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簡在北京停留兩天,第一天聽了程虹的話在肖家老宅住下,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她沒立刻買票回去,而是在外面又住了一天,她也沒其他的事做,一個人瞎逛了逛,畢竟以前在這也住了好幾年,從七歲到十三歲,雖然對這座皇城沒多大感情,但記憶倒是有的。
晚上,她訂好機票,下樓吃飯時,程虹來了。
母女倆在餐廳坐下。
倪簡說:「我明天回去。」
程虹並不意外。
她看了倪簡一眼,問:「票訂了?」
倪簡點頭。
程虹沉默了一會。
倪簡不知她在想什麼。
過了幾秒,程虹說:「在那邊買房了?」
倪簡愣了愣,轉瞬就明白了。程虹要是有心想知道她的事,大概沒有什麼是查不到的。
倪簡點點頭:「買了。」
程虹又是一陣沉默。
倪簡也不著急,等著她再開口。
半刻後,程虹打開手包,摸出一張卡放到倪簡面前。
「收著吧。」
倪簡微愕,低頭看了一眼綠色的□□,說:「我有錢。」
她把卡推過去,半途被程虹按住。
「收著。」程虹又說了一遍。
倪簡看著她。
程虹說:「無論我怎麼幹涉,你還是走到現在這一步,我沒什麼能給你的,這個你留著,不管怎樣,你也得為以後打算,難道還真指望靠陸繁那麼個工作養活你?」
「我不需要靠誰養活,我自己可以賺錢。」
「你這個收入穩定嗎?你還真能畫一輩子畫,等你老了呢?等你的畫賣不掉了呢?」
程虹目光嚴肅,「我給你的,你就收著,至少我現在還有這個能力給你,以後就說不定了。我原本還指望你能融入肖家,那我也不用為你的將來發愁,但現在看來是沒可能了,就算我想為你爭點股份,老太太和肖勉那裡都是過不去的,更別說其他的了。」
「那些本來就不是我的,我也不需要。」倪簡說,「你不用為我操心這些,我自己掙的錢夠我和陸繁花一輩子了。」
「你還真樂觀。」程虹搖搖頭,不想跟她多說,只道,「你已經夠不聽話了,這點小事都不能聽話一次?」
「這不是聽不聽話的問題。」
「好了,你非要跟我吵架是麼。」程虹揉揉眉心,「這麼多年,我們也吵夠了,很多事我也不想再跟你拗,事到如今,你的路要怎麼走,我是沒精力也沒耐心管了,你既然自己選定了,那就好好過日子,這些錢就當是媽媽給你的嫁妝。」
程虹說完這番話就站起了身,最後對倪簡囑咐了一句:「明天小心點。」
程虹離開後,倪簡一個人在餐廳坐了很久。
她想,或許她錯了,程虹心裡應該還是愛她的。
只是,她們性格太像,骨子裡卻又有截然不同的東西,所以,她這一路註定要辜負程虹的期望。
父母緣薄,似乎已不能改變。
那就隨它去吧。
*
回來時,驕陽似火,倪簡一頭短髮,穿著短袖t恤、熱褲和夏款運動鞋。這身裝束讓她難得顯出幾分活力,梅映天遠遠看到她,差點沒認出來。
倪簡拖著箱子朝她跑,老遠就喊:「小天!」
梅映天邁著長腿過去,拿過她手裡的箱子,伸手摸她腦袋:「你這頭髮怎麼回事?」
倪簡說:「剪了。」
梅映天長指彈她額頭,「倪小姐,你又受什麼刺激了?」
倪簡歪著頭躲開,神色輕淡地說:「天太熱,這樣涼快,好看麼?」
「丑。」
「哪裡丑?」倪簡伸手摸自己頭頂,「我覺得挺好。」
梅映天皺眉說:「丑爆了,我打賭你老公都認不出來。」
倪簡白她一眼:「那你輸定了。」
吃完晚飯,梅映天待了一會就回去了,倪簡洗了個澡,之後看了會電視,等到九點半,她從拖箱裡拿出兩大袋東西下了樓。
走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消防大院。
倪簡站在傳達室外等到十點才給陸繁發簡訊。
簡訊發出去沒多久,陸繁就跑出來了。
倪簡正靠在牆上看手機,陸繁直接從門口跑出去。
倪簡一抬頭就看到他站在燈下往路上張望。
「陸繁!」倪簡喊。
陸繁循聲回頭,看到她,怔了一下。
倪簡又喊了一聲,陸繁才跑過來。
「你沒看到我?」倪簡問。
陸繁看著她的腦袋:「你剪頭髮了?」
「嗯。」倪簡點頭,「你沒認出來?」
陸繁沒說話,伸手摸她的頭髮,摸了一會,摁著她的腦袋抱到懷裡。
倪簡任她抱著。
他的肩膀還是這樣寬闊,胸膛也如從前一般堅硬。
他抱著她時,整個腦袋都埋在她肩上,雙臂的力量重,卻也輕,好像要狠狠將她塞到心窩裡,又好像怕壓壞了她。
傳達室的大叔伸著脖子朝窗外看。
過了一會,陸繁鬆開倪簡,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回的。」
「怎麼剪頭髮了?」
