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的煙霧裊裊上升,華燁在煙霧之後微微朝窗外瞟了瞟,下雨了,他擰起眉。
客廳里很熱鬧。
公寓不大,來的朋友可不少,有華燁那個圈子裡的,也有許沐歌以前的同事,所有的桌子和椅子全利用起來了。菜是讓飯店送的外賣,酒是他和許沐歌從超市買回來的。剛剛買來的碗碟、杯子洗洗乾淨、消了毒,全派上用場,除了那一對情侶馬克杯。
韓國精美的骨瓷,杯身光潔如玉,圖案有點卡通,是一隻繡著蝴蝶的拖鞋,兩隻杯子合在一起,剛好是一雙鞋、一對蝴蝶。許沐歌一進瓷器店,一眼就喜歡上,象個小孩一樣催著店員拿過來。
「我這隻喝茶,那隻喝咖啡。如果好朋友來,我可以忍痛割愛與他分享一下。」她端起杯子,向他笑著示範地做了個喝水的姿勢。
沐歌的性子還是和從前一樣,看到精美的小玩藝、小器皿就挪不動腿,戀愛的那幾年,他也沒少受這樣的小禮物。
在搬進新房時,那些禮物連同他們之間的照片他全都打包放到樓下的儲藏室中。
許沐歌不單買了杯子,還買了幾隻精美的湯碗,每挑中一件,她都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他聽著,嘴角含笑,好象回到以前的時光,兩個人手牽手地逛街,看到櫥窗里擺放的商品,都要議論一番。
沐歌今晚穿了件菸灰的毛衣、黑色的牛仔褲,頭髮隨意地盤在腦後,顯得特別纖細、修長。音響里現在放的是她在巴黎的交響音樂會上的獨奏錄音,她一邊為客人倒酒,一邊講述演出時的情景。
如果不是朋友們知道他們曾經做過戀人,今晚,從表面上看,沐歌待他與別的客人沒有什麼不同。他們甚至連對視都很少。
他端著酒杯走進陽台,心裏面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沐歌永遠是聚會的焦點,她的氣質、修養和美麗,總令人無法忽視,何況她還是那麼親和。
不知誰說了句笑話,客廳里哄地笑出一條聲。
他輕抿了一口酒,看著路燈下,雨如千絲萬縷的絲線,斜斜地飄蕩,馬路上汽車急匆匆地疾駛著。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時間過得很快,九點了,沒有簡訊,沒有來電,他呼出一口氣,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陶濤比他想像得要犟。
今天是她離家出走第三天。
「你在等電話?」許沐歌拿著酒瓶走了過來,淡然的口氣不帶任何情緒。
「哦,不是,我看下時間。」他回過頭,把杯子遞給她,看著她斟滿,兩個人的手都有點抖。
「你太太今天怎麼沒有來?」
「她媽媽身體不好,她回娘家了。」
「沒什麼大礙吧?」許沐歌關心地問。
「沒有,老毛病了。」
「那你呆會早點走,應該過去看望一下的。有沒和太太通下電話?哦,酒要少喝點,要開車呢!我給你拿水果去。」
他笑了笑,喊住她,「不要緊,我的酒量你還不清楚。」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怔住,對視的眼神慌忙看向外面的雨絲。
「我剛到巴黎時,巴黎也總在下雨,一個人住在陰冷的地下室,裹幾條被子都沒辦法睡,於是起來練琴,不想被鄰居投訴,去學院的路上,錢包又被偷了,語言不通,喉嚨喊啞了,都沒人理。可是我都撐過來了,因為我捨棄了我最珍貴的一切,來到這裡,我不能回頭,我咬著牙都要朝前走。」許沐歌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苦澀。
「既然都向前了,為什麼還要回來?」他面無表情地反問道。
許沐歌幽幽地笑了笑,走到陽台的角落,避離客廳中看過來的道道視線,「我想季阿姨可能沒告訴過你吧,去醫院做人流是她陪著我去的。」
華燁震愕地看著他,心跳都象停止了,「我媽媽知道?」
她輕輕點了點頭,「我一得知懷孕就告訴了她,我說我要去法國,孩子必須拿掉。季阿姨沒有同意,她要求我必須結婚。我說等兩年後我回國,我立即結婚,然後生孩子。季阿姨說那你和華燁分手吧,我永遠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了。二年,其實很短的。」
「那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實話,我可以說服媽媽,也可以等你?」他痛苦地低吼。
