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追隨最後一片夕陽，隨著密稠雲層邊紅暈的淡漠，銷然安靜。因此我眼前模糊我畫面的煙霧也顯得淡薄，栩栩如生的老街似乎靜謐許久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燒火做飯聲的嘎吱，於靜默中一閃一爍。
之前我一直好奇蕭嫣說的適合抽菸的地方為何是這裡，現在我明白了。縷縷升起的白煙，夾在在時代與物的縫隙中，剛好彌補那一片空白，因此我有幸坐在時間軸上，瞻望一粒又一粒的悉疏碰撞，摩擦出愜意。
蕭嫣問我：「感覺咋樣？」
我不著急回答她，緩緩吐出煙霧，她也很耐心的等我。我回答道：「就像在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上按下時間暫停，脫下鞋子和襪子，脫下束縛我的東西，一步一個腳印，逃離火車，走的很遠。」
蕭嫣先是一愣，然後由衷的感慨道：「多麼美好的意境啊！」
我把菸嘴從嘴裡取出，捏在半空問道：「這是人間煙火嗎？」
蕭嫣不以為然的說道：「人間煙火說的是燒柴燃起的炊煙，你這是香菸。」
「既然炊煙是煙火，為何香菸不是煙火？我每抽一支煙，就會被稀釋一次，我身體裡某種東西被這煙火暫時帶走了，可是它又會回來，於是我不得不再次抽菸。好厭煩這種感覺，我究竟是為了抽菸而抽菸，還是靈魂太過濃稠，所以支配我抽菸？我搞不明白，抽一支算一支，可能到我永遠不能抽下一支煙的時候，我就會明白了。」
蕭嫣的身體微微一震，嘴角不自覺地張了張，卻又未能發出聲音，冷靜的對我說：「抽個煙，抽就是了。」
我皺眉問她：「難道你是單純的為了抽菸而抽菸？」
她點點頭，「可以這麼說，至少我會埋伏在菸癮之前，給它一個突襲。」
我笑了笑，好奇的問道：「你一天抽多少根煙？」
蕭嫣對我張開手掌說道：「五根。」
我不禁吐槽道：「你養生呢……」
「五根怎麼了？我想抽就抽，不想抽就不抽，要做煙的主人，而不是做煙的奴隸。」
我苦笑道：「你說的對。」實在不想爭辯，因為我也贊同，只是我菸癮太大，根本做不到她這樣。所以我將香菸擬人化，以為這樣就可以當作小姐過於熱情，我招架不住，太天真了。
看一眼時間，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深夜了，幾個星期前，我還差點被車撞到，如今我卻和肇事者一同坐在老街的台階上，一起吸菸，一起聊一些聽不懂的話，說沒有實際意義的語言。變化太大，我都不敢相信我下一秒會愛誰恨誰。
話說……我突然想起來，對蕭嫣問道：「你找我抽菸，就是單純的找我抽菸？」
「不然呢。」
「你這目的也太純粹了。」
蕭嫣白了我一眼，反駁的語氣說道：「純粹點不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應當找我有其他事，才顯得合理。」
「合理？」蕭嫣嘲諷般的冷哼一聲，「我就是喜歡做正常人無法理解的事，若是我所做的一切，都遵從人類的行為演變，我豈不是太容易被看透了。」
我無語的搖搖頭，說道：「我已經看透你了，你就是個神經病。」
「哎！」蕭嫣拍手叫好，「你說的對，太對了！」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我罵你你也叫好？前幾次我罵你你咋急得要打我？」
「咳咳」蕭嫣尷尬的咳嗽幾聲，解釋道：「不一樣，我對大多數人還是很正常的，打你那是正常反應，我也並非一直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在你面前，我特別想把我反常規的一面展示出來。」
我不解的問道：「為啥是我？」
蕭嫣遲疑片刻，隨後立即回答道：「因為你太*嗶了。」
「滾……」我低聲罵道，隨後把煙扔在地上，踩滅再撿起，起身去找垃圾桶。畢竟我痛恨素質低下，自己絕不能那樣做。
蕭嫣驚呼：「你竟然沒有亂扔菸頭！」
「我在你眼裡到底無恥到什麼地步，你跟我說一下。」
「我以為你素質低下，並且是我痛恨的那種素質低下，今日一見，你這小小的舉動，又那麼一點風度翩翩，可能是你之前太無賴了，所以唯一的閃光點顯得非常耀眼。」
我無語，不想跟這傢伙鬼攪扯，這個人嘴跟林瑾芸一樣欠打。
不過我又仔細想了想，我以前確實隨地亂扔菸頭，為何會突然想改變自己，有可能是受到鍾茗的影響吧。我常認為人的習性會被感染，鍾茗舉止端莊，所以我多少沾到點文明。
我說：「可能是因為一個女人吧。」
