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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番外(二)

2024-09-04 18:20:11 作者: 畫七
  公主番外(二)

  晉國的夏夜是涼如水的,微風徐徐,間或裹挾著一兩聲不知名的蟲鳴送入耳中,給忌諱莫深的濃黑也描上三兩筆生動靈氣。

  今夜東宮大喜,處處都掛著喜慶的花燈,各式各樣的紅色,一陣陣的風過,盪起層層橘色漣漪,哪怕只是遠遠瞧著,也覺喜慶好看。

  太子妃喜服繁複,暗紅色的龍鳳紋理清晰大氣,越發顯得坐在床榻上的人兒嬌小瘦弱,可只要目光落在那張千嬌百媚的面孔上,便只能一點點沉淪,怎麼也挪不開眼了。

  袁遠手裡拿著那方喜帕,目光深邃悠長,覺得自己方才喝下的酒後勁在這個時候全數迸發了出來。

  「嬋兒曾說過什麼可還記得?」

  男人眼底笑意有若實質,瞧著燈下美人臉上的一層薄薄胭脂粉,他輕嘖一聲,長指勾起她的下巴,心情極好地問:「拭目以待,嗯?」

  殿裡的三足金爐里熏著助情的夜來香,一縷縷細煙升到空中,紀嬋側身,軟軟地歪在了榻上的靠枕上,衝著他細細地抱怨:「天不亮就起了,渾身上下都不舒坦,累得慌。」

  若不是因著這洞房花燭夜,她都要揚聲喚柳枝進來捶捶腿和肩了。

  紀嬋瞥了眼笑得如沐春風的男人,默了片刻,青蔥一樣的食指點了點身側的位置,聲兒嬌嬌:「你坐過來呀,總站著做什麼?

  干杵著和那些喜嬤嬤一樣。」

  這天底下,敢在他跟前如此做派的,唯她而已。

  袁遠坐在她身側,自然而然地就握了那根冰涼而纖細的手指,噙著笑道:「就屬你最嬌氣。」

  紀嬋眼眸半眯,低低地哼了聲,勾著三四分媚意懶懶地回:「你替我揉揉肩罷,一日都戴著這頭面,酸乏得很,人都要散架了一樣兒。」

  這人哼起來和貓兒一樣的軟,袁遠雖是旁人口中的花心公子,實際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主,從沒近過女人身,這會聽著這麼一聲,直接酥了半邊身子。

  所謂溫柔鄉,不外如是。

  原只是不輕不重地揉捏,不知什麼時候,就慢慢的變了味,男人妖異的桃花眼中似是綴了一團熄不滅的火,像是被澆了油一樣越燒越旺,直至燃成燎原之勢。

  芙蓉帳外燭火搖曳,大紅色吉服散了一地,男人的腰帶上散落著女子的珠釵頭面和一面繡著寒梅的手帕,上好的綢面上,點點紅梅妖異若血,開在皚皚白雪裡,旖旎又散漫,絲絲扣人心。

  片刻後,隨著一聲悶哼響起,輕紗垂落,萬物似靜止了般。

  紀嬋眉心一皺,指尖輾轉在袁遠的肩骨上,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這……」

  還沒開始呢,怎麼就結束了?

  留著她怎麼辦?

  她目光游移著沒有去看那帕子上的東西,只面上的表情實在一言難盡,想了想,覺著這人有些可憐,於是好心地憋出了句:「叫水吧?」

  袁遠高大的身子徹底僵住,臉也黑成了煤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千算萬算,獨獨沒有算到這一種情況!

  思及紀嬋方才的神情語氣,他緊攥著的拳緩緩鬆了開來,只那雙妖異的桃花眼微微下垂,既落魄又可憐。

  簡直奇恥大辱!

  袁遠惡狠狠地將那截如凝脂的皓腕扼住,目光不經意間瞥過那方潔白依舊的元帕,平復著呼吸冷著臉道:「叫什麼水?

  誰說就結束了!」

  今日若真就這麼收場,他能預感到這一輩子都將抬不起頭來。

  紀嬋方才還被這突如其來的喜劇一幕驚得一愣,這會反應過來,苦苦憋著笑,生生將一張巴掌大的芙蓉面憋成了紅色,她顫著肩膀有些不自然地哄:「沒事兒,此次有幾名大燕的廚子跟著我來了宮裡,他們素會用藥膳調理身子,我明日吩咐下去,你只跟著吃就是了。」

  多放些滋補的,慢慢的也能養回來。

  袁遠咬牙,將人翻身壓入懷中,也不多做解釋,事實總比言語來得真實可靠些。

  紅幔輕舞,燭淚點點,這回到了後半夜才風停雨止,袁遠憐惜地親了親女人帶著咬痕的唇,滿心愉悅地重複著問:「孤還需不需藥膳滋補身子?」

  紀嬋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只睜開眼橫掃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動幾下:「你怎這樣煩人了?」

