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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所謂真相

2024-09-05 06:58:28 作者: 林笛兒
  左修然一整天沒到公司上班,陶濤想著季萌茵,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沒顧上問他。下班回家,看到他坐在餐桌邊,一邊喝著阿姨為他熬的湯,一邊聽阿姨說季萌茵的事。

  阿姨見她回來,就進了廚房,把空間留給兩人,告訴陶濤陶媽媽去蕭華家串門,說陶嫣然從東北回來了。

  「你見到嫣然姐了?」陶濤驚訝地問。

  「我沒看到,這不陪修然說話呢。」

  「哦!」陶濤看那湯是冰糖煮蓮藕,潤嗓的,搶過來喝了一口。

  他等她喝好,拖著她去露台,一開口嗆鼻的酒氣撲面而來。「你到底喝了多少?」她皺起眉。

  「不知道,但足足睡了一整天,要不是賭口氣,這總經理真沒啥意思----跟我回德國去?」他把她摟進懷裡,挑起一縷髮絲把玩著。

  「德國有什麼好的?」她放軟身子,任他輕輕柔柔的吻落了下來。

  「那邊冬天特冷,可是在那兒,你沒有機會再流淚。」他吻著她紅腫的眼睛。

  她撲閃著睫毛,「我不是----畢竟我們相處過一些日子,她走得突然,難免傷心----」

  他點點頭,「明天要去給她送行嗎?」

  「不去了。」

  「放心,愛你的人一個都不會少,有人走了,也有人正在來的路上。」

  「什麼?」

  「明天好好平靜一下,後天我們一起陪個人吃飯。」

  「對你很重要的那個人?」

  「記性不錯,獎勵一個。」他貼近她粉嫩的臉頰,吻出一枚紅印。

  她推他,揉著臉,「不是說下周嗎?」

  「她等不及,不說一聲就來了,我沒辦法,我一會還得去接機,把她安置下來。」

  「你這滿身酒氣要是被警察攔下,一測,准得罰款。」

  「罰就罰唄,做人哪能總循規蹈矩,犯個錯沒啥。」

  她給他逗笑了,埋在他懷中,兩人又抱了一會,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目送汽車遠去,想他跑過來好象就是為了抱下她,她淺淺地笑了。

  他一出門,陶濤就往蕭家跑,進了院,果真看到陶陶騎著個小車在暮色里轉著圈,咧著小嘴,笑得甜甜的。蕭家的客廳里站了好幾個領居大叔大嬸,陶媽媽就在其中,陶嫣然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很亮麗,不象去年那麼灰暗、憔悴,穿衣也時尚多了。蕭子桓站在她身邊,神情卻太好。

  「嫣然姐。」她喊了一聲,擠了進去。

  陶嫣然笑著站起,「小濤,好久不見。」

  「我好想你和陶陶,再也不走了吧?」她拉住陶嫣然的手。

  「她敢走,我打斷她的腿。」蕭子桓在一邊發狠。

  陶嫣然翻了個白眼,「你有那個資格嗎?」

  「我有,當然有,我現在還是你老公。」

  「很快就不是了。」

  「沒有那一天的,你給我乖乖地呆在青台,專心把陶陶帶好。要是你再出門拍那種露胳膊露腿的照片,我就----」

  「你就怎麼樣?我那只是工作,你呢,和其他女人喝酒喝到一張床上,就可以了嗎?」

  「我什麼又沒做,不就喝醉了嗎?」

  「鬼才相信。」

  大叔大嬸們本來想勸陶嫣然看在孩子份上,就原諒蕭子桓,現在看兩人吹鼻子瞪眼的,誰還敢出聲,一個個找個茬,都走了。

  陶濤也被媽媽拖走了,不過,她沒有象媽媽那樣嘆著氣,說著「造孽」這樣的話,她在陶嫣然與蕭子桓的爭執中,看出了一絲端倪,嫣然好象並不是在生氣,仿佛在與蕭子桓戲鬧,在有意折磨他。如果你和一個人真的生氣了,你會連一句話都不願和他講的。

  陶媽媽說嫣然這次在被蕭子桓硬綁回來的,她又出去做車模了,穿了件露肩禮服,正在東北某市走秀,蕭子桓衝上台,扛起她就去了機場。嫣然說正好,那就回青台把手續給辦了。

  「他們不會離婚的。」陶濤笑。蕭子桓雖然是個浪子,他願意為嫣然放棄一片大森林,當他意識到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之後,他會再次把嫣然的心門打開的。

  「最好別離婚,不然孩子太可憐了。」陶媽媽又嘆了一聲,仰起頭看著天上稀疏的星辰,「她是明天火化嗎?」


  陶濤看看媽媽,「媽,你覺得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好女人。」

  陶濤挽緊媽媽的胳膊,隨著她一同看著天,不過,陶媽媽此刻想的是季萌茵,而她想的是華燁。

  過了今夜,他在這世上就真的無父亦無母,但他身邊有許沐歌。如果他們還沒有離婚,她想他不會比現在更好了,因為愛可以抹平所有的傷痛。

  因是周日,陶濤起床晚了點。明明睡了很多,精神卻萎萎的。瞧著鏡中無精打采的自己,心想找個理由今晚不要和左修然出去了。她猜測這個重要的人有可能是左修然最特別的朋友或他的家人,和他們見了面,等於準備將兩人的關係上升到另一個高度。

  她從不因自己離了婚感到矮人一截,但左老師複雜的家庭背景,他現在的身份,他處處留情的歷史,都讓她不禁升起一種惶惑的感覺----他們會有明天嗎?

