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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擔保

2024-09-04 01:27:09 作者: 退戈
  賀老爺未能順利發飆,就賀夫人給攔住了。

  賀夫人斜睨他:「你瘋了吧?」

  賀老爺氣得難以平復:「是他臭不要臉,居然敢爬我賀府的牆!這三更半夜的,他來與昭昭相會,想做什麼?可曾為我們三娘考慮過?」

  賀夫人:「你覺得顧五郎是那般沒有輕重的人嗎?」

  賀老爺:「他做得出這樣的事……他還有輕重?」

  管事連忙解釋:「沒有沒有!顧五郎在屋外喊了三姑娘,然後把人叫到了牆邊。兩人現在是隔牆相望而已。顧五郎還掛在那牆頭上呢。二人只說話,沒有任何接觸。」

  賀家二老俱是驚住了。

  ……別說,這顧家老五可真是個人才啊。

  賀老爺砸吧了下嘴。一時不知道該說對方膽子大好,還是該說他慫如狗好。

  管事也很為難。

  從顧五郎出現在賀府周圍起,賀家的護院們就已經發現了。考慮到對方是宋三娘未來的夫婿,他們不敢上前捉拿,怕將事情鬧大,毀了二人聲譽。

  好在他們兩人只是相談甚歡而已。

  可你相談甚歡為什麼非要選晚上?這說出去會有人信嗎?

  賀老爺問:「他們聊什麼了?」

  管事說:「不知道。三姑娘應該學過武,聽力過人,我們沒敢靠近。」

  賀夫人突然暴起,踢了賀老爺一腳。

  賀老爺回身,委屈道:「你做什麼?」

  「都是你,我看是你將他教壞了!」賀夫人說,「白日見那顧五郎,分明是個老實敦厚的人,只同你見了一面,連這些事都學會了。」

  賀老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個姓顧的跟他能有什麼關係!

  賀夫人披了外衣,過去打開門。何管事正彎腰站著,見狀又後退了兩步。

  賀夫人問:「昭昭在和他說話嗎?二人關係如何?」

  管事回說:「是。看起來還不錯。」

  賀夫人沉吟片刻,然後說:「昭昭的拜帖是叫顧五送的,回來的那日,也特意叫五郎陪著她,說明她對顧五很信任。她在宋府被欺負的時候,更是多虧顧五幫忙,將春冬派過去照顧……」

  賀老爺抬起頭說:「兩回事!」

  賀夫人非常合理地分析道:「想來昭昭很信任顧五郎。顧五或許是擔心她在這裡住得不習慣,所以來看一眼。特意挑了半夜,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她是我親外孫女,難道我會欺負她?」賀老爺不敢置信道,「他這還不叫出格?」

  賀夫人:「二人只是說說話而已。你今晚要是不醒你都不知道!」

  賀老爺氣說:「那我現在就要裝不知道?」

  賀夫人煩他:「那你去呀!叫人去當著昭昭的面趕走顧五。再狠一點,把顧五郎抓來罰他一頓。你看昭昭會不會記恨你!」

  賀老爺無言以對。

  賀夫人擦著眼角:「昭昭若是與你親近,也不用等著半夜去和顧五郎聊天了。她多可憐呀?在京城連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好不容易出現一個顧五郎,還要顧及男女有別,幾句話都得熬到半夜悄悄講。悄悄講也就罷了,某個人連這都不允許……」

  賀老爺妥協了,無奈道:「好,行!」

  他去牆邊取了鞭子過來,捏在手裡,朝著半空獵獵抽了兩下。

  然而這樣根本出不了氣。

  他說:「叫附近的人在邊上看著。若顧家五郎只是爬牆……就當我給顧國公一個面子。他若敢爬我們昭昭的窗戶,馬上將人丟出去!」

  管事連忙應道:「是!」

  「等等!」

  賀老爺看了眼天色,外面烏漆墨黑的連顆星星都沒有。

  他說:「只給他們一炷香的時間。什麼話一炷香還說不完?到了趕緊給我轟走!」

  賀夫人嗤笑:「瞧瞧你現在這樣子,你也好意思。」

  賀老爺憋悶。

  怎麼有人來爬他家的牆,他夫人卻跟外人一起數落他?還成他的錯了?

  賀老爺去點了燈,然後從匣子裡抽出一根香,粗暴地插到爐中。點了。


  紅色的火光在頂端亮起,冒出一縷微弱的香氣。

  他用力朝著火星吹了兩氣,想叫它燃得更快一點。賀夫人看見,又是一聲嘲笑。

  賀老爺託了張椅子過來,大馬金刀地坐在桌前看守。

  今晚昭昭不睡,他也不睡!

