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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驚變

2024-09-04 11:59:34 作者: 紫微流年
  謝青嵐剛一踏出,恰好看見一抹身影走入了隔院。

  暗地裡皺了皺眉。那個厚顏的女人竟然仍未離開,外出了一陣又晃在他眼前。若非三哥和大哥數次叮囑,真想把她丟出去,或是乾脆告訴白家她的出身來歷,想必那時就該哭著求饒了。

  大哥說她比自己還大。

  見她仗著年幼的模樣招搖撞騙實在厭惡,神色永遠是一種疏離淡漠的倨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弄不懂三哥何以處處順著她,甚而對她如此溫柔。鳳歌姐背地裡黯然傷神,連帶他都覺得愧疚,險些要將所知的和盤托出。

  不是那年的意外,三哥應該已娶了白瓔絡,雖然無緣錯過,幸好還有白鳳歌,他很希望多這樣的一個三嫂,家世良好又美麗優雅,知書達理,相信爹和白老太爺也是如此之想。

  若是沒有那個妖女就好了,一切都會像從前一樣。

  每每見卓然出色的兄長對一個魔教妖女容讓回護,屈情下意,那般優秀的人被迷惑至此,教人氣悶得難以忍受。

  聽到白家暫住的江湖人士、家丁使女的私下議論,不避諱地在近處對她指桑罵槐,刻薄嘲諷兼而有之,心下便有說不出的快意。可惜種種譏罵對厚顏無恥的妖女來說直如東風過耳,一個眼神都欠奉,只顧自己出門尋樂,甚至還耐不住寂寞消失了數日。等三哥回來他一定重重告狀,最好能羞辱一頓趕出去,不是大哥吩咐不准妄動,他會很樂意代勞。

  相較之下,到底是江南的女兒家惹人憐惜。

  想起數日前在茶樓救下的佳人,不自覺地帶出了笑。那樣嬌柔似水的女孩,被惡霸欺凌時梨花帶雨般的悽然,在他出手相助後不勝羞怯地致謝,白家收容後伶俐體貼的為人,都是萬般可愛,讓人從心底疼憐。可惜爹治家甚嚴,不然——

  玉面一紅,他快步向廚苑走去。

  除下了肩上的包袱,侍女送來了一盤鮮果和一壺溫茶。

  想是礙於謝雲書的面子,雖然目光輕鄙,白家禮數上還是周到的。

  他離開有一陣了,料想事情該辦得差不多,過兩日便到了二十天,再不回來她也無甚耐心再等。以他過去數年的歷練,縱是棘手也不至有性命之危,既然遲早要分道,這個時機倒好,不算有背諾言。

  思索了半晌,她倒了一杯茶,喝下了第一口。

  筆直的官道上,幾騎健馬四蹄騰空的飛馳,黑亮的皮毛下汗如漿出,喘息如雷。

  「不行,必須歇一歇,馬受不了。」第三騎上的人揚聲勒馬,一聲長廝,迅馬緩下了速度,馬腿不停地發顫。

  連日的急奔讓人也有些疲憊,停下來的人捺不住焦急之色。

  「說不定對方還未動手,興許我們能搶在前頭。」宋羽觴往寬處想。

  「怕是來不及,假如我們在南郡查到的消息屬實。」謝曲衡眉頭深鎖。

  「臨行之前我托迦夜照看青嵐,他不會有事。」謝雲書出言寬慰,心下也不無憂急。

  「我最擔心的不是他,沒想到這次密謀針對的不是謝家,而是要拔掉杭州的白家,以南郡王世子的手段,實在不敢想那邊情形如何。」

  「有雪使在,公子盡可以放心。」首先勒馬的人跟著勸了一句,轉過頭又對同伴私下嘀咕,「如果她真會管這檔子閒事的話。」

  「我看難,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後一人聞言不樂觀地聳聳肩,「能護著老大的弟弟已經算很給面子,還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沒想到老大還真有來頭。」

