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歡 重拳出擊。

2024-09-04 13:58:10 作者: 楚揚靈
  毛可意:「……」

  話一出擲地有聲,只在頃刻間,毛可意臉遂僵住了。

  梁寶月不動聲色,心裡卻鬆快。

  原本她正介紹著人呢,毛可意卻偏趁著這時候插話——這不知情不識趣的樣子,哪裡像是出道七年了,便是出道七天的新人也斷不會如此。

  這句過後,毛可意固然是啞口無言,桌上眾人面面相覷了眼,復又容色如常了,各吃各菜,各敬各酒。

  渾如沒這回事般的。

  有人的地方便有圈子,有圈子的地方便有江湖。

  跟紅頂白、捧高踩低,這現象在哪個圈子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在娛樂圈則尤甚之。

  一個是千禧年後內娛公認的第一家天花板,一個是靠公司營銷炒作維持熱度的流量歌手——孰輕而孰重,一目了然而已。

  更何況,毛可意這作態是真不漂亮。

  梁寶月清清嗓子,還是按流程來了,目光往晏歌面上一轉,「晏歌。」

  是讓叫人的意思。

  再度被CUE,晏歌一開口,心緒就像團棉花堵進了嗓子裡,出音效卡頓,「……容綽,」

  容綽:「嗯。」

  晏歌:「……」

  她話還沒有說完。

  還有先生二字,她沒來得及說。

  然而畢竟只是些小插曲,在此之後,飯局又繼續了下去。

  推杯換盞,酒酣耳熱。

  在略微喧囂的一團熱鬧里,晏歌坐在一端,從她的角度,剛剛好可以看到他的側影,連帶那手上的動作亦是分明。

  剛才取濕巾的那隻手平直,指節很長,指甲邊緣修得整齊,底端有月牙輕展。此時執筷,動作慢條斯理,像不怎麼經心般的。

  動筷,落筷,停筷。

  重光如剪影,令他雙手明晰。

  明晰,倒映在她眼底。

  ……

  飯局過半,氛圍正好時分,梁寶月接了通電話,而後行色匆匆地提前離了席。

  她兒子急性闌尾炎,才被120送去醫院。

  梁寶月考慮得全面,縱是事發突然,到底也沒忘記晏歌。臨走時,便私下跟同公司的傅珺打了招呼,讓她照看著些晏歌,等局結束了再把人送回家去。

  如此這般,筵席至尾,杯盤狼藉。到飯局結束時,暴雨已停,而眾人散去。

  晏歌家裡有車來接,司機師傅姓楊,是個靠譜的中年人。

  從清漪園出發,楊師傅發了條定位。而後到了半路被堵,楊師傅再發了條定位兼消息。

  楊師傅:「小姐,路上堵車,會稍晚些到。」

  晏歌亦工工整整地回:「好的。」

  回了消息,手機落鎖。一輛白色寶馬七系先行開了過來,車窗搖落露出人面,正是啟悅天華家的熱門經紀人,傅珺。

  「晏歌,」見晏歌一個人,傅珺自然邀道:「你家在哪裡?要我送嗎?」

  對她的好意,晏歌道了謝,然後婉拒了,「不必了,傅小姐。我已經叫了車。」

  飯局持續時間並不長,總共不過一個小時多點,此時八點剛過,時間尚早,私房餐廳又地處繁華地段。是而晏歌如是說,傅珺也沒有強求。

  夏時雨是強對流,來得快去得也快。急雨適才散去,華燈初上車流來往,喧聲不時掠耳。落了一場雨的晚間,空氣清新微涼。摻雜七八月之交的合歡甜香,淺淺淡淡藏了風裡,隨風潛入夜,沁物是無聲。

