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竹不為所動,波瀾不驚,只是盈盈一彎淺笑,回應眾人。
撲通!
有人竟然摔倒了,旁邊的人趕緊將他扶起來,問道:「你怎麼倒地上了?有沒有摔著?」
那人搖了搖頭,痴痴笑道:「孟君竹剛才對我笑了,你們看到沒有,孟君竹剛才對我笑了!」
還扶著他的那個人聞聽此語,臉色一變,直接將手放開,那人站立不穩,又倒在了地上,不過卻沒有著惱,還在那裡嚷嚷:「她對我笑了!」
「呸!臭不要臉!」扶他的那個啐道,「孟君竹是對你笑的嗎?明明是對我笑的!」
他剛說完,另外一些人又開始起鬨了,每個人都覺得,孟君竹是朝自己笑的。
孟君竹開口了,果然就是剛才陳正念誦的《雨霖鈴》。
「寒蟬淒切……」
樓中忽然安靜了,沒有人再爭吵,沒有人再打鬧,全都齊刷刷的看著孟君竹,聽著她唱曲兒。
這隔著一層紗帳聽,與看著真人聽,那效果當真是不一樣。
之前孟君竹唱詞優美婉轉,但總讓人覺得不真實、不真切,似乎是在遠方,跟自己沒有關係。
現在好了,紗帳拉開,孟君竹的一顰一笑、一動一停,全都看在眼裡,這種視聽雙重上的感受,比之前強烈數倍!
「……留戀處,蘭舟催發……」
聽到這裡,眾人都把自己帶入了孟君竹的唱詞中,心中對於那不存在的、卻又一直催促的船家很是不滿。
催什麼催啊!就不能讓人家小情侶安靜的待一會兒嗎?沒聽到人家兩人牽著雙手,淚眼婆娑嗎?
陳正在樓下聽著,也被孟君竹的唱音調動了情緒,他想到了自己離開東陽縣的前一晚。
那一晚,他與自己的娘子岳小蓉分別,相擁而眠,多麼美好的一晚啊!
陳正敢肯定,如果第二天不離開的話,當天晚上肯定還會有更美妙的事情發生。
可他不能不走,李爽、書吏,還有京都的皇帝,都在等著他押送海鯨骨去建鄴,這和詞中的情景是多麼的相符啊!
「唉!於我心有戚戚焉!」陳正暗自感嘆道。
孟君竹猶自在二樓歌唱:「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意境漸漸悲戚,很多人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感情豐富的,竟然隨著孟君竹的唱詞,留下了淚水。
孟君竹竟然把他們唱哭了!
要知道,這些天天逛青樓伎坊的看客,多半是尋歡作樂,找求刺激之輩,最看不慣的就是痴情絕對。
然而,孟君竹卻通過一首雨霖鈴將他們心中的那一顆快要腐爛了的痴情的種子給激活了,要不然不會情到深處淚眼流的。
「……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一曲唱吧,又是久久的靜默,不知道誰第一個叫了聲好之後,滿樓的喝彩聲轟然爆發,聲勢一浪高過一浪。
後台休息的慕央,有些木然的聽著外面的動靜,手裡拿著一個瓷碗,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孟君竹唱的她也聽到了,唱的確實好,她也確實服氣,可是她心中不甘!
慕央知道自己比唱功,比不過孟君竹,所以春芳樓為她買了四首高質量的詞作,只求在數量上壓倒對方。
因為她早就打聽到了,孟君竹身邊有一個書生,為她做了兩首,就算是孟竹君自己再寫一首,那也不如自己多,可以說是勝算很大。
而且,事情的發展完全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雖然唱的比不過孟君竹,但第三首開始,果然孟君竹就拿出了自己的作品。
而到了第四首,對方的新詞告罄,本來是要贏了的。
可是剛才卻有人跑來偷偷告訴她,就在她唱第四首的時候,那書生寫了一副新詞,拿給了孟君竹。
本來這種即興寫作是不會出什麼好作品的,除非碰到那種萬中無一的天才。
可當聽孟君竹唱完之後,慕央呆了,難道這書生當真就是那萬中無一的天才?竟然被自己給碰上了。
慕央靠在身後的柱子上,閉目凝思,她今晚真的累了,連續唱了四首曲子,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很疲乏。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打擊,不怨自己不努力,只是對方太狡猾。
可是慕央又有些疑惑,有這種級別的詞作,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拿出來呢?
就光最後這一首雨霖鈴,自己就算是再去買四首來,也比不過啊!
慕央猛地睜開雙眼,冷哼一聲,自語道:「原來,對方一直就看不起自己,根本就沒打算用最好的作品來和自己比!」
慕央突然感覺有些委屈,自己論相貌絕不輸孟君竹;論才藝,雖然略有遜色,但也是同一個級層吧,可是命運卻完全不同。
身在煙雨樓的孟君竹,乃是遠近聞名的清倌人,就算花上天價,也只能見個面,聽個曲兒,這還要看孟君竹的心情。
而自己呢?只要價錢開夠了,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一個有價,一個無價,本身就不一樣。
「去告訴老鴇,我認輸了。」慕央對身邊的丫鬟輕聲道。
那丫鬟眉頭一皺,問道:「當真要認輸嗎?這已經是輸了第二場了,今年的花魁可就是孟君竹了。」
慕央悽然一笑,道:「本來就比不過孟君竹,輸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哼,東家可是在你身上花了大價錢,你就這麼輸了,就不怕東家怪罪?」那丫頭譏諷道。
慕央瞥了一眼那小丫頭,她怎會不知,就在前晚,東家將這小丫頭帶進了小黑屋裡,自從那時開始,這小丫頭便有些張狂了。
「區區一個小丫頭,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做好你的事!」慕央呵斥道,「告訴那老鴇,這場輸了,下場奏琴我還是要比的,就看孟君竹敢不敢!」
小丫頭被慕央訓斥了幾句,果然老實了幾分,只是嘴裡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慕央不屑地看著丫頭的背影,搖了搖頭,她如何不知東家只是為了新鮮,嘗嘗味道罷了,可憐著小丫頭還以為找到了攀附的希望。
也是個可憐無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