  可他總是讓她狩不及防,戀愛如此,這次也是如此,她還沒想清楚,人已被他拉到了餐廳。他還要去接那個重要的人,讓她進包間等著。

  又是幽蘭餐廳。

  領位小姐領著她,拐了個彎,拉開門,沖她微微一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她抬起頭,看到門上寫著「驚蟄」兩個字。心,突地一抽。驚蟄,是二十四節氣里的第三個節氣,意思是天氣回暖,春雷始鳴,驚醒蟄放在地下冬眠的昆蟲,仿佛沉靜了很久的事和人都將緩緩浮上水面。

  包廂里所有的燈打開了,溫度和濕度都調到人體最舒適的狀態,空氣里有花的淡香、草木的青澀氣,如果不是燈光如此強烈,感覺象坐在花園中用餐一般。

  服務員給她倒了杯茶,把菜單遞給她,她笑了笑,說等客人到了再點餐。服務員點頭,把門掩上,退到外面等候。她捧著茶杯,走到窗前,對著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撫了撫頭髮。今天,她沒有刻意打扮,一件紫色碎花的吊帶裙,外面穿了件白色超薄羊絨的坎肩,淡妝,看上去淑女而又不失大方。

  時間好象走得特別緩慢,她看了兩次手機,才過去一刻鐘而已。沒什麼可緊張的,她就是緊張了,連喝了幾口水,想讓自己鎮定點。一杯茶很快見底,她想請服務員倒茶時,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心,呼地一下提到了嗓子口,她深呼吸。

  「媽,就是這間。」怎麼象是許沐歌的聲音?

  陶濤瞪大眼看著門緩緩地打開,兩隻緊挽著的手臂搶先躍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光慢慢上移,嗓子口的心硬得象鐵塊,堵得喉嚨實實的,一絲空氣都進不去了。

  只要視力不錯的人,都能看出站在門口的兩人是什麼關係。只是另一個臉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頭髮被刻意染成了銀白,更襯出高雅的氣質。兩人的面容、身材、眉宇之間,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鑄成的。

  陶濤艱難地眨了下眼。

  「你怎麼會在這裡?」許沐歌看著陶濤,一對俏眸瞪得溜圓。

  白髮女子拍拍許沐歌的手,溫和地沖陶濤笑了笑,「沐歌,這大概就是修然的朋友。」

  「朋友?修然他不會來真的吧?」許沐歌一揚眉,笑了,笑得很譏誚。

  陶濤的心象拽不住,在一隻無底洞裡往下掉,晃晃悠悠。

  白髮女子不解地扭過頭,「沐歌,你們認識?」

  「修然以前的助手,她------也是華燁的前妻。你知道修然那性子,就愛胡鬧。我讓他別碰她,如果華燁愛我,終會回到我身邊的。修然調皮,不聽,硬說要逗逗她---」

  「你和左修然是什麼關係?」溫度這麼舒適,陶濤卻手足冰涼。她用盡全部心力,才平靜地問出這麼一句話。

  許沐歌嘴角嘲諷地傾了傾,「你猜猜!」

  「許沐歌,你不要太過分。」左修然象一陣風似的從外面颳了進來,他一把推開許沐歌,擋在陶濤面前。

  「修然來了,那就讓修然來介紹下我和他是什麼關係!媽,我們來這邊坐下。」許沐歌拉把椅子坐下,從容而又優雅地疊起雙腿,仿佛是在安靜的劇場,等待大幕拉開,好戲上演。

  「修然?」白髮女子皺起眉頭,保養適宜的面容上罩上一層嚴霜。

  「媽,我一會向你解釋。」左修然轉過身來看陶濤,「陶濤----」

  陶濤象個夢遊患者一樣,怔怔地看著他。他喊白髮女子「媽媽」,許沐歌也喊她「媽媽」,他們是什麼關係?華燁說過許沐歌有一個會畫畫會做陶藝的媽媽,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左修然說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曾琪告訴過她,左修然雖然是騰躍董事長的繼子,可誰都知道實際上他是一個偷情的證據。


  她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什麼都明白了。

  他初來青台,她去海晶酒店接他,在走廊上遇到許沐歌,他們住同一樓層,真巧!

  華燁說去濱江出差,她去彩虹酒吧,看到他坐在裡面,不一會,許沐歌從外面進來,和她說起與華燁的往事,她悲傷地從酒吧出來,他開車帶走她,讓她開到海岸線超市,她看見應該在濱江的華燁坐在超市裡面與許傑把酒換盞。

  她與華燁分居,夜夜失眠,左修然帶她去健身,遇到正在相親的許沐歌,她介紹他們認識,問他許沐歌美嗎?他說氣質好一點罷了!呵呵!

  還有哪些巧合?