  夜色中,行道旁,晚風裡,晏歌袖手而立。

  行道兩側都種植著羽扇合歡,交叉而生,枝葉葳蕤而茂密,與路燈並立在一起,被充沛光線點亮通明。

  時是花季,若有風動,搖晃了樹影婆娑,暈染了淺粉顏色,落地如扇而如羽。

  光線遂愈發昏淡起來。

  眼瞼稍斂,晏歌低著頭,視線定格在腳尖。

  思維也定格在包廂情景。

  今天,她見到她的愛豆了。

  而且她和他還一起吃飯了。

  而且她和他還說話了。


  而且還有,

  突兀的,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擊在地,一聲一聲,有節律地,直接亂了她原本思緒。

  自然而然地,晏歌抬了眸。

  一瞬,停滯。

  唯有風行經在樹梢的聲音。

  難以置信。

  夜晚的華澤散落了星屑在她眼睛,倒映了來人形容。

  那不明朗的光如墨一般,暈染了他身形輪廓。

  側顏安靜,雙目深如井水中藏,落在她眼底,很清晰。

  未有波動,不起波瀾。

  眼風只掃了一次過去,他收了眼光。

  沒說半個字,他與她並肩而立,相距約一米。

  說是並肩,可站在一側,晏歌一米六的身高甚至不到他的肩。

  他比她要高出很多,影子也比她長很多。

  站在他身邊,她也像是站在他的影子裡面。

  那無形的壓力像張網,將她無聲無形收緊。

  壓力莫名。

  他怎麼還在這裡?

  他怎麼還沒有走?

  ……

  落在裙幅的手便攥緊,那絲綢的料子卻是涼且滑,握不緊的。

  握緊,再鬆開。

  關於見到愛豆的情景,在此之前,晏歌想過很多種,也想了很多次。

  比如,見到之後,她要說什麼話,怎麼向他表達她對他拍的那些電影的喜歡。

  但是想像,和現實的差距似乎有點大。

  有那麼,億點點大。

  想像里,她重拳出擊。

  現實中,她唯唯諾諾。

  叫他。

  叫他,叫他,叫他。

  她在心裡為自己打著氣。

  隨後勇氣衝出喉嚨,在高強壓下發出了聲。

  「容綽先生。」

  晏歌:「……」

  雖然這次說全了稱呼,但是——

  是她自己都聽不清的音量。

  有那麼兩秒鐘,晏歌以為,他是沒有聽到的。

  為自己的唯唯諾諾感到喪氣,她垂了頭。

  可下一時,她卻聽到他應了聲,音調很平,「嗯。」

  晏歌:「……」

  她抬了眼睛,「您聽到我說話了嗎?」

  「沒有。」

  「……」

  但她知道,他聽到了。

  有一,就有二。說出了第一句,所以也有了第二句。

  晏歌抿抿唇,手重新將裙裾握在了掌心,「我……很喜歡您的電影。」

  「哦。」

  「……」

  旁逸了些餘光,容綽往邊上瞥了眼,入眼是圓圓一枚發旋。

  這個名字不錯的小姑娘,原來還是他的小粉絲。

  他的反應很言簡意賅,仿佛多一個字都嫌浪費。

  緣於窘迫,她的手攥緊在裙擺。

  可有一就有二,若說第一次地主動搭訕是緣於勇氣,那麼第二次,則開始倚靠著慣性與自然。

  晏歌啟唇如千鈞,「……我最喜歡的是《悄無聲息》。」

  如書被風吹開一頁,容綽眉梢稍抬,形容仍是疏淡。

  《悄無聲息》。

  他的第二部電影。

  包括奧斯卡評委在內,說喜歡的人很多。

  然而這一次,容綽偏首,如無意地開腔問:「為什麼喜歡?」

  晏歌:「……」

  愛豆跟她說話了。

  那問句很淡,卻也形同是一隻充氣泵,將她內心的勇氣打起來了,晏歌只稍怔,旋即婉婉地開口:「我最喜歡的是電影裡的台詞,比如……57分43秒那裡,薛知北說的那一句。」清了清嗓,她模仿著男人的語氣:「『如果我非要強求呢?』」


