斑斑的銅珠,「去鎮上,叫大夫來家裡。娘在家等你,路上留心。」


  稚兒接了錢,轉身跑出門。外邊日頭大,他赤腳飛奔,被曬得大汗淋漓也不管。他沒跑到鎮上,途中太累太渴,便擦著汗繼續走。

  羊腸小道上轉出個山羊鬍的道士,叮鈴哐啷地邊走邊念。稚兒曬得眼發昏,喘氣時喉嚨冒煙。

  道士解了水囊遞給他,蹲下來和藹可親地問:「小友何處去?」

  稚兒飲了水,懵懂道:「尋大夫。」

  「噢,家中誰染了疾呀?」

  「爹。」稚兒擦著冒不完的汗,掌心一片濕黏,他說,「爹病了。」

  道士打量著他,又笑問:「何病?說不準我能給瞧瞧。」

  「不能動。」稚兒如實說道。

  道士搭了稚兒的肩頭,笑眯眯道:「好說,這病我能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稚兒被道士抱回家,道士入院時先張望了會兒。他跨進去,半恭著身試探:「主家在否?」

  屋裡無人應答。

  稚兒想下地,可是道士並不鬆手。稚兒便喊:「娘!大夫來了!」

  女人不知去了何處,道士入了門。裡間寂靜,他便在外間翻翻撿撿,隨口哄著稚兒:「銀錢都放在何處?你告訴我,我斟酌開藥。」

  稚兒覺得道士手勁極大,勒得自己並不舒服。於是他怔怔地搖搖頭,有些恐慌。

  道士越翻越急,他掃掉桌上碗筷,連櫃角灶下都沒放過。最後他進了內屋,男人正在閉目休息。道士起初不敢造次,只是輕手輕腳地倒找,稚兒逐漸掙紮起來,他喊道:「沒錢,沒錢!」

  榻上的男人被驚醒,他見狀爬身,呵斥道:「何人!」

  道士已經翻到了衣著櫃,他倒出衣物,終於摸到一包銅珠。他立即塞入懷中,轉頭對男人橫眉冷對。稚兒即便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知道家中貧苦,錢都是娘留給爹治病的。他對道士拳打腳踢,喊道:「不是你的!」

  道士甩手給他一耳光,扛起他就往外走。男人慌亂撐身,撲拽住道士的衣角,被拖摔下地。他下身動彈不得,只能死死拽著道士衣角。

  「你做什麼?你把孩子還於我!」男人被拖著擦行,他說,「錢都予你,孩子不成!」

  道士扯衣,竟一時間扯不回來。他抬腳照男人心窩幾腳,罵道:「去你娘的!窮得叮噹響,就他媽孩子還值幾個錢!」

  男人被跺得面目猙獰,他指節緊扣,一手扒住了道士的腿,高聲喊道:「素娘!素娘!」

  稚兒大聲啼哭,他胡亂捶著道士:「爹!爹!」

  「鬆手!」道士猛力跺得男人口冒鮮血,「你松不鬆手?再不鬆手,我便下狠手了!」

  男人抱著道士的腿,咽不下的血都往外哽,他說:「孩子還我!孩子、孩子還我!」

  道士見狀,掀翻榻邊小桌,對著男人就砸下去。男人被砸得頭破血淋,就是不鬆手。道士拾起碎罐,剮著男人的手指:「鬆手!快鬆手!」

  男人一雙手被剮得血肉模糊,道士踢開他,帶著稚兒跨門就跑。男人爬身追著,聽見從外回來的女人正撞著道士。

  稚兒哭喊:「娘!」

  女人掄起鋤頭就衝上來,道士原以為他家女人柔弱可欺,若是個頭嬌小,能與稚兒一併擄走,卻不想竟是個分外壯碩的女人!他調頭就跑,稚兒撕扯著他後領,踢踹不停。

  女人拼命追趕,嘴裡念著:「川子、川子!」

  道士腿上功夫了得,竟逐漸甩開女人,鑽進深山老林,淨挑坑路跑。女人鞋掉了一隻,赤著腳踩在碎石雜枝上,被刮絆摔倒。道士趁機疾步而逃,稚兒聽得他逐漸消失的娘傳出撕心裂肺地哭喊。

  稚兒發著抖,嗚咽著看路越來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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