  做他助手的三個月,她感覺到來自他的所謂的體貼與周到,其實不是溫暖,而是他不著痕跡的誘惑,不過她心裡裝著華燁,才刀槍不入,可她還是被逼到了絕崖邊,她和華燁離婚了。

  他在除夕那夜,直接坐車來桂林路找她,然後大張旗鼓開始了對她的追求。誰告訴他她恢復了自由身?那不是追求,而是確保她和華燁再無複合的可能。

  從開始到現在,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如今,塵埃落定,他帶她來見重要的人,呵呵,不用再糾結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高度與寬度,她該鞠躬下場了。

  「我想我可能走錯房間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下頭,甩開他的手臂,越過拿著名貴紅酒的服務員,向外走去。

  「陶濤,你聽我說----」左修然急切地上前抱著她,俊容上浮出前所未有的驚恐。

  「修然,你確實應該向小濤道歉,你玩得太過火了。」許沐歌說。

  「你給我閉嘴!」他回頭對許沐歌大吼。

  「媽,這些年,你到底怎麼管教他的?」許沐歌偏過頭看向左媽媽。

  「修然,你坐下來,把這一切好好地說給我聽。」左媽媽抓住左修然的手臂

  在左修然回頭時,陶濤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了他的手臂。走廊上,寂靜得可怕,她走下餐廳的台階,聽見她的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的聲音。

  外面,暮色已深沉。

  馬路上拉生意的計程車來來往往,她很快就攔到了一輛車。拉開車門,她回頭看了看,依然燈火如晝,客人如川。

  這樣子結束也不算太壞,至少很乾脆,不用拖泥帶水了。他們果真沒有明天。她閉上眼,對司機說:「去聽海閣!」

  聽海閣的保安還記得她,沖她笑笑,又低下頭看自己的報紙了。她沒有什麼意識,聽同兩腿的擺布,不停地往前走,停下腳時,她已站在從前公寓的樓下。

  她仰起頭,一扇扇窗戶里都有一盞盞燈,曾經屬於她的那一盞已經熄滅了。

  心裏面沒有很大的悲痛,也不覺得震憾,反到清晰如一面鏡子,世上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不怨別人,無論是許沐歌還是左修然,他們是耍陰謀還是陽謀,如果她和華燁之間的愛固若金湯,別人又怎麼擠得進來?

  婚姻是一種信念,必須要有足夠的勇氣和自信。

  從許沐歌回到青台,慌的人豈只是華燁,她不也是整天惴惴不安?在許沐歌面前,她沒有一點做華燁妻子的自豪與底氣,在她的內心深處,也認為華燁愛的人是許沐歌,華燁娶她是個錯。所以當華燁徘徊之時,她一步步退縮,最終轉身,成全他和許沐歌。

  她與華燁,還是愛得太淺。

  與其說華燁有錯,她又做對了多少?她有想爭取過華燁嗎?她更多的是想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少受一點傷害。

  當左修然以不可抵擋之勢追求她時,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覺是她不曾體驗過的。並不是狩不及防,而是她動心了。她嚮往被人這樣愛著,嚮往這種明朗而又溫暖的兩情歡悅。

  許沐歌或左修然,看穿了她的本質,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愛華燁,所以她才有此刻的羞辱。

  「陶小姐?」黑暗裡走出一個人影,看見她,一愣,隨即呵呵地笑了。

  她認出是華燁的鄒秘書,手裡提著個大挎包,「來找華燁的嗎?」她問道。

  「華律師這幾天住在部隊大院,我給他拿幾件換洗衣服。你----」

  「我來這邊有點事。」她隨便搪塞道。腦中思緒錯綜雜亂,無意編出什麼藉口。

  鄒秘書很體貼,沒有再追問。「那我先走了。喔,陶小姐,我妻子懷孕了,呵呵,再有六個月,我要做爸爸了。」


  「恭喜呀!」她真誠地說道。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鄒秘書揮揮手,消失在路徑邊。她沒有停多久,返身往外走去。沒有再打車,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往前走去。

  青台今夜的星光非常明亮,風微微的,海浪的聲音是那麼輕柔,再有一個多月,天氣變熱,青台將會遊人如熾,浴場如浴室,桂林路上,放假的孩子們騎著單車,尖叫著在樹蔭間駛過。

  不知不覺,走到了海岸邊,下面就是墨黑的大海。如果把眼睛一閉,縱身跳下去,就不用再看到不想看的人,也不用再去面對發生的事,一切很安寧,很平靜。

  她不止是相信婚姻,她也相信世上殘存著簡單的愛情,那種順應心底感受,因為愛而愛。

  當她和華燁的婚姻失敗之後,她以為左老師真的是上帝送給她的一盞明燈,可以帶過她新的光明、溫暖,原來只是海市蜃樓。

  幸福,遙不可及。

  她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捂著臉,淚水沾濕了掌心。

  一點也不意外左修然等在院門外,微弱的光線中,依稀看出他很焦灼,很抓狂。可惜她不會再感動了。

  「濤濤!」他看見她,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她。她感到他的手是冰涼的,他的身子在發抖。

  她有些迷惑地看著他,他緊張什麼?他這樣的人,分手應該很瀟灑的。

  「濤濤,一切不是許沐歌所說的那樣,你要聽我解釋。」他捧起她的臉,疼惜地湊近,想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她擰起眉,很煩「解釋」這個詞,以前華燁也愛這樣說。如果一切都坦蕩地敞開在陽光下,有什麼好解釋的?