  薛知北便是《悄無聲息》的主角,也是她愛豆的角色。

  一位從事特殊教育的留守老師。

  接受教育的、他的學生們,世界裡沒有色彩與聲音。

  晏歌:「其次是71分20秒那裡的對白:『那您求什麼呢?』『我求……無愧於心。』」

  到這裡,她沒停,還在繼續:「還有80分17秒那裡,薛知北對記者說的話:『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

  「82分5秒那裡的台詞,」晏歌仍要往下說,就被容綽撂下的聲打斷了,像水漬般的淺淡,「你都背下來了?」

  「沒有背,」晏歌實話實說:「只是看了很多遍,所以自然而然地記住了。」

  是時起了風,微涼容綽側首,眉目如片羽,從小姑娘的臉容筆直地刷過去:「105分8秒的台詞是什麼?」

  晏歌只怔了半秒鐘,「『能和你再見……』」稍微停頓,她仰眸,望向身側:「『我很高興。』」

  「……」

  水漬般寡淡的容色里,第一次浮起了其餘的情緒。

  說喜歡《悄無聲息》的人有很多,不過,能把台詞和時間線完全背出來的,她還是第一個。

  「這些台詞寫得很好,不過更關鍵的,」到這裡,晏歌停了停,抬首,她遂迎上他的視線,真誠地對他傾訴著她的見解:「還是您演得好。」

  「……」

  容綽扯了唇,開嗓散漫,「看不出來,你還挺會說話的。」

  晏歌謙虛:「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

  鮮少波瀾的臉色起了鬆動,容綽多瞧了身旁那小發旋幾眼。

  交談至了此時,卻忽有強光直射而來。

  是那輛卡宴打著雙閃從不遠處駛來,一路緩慢降速,而後靠在路邊停下了。

  駕駛位就靠著晏歌這邊,車窗落著,司機很恭敬,「容少,油加滿了。」

  從那話間,晏歌明白了:是他的車剛才去了加油站,所以他才會和她一起在這裡等。

  所以,現在,他要走了。

  於是晏歌不再繼續先前的話題,望向他,她跟他道別:「再見,容綽先生。」

  「……」

  那司機也瞧見了男人邊上的小姑娘,從不遠處開車過來,瞧著兩個人還在說著話,司機心底裡頭還納罕著,心道什麼時候自家這位爺都能跟人小姑娘談笑風生了。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車到跟前,容綽也未停步,三兩步筆直向前,開了門坐進去,那廂,另一側車門卻未是未關。

  風動了,葉舞簌簌,喧囂了幾秒鐘。

  晏歌在樹影里目送了她愛豆幾秒鐘。

  而司機在駕駛位等發動等了幾秒鐘。

  幾秒鐘後,門仍未關,車也未走。

  司機從後視鏡里瞥著男人形容,心裡登時就湧起了個大膽猜想。

  不是吧?

  不會吧?

  不可能吧?

  得知道,這車就沒載過僱主之外的旁人。

  此外,若不開便是一天清洗消毒兩次,若是開了則開一次洗一次。

  潔癖到這個地步,不載人是情理中事。

  但饒是猜想,上級沒發言,下級哪有代服其勞的道理。

  因而司機只等著人發話。

  而那車停半晌,卻沒有要開走的意思。晏歌不覺疑惑了,稍斂了視線,向前望去。

  不知緣何而來的默契,他恰也在看她。

  當她看向他。

  唯獨視線匿在暗處,因而也像微光般的不明朗。

  對視之間,如在真空里玻璃杯的相撞,無聲無息地溝通著。

  晏歌:「?」

  容綽:「。」

  晏歌:「?」

  容綽:「……」

  很顯然,溝通不暢。

  晏歌正欲發言,一道男聲便阻在了前,聲息如薄霧般地落了,「過來。」

  晏歌:「……?」

  簡單的兩個字,發生得卻突然,尤其是被她愛豆一說。她怔了會兒,有些後知後覺,「什麼?」

  「……」不溫不火,從暗靜空間裡,容綽朝她瞥了一眼。

  眼眸沉靜,如井水裡藏,不可見底,而他唇稍掀,吐字疏淡散漫。

  「你不過來,那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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