蕭嫣眉頭微縮，眯眼打聽道：「誰？」
「你不認識。」
「我知道我不認識，只要不是我，我肯定不認識。」
我吐槽道：「你做夢吧，不可能因為你，是我工作地點的一個員工，和我不是同事，但每天早上都坐同一輛大巴去上班。所以我在想，可能是跟她接觸久了，所以變得文明。要是再過幾年，我會不會成儒雅隨和的翩翩君子。」
蕭嫣鼓起腮幫子，抿著嘴，眼睛眯成月牙形狀，口腔的氣流承受不住奔涌而出，放聲大笑，「翩翩君子……哈哈哈……」
我深深嘆息，上天為何安排一個林瑾芸折磨我，又要安排一個蕭嫣嘲笑我，是嫌我不夠煩嗎？
雖然幾聲嘲意與這愜意的環境格格不入，擾我雅興，但這次與蕭嫣的短暫再聚總體還是心曠神怡，尤其是飄散在老街的煙，意猶未盡，樂在其中。
我說我要回去了，蕭嫣說她也要回去了，我們就此告別，但是卻在十字路口重新碰面。我問道：「你是不是跟蹤我？」
她毫不客氣的回懟道：「這句話應該我來說。」
了解清楚後才知道她回家的方向與我大致相同，所以至少在終點前的某個岔路口，我們會走在同一條路上。我沒有和她邊走邊聊的打算，因為這樣會顯得我們過於曖昧。但是一前一後，我看著她的背影會覺得心中莫名滋味，走在她前面總會感覺有雙眼睛注視，好不自在。索性以一個平易近人的身份，和她並排行走。
風吹過她的衣角，我偷偷側眼瞄她，她的眼眸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與周圍的黑影對比，宛若深邃的夜空。我感慨，若是陪我一起漫步在大街小巷的是小雨該多好。
我曾無數次幻想我和小雨各自成長，在年輕與更年的邊界，乘著晚風坐在一處幾座燈光點綴的一起發瘋，編造世界聽不懂的話語，寫下亂碼糾正紛繁複雜的人情，做一對漫無目的的閒人。
可我身邊這個人終究不是小雨，而且我不喜歡女孩子抽菸。
我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蕭嫣的打火機，說：「還你。」
她瞥了一眼，面無表情，沒有去接，而是慢吞吞的掏出自己的細煙掉在嘴裡，白皙的牙齒輕輕抵住眼帽，示意我為她點上。我不急不躁，在她嘴前摩擦出搖曳。她深吸一口，依舊沒有接過打火機。
既然她不急，我也不驕不躁給自己點一支紅塔山，然後說道：「你要是不抽菸就好了。」
她詫異的看我，說道：「合著我之前白帶你了。」
因為你不抽菸的樣子更像小雨。這句話我沒說出口，只是微笑著說：「女孩子抽菸不健康。」
「你好意思說。」
話音剛落，她的煙火滅了，留下烏黑的灰跡。
「真麻煩呀，有時候就是跟我過不去。」她昂昂頭，示意我續火，我沒那個耐心重複摩擦滑輪的動作，乾脆把我嘴裡的煙對準火星熄滅的地方，伸過去，於是我們的臉靠得很近，以至於溫度渲染的微紅。
她身體一震，對我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知所措，眉毛輕輕挑起，透出幾分驚愕與困惑。隨後很鎮靜的深吸一口，接過我的火苗，黑影中兩顆暗淡的火花，微微映襯我們的靜謐，就連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都變得輕盈。
她深吸一口，緩緩吐出，說道：「好獨特的點菸方式。」
我沒有回答，抽著煙走在前面，留給她一個孤獨的背影。實則我內心慌的一批，剛才為何要這麼做？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麼做是不是在輕薄她，至少我不認為，因為我們沒有身體接觸。但是她不一定這麼認為，她一定會覺得我在占她便宜，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我走著走著，一邊走一邊感受背後那雙緊跟其後的腳步，銀輝斑駁地潑灑於青石鋪就的小徑之上，好安靜的感覺，安靜到我以為我死了。
我突然轉身，她慌亂的停住腳步，身體受慣性前挺，差點與我親密接觸。
「你二五啊！」她說道。
我歪曲著嘴角，彆扭的作出笑容說道：「你一個人在後面太孤單了，回來陪你。」
「哼！」她傲嬌般說道：「謝謝你啊，我不需要，你在前面後飄的煙味把我餵飽了。」
「這不就對了，二手菸更不健康，我和你並排行走，誰也不傷害誰。」
她思索片刻，說：「行啊。」
慶幸她沒有因為之前的舉動而責怪我，我也就放心大膽的和她走完離別前的最後一段路，在月光的指引下，像只輕帆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