  「我更沒想到他能勾了雪使一起回來。」說動冰山一樣冷心冷情的人,拋卻了尊崇的地位權柄飄然遠引,真箇匪夷所思。

  「而且還殺了教王。」

  「我們錯過了不少好戲。」

  兩人竊竊私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惋惜之色。

  宋羽觴耳朵伸得老長,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幾欲出口探問。

  「銀鵠、碧隼。」一聲低喝傳來。

  「在。」兩人不自覺地挺直。

  「多吃點東西,一會兒還要趕路。」謝雲書淡淡地掃了一眼,「少說廢話。」

  「霜兒。」尋到嬌弱的身形,謝青嵐放輕了聲音喚。

  楚楚憐人的秀顏轉過,隱約有些慌張:「謝公子。」

  「你在做什麼?」謝青嵐不疑有他,當是自己冒昧嚇著了佳人。

  「小婢在準備銀耳湯,正準備送到謝公子房裡去。」

  「那我可是替你省了力氣,自己過來取了。」少年笑嘻嘻地調侃,「怎麼謝我?」

  少女羞澀地低下頭:「小婢是謝公子救的,恩同再造,怎麼報答都是應該的。」

  「這樣啊,那你替我把銀耳湯喝了。」謝青嵐促狹地逗弄。

  明媚的眼睛閃過一抹微疑:「公子的意思是?」

  「我從小就不愛甜食,你喝了就是幫了大忙。」比了一個拜託的手勢,女孩掩口笑起來。

  「那可不成,我們婢女哪能喝這些。」霜兒嬌怯地一笑,「再說這是我專為謝公子燉的。」

  「單為我燉的?」少年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心頭喜滋滋的。

  「若是公子嫌棄就罷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女孩咬咬唇,帶上了幾分幽怨。

  「居然是霜兒專為我備的,味道一定好,那可得嘗嘗。」謝青嵐掂起碗,舀起一勺往嘴裡遞去,女孩笑吟吟地看著。

  猝然一聲裂響,少年手中的碗粉碎,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住了兩個人。

  廚房門口,迦夜靜靜地站著,黑幽幽的目光盯著一臉驚愕的少女。

  「你幹什麼?!」謝青嵐愣了半晌,一股怒氣躥上來,怒喝出聲。

  沒看她怎麼動人已到了身前,本能地探手阻擊,腕上一緊如有鐵箍,半邊肩臂立時酸麻,身子一輕,跌出了七八步之外,勉強站穩了一看,她已和霜兒動上了手。

  霜兒竟是會武的。

  嬌嬌怯怯的少女動起手來陰狠凌厲,招招殺著。可惜遇錯了對手,沒幾下便被迦夜制住,精準地掐住了要穴,顯然落手不輕,霜兒直翻白眼,臉漲得通紅。

  「妖女,放手!」怔了半天,仍見不過救回來的人兒受苦,衝過來制止。一枚石子嗖地彈出,在他的臉頰擦出一道血口,也滯住了他的行動。

  「你想救誰?」迦夜目露譏嘲之色,「也不先看看自己還剩多少真氣。」

  聞言一愕,謝青嵐暗中提氣,丹田中竟是空空蕩蕩,真氣幾欲散盡。

  「你做了什麼?」一時驚駭莫名,看了看霜兒又看了看她,一個隱約的念頭模糊浮現,心下卻不肯相信。


  「蠢材。」迦夜對他道出了兩個字,黑瞳盯著手中的俘虜,「誰派你來?」

  霜兒不開口,眉間驀然掠過一抹狠絕,迦夜重重地摑了一掌,清脆的耳光打得她臉一歪,唇角溢出血來。

  謝青嵐不忍正要開口,迦夜抬手卸脫了霜兒的下巴,一枚沾著血的牙齒掉落出來,她瞥了一眼,浮出冷笑。

  「死士,還真是調教得不錯,讓我更好奇了。」隨手合上頜骨,「你主人是誰?」

  「我不會說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俏麗的臉扭曲,泛起從未顯露的怨毒,「主人自會替我報仇。」

  「你不說,難道我會不知?」迦夜倒也不惱,指間略微用力,看對方的臉漸漸發青,「處心積慮下了這麼久的毒,不就是為今天?」

  「忍得住痛你盡可不說。」她冷冷地望向一旁呆怔的少年,「你要看不下,就給我滾出去。」

  「你想做什麼,她是要害我,可用刑——」震驚和恐慌交織,滿布敵意的嬌容令他無法置信,怎樣也恨不下去。

  「你以為她是想害你?」冰冷的臉幾乎有點發橫,「你有什麼價值需要她費如此心機,單為殺你,十個謝青嵐都死了,用得著千金難買的淚斷腸?」

  「你怎知是淚斷腸?你到底是誰?」霜兒咬牙擠出話語,一臉不甘。

  「該不該誇你運氣好?若是我不曾出門,你下手第一天就該發現了;若非我今日回來,你已可功成身退。」淡淡的話中寒意凜人,瞧著無力掙扎的對手。

  「忠心耿耿是嗎?既然是死間,就讓我瞧瞧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盯著地上癱軟成一團泥般的人,汗一滴滴滲出來。比起片刻前的慘哼更令人心悸,聽到的消息險些讓他站不住腳。

