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淮回了家,打開燈,又走過去拉開陽台移門的門帘,最後打開了門,冷冽的風爭先恐後的灌進來,吹起了茶几上雜誌的書頁,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站在原地扭過頭,看見那本雜誌的封面,花花綠綠的,是一本八卦雜誌,忍不住就笑了笑,如果不是顧雙儀住過來,也許這裡永遠都不會有這種娛樂周刊。
祁承淮現在原處想了好一會兒,好似突然想不到自己怎麼就喜歡上顧雙儀了的緣由,印象里並沒有哪一幕特別深刻,唯一記得起她形容的,也只有他們相互僵持時他看見她餵貓的那個時候。
可是偏偏,她的影子又好像無處不在,從他們認識的時候起,不管是他有心還是無意,顧雙儀就在他的世界裡時常出現,逐漸生根發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成了永久居民。
她並不符合他早年對半侶的設想,漂亮大氣、聰慧獨立都沒有,她好似需要很多的鼓勵,需要有人撐著她的腰才不會膽怯的逃避,有些懶散,但是很細心妥帖,軟和得就像一碗溫吞的白粥,偏偏他一遇見她就將以前的標準忘了個乾淨。
他們在一起,不可能是並駕齊驅的業界精英式的伴侶,不存在攜手笑傲科研講壇的傳奇,他們在煙火人間裡,一日復一日過著沒什麼變化的生活,將所有感情慢慢的熬得濃稠。
可是這樣就已經很好,祁承淮想,他只要這一個顧雙儀,他也只要這樣的生活,安安穩穩,平平凡凡。
他回過神來,想到顧雙儀的囑咐,忙伸手關上了移門,轉身又去了廚房,淘米加水,開火熬一小鍋的粥。
再見到顧雙儀,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祁承淮下班回來,她迎上來接過他手裡的外套,仔細看了好幾下,嘟囔道:「我看看是不是昨天那件,碰了白大褂外面很髒的……」
做醫生做久了的都會覺得白大褂太髒,祁承淮聞言便回應道:「早上已經送去乾洗了。」
顧雙儀這才作罷,轉身推他去洗手:「快去洗手吃飯啦。」
飯桌上,顧雙儀時不時說著些生活瑣碎,「……吶,周末要去商場買東西的,家裡的一些生活用品沒有了,酸奶也沒有了,你和我去好不好呀,我一個人拎不動的。」
祁承淮應了聲好,心裡一頓,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每次聽到她說家這個字,總會覺得心裡有些悸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大約是因為她來了,這座空房子才成了一個家的模樣罷。
他垂了垂眼,看著青花碗沿有瞬間的怔愣,直到顧雙儀將一筷子蒸魚夾到他的碗裡才回過神來,他聽見她在說話,仔細一聽,卻是在吐槽看見有個同事的髮型奇怪,不由得有些好笑。
周六祁承淮值班,晚上平安無事,他在第二天早晨七點的時候從家回到醫院辦公室,等到值一線的容秉和接班的同事交了班,又去看了看病房裡的病人,九點多的時候又回了家。
顧雙儀還賴在床上,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被她嫌棄的一撥,閉著眼就懶洋洋的道:「粥在鍋里。」
祁承淮起身出了臥室,廚房的鍋里還溫著一鍋綿稠的白粥,因顧雙儀覺得他這段時間太勞累,需要補養,強制他早飯加一碗粥已經兩個星期,所幸配粥的小菜花樣百出,他漸漸的也習慣了。
等他吃完了粥,回房看見顧雙儀還躲在被窩裡玩手機,怎麼叫都不肯出來,「外面好冷的,出去會凍死的吧。」
「你不是還要複習?」祁承淮好言好語的勸,「還有多久就考試了?你的中藥方劑內科都背會了?」
顧雙儀一哽,想到那些複習資料就有些心虛,祁承淮見她一副低眉順眼但死活不改的模樣,有些來氣了,「你起不起來,不起來我掀被子了啊?」
「啊不要不要,起起起立刻起!」顧雙儀一面叫一面將被子往身下壓了壓,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掀走了。
好容易將人挖了起來,祁承淮一面推她往外走,一面勸道:「說了不要總是躺著,對身體不好,多動動,不然骨質疏鬆早早就來,慢跑個步多好。」
「上帝給你兩條腿是讓你走路的,可不是讓你跑步的,你看看骨科多少人跑步跑出的關節炎。」顧雙儀聽了他的話就不樂意了,回過頭振振有詞反駁道。
祁承淮被她的話噎了一下,也懶得和她廢話,拉下臉就問道:「你就說你去不去複習吧?」
「呃……去!去的去的。」顧雙儀瞥見他眯起的眼就立即氣短,忙不迭的應著,小跑著進了書房,坐到書桌的另一端,翻開方劑學複習資料開始看了起來。
下午出去吃飯,明珠廣場的周末人頭攢動,每一家餐館都要排隊等位,祁承淮做主挑了一家土家菜館,取了號後拉著顧雙儀坐到一旁等著。