「季阿姨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們母子分歧。再說我也太自私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到了法國才知道夢想有時並不那麼重要,但----人錯了,果真要付出代價,幸好你過得比我幸福。你太太很清麗很可愛。」她聳聳肩,口氣酸澀淒婉。
「你見過她?」他咽下心口中湧起的疼痛,強作正常。
「見過。」說話的人是經藝,喝得有點微醺,走路歪歪扭扭的,「我們給沐歌接風的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不知是不是去跟蹤沐歌還是和人----幽會,嘿嘿,和一個花花公子緊緊抱在一起,在走廊上裹著個紗巾,鬼鬼祟祟的-----」
「經藝,你喝醉了,怎麼盡說胡話。」許沐歌慌亂去捂經藝的嘴,經藝推開,「本來就是呀,我們還說話了,她----說她走錯樓層,聽著就在說謊,怕她難堪,我們沒點破。華燁,你家小娘子---」
華燁愕住,定了幾秒,緩緩地抬頭,直直地看向許沐歌的臉,那一個早晨,陶濤走得很早,說去哪裡了?突然間,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心急促地狂跳著,無端端地打了個冷戰。
「華燁,你別聽經藝瞎說,那是個誤會,偶然碰到而已。」
「我該走了。」華燁把酒杯放在窗台上。
「幹嗎要走,沐歌喬遷,是你幫的大忙,你這一走多掃興呀!來,我們乾杯。」經藝拉住華燁。
「讓華燁走吧,他還得去接他太太。」
「都已經娶了她,難道還對不起她,幹嗎這樣緊張。她爸不是有錢,打不起車,我資助好了。」
「夠了。」許沐歌喝止經藝,用眼神示意華燁離開,柔聲叮囑,「雨天路滑,開車慢點。」
華燁向眾人打了招呼,下樓開了車就直奔桂林路。阿姨開的門,說陶濤一早就回家了,他飛快地又開車回家。
窗外風疏雨狂,冷得牙齒直打戰,他的心裏面卻象著了一團火。
他沒有敲門,直接掏出鑰匙開的門,屋子裡很安靜,所以浴間的一點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真的沒事,嗯,心情好些了,馬上就洗澡。明天?明天我不想出去,就呆在家裡。嗯,嗯,謝謝左老師。」她象是凍了,鼻音很重。
然後是沐浴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水流聲嘩嘩地響起。
華燁輕輕地關上門,直奔浴間。陶濤在洗澡,怕冷,浴霸開著,浴間內溫暖如春,她身子朝里,任水流沖刷著,沒發現他進來。
洗衣籃里扔滿了衣服,一間男人的西服露出一個角,華燁慢慢蹲下身,一點點地拽出來,心跳戛地停止了。
衣服沐得盡濕,顏色有些改變,可他看得出來這不是他的。他象機器人一樣,慢慢地轉了個頭,看著她擱在洗手台上的手機,怔了怔,做了一件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不齒之事。
打開通話記錄,最近的幾天裡出現最多的一個名字叫「左老師」,這個名字就在前一分鐘剛剛和她通話過,奇怪的是記錄里有一個名字叫「一頭豬」,他按進去一看,號碼竟然是他的,他差點背過氣去。他接著把她手機儲存的照片和視頻逐一翻了個遍,一張男子酣睡的照片差點奪去他的呼吸。燈光很暗,拍攝的效果不好,可是仍看出緊緊閉著眼睛的男人俊美不凡,背景象是酒店的房間。
他想站起,全身的骨頭卻像用力用過了頭,於是生了根,動也不能動。
他扶著洗手台才站起身,腳步象有千斤重。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怎麼一點點都沒發覺。他回過頭看著沐浴著的陶濤,心象撕裂了一般,疼得連四肢都象麻木了。
陶濤擦著頭髮,從浴間出來,一抬頭看到華燁直直地坐在沙發上,嚇得差點叫出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看看門,又看看窗,眨眨眼。
華燁眼神冰冷如同窗外刮著的雨,「他是誰?」他拿起手機讓她看清裡面的照片。
陶濤走近,瞄了一眼,定定地看著他,秀眉慢慢地擰起,「你希望他是誰?」
「這是在哪裡?你為什麼要拍下這張照片?是為了留作紀念還是為了別的?陶濤,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華燁騰地站起身,問題象連環炮似的朝向陶濤發去。
