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伸手握住他的手,帶著倦意隨口回：「還行。」
小瘋子的手不大，上面看著像是只附了一層薄薄的皮肉，手碰上去卻是軟乎乎的。他的指節修長，指尖圓潤,細皮嫩肉的看著就嬌氣。
江淮手指動了動,從他的手指間擠過去和他十指相扣。
他抬眸和蘇北直視,茶色的眸子裡滿是認真：「哥哥。」
蘇北垂眸看了眼他們交纏在一起的手指,深色的桃花眼裡多了幾絲暖意，「嗯？」
江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會認真學的，你……不要太累了。」
男朋友被他們戲稱為學神，說是學神,可他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一邊顧著自己複習,一邊還要教他,怎麼可能兼顧得過來？
他攏了攏眉心：「哥哥,我可以請家教，不會的可以問別人……」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男朋友嘆了口氣，把他攬進了懷裡。
他有些錯愕,動了動,卻被男朋友更緊地按住，他愣了愣：「嗯？」
蘇北的下巴在他的耳側蹭了蹭,卸了大半的力氣在他的身上，喟嘆了一聲：「讓哥哥抱抱。」
江淮一愣，男朋友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把他整個人都包圍了起來，他輕輕嗅了嗅又在男朋友懷裡蹭了蹭,默了兩秒，他的手指動了動，抓住了蘇北的衣角。
過了好一會兒，蘇北才直起了身體，垂眸看他：「問誰？」
男朋友身上的味道讓人上頭，他腦袋還恍恍惚惚的，又是好一會兒才明白了蘇北在問什麼。
「陳……」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在目光觸及到蘇北眼底笑意的時候又把後面個字咽了回去，面不改色地改口：「老師。」
蘇北輕笑，手指輕輕地撥了撥懷裡小瘋子頭頂的呆毛，揶揄道：「陳老師？小瘋子，你哪兒來的陳老師？」
江淮繃著臉：「快有了。」
雖然在江家江非許不待見他，但是他說要找個姓陳的家教也不至於是什麼難事。
蘇北失笑，也沒逞強：「也行，找幾個家教。」
這會兒他眉間的倦色倒是散了些許：「但是每天還是要來跟哥哥一起做作業，別偷懶，每天作業還是要檢查。」
他輕笑著，眉目間顯出了些奪目的少年意氣，「看哥哥四個月後給你拿個狀元回來。」
他這時身上的傲氣就是在江淮第一次在學校里見他，他在主席台上作為高三學生代表講話的時候都不曾露出來，江淮看得歡喜，心底里猛地湧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驕傲。
他的哥哥，他的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少年。
他站起來，學著平時男朋友吻他的樣子，垂頭輕輕地，又帶著幾分虔誠地在他的眉心印下了一吻。
「哥哥，我等你的狀元。」
……
葉衷的執行力挺強，在聽他說過一次要請家教之後還真的給他請了六個，語數外理化生全都囊括了。
聽說這幾個老師還都是博士畢業，而且都名副其實，講得生動形象，還能保證他理解。
其實這麼說都是虛的，等到他們這學期第一次學月考試之後，江淮才真正感覺到了自己的進步。
不說能考多好，但起碼題目都能看得懂了，英語不至於全部抓瞎，語文也用上了一些答題技巧。
這次考試他的考室正好在萬成億的對門，考試完一出門就剛好和也剛出教室的萬成億面對面對了個視。
萬成億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像抽風一樣猛地向他撲了過來：「江哥——」
他這一聲「悲鳴」尖銳得要把江淮耳膜刺破。
本來考完試江淮人都還是暈乎乎的，頓時被這一聲慘叫給喚回了神，還差點沒來得及躲開撲過來的這人。
被他躲開了之後，萬成億嘿嘿地笑了笑，但立刻又想到了剛才經歷了什麼折磨，表情瞬間就垮了下來。
他故意捏了個蘭花指點了點，悲愴地問：「江哥，說好的一起倒一倒二，你……你已經不愛我了。」
江淮按了按現在都還在一陣陣發疼的耳朵，冷漠無情：「沒愛過，滾！」
「……」
「江郎～」萬成億含著淚再接再厲，「奴家難道不是你的心尖寵嗎？」
江淮差點沒反應得過來：「……心尖寵？」
萬成億得意挑眉：「是的呢～」
他又嘿嘿一笑：「陳哥推薦我看的一本小說，《霸道攝政王的嬌氣心尖寵》，超級好看，江哥你有興趣嗎？我們一起啊？」
「……」
江淮意簡言賅：「滾。」
調笑完了，萬成億這才正了正臉色，換了個正常點兒的人格：「江哥，看你這春風得意的樣子，應該考得不錯啊？」
他正經的樣子沒維持幾秒鐘，又朝著江淮聳了聳眉毛：「江哥？這次能到第幾啊？」
「不知道，」江淮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看著萬成億的樣子唇角向上浮了幾分，補充了一句：「可能三百多分將近四百分。」
三百多分不高，但是對他這種就沒認真讀過幾天書的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他們倆說著話往教室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剛好遇上了從樓上下來的楚黎書。