等候區里坐了不少人,各人都在和自己的夥伴聊天,又或者是玩著手機,都在消磨著這段等候的時間,顧雙儀習慣性的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很快就發覺斜對面不遠處一個小男生有些煩躁。
「媽媽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他接連問了幾次這樣的話,顯得煩躁不安,幾次想跑開又被他的母親摁住了,又有幾次從椅子上站起來東張西望,是不是就啊啊的叫幾聲,聲音有些孩童特有的尖細。
可能是等得太久了,小孩又定性不夠,自然就會覺得無聊了,顧雙儀也沒覺得奇怪,好奇的看了片刻就轉頭想和祁承淮說話。
轉過了頭才發現他也在看那個小男生,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正想說話,卻看見他緊蹙的眉頭,心裡愣了愣,低聲就問道:「你發現什麼不對了嗎?」
祁承淮的目光收回來,靠向她耳語似的道:「那個小男孩,許是有多動症。」
他話音才落,顧雙儀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見那邊有人大聲的道:「哎你家孩子怎麼這樣啊,不知道這是公共場合麼,就哇哇亂叫的,有多動症呢吧!」
顧雙儀和祁承淮立刻看了過去,見說話的是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郎,面色不大好,滿是指責的語氣和神態,仿佛在說那孩子被慣壞了。
隨即他們看見孩子母親明顯一愣,默默地說:「是啊,確實在治療,實在是不好意思。」
然後嘴裡一直道歉,匆匆把孩子拉走了,連排了的號也不等。他們走後,周圍人還在埋怨這位母親,都在說孩子怎麼能慣成這樣。
顧雙儀突然有些難過,她忙轉過頭來,迎面撞上了祁承淮的胸膛,她聞到熟悉的氣味,眼眶忽的發澀,「祁承淮,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祁承淮嗯了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低低的噓了一聲,「他只是在別人不知道的世界病著,但他的媽媽沒有讓他悄悄病著。」
因為出於**,他們是不方便說明病的來歷然後貿然制止的,怕讓這對母子換來更多的白眼。
顧雙儀愣了愣,隨即明白了過來,撇了撇嘴不作聲,祁承淮就又道:「好幾年前我有次和省婦幼的姜成渝主任交流,他說了一個比喻,我印象特別深刻。」
顧雙儀看向他,靜靜的等他說出下文,「他說,人的大腦皮層就像整個腦子的總司令,下面還有管其他功能的結構,包括運動、平衡等的體系,這些體系要運行好,總司令必須很厲害,才能管控協調好各個方面。多動症的孩子,別看是多動,實際是總司令在睡覺,他的大腦皮層是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目前的治療就是通過藥物來喚醒司令員。」
「以前他有個病人,父母帶著他到處治多動症,吃了兩年的藥,後來找到姜主任時,一問,孩子每次都考滿分。這根本就不是多動症,而是個小天才,他的多動是因為他上課很容易就聽懂了,他沒事兒干,所以才動來動去。」祁承淮將回憶里的事情娓娓道來。
顧雙儀抿著唇想了想,低聲問道:「你說,那個小男生,他媽媽會帶他去找姜主任麼?」
祁承淮愣了愣,然後皺了皺眉道:「應該會吧,畢竟姜主任在小兒神內是頂尖的專家了。」
這時輪到他們進去了,顧雙儀打住了話頭,將這件事放到了一旁,等他們吃完飯又買完東西,從商場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祁承淮先拎了東西去開車,出來時在商場門口的灌木叢邊上看見她正蹲在地上逗不知哪兒來的貓,頓時就愣住了。
很多年後他都還會記得這個月華如洗的冬夜,扎著丸子頭的姑娘蹲在地上,藏青色的牛角扣大衣沒有扣上扣子,就這樣任由衣角垂到了地面,月光照在她的側臉,籠罩著一層柔美的光。
他看見她嘴角微翹,低眉垂目看著面前毛茸茸的一團,她伸著手去摸它,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個嬰孩。
就在這一剎那,祁承淮想到了一直以來都沒有得到的答案,他愛上的,就是這樣的顧雙儀,對世間的一切懷揣著柔軟的憐憫,哪怕受到傷害,也還是覺得世上美好多於醜惡,她像永遠不會暗下去的暖陽,吸引著他看多了世事無常人心易變的心。
他靜靜的看著她,並不去出言呼喊,好似唯恐驚動了這一份靜謐,直到顧雙儀久候不至起身來尋。
關於這一天,祁承淮以為留下的只有這一幕,然而周二早晨,他在門診卻遇見了在明珠廣場遇見的那對母子。
他問男孩母親:「您帶孩子去過省婦幼看過麼?」
得知對方並沒有,他有些驚訝,又有些釋然,畢竟不是每個圈外人都知道哪個醫生才是真正的大牛,於是他大筆一揮,「我給您介紹一位這方面的專家,比來看我好,一定能幫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