  「以後吧,我今天有點累,我想回去睡了。」她緩緩地把視線挪開。

  他不說話,定定地凝視著她,突地托起她的下巴,不等她的驚呼出聲,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當熱度貼近溫度,才能感覺她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唇滾燙,落在她的唇上,像會把她灼傷。她沒有閃躲,也沒有掙扎,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娃娃,木木地任他吻著,一動不動。

  他霸道地撞擊著她的牙齒,想鑽進口中,汲取她更多的溫暖。她緊抿著唇,眼睛眨都不眨,冷然地看著他。

  他慌亂起來,亂到心幾乎窒息。

  「濤濤,我愛你!」他趴在她頸間,啞聲在她耳邊痛苦地嘶吼。

  「謝謝!」她低下眼帘,雙腿顫慄,「現在可以鬆開我了嗎?」

  「濤濤,答應我什麼都不要亂想,也不要下決定,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我早晨過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不好?」

  她輕輕地點點頭,「好!」

  「我送你進去!」他攬作她的腰,推開院門。

  「不要送了,你也早點回去!」她平靜地說道,「爸媽都睡了,不要把他們吵醒。」

  「那我看著你進去。」他說。

  她默默地轉過身,沒有走幾步,他突然又從後面跑過來抱住了她,那力道仿佛要生生地將她嵌進他的骨頭裡。

  「對不起,濤濤,今天是我錯了,我該早點告訴你的。其實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過要告訴你。可是我告訴了你,你就不會給我機會愛你了。」

  「沒有關係,現在知道了也不晚。」她艱難地笑,「回去吧,外面冷。」

  她應該抬起手甩他幾個耳光,或者高聲斥責他的無恥與卑鄙。卻拾不起一絲力氣。有些話說出口,刺痛了他,也刺痛了自己。從前種種,就是欺騙,越溫暖,越受傷。

  不如平靜,不如沉默,讓一切匆匆地來、悄悄地走出她的生命吧!

  騙已騙了,傻也傻了!

  「明天見!」他吻了吻她的後頸,撫了撫她被風吹亂的頭髮。

  她擺擺手,掏出鑰匙開門,也沒有開燈,摸著黑上了樓,真的什麼也沒想,脫了衣直接躺在床上。

  一夜沒什麼睡,腦中象有一台正在作業的機器,轟隆隆一直響到早晨。起床時,頭重腳輕,臉色蠟黃得讓阿姨都驚呆了。她沒吃早飯,在左修然到來之前,就出了家門。

  當龍嘯走進辦公室時,她把剛剛列印出來的辭職報告遞了上去。她手中正在做的工作和保管的資料、圖紙已按門別類地列好,條款清晰,目錄明細。


  她捧著紙盒,歉疚地對龍嘯欠了欠身,「對不起,我不能等到一個月之後再交接,我今天就要離開。如果要付什麼違約金、罰款,我全部接受。」

  這不是逃避,也不是賭氣,而是已到達她所能承受的極限。再留下來,做他的下屬,她該怎麼做到風過無痕?

  龍嘯捏著辭職報告,目瞪口呆。在同事們訝異的目光下,陶濤走出了辦公室。

  龍嘯不敢擅作主張,把報告直接轉到左修然手中。左修然剛進辦公室,一看報告,忙追到樓下,陶濤已下樓去了停車場。

  他追去停車場,她開了車正要離開。他攔住,讓她下車,她漠然地看著他,沒有動彈。他去開車門,車門鎖著。僵持中,他抿了抿唇,突地拿下牆壁上掛著的滅火器,對準車窗砸了過去。車身猛烈地震盪,玻璃如飛花,碎成一片片。他站在車外,她坐在車裡,四目雙對,交織著無言的悲哀。

  「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手一松,滅火器咕嚕咕嚕滾到牆角。

  她閉了閉眼,感覺四肢都象麻木了,「原因我在報告裡寫清楚了,我要回去幫爸爸打理家居廣場。」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他盯牢她看。

  她把頭扭向另一邊,「左總經理,麻煩你讓開,我趕時間。」

  他一動不動,眸光冷凝,「好啊,想走就從我身上壓過去。」

  「左修然,你所有的願望都已實觀,遊戲該結束了。」

  他笑,笑出了眼淚,笑得嘴角抽搐個不停,「濤濤,你認為我們這幾個月只是一場遊戲,沒有別的意義嗎?」

  她看到他眼角的晶瑩,心莫名地一窒。她見過笑得張揚而又邪魅的他,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他很少露出憂愁之色,他帶給她數不盡的意外,總是讓她笑,輕易地抹去她的煩惱。眼前的他看上去很憔悴,向來瀟灑的髮型凌亂地散在頭上,價值不菲的襯衫皺得象塊抹布,下巴和兩腮上,鬍子渣都冒了出來。

  他讓她不懂了,可她已沒有力氣去猜測去分析。他們已成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有沒有意義,這重要嗎?你是許沐歌的弟弟,對不對?」她深呼吸。

  「如果你睜大眼睛,用心地看著我,你就會知道她講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她嘲諷地一笑,「你在告訴我你和她不是姐弟?」

  他閉上眼,握了握拳頭,「是的,我們是姐弟。但濤濤,這個不足以把我判了死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他們是同一個母親所生,這無法否認,可在他幼時,用熱水潑他,用腳踢他,罵他野種;十幾年後,在青台邂逅,假裝與他不認識;現在明知他愛上了陶濤,卻故意捏造出那樣的一番話,那樣的人是姐姐嗎?