她臉色蒼白如紙，唇上卻格外的殷紅，瞳孔黝黑沒有幾分神采，看著竟顯出了幾分駭人。
萬成億笑嘻嘻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也沒應，這時江淮定睛一看，猛地皺眉。
——她嘴唇上的紅色根本不是它本來的顏色，她的唇本來也是蒼白的，卻被她自己咬破了上嘴唇，傷口流了血，把她的嘴唇染得殷紅！
江淮猛地伸手拉住她：「班長。」
楚黎書恍恍惚惚地回神，抬起了黝黑空洞的眼睛看向他，這一幕看起來夠詭異，萬成億都被駭得身體一僵。
江淮頓了一下，放開了抓著她的手，直視著她的眼睛輕聲說：「班長，你嘴唇破了。」
楚黎書愣了愣，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上殷紅的血，活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抿了抿唇，嘴角一提硬扯出了一個笑：「沒事，謝謝啊。」
她嗓子都是啞的，說出口的聲音又鈍又澀，像極了尖指甲扣弄老樹皮的聲音。
江淮又皺了皺眉，卻沒再說什麼。
等著楚黎書「飄」走了之後，萬成億才猛地吐出了不由自主屏住的那口氣，愣愣地湊到了江淮的身邊：「江哥，班長……這是怎麼了？」
他都問不出「是不是心情不好」這種話，他生下來這十七八年裡實在沒見過有誰心情不好，硬生生的把自己折騰成
這種不像是活人的樣子的。
江淮搖了搖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問了，垂下的手指卻動了動。
他上個月開學的時候才和楚黎書近距離接觸過，那時候她的狀態不太好，但也不至於像這樣。
他剛才伸手拉她才感覺到，這一個月里她瘦得就只剩了一層皮了，校服掛在她身上空蕩蕩的，看著如同一具被套了衣服的木偶。
這……
他再次皺了皺眉。
……
一中成績出來得一如既往的快，周四晚自習的時候成績排名就已經全部都出來了。
黃忠實拿著成績單進來的時候。整間教室里學生的眼睛都「唰」地抬起來看向了他。
黃忠實得意地拿著手裡的成績單晃了晃光了一半的腦袋，「告訴你們個好消息啊，別驕傲啊，這次我們班的平均分是年級上除了實驗班最高的，都考得不錯！」
「哇哦！！」
「老2班牛逼！！」
班上同學十分給面子地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黃老大目光轉了一圈，最終落到了萬成億的頭上：「小萬啊。」
萬成億虎軀一震，差點兒沒跳起來：「在！」
「別慌別慌，」黃老大哈哈哈地笑，「這次考試吧你雖然還是我們班墊底，但是年紀排名上升了八十個！值得鼓勵啊，看出來用心了！！」
高二2班著名戲精藍梓浩立馬就捂著胸口，看了過來：「不是吧……老萬，怪不得我喊你打遊戲你都不應聲，原來是背著我偷偷學習去了！！」
黃老大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那個，藍梓浩，你這次也考得不錯啊，年級排名進步了一百多個。」
萬成億反應更大，「咻」地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黃老大你要為我做主啊，你看這隻狗！明明他才是那個負心郎，還要當著全班這麼多人的面倒打一耙！！」
「哈哈哈哈哈！」
班上的同學都笑得不行，還有人拍著桌子應：「老萬！看這樣子，老藍是外面有狗了！！」
「是啊是啊，老萬你這是綠而不自知！」
藍梓浩宛如戲精附身，臉色一變：「我沒有，阿萬，你信我！！」
「行了行了，夫妻恩怨你們私下裡解決好吧？」黃老大笑著咳了一聲打斷他們的表演，「這次我們班年級前三都有一個，陳默，年級第二，不錯不錯，繼續加油！年級前十還有一個，學委鄧案，年級第七，繼續加油！給我打他們實驗班的臉！！」
「老規矩哈，我把這個成績單放在講台上，你們別擠，自己來看啊，都知道現在是在上晚自習吧？小聲點啊。」
「班長，」他臉上的笑淡了一些，「明天中午之前成績單每個科任老師印一份，讓課代表給科任老師。」
隔了好一會兒，藍梓浩戳了戳楚黎書她才遲遲地低聲應：「好。」
黃老大移開了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來看吧，」他轉身往門口走，要出教室的時候停下了腳步，「楚黎書。」
楚黎書又愣了好久，才應：「在。」
黃老大轉頭看了她一眼，「來我辦公室。」
楚黎書慢慢地，僵硬地站起來，跟著他走出去。
教室里一片寂靜。
才出了成績，就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是因為什麼，讀過幾年書的人都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一會兒，坐在第一排的唐欣皺著眉站起來，走到講台上拿起成績單一看，沉默了。
下面有人跟著著急地問：「文委，怎麼了？」
唐欣皺著眉，遲疑了一下才說：「班長她……考得不好。」
眾人心裡「咯噔」一下，又立刻有人問：「多不好啊？」
唐欣把成績單放了回去，張了張嘴，開口的時候聲音很低：「兩百名開外。」
班上之前的喜悅頓時被濃霧壓了下去，沉默慢慢地在空氣里蔓延。
他們都知道楚黎書的成績，在他們班裡算是很好的，基本上穩定在年級前五十，而這次……
楚黎書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全教室都瀰漫著沉悶的場景。