陶濤真的想對天放聲狂笑,她算是體會到賊喊捉賊到底是哪一重境界了。握著毛巾的指尖忍不住輕微地在發抖,胃裡仿佛有一些痛,一點點蔓延開來,甚至逐漸上涌,頂到心口都噝噝發疼。
「你問這些時是什麼心情?有沒有一點竊喜或慶幸?如果這成為一個證據、一個把柄一個事實,那麼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向另一個人奔去?」
「陶濤!」華燁抓起手機朝著牆壁狠狠地摔去,瞬間,便四散五裂。「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這好象是兩人結婚後第一次真正的開戰,陶濤盯著腳下手機的殘骸,心裡一遍遍地低語:今天不該回來的,今天不該回來的-----
她頓了一下,語氣僵硬,「你能不能給個提醒,你想要什麼樣的答案,我會配合。」
華燁死死地瞪著她,眼睛裡的怒火壯烈地燃燒著,他走近她,「我只想知道事實,那張照片,那件男式的西服,那個與你經常保持聯繫的男人,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不是要求夫妻之間彼此信任,你不相信我嗎?」
她仰起頭,雙目圓睜。
「你做下的這一切,讓我怎麼去相信你?」華燁真的要抓狂了。
「你呢,做下的一切,給過我安全感嗎?」
華燁瞬間冒出一身的冷汗。「我做什麼了?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我今天去參加聚會,故意製造這一切來報復我?」
陶濤禁不住冷笑,笑到連肩頭都在抖,「我沒那麼閒,也沒那麼幼稚。不管我們婚姻有走多久,只要走一天,我都能守住我的心我的身,所以你就打消你的念頭,不要想從我身上來獲得你的解脫。」
華燁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嘴角緊繃,臉上有淡淡的陰影,眼底幽暗深邃。「陶濤,你瘋了-----」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裡什麼滋味,反正很生氣、很急躁,語速比以往快,還提高了音量,「對,我是和沐歌戀愛過,可是我早就講過,一切都已過去了,你為什麼要緊緊揪住不放?不管為她做什麼,我都沒有向你隱瞞過。事實我也沒為她做什麼,只是幫她找了套公寓。」
陶濤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被氣得扭結著疼,「呵,只是呀----那個陪著她去買情侶杯,用溫柔而又憂傷的眼神看著她的男人一定不是你,對吧?」
「你跟蹤我和沐歌!!」華燁突地加重力度,疼得陶濤瑟縮了一下。「你居然這樣的不信任我?」
「放手----放手----」陶濤憤怒地掙扎著,華燁不松,「陶濤,這一次真的沒辦法原諒你了。」
「原諒?」不爭氣的淚水瞬間涌滿了眼眶,「我沒有歪曲事實對不對?我戳痛了你的傷處?華燁,別以為你是律師,講出來的話就是法律,我不需要你的原諒。其實真正需要原諒的人是你。你丟下你的妻子,陪你的前女友逛街時,心裏面有沒一絲愧疚感呢?當你呆在她的公寓,與她舉杯共飲時,你考慮過你妻子心裏面的感受嗎?我不想去猜測,更不想去玩妒忌的把戲,請拜託你不要讓我成為一個怨婦。什麼叫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當你在和我做愛時,你脫口喊出許沐歌的名字時,那算是我的榮幸嗎?」
華燁的腦子不由地「嗡」地一下,臉突地失去了血色,他震愕地看著陶濤,嘴唇都在抖,「你說什麼?」
「你想我重複一次嗎?」淚象斷了線的珠子,沽沽地往下滑,「我想假裝沒有這樣的事,那就是一個惡夢,希望你能捂暖我凍僵的心。你沒有,你讓我感覺我只是你們倆人之間,中場休息時一個跑龍套的。我承認你有超強的自制力,你會履行一個丈夫的原則和責任,那又怎樣?精神出軌不是出軌嗎?」
她見他沉默著,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疲憊地低下頭,心裡湧上來一種強大的、無處言說的委屈,她想放聲痛哭,可是又被什麼堵住,「我以為我能幫你抹去從前的痕跡,看來我能力真的有限。照片是個惡作劇,西服是他借給我擋雨的,經常聯繫是因為我現在是他的助手,對不起,這樣的事實讓你失望了。華燁,我想回爸媽家住一陣。現在,我們不適合呆在同一個屋檐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對面的那張臉在纖柔的燈光下雪白如紙,眼底是一望無際的深黑。