  她不僅傷害他,在陶濤走後,又對媽媽冷嘲熱諷。她急巴巴把媽媽從酒店接出來,並不是母女敘情,無非是想搶在他前面見到陶濤。媽媽當天就回了北京,含著淚上的飛機。

  他對許沐歌說,這次要不是怕媽媽傷心,要不是你是個女人,我會揍得你再也抓不住琴弓。

  她幽幽地抬起眼,筆直地看著他,秀眸清澈如水,「你說過血源是無奈的,也是剪不斷的。她和華燁結合,我們若在一起,有朝一日,四人圍坐一桌打牌,你認為那場面很有趣嗎?」

  欺騙也好,說謊也罷,她已不想知道。即使真愛又怎樣?他還是了解她的,如果他不隱瞞,從一開始,她就不會讓他走近半步。

  「不,不,不----」他的臉陡地變得象雪一樣慘白,他慌亂地搖著頭,「她是她,我是我,我們不會與他們見面,我帶你去德國,離青台遠遠的。」

  陶濤無力地搖頭,搬去火星又怎麼樣?她能假裝忘記這個事實嗎?

  「濤濤,這些都交給我來辦,你不用操心。」他看著她,臉上儘是狂亂。

  她是他第一個說出「愛」的女人,以前的男歡女愛,他頂多一臉邪氣地擠擠眼,說你真讓我喜歡。愛,這個字讓他覺得是可笑的卻又不敢褻瀆。當你真的為一個人心動時,「愛」就會脫口而出,承諾是那麼輕易。相愛容易守愛難,他也擔心過自己給不了她永遠。可她卻象一個挖之不盡的寶藏,讓他貪心地想要很多,直至她的一輩子。他有能力也有自信讓她在有生的日子都快快樂樂地過著,可是她卻說不要了。

  「左老師,」她彎起嘴角,扯出一絲淒涼的笑意,「看著你,我不能不想起他們。想起他們,我就會疼得喘不上氣來。我想平靜地生活,放過我吧!」


  「華燁在你心裡就那麼重?」他失控地拍著車門,玻璃殘片劃破了他的手指,鮮血染紅了掌心,他渾然不知。

  「他至少是誠實的,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你還是不相信我?」他閉上眼,疼痛由心向全身蔓延。

  「左老師,再見!」車子抖動了一下,艱難地越過他,向外面駛去,風呼呼地從車窗里吹進來,頭髮亂得擋住了她的視線,戳痛了她的眼睛。

  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

  華燁花了一周時間料理季萌茵的後事,軍區大院裡的那套房子,他沒有整理,一切還擺布得象季萌茵生前的樣子。獨自坐在沙發上,有時會覺著她並沒有死,她不是在臥室里寫東西,就是在廚房做飯。無論做什麼,季萌茵都是安靜的。

  鄒秘書電話又打來了,手裡的幾個案件因為季萌茵過世暫時擱著,但有兩件不能再等,他請其他律師代理出庭。開庭好象不太順利,鄒秘書在電話里直咂嘴,問他什麼時候回事務所上班。

  他沉吟了下,說明天去。

  隔天一上班,先是事務所開會,然後與客戶見面,休憩時,發覺天都黑了,事務所里沒幾個人在,他緩緩合上案卷,揉揉額頭。忙碌的時候不覺著什麼,一旦靜下來,那種孤寂感就漫上心頭。

  以前,聽海閣公寓裡有陶濤,軍區大院的公房裡有季萌茵,他回哪裡,都是回家,現在,這兩處只是兩套房子,稱不上「家」了。

  他嘆了口氣,很想找個人說話。手無意識地摸向手機,還沒想清楚給誰打時,他已撥通了陶濤的電話。

  「下班了嗎,華燁?」陶濤先說的話,顯然他的號碼還存在她的手機內,他無由地感到歡喜。

  「正準備走,你呢,下班了?」

  「我在蘇州。」

  「怎麼去蘇州了?」

  「幫爸爸考察下工藝品,家居廣場準備設兩個工藝品櫃檯。這個季節,江南最美了,我就和媽媽、阿姨一塊出來轉轉。」

  「那玩開心點!」他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他們之間太久沒有這樣隨意地說話了。

  「你怎樣?」他聽到她嘆了口氣,象是有幾絲傷感。

  「我會慢慢好的。」

  「嗯,我掛了。」

  他怔忡了好一會,剛要合上手機,鈴聲又響起,他以為是陶濤打過來的,急切地忙按下接聽鍵,「小濤?」

  「左修然。」冷冷的語調。

  他怔住,「有事?」

  「方便的話出來喝一杯?」

  他仰起頭,沉吟了下,說道:「行!」

  兩個人約在事務所附近的一家酒吧,他出發時,接到許沐歌的電話,象是在一個歌廳,背景很吵,問他在哪?他說和別人有約。許沐歌嗯了一聲,說睡前再給他電話。

  他走進酒吧,左修然已經到了,坐在吧檯上,沖他舉起手中的酒杯,他在他旁邊坐下,也要了同樣一杯酒。

  「聽說你母親過世了,節哀!」左修然轉過吧椅。

  「謝謝!」

  兩人淺抿著酒,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敬你!」左修然碰了下他的杯子。

  他擰擰眉,「什麼理由?」

  左修然挑了下眉,「你和許沐歌準備結婚了嗎?」

  他警覺地看著他,「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一定知道她有個羞於提起的弟弟吧!」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淨,打了個響指,讓酒保續杯。「世界很小,我就是。」

  「小濤知道嗎?」他騰地站起身,渾身的線條瞬刻緊繃,額頭的青筋象蚯蚓一般蠕動著,腦中閃過的是陶濤驚慌無措的臉。

  左修然點點頭。

  「她說什麼了?」他突地意識到陶濤去蘇州,並不是考察工藝品,有可能是出去散心。

  左修然輕笑,「你為什麼要先問她,不說你聽到後的感受呢?莫非你早知道?」

  「小濤她還是個孩子,這會讓她承受不住的!」他一把揪住左修然的衣襟,「你接近陶濤是不是有其他企圖?」以一個律師敏銳的直覺,他想起許沐歌隱瞞的過去,左修然又突然戀上陶濤,太巧合了!