但是她根本沒有留意到半分。
她臉上的疲憊已經掩飾不住了，眼睛空洞洞地下垂著，唇角沒有半點往上彎的力氣，卻被直直地抿成了一條線。
向來挺直的背脊都無力地垂彎了下來，塌著的肩膀上像是伏了很重的幾塊磚，就這副樣子，走在街上說不定都會有人以為她已經身患絕症了。
她朝著位置上走了幾步，終於感覺到班上同學們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又停了下來，向眾人扯出了一個笑。
她張了張嘴，卻感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又閉上了嘴。
眾人沉默著看著她。
須臾過後，唐歡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楚黎書！」
被叫到的少女纖瘦的身體居然條件反射地顫了顫，眼睛裡不可抑制地湧出了恐懼，然後就是濃濃的，像霧一樣布滿了她黝黑眸子的茫然。
眾人把她的反應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震驚之外，就只剩了濃濃的心疼。
曾經的楚黎書，他們的班長，上過主席台驕傲地領過獎，領著他們銳利地跟4班吵過架，拿著巴巴掌站在班級前面帶他們喊過「加油」，每一個的她，身上都充滿了陽光和生機。
現在……
現在怎麼會這樣？
唐歡條件反射地向她那邊走了幾步，「楚黎書……」
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像是生怕驚到枝上搖搖欲墜的蝴蝶：「你怎麼了？」
楚黎書茫然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像是突然想清楚了她問的什麼，又宛如裂開了嘴唇一樣露出了一個笑：「沒事。」
她頓了一下，又有氣沒力地低聲加了一句：「我沒事，不用擔心。」
唐歡皺著眉看她：「怎麼可能……」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藍梓浩也站了起來，跟著輕聲說：「班長，你說出來，說不定會好一點啊。」
「……沒事」楚黎書又輕輕地搖了搖頭，脖頸纖細得驚人，她不知道是在告訴自己還是在回答唐欣和藍梓浩，「我沒事。」
唐歡又向她那邊走了幾步：「我倒是想相信你沒事，但是你自己看沒看過你的樣子！」
她的聲音大了一點，甚至多了些說不清來意的憤怒：「你哪裡有點沒事的樣子？！」
楚黎書張了張嘴，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然後她接著沉默。
藍梓浩也緊緊地皺眉：「班長，你到底怎麼了……」
下面坐著的同學也跟著開口：「班長……」
「班長，不管什麼事，我們都和你一起的……」
「班長……」
「……沒有，」沒有人聽到，楚黎書輕聲呢喃了一聲，然後她帶著點諷刺地笑了笑，空洞的眸子裡黝黑的眼珠轉了轉，猛地加大了聲音：「沒有人和我一起的。」
她這一聲又啞又澀，聲音明明不高，卻讓教室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說完這一句，她像是被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倒退了幾步，幸好後面有人扶住了她。
她劇烈地喘息著：「我也不想啊。」
她哽咽著，空洞的眸子通紅，眼尾滑下了晶亮的水痕：「我……不想的……」
眾人沉默地看著她。
「你們沒有人能幫我啊……我只能自己熬著……我，我以為一年很快就過了。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啊……我真的……」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抽泣著，顫抖著，一點點地哭著說出來。
「我父母……他們，他們根本沒把我當成過人啊……我怎麼辦啊……」
「我才十七歲，她就要把我賣……賣出去，我，我怎麼辦啊……」
「我本來以為成年了，就可以解脫了……但是，成年怎麼那麼難啊……還有一年啊……」
「我怎麼才能擺脫他們啊……」
唐欣震驚地看著她：「楚黎書……」
楚黎書用空洞的眼睛和她對視，顫抖著繼續說：「他……他們打我……我好疼……我真的疼……」
她慢慢地捲起了衣袖，少女蒼白的手腕上青青紫紫的傷痕格外明顯，上面甚至還有一條從衣服里伸出了六七厘米的傷口，結了疤，看著卻依舊猙獰。
她聲聲泣血：「就因為我是個女孩子……那為什麼，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
「我是不是，是不是……」她輕聲呢喃著，「只有死了，才能擺脫他們啊……」
她張了張嘴，沒有人聽到聲音，卻都懂了她沒能說出來的那句話：「可我不想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3-0420:45:00~2021-03-0520:11: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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