  他終於明白淚斷腸是什麼樣的毒。無色無跡,混入水中瞬息不見,卻在數次服用後蝕掉練武者的內力,不知不覺變成普通人,無論怎樣的高手中毒後皆成為砧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那一場可笑的英雄救美,不過是別人窺准他設下的圈套,真正的目的是借他的糊塗進入白家,成功地將毒混入水井。

  白家對於下人馭使甚嚴,輕易不招外人,無隙可乘。對謝家五公子帶回來的卻又不同,白昆玉存心交好,又未曾提防暗中算計,始釀今日之禍。

  南郡王世子,霜兒的主人。

  精心策劃一切,只為拔掉謝家最緊密的同盟,杭州一方的龍頭——白家。

  外廂忽然吵鬧起來,似來了無數人,呼婢喝罵之聲頻頻響起,尖叫慘號不時傳來。

  「來得可真快。」迦夜皺了皺眉,一手定住了返身衝出去的他。

  「放開!」謝青嵐目眥盡裂,自責與懊惱幾乎將他淹沒。

  「現在你武功盡失,出去送死?」迦夜無表情地譏嘲,探出金針刺入數處要穴。喧嚷之聲越來越大,他憤怒欲狂地掙扎,丹田竟恢復了些許真氣。

  迦夜收回了金針,仍扣住他的腕脈:「暫時壓一下,沒解藥還是不行。」

  「放開我。」屢掙不動,謝青嵐怒吼出來。

  「少說廢話。」迦夜置若罔聞,眉目無波,「我只答應照看你。」換而言之,白家人的死活與她無關。

  「萬一白家有什麼不測,我寧可和他們一起死。」謝青嵐咬牙切齒,幾欲暴跳,「你這妖女怎麼會懂,用不著你假惺惺地救我!」


  「可惜我答應了謝雲書。」任性的小鬼著實討厭,她懶得再說,運指點了幾處穴道丟到牆角,任他惡狠狠地怒瞪,自顧自地換到較為隱蔽的地點觀察外面的動靜。

  待嘈雜聲小下去,拖了幾個人回來拷問,約略探出了大致情形。

  淚斷腸很有效,沒遇到什麼像樣的反抗。唯一因應酬在外而中毒略淺的白昆玉,在見到壓在老父、妹妹頸上的鋼刀時放棄了抵抗束手就擒,挨了一刀後與家人一同被拖至白家的練武場。

  死掉了幾個門內弟子和隨侍護衛,白家主要成員暫時無事,能暫時多久就不太清楚了,此次南郡王世子親臨,精銳盡出,一意在江南殺雞儆猴,照過往的行事手段推測,結局堪憂。

  悄無聲息地窺看了一圈。

  來的人不少,趁著夜色明火執仗,完全不避人。紀律嚴格訓練有素,各類職責分得很清。

  熊熊的火把將寬大的習武場照得通亮。場中一片靜謐,白家的成員全坐在沙地上,大馬金刀的白老爺子狼狽不堪,鬍子都沾上了血。一兒一女環在身邊,一群妻妾抖抖顫顫地躲在身後,白家在杭州德高望重威名甚著,哪見過這般場面,膽小的女人們已涕淚交流,低泣不止。

  「實在是失禮。」一身貴氣的青年爾雅地頷首,仿佛覺得甚是歉意,「下人手粗,讓各位夫人受驚了。」

  「蕭世成。」三個字從齒間迸出,猶如三塊鋼錠砸在地上。

  「初次謀面白老爺子即一眼認出,蕭某不勝榮幸。」南郡王世子好整以暇地微笑。

  「你我素無冤讎,下毒暗害率眾襲家,肆意砍殺無辜,可也配得上你的身份?」

  「在下今日以江湖人的身份行事。」蕭世成從容以對,「白老爺子自然清楚江湖上的規矩便是成王敗寇。」

  「驅人下毒算什麼英雄。」白鳳歌怒罵出來,「原來那日棋亭中你就認出了我們,處心積慮陷害。」

  「白家聲名在外,多年經營確有過人之處,不用此計豈不枉折手下性命。二小姐當知兵不厭詐。」蕭世成一曬,自有勝券在握者的大度,「棋亭純屬偶遇,我依約與玄智大師對弈,是你們自己撞上來。」

  「閣下今日意欲何為?」白昆玉捂著臂傷,隱隱有些焦躁,原也怪不得他,情勢糟糕至此,多半已無幸理。

  「我與白家並無過節。」蕭世成踱了幾步,言若有憾,「揚州的謝家是我心腹之患,而白老爺子堅拒我的好意,執意與謝家同盟,蕭某無奈才出此下策。」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地上的一群人,「除謝先去白,事總要一件一件地做,白公子覺得可有道理?」