  「那你為什麼要欺負一個孩子?」左修然掰開他的手,失落地眨了眨眼,「我對她唯一的企圖,就是她的一輩子都只屬於我一個人。」

  「我----」他頹然地坐回椅中,無言以對。

  「她雖然是象個孩子,可是我們哪一個不想從她身上汲取溫暖?她被欺負了,還不會反抗,多好!」

  「小濤她不是懦弱,她是----笨,是傻。」

  「怪不得那樣好騙,呵,那許沐歌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左修然笑笑,「一個男人為所愛的女人能做的底線是什麼?」

  他不解地看著左修然。

  「就是窮途末路,我也不會放棄。」

  左修然招手買單,拍拍他的肩,「我很羨慕你。」羨慕他在陶濤心中占據的那個位置,羨慕他是陶濤最初遇到的那個人,羨慕他擁有過陶濤那麼多的日子,有可能還會更多,羨慕他能讓陶濤笑,也能讓陶濤哭。

  許沐歌對陶濤那樣歪曲事實,她是那般平靜,好象那是件和她沒有關係的事。他們是分手還是繼續相愛,她並不在意。

  辭職報告遞上來第二天,她就不見了,陶家別墅也是大門緊鎖,他找到陶江海的家俱城,陶江海讓他立刻滾,不然就要揍人了。

  他打她手機,是暢通的,但一直沒有人接。在他給華燁打電話時,華燁脫口喊出「小濤」,顯然在這之前,她和華燁在通話,不心酸是騙人的。

  如果能有機會和華燁複合,他與華燁站在同一個起點,陶濤會選擇他嗎?

  華燁對許沐歌,陶濤對華燁,如出一轍。

  他自認為他會讓陶濤改變,但他也有預感,若陶濤知道他和許沐歌的關係,他有可能會失去陶濤。他愛得小心,愛得謹慎,想讓媽媽先見陶濤,等陶濤喜歡上媽媽,再慢慢提起許沐歌。

  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他想珍惜,他只能選擇自私。

  他自嘲地彎起嘴角,走出酒吧。他的情感註定如曇花一現,不管他是否付出真心。只是從前他不會感到痛,此刻,他痛得不能呼吸、手足冰寒。

  明知道已經無望,卻不肯承認。

  愛,從來都不容易。

  華燁也沒有坐多久,對陶濤的心疼,瀰漫了他的全身。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到陶濤的面前,看看她到底好不好?可是她那麼難受,為什麼在電話里不對他講一聲?難道以為他不會再關心她嗎?想起這些,不由地又有點失落。但他從左修然的話語音,依稀嗅到一絲隱隱的跡象,陶濤似乎和左修然分開了。

  這很羞慚,可他承認,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咚地震了一下,無由地有點竊喜。

  好幾天沒回聽海閣,他都忘了拐彎時有盞路燈壞了,車駛過了角度,差點撞上花壇。把車停好,準備上樓,張弘電話打了過來。

  「華燁,我剛剛聽到一個內部消息。」張弘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在哪打的電話。

  「喔?你要升職了?」他皺著眉看著電梯上方的數字跳閃著。

  「不是我,是沐歌,團裡面有可能要開除她。」

  「為什麼?」他擰起眉頭。

  「沐歌在外面走穴,是那種地下酒吧。有人拍了她的照片發到網上,妝化得很濃,露肩袒胸,被團里的領導認出來了。作為部隊文工團的演員,這影響太壞。團里晚上開了會,就是討論怎麼處理沐歌。我和團里的秘書比較要好,他剛剛偷偷給我電話的,估計是要開除了。沐歌吃錯藥了嗎?團里工資不低,她應該不差錢。」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確定是沐歌?」

  「團里又沒兩個許沐歌,錯不了。你現在和沐歌在一起嗎?你好好地問她這樣做的原因,我找人活動活動,看能不能挽回這事。」

  華燁忙給許沐歌打電話,鈴聲響了又響,沒人接聽。他煩躁地咬了下唇,返身往外走去。剛打開車門,許沐歌回電話過來了。

  「剛剛在洗手間,燁,你到家了。」

  「你人在哪?」他冷聲問。

  許沐歌愣了一會,笑道:「在家呀,不然還能在哪?」

  「我現在你樓下,你下來。」

  許沐歌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了句:「燁,我---和經藝在外面玩,你等我半小時,我馬上到家。」


  「好!」他打開車門,又上了車。幸好只喝了一小杯酒,神智還非常清晰。進了書香宅第,停好車,剛抽了一支煙,許沐歌的車開了過來。

  「燁!」她急急地向他走來。

  他把手中的菸頭扔進一邊的垃圾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可能著慌了,沒來得及卸妝,濃重的眼影,鮮亮的唇彩,齊膝的短裙,打理得很狂野的長髮,比平時多了幾份風塵的味道。