平生第一次,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感象座大山似的壓得他不能呼吸,怎麼可能-----怎麼會那樣失控?陶濤哭花的臉就象是一把利劍直直地刺進了他的心臟,一直認為她是個任性的孩子,他是成熟理智的男人,處處包容她容忍她,而此刻,他的所作所為,卻要讓一個孩子來包容。
「不用,我走。」
他慢慢鬆開她的手,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幾乎是驚慌失措、狼狽不堪地轉過身大步走向大門,大門關起的巨大聲響在客廳內迴蕩著,帶起一陣幽冷的風,捲動著她的髮絲和衣角,輕輕飄動。
陶濤雙手環肩,慢慢蹲下身,放聲嚎哭。
這一夜,華燁沒有回來。
周日醒來,陶濤發現自己感冒了,從藥箱裡找出藥片,吞了幾粒,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上起來給自己弄了點吃的,吃完又躺下了。
她沒看手機,也沒豎起耳朵聽門鈴聲。她很安靜,一沾枕頭,就睡沉了。
沒有期待,心會如死水一潭,翻不起任何波浪,只要默默地等著乾枯的那一天。
周一被鬧鐘叫醒,打開衣櫥找衣服,看著滿櫃的衣衫,嘆了口氣,也許不久就要挪空了。
如果婚姻是場戰爭,她和許沐歌是交戰的雙方,那麼從一開始,她的敗局已定。
她是傻瓜,才會相信華燁的話,她會幫助他走出回憶。
提早半小時下樓,今天可以去四S店提車了。雨已經停了,空氣裡帶著一種來自泥土的芳香,讓人心曠神怡。
在樓下遇到同樓層的鄰居上樓,是在酒店任客戶經理,經常值夜班,兩人點頭招呼。
「小陶,和華律師鬧彆扭了?」鄰居大她兩歲,在她面前有點擺老。
她一怔,囁嚅道,「沒有呀!」
「吵幾句就罷了,別太較真。夜裡冷,總在車裡睡會凍著的。」
她腦中轟然作響,好半天,才找到了聲音,「誰在車裡睡?」
「華律師呀,兩個晚上都呆在車裡,可能想你原諒,下來喊他回家呢!你呀,沒給他台階下。這不,剛剛才把車開走。」鄰居笑著擺手,上樓了。
她知道他不會回季萌茵的家,他從來不會讓季萌茵操心的。律師事務所有個套間,他可以住那邊,也可以去許沐歌那,不是嗎?
一上班就是例行晨會。她恍恍惚惚的,什麼也沒聽進去。左修然讓她準備個材料,她也沒弄好。左修然把桌子敲得砰砰響,「美女,你這周一綜合症也太重了吧?」
她一連聲地說對不起。左修然拿眼直瞪她,俯下身,小小聲地問:「看到沒?」
她抬起頭,他敞開外衣,露出裡面藍粉相間的襯衫,俊眉一聳一聳的看著她。
「難看死了。」她又低下頭去。
「所以說你的眼光很差,可是我也只能犧牲了,不然你又要哭鼻子。」他笑咪咪地損她。「下次送我禮物,可不可以先暗示下,我會給你參考答案的。」
「沒有下次了。」她站起身,去洗手間,在門口與曾琪相遇。
「左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曾琪真的敢穿,為了顯示修長的大腿,超短皮裙裡面只一條黑色的絲襪,這可是十一月底了,陶濤吐吐舌。
飛飛迎面走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你還好吧?」
「挺好的。」她沒事人似的笑笑,把話題挪開,「曾琪在我們辦公室,看著和左老師真配。」
飛飛撇了下嘴,「看著配有什麼用,她喜歡左老師,左老師又不見得喜歡她。左老師是紳士,對每個女人都很關心、體貼、溫柔,包括你這種有夫之婦,所以她千萬別會錯了意,到最後白歡喜一場。」
她笑笑,越過飛飛。
「陶濤,有啥事別悶在心裡,給我打電話。」飛飛在身後說道。
「嗯!」她揮揮手,如果她真有啥事,說給飛飛聽,等於向廣播電台打了通電話,全中國人民都會知道的。
突然間象失去了動力,下了班也不知該幹嗎,混在同事中間,沒精打采地擠上電梯去停車場,心想著要不去洗個桑拿出出汗。剛把車開到大門口,從保安室走出一個人,沖她揚了下手。
她一愣,差點打錯方向盤。
「等你一會了,下來吧,我來開車。」華燁繞過車身,打開車門,看她的眼神象往常一樣淡淡的。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在做夢。
他怎麼會在這?他的車呢?他要向她攤牌嗎?