  「卑鄙小人。」白鳳歌唾罵,明眸滿是不屑。

  「到底是白家人,成砧上之肉尚能全無懼色,實在令人佩服。」蕭世成輕輕擊掌,不無讚賞,「貴府人丁興旺門徒眾多,一朝盡滅我也深覺惋惜。」說著話鋒一轉,「若是老爺子保證從此效忠南郡王府,與謝家勢不兩立,助我成就一統江南的武林大業,我立時解縛,以長者事之。」

  鬚髮花白虎氣猶存,靜了半晌白老爺子大笑起來,聲如金石。

  「白某豈是背信棄義之人。」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猶是豪氣不減,「莫說我與謝家幾十年的交情,即無此因,也不會在利刃前俯首事敵,葬送白某一世英名。你狼子野心誰人不知,今日滅我白家,來日必有覆應,無非早晚而已,白某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


  「白老爺子可知今日之亂,皆因謝家五公子引狼入室,我才有機可乘。」蕭世成負手,輕漫地挑撥。

  老人哼了一聲:「小兒輩無知,哪敵得過歹人算計,老夫死則死亦,還不于于錯怪世交。」

  「老爺子不顧惜自己就罷了,難道兒女也不顧了?這孩子才四歲吧。」順手提起白家幼子,如拎著一個酒罈,隨時可能拋出。

  「禽獸!」場中一陣驚呼,白昆玉與白鳳歌皆露出惶急之態,盯著搖搖晃晃的幼弟。男孩倒沒哭,費力地仰頭看,小嘴扁扁的,極是不喜眼下的姿勢。

  老人激紅了眼:「反正白家萬無生理,何須故作姿態,給個痛快就是。」

  「好。」

  蕭世成一頓,唇角殘忍地一笑。

  小小的孩子立時撞向擺在場側的石碾,眼看慘不忍睹,半途飛撲出一個身影撈住了孩子,堪堪止住了慘劇。

  迦夜無奈地默嘆了一聲,看來下手太輕,那傢伙居然衝破禁制找了過來。

  立在場中的人緊緊抱著險些喪命的小人兒,年輕的臉上怒發欲狂。

  正是謝青嵐。

  「謝五公子。」蕭世成並不意外地揚眉,語氣揶揄,「終於肯出來了?我正在猜你要羞羞答答地躲到什麼時候。」

  少年沒有回答,把孩子往院角推了推,男孩似也知道不妙,乖乖地沒有掙動。

  「要說還是逃走比較明智。」對方一副不甚苟同的模樣,「憑你一個人救得了誰?據密報說你也中了淚斷腸,還剩下幾成功力?」

  「世侄不必顧及我們,能脫身儘量走,留得一個算一個,將來有機會再替白家報仇雪恨。」白家人隱約浮現的希望被無情的話語澆熄,老人精於世故,早知無望,揚聲勸誡提示。

  謝青嵐拔劍而立,眉目慍怒,誓有必死的決心。

  「別擺那種架勢。」蕭世成只覺好笑,不遺餘力地打擊,「瞪我做什麼,禍首是你。謝五公子學人英雄救美,卻引入了覆家滅族的禍水,這筆帳該算在你頭上才對。說起來還真該致謝,若無你的幼稚,計劃執行起來還沒那麼容易。」

  劍一般筆直的身形開始發抖,像被無形的力道摧折。

  「你以為江湖是什麼,小孩子過家家?容得你快意行俠縱情遊戲?要是江南武林儘是你這等角色,我也不必費盡心機蠶食了。」蕭世成刻薄地嘰嘲,揚手掠過白家眾人,「看見沒,那些人命系在你頭上,害死他們的不是我,是你。」

  「住口!」謝青嵐嘶聲大吼。

  蕭世成的話語很有效,涉世不深的少年被山一般的負疚壓力逼得形近崩潰。用力握住劍,骨節白得泛青。

  「拔你的劍。」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

  「對你,還輪不到我動手。」蕭世成輕蔑地看著他,視如螳臂當車,「別說我不給機會。」如貓捉老鼠般戲弄,有種穩操勝算的快意,「要能依次勝過我手中的五人,我就放了白家上下。如何?」

  「這是你說的。」突然有了一線生機,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

  「當然,以我南郡王府的名義保證。」男子笑吟吟地負手,「你盡可一顯身手,讓我看看謝家子弟功力如何。」

  白鳳歌屏住了呼吸,白昆玉卻和父親一起垂下了頭。

  以一敵五,不過是個殘忍至極的遊戲。或許對蕭世成而言,摧折謝青嵐的精神意志才是真正的樂趣所在。

  隨著擊掌,站出了第一名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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