  「呵,燁,你知道去夜店玩,大家都這樣打扮。」在他的目光里,她更加慌亂了。

  他笑了笑,「玩得開心嗎?」那笑意沒有抵達眼底,冷冷的,如同站在法庭上,責問對方證人。

  「燁?」她不自然地咬了下唇,「你如果不喜歡我去夜店,我以後不去好了。」

  「沐歌,你是習慣說謊,還是認為對我沒必要說真話?」他還在笑。那笑容刺痛了她,「季阿姨過世,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不過你這樣中傷我,我很難受。」

  「難道你不曾欺騙過我?」

  「燁---」她抽氣,「你不能原諒我的過去?」

  「過去暫且不談,說說現在吧,你晚上到底幹什麼去了?」

  她避開他的目光,身子轉向一邊,久久都不說話。

  「你一點都不珍惜現在的工作?」她這份工作,是季萌茵平生第一回矮下身子,托人情為她爭取的。那麼要強的人,做這種事,有多麼委屈,有多麼無奈,無非是想讓她過得好好的,從而他能和陶濤安寧地生活下去。

  「你都知道了?」她盯著自己露在鞋外面的腳趾,無聲嘆息。

  「張弘說團里可能要開除你。」

  「不會的,那地方沒有熟人。」她驚慌地轉過身。

  「照片發到網上,天涯海角處處是熟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燁,怎麼辦?我不能失去那份工作,我---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我只是在裡面拉拉琴、唱唱歌,等我湊齊了二十萬,我就不去了。」

  「你要二十萬幹什麼?」

  「我----有急用。」

  「二十萬似乎不是個天文數字,你向我或張弘、經藝開口,我們會拒絕你?沐歌,到了現在,你還在說謊。」

  她拉住他的手,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很快打花了妝彩,臉上立時成了一塊調色板,「二十萬不是天文數字,可也不是小數字,我向你們任何人開口,你們都會問我幹什麼用,這事都會傳到你耳里,我---不能說----這件事,必須要我自己解決。」

  「好,那你自己解決吧!我回去了。」他扭頭就走。

  「燁,你幫幫我,我不能失去工作。」她拽住他的手臂。

  他抿緊唇,「怕是我無能為力。」

  「可是,我做這件事也是為了你。」

  「為我?」

  她用手拭去淚水,把他拉到小區花園的樹蔭下,低低地說:「是的,這二十萬,一些給了醫院,餘下的是給小芬。」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他懵了。

  她抬起頭,「小芬懷了我們的孩子,已經五個多月了。」

  他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爾後笑了,「沐歌,懷孕好象是兩個人的事。」小芬是個很結實的姑娘,他只見過她一面,連話都沒說過一句。

  許沐歌接下去的一句話讓他的笑凍結在嘴角,「小芬只是代理孕母,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和你的。」

  華燁眼睛一眨不眨,好象一時無法消化她的回答,「這怎麼可能?」

  「我的子宮無法孕育胎兒,但不代表我沒有生育功能。用我的卵子、你的精子,在體外結合成受精卵,置入代理孕母的子宮內,九個月之後生下我們的孩子。懷孕前,我帶小芬體驗過,她非常健康,連血型都和我一樣。前幾天她去產檢,胎兒也非常好!」

  「你瘋了!」華燁目瞪口呆,「代孕只能在衛生行政部門批准的醫療機構中實施,只能醫療為目的,並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你這樣做是犯法的。」

  「我和小芬訂好協議了,孩子生下來後,她拿錢回老家,以後再也不會見面,我是孩子的媽媽。我們只有一個孩子,不會違反國家任何規定。」

  華燁真的要抓狂了,「你不覺得這麼大的事應該徵求一下我的意見嗎?」


  他說她怎麼會對小芬那樣好,讓小芬住進公寓,教她注意衛生、多看有益的書和電影,還為她租房子--他在這留宿的幾個晚上,套套是她處理的---是的,她說過她會給他一個孩子---

  「燁,我也是被逼無奈,你是遺腹子,季阿姨本來就不喜歡我,如果再知道我不能生孩子,我更沒希望了。我想如果有了孩子,我們在一起就會順利很多。」

  「可是孩子---孩子---應該是愛情的結晶,而不是一個工具---」他的臉色驀地灰白,氣息不穩,心強裂地一震。

  那天,陶濤她嬌羞地推推他,說家裡的套套用完了,讓他去買一盒,他扳著她的肩,脫口說道:「小濤,我們生個孩子吧!」

  那不是用孩子來綁緊他們搖晃的婚姻,而是他害怕她會因為沐歌的回國輕易放棄他。

  他娶她,不是溺水者抓緊的那塊門板。有她,他是安寧的、安全的,溫暖的、溫馨的。

  有一個孩子,象她或者象他,都可以,喊她媽媽,叫他爸爸,這個家是完整的、堅固的,任何人都搶不走、攻占不下。

  他了解沐歌的性子,輕易地來激起他的同情心。他對沐歌的照顧,有習慣,也有同情,更多的是想讓沐歌過得好好的,他就能全心全意地愛著陶濤。

  他錯了,沐歌只是從前的女友,不是他的責任。不管是愛還是責任、義務,他都應該留給陶濤。

  他看到她手機里有左修然的照片,會吃醋、嫉妒。他因為她和左修然分開而暗自竊喜---

  他笨,告訴她他不會離開她,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其實那是愛,是愛---

  他愛她!!