車擋在門口,影響後面的車出來,她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等一會再問,推開車門下了車,華燁衝著台階上站著的一行人禮貌頷首,「是你同事?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她回過頭,見是飛飛、曾琪和左修然幾個。「以後吧!」
「嗯,什麼時候請他們去我家吃個飯好了。」華燁上了車,替她扣好安全帶。
「那個冷冰冰的帥哥是陶濤的男朋友?」曾琪眯起眼,看著車駛遠,「挺有型的。」
飛飛在一邊哈哈大笑,「什麼男朋友,那是她老公。」她真的多慮了,人家兩口子很恩愛。
「老公?」左修然吸了一大口冷氣,嘴巴不太利索,「她結婚了?」不會吧,她看上去很幼齒很純蠢,哪個男人要呀?
「嗯,結婚半年了。老公是個名律師,很優秀的。」
氣溫很低,為了保暖,車窗緊閉著,窄小的空間,因為緘默的兩人,顯得更加的擁擠。
兩人之間就隔了個檔位,伸手可及,卻仿佛很遙遠,遠到彼此面目都逐漸模糊。
陶濤側過身,抱著包包,臉朝著窗外,不自覺地緊握著雙手,她等著華燁先開口。
「剛剛左老師也在?」華燁蹙了蹙眉,握著方向盤的手張了張。
陶濤動了動身子,朝他看了一眼,這才看清他眼眶下面淡淡的陰影,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細小的鬍渣。他向來是乾淨整潔的,此時面容憔悴頭髮凌亂,就連襯衣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褶皺。
她很想不管,但終究還是沒忍住,「你車呢?」
「在事務所。現在不是推行低碳生活嗎?我為了減少污染,就打車過來接你。」
陶濤面無表情地又把身子轉了過去。
華燁微微一愣,自嘲地笑道:「這笑話是不是很冷?」
「一般冷。」
華燁輕輕嘆了口氣,車內又沉寂下來。
陶濤低下眼睛,仿佛在專注地研究包包上的吊飾。華燁來公司接她的次數不多,所以每一次她都覺得特別的開心,一上車,總要嗲嗲地撒個嬌,象個孩子似的嚷著要他買這買那,華燁看著她的眼神是不耐煩的,但總會滿足她的要求。
她不是裝嫩,也不是幼稚,更不是呱噪,就是喜歡看他縱容她的樣子,表面上象是拿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妥協她的無理要求,其實是心裏面很疼愛。
華燁今天沒有說他要來,當然也沒辦法說,手機給他摔碎了,她辦公室的座機,他從來沒打過。看到他,有些震驚,沒有一絲開心,從法律上講,他是她的丈夫,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親的人,可是現在她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他。
枕邊人忽成陌路人般,撒嬌、賭氣、任性、吵架都已不合適。
唯有沉默。
陶濤眨了眨眼睫,感到車慢了下來,抬起頭一看,街邊是手機大賣場。
她微微怔了下,扭頭看他。
華燁是非常非常討厭逛街的一個人,她的衣服她可以不要他陪著上街,可是換季時想買他買件衣服,拉著他上街,他把以前的衣服扔給她,就按這個尺寸買吧!更不談去超市或農貿市場那種地方了。