  宋初昭在牆頭坐久了兩腿發麻,她換了個姿勢,活動一下手腳。一番操作看得顧風簡驚嚇連連。

  顧風簡將記錄著書名的紙遞過去,宋初昭小心地塞進衣服里。

  顧風簡其實還帶了件披風出來。可惜宋初昭坐在牆頭,他怎麼也夠不上,只能往上拋給她。

  「夜裡涼,你趕緊回去吧。」

  宋初昭笑:「我還沒說完呢。顧國公一晚上也等不及,想來和你說的事,你不感興趣嗎?」

  顧風簡仰得脖子酸疼,抬手按在後頸,說道:「他想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宋初昭嘆道:「你父親確實好難懂。他沒什麼表情,我都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過當一個人三句不離春闈的時候,我想不懂,也好難啊。」

  顧風簡低下頭,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地踱步。

  「他不該為我急春闈的事才是。」

  宋初昭拍腿道:「他急!他說……糟!我只記得他說了『對不起』。原話是什麼,還真不記得了。」

  顧風簡回頭:「他說對不起什麼?」

  「好多對不起呢。」宋初昭說,「對不起什麼讓你去做整理文書的官職,知道你心底很不高興,才主動請辭了。說他其實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想到陛下會做那樣的安排。本來想同你道歉,可是你不理他了。希望你能再考一次,往後他絕不干涉。」

  顧風簡身形略有僵硬,然後搖了搖頭,像是自嘲:「他怎麼可能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宋初昭身體前傾,認真道:「你爹不僅說了,還悔哭了。我可保證,他是真情實意的!」

  「我爹哭了?顧國公?」顧風簡這回徹底不信了,只當宋初昭是在說笑。他揮手道,「哭了的肯定不是我父親。」

  「他抱著我哭的,哭得我的眼淚都快嗆出來了。」宋初昭又想起傷心事,「哭完就逼著我念書,將我一腔熱情都給澆滅了,好不容易背下的詞兒也氣忘了。」

  兩人都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仿佛互相說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顧風簡聽天書一般,再次仰起頭看她。

  「他還說,當年福東來的事,他對不起你。不是要騙你,什麼悄悄去看過你,又不敢什麼。邊哭邊說,泣不成聲。」宋初昭停了下,問道,「福東來是誰?你爹去看你,為何還要悄悄?像我現在這樣的悄悄嗎?」

  宋初昭雖然記了這句忘了那句,但是對於關鍵字句以及重點場景描述都十分精確。

  顧風簡腦子裡開始環繞起「泣不成聲」這四個字。

  ……就算天塌下來,顧國公都未必會掉一滴眼淚吧。

  顧風簡好笑道:「你不是做噩夢了吧?」

  「你怎麼就不信呢?是真的!我一點誇張的修飾都沒用呢。」宋初昭有力無處使,「我覺得你爹挺好的。你今日若是親自聽到他的一番剖白,或許能理解他。」

  顧風簡淡淡道:「是嗎?」

  他背過身,叫宋初昭看不見他的表情。聲線平坦得沒有絲毫起伏:

  「他不喜歡我學武。當初四哥想教我學武,最後被他痛打了一頓。平日對我也很冷漠,興許一年加起來,都未必有你方才說的多。」

  「怎麼可以這樣?」宋初昭瞎出壞主意,「那你就去找傅長鈞教你,我不信,顧國公敢跑去打傅將軍的屁股。」

  顧風簡笑道:「聽著不錯。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想學了。」

  宋初昭卻笑不大出來。

  如果今日顧國公沒有來找她,或許她也會如顧風簡這般誤解。但是一想到先前顧國公那哽咽的聲音,她就覺得這對父子之間,不是真的沒有感情,只是隔著一層誤解而已。

  顧國公對顧風簡的父愛是如此的強烈,又因為過分的笨拙和謹慎,被克制在他那看似平靜的表情之下。

  昨天晚上,他拋卻一切尊嚴,來同他兒子說清楚了,恨不能將自己的心也掏出來給她看。

  他那麼笨,也只能做到這樣。


  然而顧風簡卻沒有聽到。

  難道因為她,他們這對世上最親的親人,還要繼續那種形同陌路般的不正常關係嗎?

  宋初昭想到這裡,就覺得好難過。

  「顧五郎,你是覺得我在騙你嗎?」

  「我是覺得你在安慰我。」顧風簡轉過身,嘴角笑道,「其實大可不必。我心裡清楚,也早做好準備。他平日公務繁忙,我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很短,算不上有什麼深厚的情誼……」

  他嘴巴張張合合,嘴角始終上翹,可是夜色里他的笑容並不清楚。

  今夜的雲層太厚,月光都被擋住了。就算他不做出這幅表情,也無人能看出他是否言不由衷。

  宋初昭從牆上跳了下來,朝他跑過去。

  「我父親官居要職,我能理解他身不由己。我並沒有非要得到他的讚賞或認可,你……」顧風簡見她越來越近,說不下去,「……你做什麼?」

  宋初昭衝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顧風簡下意識地想要讓她退開,宋初昭說:「你不要動!」