「想剪就剪了,好看麼。」
「好看。」
倪簡笑起來:「我知道你剛剛沒認出我。」
陸繁沒說話,燈光落在他臉上,他的眼漆黑溫柔。
倪簡問:「很想我?」
陸繁點頭。
「想。」他停了下,補一句,「很想。」
倪簡又笑了一聲,很愉悅。
然後,她想起什麼,彎腰提起地上的袋子:「給你帶了吃的,麻薯和鳳梨酥。」
陸繁接過來看了看,說:「沒吃過。」
「台灣特產。」
陸繁說:「謝謝。」
「不客氣。」倪簡說完,踮腳親了親他的下顎。
陸繁一手摟住她的肩,低頭把唇送過去。
倪簡張嘴含住。
傳達室的大叔樂呵呵地看著。
親完之後,兩人都沒說話,互相看了一會,倪簡說:「你進去吧,我回去了。」
陸繁說:「送你。」
「不用,就幾步路。」
陸繁還是堅持把她送到路口。
分開時,倪簡說:「我這個月要趕畫稿了。」
陸繁點頭,囑咐道:「不要熬夜,也別老吃外賣,讓余阿姨給你做飯。」
「嗯。」倪簡都應了。
從六月底到七月中,倪簡一直在趕新稿,這期間沒出過門,日常用品都由余阿姨採買,一周和陸繁發幾條簡訊聯繫一次。
按照以往的情況,陸繁應該是十六號放假。
倪簡記得這事。
晚上,她正打算問陸繁,突然收到他的信息。
陸繁說臨時要出警,假期推遲。
這種情況對消防員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倪簡也清楚這個,沒覺得有什麼,給他回了一條,然後繼續畫畫。
第二天一早,倪簡收到一條信息,是余阿姨發來跟她請假的。
倪簡回復了她,自己煮了湯圓吃,中午和晚上叫了外賣。
晚上,她給陸繁發信息,問他出警回來沒,但一直到十一點都沒有收到回信。
倪簡只當他沒看到,睡了一覺,等到第二天早上仍然沒有回覆。
倪簡有點擔心了。
她撥他的電話,從「正在撥號」直接跳到「通話結束」,這說明沒打通,或許是被掛了,又或許是對方電話無法接通。
倪簡想了一會,找到網頁,搜了搜本地新聞網,瀏覽了一下,沒有看到重大火災之類的字眼。
她鬆了一口氣,正要關掉,忽然瞥到右邊那欄「全國在線」,看到第一條就頓住了。
她拇指移到那裡,點開,從頭到尾看完,又重看中間版塊,發現「應急救援隊」的字眼,她將整條新聞看完,快速點出新的搜索頁,輸入「嶺安地震」,跳出一溜新聞,圖文俱全。
倪簡一條條點開,心縮到了喉嚨管。
——觸目驚心。
一個小時中,倪簡什麼都沒做,一直在翻網頁,她搜到華東區第一批救援隊的503名消防官兵是在十六號晚上七點集結,夜裡已進入地震災區參加救援。而嶺安縣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已經有過兩次餘震。
倪簡放下手機就出了門。
她去了一趟消防大院,從傳達室大叔那兒問了些情況,確定了陸繁所在的特勤隊的確被抽調過去應急救援了。
震區災情嚴重,通信受損很正常。倪簡沒再打電話。整個下午她一直開著電視,各個台都在報導災區情況和救援進度。
倪簡盯著屏幕上那些搜救隊員。除了武警,還有一些人,他們穿著橙色的救援服,在廢墟中奔走。
倪簡緊捏的手指始終松不下來。
這種感覺她曾經經歷過一次。
幾年前的那次日本地震,梅映天正好在那,整整三天聯繫不上。
倪簡差點以為她沒了。後來才知道梅映天居然在那邊組織了一個志願者救援小組,救了不少中國研修生。
倪簡想到這裡,腦門一跳,趕緊給梅映天發了條簡訊。
半個小時後,收到回信——
剛上成安高速,去嶺安。
*
梅映天是二十號晚上回來的。
這期間,倪簡一直沒聯繫上陸繁。
倪簡在小區門口等梅映天。
除了梅映天,還有一對年輕男女,梅映天和他們說完話就分開了,朝倪簡走來。
「小天。」
「上去再說。」梅映天看起來很疲憊。
上樓後,倪簡才看清梅映天身上的衣服很髒,沾了很多泥。
倪簡問:「什麼時候走?」
「明天走,得先籌好物資和藥品。」梅映天捏了捏眉心,問倪簡,「真要去?」
「嗯。」
梅映天說:「我勸你別去,那不好玩,你知道每天都有志願者被勸返嗎?就是你這樣的,毫無經驗,一不小心就成了累贅。」
頓了頓,她認真看著倪簡,說:「你以前不會做這種事,不聞天下事才是你的風格。」
倪簡沉默幾秒,說:「陸繁也在那。」
梅映天一愣,隔了兩秒,瞭然地扯扯唇:「如果是這個目的,我勸你別瞎折騰,你去了也不可能見到他,我們隊也空不出位置給你,資源都很有限。」
倪簡說:「我吃得很少,我自己帶著,不占用你們的補給,我跟大家一樣做事,見不到就算了,不耽誤正事,這樣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