  「再說話,明日便在偏殿將就吧。」


  袁遠滿肚子炫耀,想要重振雄風的話都到了舌尖上,在唇邊滾了幾圈,又咽回了肚子裡。

  罷了,新婚第二日就睡偏殿這事傳出去到底不好聽,他雖自知夫綱不振,但也不想惹得別人笑話。

  就這樣一路打鬧著,小兩口日子過得蜜裡調油,在第二年開春之際,晉國皇帝突然中風猝死,臨死前一道密旨,著皇太子袁遠繼皇帝位,同時擇吉日分別以貴妃禮、妃禮迎宋、王兩家嫡女入宮。

  此為平衡之道。

  大燕朝後宮空虛,獨尊皇后一人的事給了老皇帝一記警鐘,眼看著這唯一出息的兒子也有著朝這方面發展的趨勢,他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也是有必要。

  二來也為了平衡朝中局勢。

  這道密旨的存在有不少人知道,登基大典舉行完,這後半邊的內容卻遲遲不見踐行,朝中難免傳出些風言風語來。

  其中兩家的人更是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施加壓力。

  人素來是最不長記性的,他們只記得如今龍椅上這位在成親後多有收斂約束,卻壓根忘了當年他最是天生的反骨,鎮得諸皇子唯唯諾諾,無人敢再出頭半分。

  又是小兩月過去,有人徹底按耐不住,推了幾個小官在朝堂上明提此事,與帝王一黨鬧得不可開交,袁遠在上首看著,始終是漫不經心的看戲樣。

  他倏爾想起了紀煥。

  當年那些讓他費解,甚至嗤之以鼻的行為,到了今日,答案呼之欲出。

  他袁遠走上了與紀煥如出一轍的道路,說起來,也算是栽得徹底,輸得心甘情願。

  這一場爭執自然是沒有意義的,它所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提醒龍椅上的帝王,那道密旨的存在,大家都知道,藏著掖著並沒有什麼用。

  是夜,月上柳梢頭,兩家掌權人入宮,袁遠見人都來了,十分和善可親地賜了座,又指了指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卷宗,言簡意賅道:「你二人都瞧瞧。」

  那兩人上前各拾起一卷,才看了幾行字下去,面色勃然大變,等那兩人看完,後背發涼,一個兩個都跪在地上喊冤。

  袁遠似是早就料到了這等情況,噙著笑溫聲道:「今夜月色甚好,朕不欲動怒。」

  「都起來坐著,好好替朕將這卷宗瞧完。」

  天子喜怒無常,那兩人是見識過的,當下心中叫苦不迭,捉摸不透他笑吟吟的面具後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心中是抗拒,身體卻又意識一般起了來,在袁遠的目光下一卷接一捲地看。

  當年寒窗苦讀時都沒這般用功在意。

  等全部看完,兩人後背濕了一片,幽幽的風一吹,便是一陣鑽心刺骨的寒涼意,竟比寒風臘月的冰刀子來得還要厲害些。

  這回是真的跪著不敢起了。

  宋、王是大家貴族,支脈門客眾多,平素約束不及,總有不孝子孫在外仗勢欺人,惹事生非,平素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覺著這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大事。

  可直到瞧了那上頭堆得如山一般的罪行,才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盛極一時,就更該約束自身,帝王若有意要查,光憑這大大小小的罪證加在一起,若公諸於世,平素的芳名美譽便成了惡名昭彰,罄竹難書。

  兩人到底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初初驚詫過後便是一百個抵死不認,他們大抵也知道,袁遠既然選擇暗自召他們入宮,就當沒有想將這事鬧大,上有迴旋的餘地。

  本身也都不是些什麼致命的罪。

  袁遠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指了指那散落一地的罪證,踱步到兩人跟前,不疾不徐地開口:「兩位大人是國之棟樑,為大晉鞠躬盡瘁盡心盡力,只不過子孫有些混帳罷了。

  「朕也不是什麼不依不饒的人。」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聲音溫和低沉:「兩位是想私了還是公了?」

  那兩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遠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案桌,「快些做決斷,朕耐心不比先皇。」

  最後還是王浮能屈能伸,咬著牙憋著氣道:「陛下,我們私了,私了。」

  袁遠這才滿意地頷首,從烏木盒裡拿出一張密旨,在兩人的注視下丟進了炭盆里,很快就被火舌吞噬,殿裡頓時漫上熏煙味。

  「父皇並沒有留下什麼密旨,希望兩位大人回去平息四起的流言,這才不辜負了朕的一片苦心。」


  沉沉浮浮大半輩子,王浮和趙乾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勉強點了點頭後就出了宮,走的時候步子都虛浮邁不開。

  珠簾掀起又放下,珠子的碰撞聲清脆細微,紀嬋又踱過兩扇屏風,才站在他跟前就被揉了揉髮絲,男人笑意清淺,眉目溫和,低聲淺問:「睡醒了?