正式決定交往到結婚,不過半年的時間,兩個人看過四場電影,吃過十次飯,開車出去旅遊一次,逛過一次海族館,就是沒有一同逛過街。
當她從飛飛口中說到華燁陪許沐歌去買餐具,整個人就象遇到重擊,碎成一片片。
把包包用力按住心口,陶濤深吸口氣,看著華燁的眼神象看著一個搭訕的陌生人。
他不是要陪她逛街,只是想賠她的手機。
沒有手機確實不方便,他奪門而出之後,她把手機碎片打掃乾淨,發現手機卡完好無損,忙小心地收起來,準備今天上街重買個手機。
她沒有看他,自己推門下車。華燁咬了下唇,忙撥下鑰匙,隨著她一同走進手機大賣場。三星、摩托羅拉、諾基亞、蘋果的櫃檯永遠是手機城中最顯目的位置,她慢悠悠地一路晃過去,不時停下來讓店員取出一款看看,端詳半天,又遞給店員。
一直等到她看過第六隻手機仍不滿意的時候,華燁在身後清咳了一聲,眉心微皺,「我記得你的手機是三星貝殼式,橙白相間的。」
她轉過頭,冷冷地問:「然後呢?」
華燁只是瞥她一眼,可能察覺到她的怒氣,淡淡地挑了挑眉,「這次換個好看點、功能多一點的。」
「哦!」長睫低落,嘴角撇了下,扭過身子看到櫃檯里有一款火焰紅的手機,價格不菲。「把這支拿給我看看。」她並不喜歡紅,但沒心情再轉下去了。
「小姐,這是剛到的3G最新款,拍攝出來的照片清晰度很高,可以快速瀏覽網頁,能在線聽音樂、看電影。」店員熱情地介紹著,生怕陶濤反悔。
「看上去是不錯。」華燁在一邊說著。
「嗯。」她隨口應了聲,結果華燁將卡抽出遞給店員,「麻煩快點,我們趕時間。」
「我又沒說要買這支。」她嘟著臉,嘀咕道。
華燁自顧接過手機盒,拖著她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店門,「快點,媽媽該等急了。」
她站在車邊詢問地看向他。
「媽媽今天正式退居二線,工作交接好了,讓我們過去吃晚飯。」華燁打開車門,推她上車。
這就是他為什麼來接她下班的原因!
她還以為----還以為-----
暗自將自己嘲諷了一番,從包里將手機卡找出來,裝進新手機,打開,有幾條簡訊進來,都是周日的,都是同一個人發的,她一一翻過,然後刪除。
她是在生他的氣,婆婆大人沒有惹她,該有的禮節還要遵守。
兩個人剛上樓梯,季萌茵就把門打開了。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暖暖的粥香。
季萌茵雖然常年在外演出,但絕對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家庭主婦,不僅會繡布藝、插花、織毛衣,還做得一手好菜。
考慮到華燁的胃,季萌茵晚飯也準備了粥。不過,是特別難做的生滾鮮魷粥。原料是鮮魷魚、腐竹、粳米,調料有薑絲、香菜、蔥花、鹽、胡椒粉,做得不好,這粥會非常腥氣難咽,火候掌握不好,粥會成鍋稀湯。但這粥富合豐富的蛋白質,對養胃特好。
為了不影響粥的原味,季萌茵搭配的點心是鬆軟的小饅頭,小菜都非常素淨爽口。
「事務所最近很忙?」吃飯時,季萌茵看了看華燁,問道。
「手頭有幾個案子準備上庭,還好。」
「再忙也要注意儀表。」季萌茵講話從來就是一語點睛,不會嘮叨個沒完。
華燁笑了笑,「嗯。」
