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2024-09-04 04:42:51 作者: 繡生
  「不許再拋下我……」

  低沉的語聲在耳邊響起,殷承玉整個人被一陣熾熱的溫度包裹住,就好像有人從背後將他擁住。對方的力度很大,動作間帶著濃烈的占有欲,可夢裡的殷承玉並不覺得反感和抗拒,反而有種充盈的踏實感自心底滋生。

  殷承玉自夢中驚醒過來,鬆開睡衣最頂端的扣子,緩緩吁出一口氣。

  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做這樣的夢。

  自十六歲之後,他便常常會做同一個夢。他看不清夢中人的臉,只有耳畔低沉微啞的聲音和熾熱的懷抱一成不變。

  夢裡的人顯然是個男人,那樣曖.昧的話語和擁抱,也並不適用於普通朋友之間。

  可殷承玉活了十七年,沒喜歡過那個女生,更不可能喜歡哪個男人。

  他甚至為此去看過心理醫生,只是心理醫生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殷承玉將情緒從夢境中抽離,去衛生間洗漱。換好校服下樓,趙阿姨已經準備好了一人份早餐,吃完之後他拎起書包出門,司機陳叔已經開車等在門口。

  因為夜間的夢,上課時殷承玉有些提不起勁兒來。

  老師在講台上授課,聲音如同白噪音一般掠過耳膜,卻無法深入。殷承玉左手支著下頜,右手捏著筆在筆記本上隨意描畫。

  白色紙張上有一個粗略的男性輪廓,面部卻只有一片空白。

  殷承玉盯著那片空白,試圖回想起夢中那個人的臉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他治療的心理醫生曾說,夢境是對現實的折射,他會長期反覆做這樣相同的夢,也許是由於家庭環境所致。因為他與殷衡的父子關係太過疏離,所以在夢中才會出現一個成年的男性,這代表他潛意識中對父愛的渴求。而不斷重複的「不許再拋下我」,則是反射了他心中隱藏的不安……

  乍一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每次見殷衡都要噁心的吃不下飯,他都要信了。

  殷承玉動了動筆,試圖給那張空白的面部填上五官,只是畫完卻又覺得不對,有些心煩意燥地塗抹覆蓋掉。

  他有種莫名的感覺,夢裡的人對他很重要。

  可他卻連對方長什麼樣都不清楚,更無從找起……

  一整天殷承玉心頭都浮著一絲躁動,連課也沒怎麼聽。下午放學之後,謝蘊川問他要不要去打網球他也拒絕了,逕自上車回家。

  只是周五的路況並不好,燕海國際高中位於市中心繁華地帶,放學的時間正是晚高峰,車子剛駛離校門區域,就堵得動彈不得。

  車窗外是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更添心煩。

  身體往後靠在座椅上,殷承玉放空心神,側臉看向車窗外,目光沒有焦距地游移,在掠過一條小巷時,卻忽然定住——

  沒有焦距的目光凝實,殷承玉降下車窗,坐直了身體看向那條巷子。

  那是條狹窄的巷道,單行道,不通汽車。巷道深處應該連著一片年份比較早的老舊小區。在市中心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這樣陳舊得格格不入的小區不多,但也並不鮮見。

  此時那巷道拐角的陰暗處,正有五個人對峙。

  更準確地說,是一個人與四個人對峙。

  距離並不算遠,那四人又正好面朝殷承玉的方向,足以讓殷承玉看清模樣——看誇張的紋身與裝扮,那應該是混跡這一帶的無業人員,俗稱小混混。

  但引起殷承玉注意的卻是另外一人。

  那人背對殷承玉,只露出四分之一的側臉來。依稀能瞧見冷峻的側臉線條,瞧著年紀不大,有點凶。與那四人對峙的模樣,像蓄勢待發的獸類。

  一瞬間的熟悉感攥住了殷承玉的心臟,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兩撥人似乎在談什麼,但最終沒有談攏,很快便打了起來。

  一對四,但那人卻並沒有落於下風。

  幾人都沒有武器,就是赤手空拳地肉搏。

  殷承玉特意學過格鬥和搏擊,看得出這些人打架都沒有什麼章法。但同樣沒有章法,叫他在意的那人出手速度卻非常快,力道大,角度也很刁鑽,他看見他一拳砸過去,對面的小混混撞在牆上,後腦勺磕在粗糲的水泥牆上留下了暗紅的血跡。