  在離婚後,失魂落魄如傻子,跑去桂林路偷偷看她一眼。早晨在床上睜開眼時情不自禁想起她。半年的婚姻生活,他一次又一次反覆回味,會嘆息,會失笑,會惶然,會悲傷。

  他總說她象個孩子,而他這個成熟的男人,卻渴望著她的庇護。

  愛一個人,才願意讓她孕育自己的孩子,比肩偕老。

  愛一個人,才會在她面前放下所有的疲憊與憂傷,不用假裝堅強。

  愛一個人,應該滿心歡悅、嘴角含笑,而不是糾結、失望無邊無際。

  可是,他卻一直將自己陷於一團迷霧之中,鬆開了她的手,讓她錯肩而過。幸好,她還沒有走遠。他抬起頭,雙目晶亮,他要追上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不松---

  「燁,難道你不想有一個我的孩子?」許沐歌看著他神情急劇變化,瞳孔猛然收縮,聲音因為忐忑而有些發抖。

  「當初,你流掉我們的孩子,現在你悄悄地找別人孕育孩子,哪一件你有顧及我的感受?沐歌,你一點都沒變,永遠都獨行其事,毫不在意別人。」

  「燁,你什麼意思---」許沐歌臉色蒼白,一陣失神。

  「我們都是成人,但不是完人,誰都會犯錯,但不能錯上加錯。」

  「錯?我這樣做是因為愛。」

  「不,你不愛我,你愛的是自己。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就是沒有孩子,也能相依到老。」

  「你這樣說太不負責任了,如果不為你,我何苦這麼委屈?」

  「你這樣做,是把我當成了一個靶子,你輸不起而已。」

  「燁,我不敢相信你能說出這樣漠然無情的話。你忘了我們的從前嗎?」

  「當你去法國時,我們也有四年的從前,你能輕易丟棄,為什麼要求我一直固守?沐歌,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待。我愛上陶濤了。我對你所做的只是同情,而不是愛。」

  「你騙我,不可能,你明明愛的人是我,不然你為什麼要和陶濤離婚?」她慌亂地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會突然不見似的。

  「離婚不是為你,是我讓陶濤失望了。」

  許沐歌兩肩耷拉著,她的臉在路燈下,露出絕望與無助,「燁,都走到今天了,你恢復了自由身,我們也有了孩子,你不會告訴我你想和我分手吧!」

  他沉默著,心裡漫出淒涼與心酸。

  「我公寓裡有孩子的彩超圖,我還聽過他的心跳,已經能依稀看出他的樣子。再過三個月,我準備向團里請假,說我懷孕了。我比較瘦,衣服穿得寬鬆,五六個月別人是看不出來的。我帶小芬去其他城市呆二個月,等孩子生下來,你開車去接我,沒人會懷疑孩子不是我生的,這也確實是我們的孩子。燁,我有媽媽等於沒媽媽,你從小沒有父親,以後我們一家三口,會過得和其他人家一樣幸福。可是現在團里要開除我,你說這些話---等於讓我從天堂直線墜入地獄。」


  「沐歌,你不明白嗎,孩子不是婚姻維繫的工具,他來到這世上,應該是一個幸福的生命。」

  「那你是要流掉你的親生孩子嗎?」她直直地盯著他,眼睛裡滿是憤怒的怒火。「你說我當初流掉孩子很自私,那個還只是一個胚胎,不足四十天。這個已經快五個月了,你這樣做,就很偉大?」

  華燁痛苦地閉了閉眼,「沐歌,如果讓你的弟弟來選擇,他願意來到這個世上嗎?」

  這句犀利的問話讓許沐歌瑟縮了一下,「他---找過你了?」

  「不要總這樣猜度別人對你做了什麼,他比你磊落、寬容太多。我們給了孩子生命,也許給不了他財富,給不了他天賦,但至少應該給他一個正常而又平靜、幸福的生長環境。」

  「只要你愛我,這一切我們都會有的。」她幽幽地眨了一下眼睛。

  「對不起,沐歌!」他抽回了手臂,「我做不到了。」

  「如果我回國時,你對我冷若冰霜,我會生出這些希望嗎?別說什麼分不清同情與愛情,好,你離婚前分不清。離婚後呢?孩子是哪來的?你在我父親面前說與我結婚是什麼意思?」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秒,一口氣吸進去又緩緩呼出來,「沐歌,你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嗎?」

  「這是我費盡心血有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當然要生。可能你不知道,小芬妊娠反應很重,現在月份這麼大,已經不能做人流了。」

  「沐歌----這樣做將我們硬湊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他痛楚地閉上眼,感覺剛剛沸騰的血流慢慢降至冰點,「你不要逼我!」

  她哭了,夜風中傳來飛鳥的嘀咕,海水在遠處拍打著海岸,起風了,幾片新落下的樹葉在地面上打了個圈,飛遠了。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淚光里,感覺他的臉是模糊的、遙遠的。「也許我做錯了,或許是真的錯了,但所有的出發點,無非是想愛你多一點,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說錯,那是愛錯了。」

  「你這樣的人,不配說愛。」他嘶吼著。

  她拭去淚,臉上陡地閃爍出危險的光澤,「愛太虛無縹緲,也許我是真不懂。你盡可愛你想愛的人吧。而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我會象你媽媽撫養你一樣把他撫養長大。」

  他凝視著她,眼中溢滿絕望與憂傷,僵硬地曲起手指,「沐歌,代價太大了。」

  「這世上能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嗎?」她苦澀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什麼都想不了,只有一點,他悲哀地清楚,剛剛還在咫尺間的幸福,轉瞬已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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