粥很美味,陶濤卻咽不下去,怕季萌茵多心,強自吃了一碗,便擱下筷子坐著。眼角的餘光看到放在華燁房間裡的鋼琴搬到客廳里了。季萌茵的房子客廳很大,又把通往陽台的一個房間打通了連在一起,就格外大了。陶濤第一次來這裡時,鋼琴就放在客廳里,旁邊放在一個話筒架,季萌茵有時會在家裡練歌。兩人結婚之後,華燁房間騰空了,季萌茵便把琴挪了進去。
「哦,我把家裡整理了下,裡面添了些家俱,你爸爸上午讓人送過來的。」季萌茵朝陶濤看了一眼,也擱下筷子。「來看看。」
陶濤這才站起身,隨著季萌茵走過去。原來清空的衣櫃和床、書架又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不過換成了嶄新的柚木,床的尺寸從一米五換成一米八。木質的清香味飄蕩著室內,床上鋪的臥具也象是新購的。
「家俱早就買了,一直沒搬回來,怕油漆味散不去。你爸爸說這漆很環保,不要多擔心。聞著沒異味吧?」
陶濤搖搖頭,耳朵聽著華燁拉椅子的聲音,估計也吃好了,轉身出去收拾碗筷。
她低著頭把碗一隻只疊起,華燁站在她對面,她沒有抬頭,他等了一會,走進了房間。
陶濤洗好碗走出廚房,聽見華燁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媽媽,你沒必要這樣的。」
「我不是看在你們以前的情份上,事實是團里剛好缺這樣的人才,我就推薦了下。她出國時把樂團的工作辭了,現在樂團早被私人承包,高雅音樂目前也沒什麼市場,她說想開個培訓班,帶幾個孩子,再到音樂學院任客座老師。我覺得會埋沒了她,進部隊文工團,演出機會多,深造的機會也多,而且工資福利都很好。」
華燁停頓了下,「我替她謝謝媽媽了,明天-----」
母子倆看到陶濤,一齊噤了聲。這個奇怪的靜默讓陶濤在房門口也怔了一會兒。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象個走錯門的人。
「媽媽,明天還要上班,我該回去了。」她說道,有一點難堪,有一點難受。
「今晚不要回去了。」季萌茵走了出來。
陶濤愣住,愕然地看著季萌茵,華燁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替你們兩個在部隊醫院掛了號,明天一早都去檢查下身體。床都收拾好了,柜子里有幫你們備好的睡衣,一會去沖個澡,早點休息。以後周五就回家來住,我可以做點藥膳,幫你們調理身體,小濤太瘦了。」
「我可以早起的。」陶濤急了。她從來沒有在這裡留宿過,她是認床的人,而且這個時候她和華燁還處在僵局中。
華燁眼角一挑,走過去在季萌茵看不到的角度里,沖她擠了下眼,「現在天冷,早起太痛苦,就住這兒吧!」
季萌茵的臉色沒啥變化,可是眼神卻冷了幾度。
她張了張嘴,緩緩又合上了。
掀開素雅的床罩,看著整齊排列的兩隻枕頭,陶濤黯然無語。很想衝動地找個理由回家,可是嘴巴就象被封條貼著,張都張不開。
有個案件的當事人給華燁打來電話,他到陽台接去了,說了近半小時都沒有掛斷的意思,她只得拿起睡衣先去洗澡。
洗完出來。在門口遇到華燁,她瞪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越過他進了房間。
眼前只有一張床,婆婆大人睡在隔壁,牆壁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這該怎麼睡呢?