  出手狠辣,很能打。

  那四個小混混顯然低估了敵人的兇狠,很快便鳥獸散了。


  獲勝的人並未追擊,他彎腰拾起打鬥間掉落地上的錢包打火機等物,站起身來時,若有所感地轉頭看向殷承玉的方向。警惕的目光逡巡一圈,似乎並未發現什麼,他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跡,便轉身走進了巷道深處。

  殷承玉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心底一陣悸動。

  ——就在對方轉頭的一瞬間,他看清了那張臉。

  他可以確定自己並未見過那張臉,但在看清的一瞬間,他心底有聲音在說:就是他。

  夢裡那個人,就是他。

  即便那張臉還十分年輕,甚至可以說是稚嫩。估摸著和他差不多的歲數,按年紀算應該還是個學生,與夢裡低沉的成熟男性的聲音並不相符。

  但他就是知道,是他。

  心底隱隱有個名字呼之欲出,殷承玉嘴唇微動,卻最終未能喚出。

  ……

  晚上殷承玉又做夢了。

  還是那個夢,還是那個人。

  對方從後面緊緊擁著他,臉親昵地埋在他的側頸蹭動,溫熱的鼻息呼出時,在肌膚上留下短暫的戰慄感。

  殷承玉嘗試著回頭——從前每當他試圖這麼做時,結果都是驚醒。

  但這一回,他卻清楚地看見了身後的人,

  那是一張並不陌生的面孔,下午時他才在巷道里見過。只是這張面孔要更為成熟凌厲些,漆黑的眼瞳深處,倒映著他的身影——

  殷承玉再度驚醒,唇上猶余酥麻。

  他在床上靜坐了一會兒,又按了按已經沒有異樣感的唇,瞧著窗外靜謐的夜色,略一遲疑,還是起身換了外出的衣物。

  時間已經過了零點,趙阿姨和陳叔都已經休息了,別墅里靜悄悄一片。

  殷承玉出了門,瞧著空曠的街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

  薛恕從酒吧出來時,已經過了零點。

  深夜的酒吧里有形形色.色的人,被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一照,光怪陸離。

  薛恕提著換下來的制服,一邊走一邊看手機,

  手機上有媽媽發來的簡訊,問他什麼時候回家,說給他留了宵夜在桌子上,讓他回家後熱熱再吃。

  酒吧里太吵,他沒聽見消息聲。這時候媽媽肯定已經睡了,他也就沒回消息,收起手機不緊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租住的房子在一片城中村,位置不錯,就是房屋十分老舊,採光不好,蟑螂也多了點。據房東說那一片已經說了好幾年要拆遷,卻因為地皮太貴安置費談不攏,遲遲未能動工。倒是便宜了他們這樣的人,能以低廉的價格租到一處位置不錯交通便利的房子。

  薛恕慢慢走著,在經過燕海國際高中時,腳步不由自主停下。

  看著燕海國際高中恢弘的校門,他吐出一口濁氣,手在褲兜里摸索了下,拿出煙盒,點了一支。

  昏黃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裊裊煙霧擴散開來。

  薛恕叼著煙靠在路燈杆上,仰臉定定看著對面的學校。他在網上查過這所學校的信息,據說裡面的學生非富即貴,普通人連學校門檻都摸不到,一年學費貴得驚人。學生更是優中選優,信奉精英教育,與他這種三流普高的學生有天壤之別。

  他又想起下午看見的車,心裡忽然生出些煩躁。

  他認識那輛車,那是接送殷家大少爺的專車。他曾經無數次看見對方坐進車中,然後緩緩駛遠。

  就像兩個世界的人,終究會背道而馳。

  越是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心底的煩躁越深。

  將菸頭摁滅扔進垃圾桶,薛恕轉身正要離開,卻瞧見了對面走來的人——

  夏日晚風裡,高瘦的少年穿著白T長褲,腰背挺得很直。沿途路燈投下橘黃光影,他露在外面的脖頸與胳膊白得驚人,望過來的狹長眼眸瞧不出情緒,但薛恕卻覺得有一場雪迎面撲來,沁入心肺。他先是定住,接著落荒而逃。

  腦中卻胡亂想著:

  「這麼晚了,他來學校做什麼?」

  「他看見我了嗎?」

  「認出我了嗎?」

  薛恕大步衝進沒有路燈的昏暗巷道里,才靠在牆上平復急促的呼吸。

  這一點運動量並不足以叫他心跳加速,真正叫他無所適從的是忽然出現的人。他望著漆黑的巷口,又想:「大約是來學校有事吧。」

  而他自己,大約只是個舉止有些怪異的路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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