  顧風簡只能放鬆身體,放緩語氣問:「你在做什麼?」

  宋初昭說:「你爹今日就是這樣抱著你。」

  顧風簡恍惚怔住。

  宋初昭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間又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那股香氣:「他說,『我一直將你當最親的家人,一直想著你。你娘也是,你哥哥姐姐你是。全該怪我,往後我改。』他就是這樣說的。」

  顧風簡沉默著,喉結不住上下滾動。

  這懷抱隔開了冷風,給他帶來陣陣的暖意。寬廣的肩膀緊緊環繞住他,男性的低沉聲音中滿是安撫,在他耳朵邊一字一字炸開。

  許久,許久沒有人這樣將他抱在懷裡,和他說這樣的話。

  上一次,就是他父親抱著他,一面抵著他的額頭,一面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同他認認真真地說,要帶他回家。

  對方的眼睛深邃似海,帶著慈愛與關懷。他深信不疑。

  之後那個男人卻消失了。

  他們相遇,顧國公會避開眼睛假裝不見。他哭著懇求,顧國公會背過身狼狽逃開。

  他學做成人的年紀里,認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父親對他的欺騙。

  明明騙了自己,卻從來沒有道歉。

  ……明明要騙自己,卻還要給出承諾。

  「你相信我吧。」宋初昭說,「我不會騙你。」

  顧風簡睫毛顫動,聽見自己的聲音失了冷靜。

  「真的嗎?」

  宋初昭:「真的。我以我的名字與你擔保!」

  顧風簡卻從這鄭重的誓言裡品出兩分好笑。他心說,看來昭昭確實是很喜歡她自己的名字了。

  察覺面前的人放鬆下來了,宋初昭正待暢言,附近突然傳來窸窣的摩擦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靠近。

  宋初昭倏地回神,腦海中閃過白光,想起這裡是賀老將軍的地盤。

  她快速鬆了手,往牆邊衝去。逃命似地飛奔上牆,再縱身跳下。臨走還不忘提醒顧風簡:「我先走了,你當我沒來過!」

  她一離開,那些細碎的噪音立即消退,陰影中的人也不敢出來,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夜風吹出來的錯覺而已。

  顧風簡木然地杵在原地,身形一動不動。過了不知多久,突然抖著肩膀笑了出來。

  他小跑到牆邊,對著方才宋初昭踏過的幾個地方研究了一下。

  如今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身體也可以那樣靈活。

  他照著記憶里的順序,一腳踩上去,慢慢攀到了牆頭。

  長街的兩側,掛著一些照明用的燈籠,此刻還沒有完全熄滅。

  昏暗的街頭寂靜無聲,只有一道黑影在寬廣的道路上行走。

  那影子活潑地在地上擺動,時不時擺擺手,晃晃腦袋。在快要看不清楚的時候,影子突然停了下來。

  顧風簡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觀察這條長街,一半的世界被高牆所阻擋,另外一半的世界,卻在對比中變得更加廣闊而富有生氣。

  他有點明白宋初昭為什麼會喜歡爬牆了。


  那道影子舉起手,朝他的方向用力揮了揮。

  顧風簡也抬起手做了回應,然後一直目送著對方徹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香燃盡了。

  賀老爺問:「他走了嗎?」

  何管事不敢說顧五走之前還抱了下他們三娘,點頭說:「剛才走了。」

  賀老爺沒有了先前的張牙舞爪,只簡單地應了一句:「哦。」

  賀夫人在一旁抱住他的手,依偎著他,說:「他們兩個若是能好好的,你就不要管了。我只希望昭昭什麼意外也別遇見,什麼波折都不會有。別的事情,她想做什麼,都不重要。」

  賀老爺說:「不會再有什麼波折了。世道不一樣了。」

  「你看,她回來,你都不一樣了。」賀老夫人沙啞道,「不知道菀菀什麼時候能回來。」

  「就快回來了。」賀老爺環住她,「叫她們兩個都陪在你身邊。」

  賀老夫人高興笑道:「那太好了呀。昭昭能留下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我還覺得不是真的。」

  兩人又坐了會兒,賀老爺過去吹熄蠟燭,沒意思道:「睡了睡了。叫那顧家小子攪了清淨。明日我要去問問國公,他們家都是哪個時辰才休息的。」

  范崇青,范二公子。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雖然平素喜歡闖禍,但俠名遠揚,武技過人,人人稱道。

  前段時間,因為臉上受了傷,不敢見人。好在大夫看過之後,說沒有大礙,抹藥養個幾天就能完全消除。

  他蝸居在家,戒掉浮躁,想悄悄將此事瞞過去。

  就在昨日,他終於傷情大好,準備正式出山。

  作者有話要說:賀老爺:那個姓顧的爬牆跟他有什麼關係!

  宋初昭:……這是遺傳啊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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