  可是吵到你了?」

  紀嬋並不知道方才這裡發生了什麼,只是鼻尖微動,揪著他衣襟埋首進去,有些不滿地嘟囔:「怎的一股子糊味?」

  「剛剛燒了些東西。」

  袁遠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接著問:「餓不餓?

  可要現在傳膳?」

  紀嬋搖頭,鳳眸在燈下亮晶晶氤氳著水霧,許是才睡醒,她好容易養出些肉來的小臉粉粉嫩嫩,瞧著他欲言又止。

  袁遠忍不住捏了捏她一側臉頰,眼底滑過一絲笑意和寬縱,有些無奈地道:「又想吃什麼新奇玩意?

  我已休書給紀煥,給你安排了兩名御廚,再忍十日便到了。」

  先前這人還稍微能耐著性子,跟來的廚子又只會做藥膳,又因地理文化的差異,大晉的御廚做的不合她口味,每回用膳時還要遭她挑食,心情好時還行,若不好,則就挑幾粒白米飯草草了事。

  就身上那點兒肉,都是他想著法子恨不能一日擺五回膳才養出來的。

  小東西磨人得很,儼然就是個祖宗,須得時時供著捧著。

  偏生兩個湊一對,一個作天作地一個甘願哄著,這小打小鬧的也成了別樣的情趣。

  紀嬋掂了掂腳尖,湊到他耳邊呼出柔柔的熱氣,聲線如流水般淌到男人的耳里,「我今日睡得久了些,做了個格外清晰的夢。」

  「嗯?

  又夢到朱雀橋上的甘棠梨和酒蟹了?」

  紀嬋只斜瞥他一眼,難得沒有理會這人話里話外的揶揄,而是握著他溫熱的大掌,落到了她一馬平川的小腹上。

  寂靜的夜裡,男人因為她這個動作,呼吸驟停,嘴唇連著張合幾次,也冒不出一個字來。

  她似是有些難為情,拿眼偷偷瞥他,聲音嬌怯,「做夢夢到的。」

  袁遠愣怔片刻,直到被窗外灌進來的冷風吹得回了神,才猛的揚聲道:「高賀,傳太醫!」

  半個時辰後,那太醫診了再診,長鬆了一口氣,皇后多災多病,他每回來都提心弔膽,半點好都討不著還得被冷麵君王嚇唬,終於盼到了一個好消息。

  紀嬋看他難得慌手慌腳的模樣,竟覺著比腹中的孩子來得還要叫她開心,袁遠也不和她計較,只吩咐人照看好別叫她沒深沒淺的又跑到外頭吹風。

  自個則是喊上太醫到了隔間書房,認認真真記下一條條禁忌事項,倒是讓那太醫束手束腳,百般不自在。

  等諸事忙完,袁遠回到內殿的時候,紀嬋正捻著一塊肉脯送進嘴裡,見他進來了,僅僅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慢悠悠沖他招手,半點沒有當娘的自覺,「你快些來,這肉脯做得不錯,我午睡前吃了一些,給你留了幾塊,你嘗嘗試試味兒。」

  「怎麼長不大似的?」

  袁遠嘗了下,覺著滋味是算不錯,當然他自己也明白此時的心境,就是給他塞下一塊黃連,那滋味也是甜的。

  「你瞅瞅,吃了還得數落我的不是。」

  紀嬋又伸手點了點空蕩蕩的香爐,皺眉問:「為何連薰香都給我撤下了?」

  她眼神隨心意而變,立刻就流轉出漣漣水光來,「太醫分明說過,這香是可以用的。」

  夜裡紀嬋睡眠淺,必須靠薰香助眠,不然一個翻身便是睜眼到天亮了。

  袁遠將人帶到懷裡,如以往每一次那般溫聲勸:「如今胎兒未足三月,恐生意外,咱們忍著些。」

  紀嬋聽著這話,便也默默認下了,哼哼唧唧到半夜,欲睡不睡地歪在他身上,突然開口:「誒,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兒的。」

  「那我以前是怎樣的?」

  「自大,狂妄,討人嫌。」

  紀嬋想了會,又往他身上蹭了蹭:「現在變好了些。」

  袁遠失笑,聲音放輕了些:「我知道,快睡吧。」

  其實哪有什麼突如其來的轉變?

  不過是因為遇見了一個美好的人,想要將自己也鍍上一層玉,足夠與她並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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