「怎麼還不上床,氣溫很低的!」發呆時,華燁推門進來,頭髮濕濕的貼著額頭,微微揚起眉看她。
她不出聲,手抓著被角,僵立在床邊,腦子亂成一團,兩側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如同有千匹馬在奔跑踩踏,沒有片刻安寧。
「你睡沙發。」她用唇語對著他說。
「我已經睡了兩晚的沙發。」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脊椎又酸又痛。」
「那今晚我去睡。」她抱起枕頭,作勢要往處走去。
下一刻她的手臂就被攫住,氣力並不大,卻足以令她無法掙脫。「你想驚動媽媽嗎?」他把音量壓得很低很低,有如耳語。
她無視他沉下來的嘴角,「我會悄無聲息的。」
華燁微微閉了閉眼睛,把胸口的煩悶強行咽了下去,平心靜氣地看著她,「小濤,別鬧了,好不好?我今天好累。」說完一彎腰抱起她,走近床,將她放平在床的右側,緊接著將床頭燈擰滅,跟著也上了床。
「你頭髮沒幹。」話一出口,陶濤氣得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乾沒干關她什麼事,凍著的人是他。
「不管了,明天要早起呢!」他喃喃地嗯了聲,翻過身將手機調了下鬧鈴,然後就沒了聲音,不一會,象是睡沉了,呼吸很平緩很均勻。
雖然是一米八的床,很長很寬,可是季萌茵只準備了一床被子,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對方的身子。陶濤最愛從後面抱著華燁睡,頭貼著他寬闊的後背,手環住他的腰,腳盤在他修長的雙腿間,象藤蔓纏繞著一棵樹般。一開始華燁不習慣,說扼得他喘不過氣,可每次一掰開她的手,過一會,她又纏上來了。漸漸地,他也就啥都不說,由著她纏著,睡得很香。
陶濤平躺著,一動不動,華燁身體的溫熱一波波地朝她襲來,呼吸間都是他的氣息,她將身子轉了朝里,忍住靠向他的衝動。
習慣,有時真的是件令人無力的事。
隔壁的門開了,季萌茵可能是去洗手間,拖鞋走動的聲音在黑夜裡特別的大,乍然亮起的燈光從門縫裡漏進來,陶濤可以清楚地看到牆紙的花紋。花紋太亂,看得她眼酸。她把身子翻過來,正對上華燁寬闊的後背。她無聲地嘆息,雙手合抱在胸前,雙腳蜷起,與他分開一點距離。季萌茵將燈熄了,一切恢復了安靜,她強逼自己閉上了眼睛,無聲地嘆了聲,心裏面滑過一陣強烈的酸痛。
要不是季萌茵與爸爸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華燁與她也應該是根本不可能認識的兩個人。即使認識了,也不應該繼續。不然為什麼結婚半年,她還敵不過他心裡的一抹影子呢?
也許真的嫁錯了?
眼角滲出一絲濕熱,她悄然拭去。
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剛剛有了點朦朧睡意,被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有溫熱的氣息襲上後頸,細密纏綿,她倏地睜開眼。
「小濤,對不起。」修長的手臂橫在她的腰側,溫暖的身體貼上她的後背,聲音低沉、暗啞。
淚水無預期地從眼底迸流出來,她緊緊咬著唇,不想讓他察覺,心底繃緊的弦顫了顫。
「她突然回國,是讓我的心產生了波動,那種波動不是出於愛,而是無措。畢竟相處過幾年,照顧她成了一種自然,對不起,我疏忽了你的感受,讓你傷心了。以後,我不會再單獨見她,有她參加的聚會,我也不會去。」
幾滴淚流到嘴角,鹹鹹的,心口突地一堵。
每次小小的賭氣,都是她先低頭。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向她道歉,他知道他做錯了,他說對不起了,可為什麼心裏面沒有愉悅的感覺,反而覺得更委屈,淚流不止,到最後直哭得氣都接不上來。
她不知道她想要他怎麼做,其實不是見與不見的問題。
華燁嘆著氣,拽過被角替她拭淚,湊上前吻著她濕濕的睫毛,「你這種乖乖的孩子,原來真生起氣來,一點也不含糊。」
屋內漆黑一片,一點光亮都不透,他的聲音近在耳側,低低在屋內迴蕩著,「我們兩個都別讓爸媽們操心了,那天看你哭得那樣,覺得自己象罪孽深重似的。」
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枕在臂彎上,輕輕拍著她的背,突然笑了笑,「睡在床上的感覺真好。」
她氣得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下,真的恨他到了極點,不僅不檢討自己的行為,還歪曲她。
她把他的手臂推開,他又伸過來,她再推,他又伸。她掙扎得任性,他抱得用力,床鋪跟著發出吱吱的聲響。季萌茵房間內傳來一聲輕咳,兩人一怔,黑夜裡四目相對,輕輕地笑了。她沒再動彈,任他摟著。身體就這樣熨貼著,這份溫度穿透皮膚印上血管,雖然沒有讓血液沸騰叫囂,可是卻恬然溫馨。
心裏面那點點嫌隙,裊裊如煙霧,散在空氣之中。
她的要求並不高,許多事情無從深究的。
不一會,她就合上眼瞼,趴在他的懷裡睡沉了。
靜夜裡,華燁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就這樣吧---」他悵然若失的吐了口氣,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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