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茶局未散,宋大人衝著方澤生而來,不能一直將人晾在廳里。
付景軒將扇骨從他眉間挪走,嘴還吻在上面,見他抬著眼睛出神,拿著扇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方澤生睫毛顫動,本想開口話說,付景軒已經繞到輪椅後面,推著他繼續往內宅走,「你不用為這件事情煩憂。」
「可以當我說了,也可以當我沒說。」
「若真覺得我這顆心配不上你,我也能如你所願,換上一個。」
方澤生原本心亂如麻,聽到這話,當即蹙起了眉頭。
申時過半。
宋大人放下茶盞準備離開,夜裡還有一場飯局,小憩一晚便要返回京城。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見,他心中萬般不舍,與方澤生交談了幾句,又看了一眼推著他回來的付景軒,付景軒少年時的頑皮形象給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宋大人也記得他,這次在品茗大會上見他大放異彩,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句「後生可畏」。
王秀禾站在一旁微笑看著,翠兒兩手攥著手帕沉不住氣道:「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品茗大會咱們忙了一圈,倒像是給方澤生做了衣裳?」
王秀禾輕聲道:「無妨,既然做了,就先讓他穿一穿罷。」
翠兒不解:「還有那付景軒,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他不是跟方澤生疏遠了嗎?怎麼此時又湊到了一起?」
王秀禾道:「怕是壓根就沒有疏遠,先前那一出,便是做給你看的。」
「做給我看?」
「不做給你看,我又怎麼知道?」
翠兒道:「夫人的意思是,他們早就知道我在幫著夫人監視他們?」
王秀禾瞥了她一眼,「蠢鈍如豬,這麼明顯的事情,你還當自己藏得很好?」
翠兒後知後覺,忙道:「可那幾日,我根本沒有察覺到大當家有任何的不妥……」
「何須那幾日?」王秀禾揚著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怕是早在八年前,他就開始做這個局了,你我,不過都是被他用溫水煮熟的活魚罷了。」
「八年前?」
那不就是方家剛出事的時候?
翠兒頓時毛骨悚然,「那付景軒嫁來方家,也是他們合謀的?」
王秀禾道:「付景軒應該是個意外,但品茗大會上的這杯茶,他該算計了很久。」
「那……那如今這局面,咱們該怎麼辦?」
王秀禾不再出聲,看了看站在宋大人身邊陶家人,又把目光挪到了胡若松方才坐過的紅木椅上。
如今方澤生對她明了牌,當著宋大人的面,親自把那十萬擔的生意交給她。若她這單生意敗了,必然會成為茶市上的一大笑柄,立足不立足茶商會尚且小事,牽扯天家生意,能否活命都成問題。方澤生故意將方家的點茶技法獻出來幫她贏茶,故意將她托高,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讓她承擔這份責任,必定留有後手,要在那批茶上做些手腳。她費盡多少心力才走到如今這一步,自然不會讓他輕鬆得逞,只是眼下她雖然握著方家大權,在茶市上卻沒有幫手,陶家與胡家的小輩都和付景軒親近,不定跟他一起籌謀了什麼,要小心提防,付尚毅雖然不喜付景軒這個兒子,終歸血濃於水,不會願意跟她站在一邊。
而今這茶市上能為她所用的,又讓她信得過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如煙!」
宋大人對著眾人交代幾句,率先走出了花廳,柳如煙跟在付尚毅後面,看到王秀禾衝著她走過來,停下腳等了她一會,問道:「秀娘找我何事?」
王秀禾說:「今日飯局,我能否坐在你的旁邊?」
柳如煙說:「那自然好,飯後還要跟我小酌幾杯,你是不知我這兩日有多心煩,可要好好跟你訴訴苦。」
宋大人來去匆匆,喝了兩盞心心念念的白湯,帶著一眾人去了雲鶴樓,方澤生腿腳不便沒有隨行,將宋大人送到了門口,一轉頭,竟發現推他的人變成了啞叔?
他本想開口問問,付景軒去哪了?
思量半晌,又把這句話吞了回去,示意啞叔送他回到書房。
日落西山,緋紅的晚霞掛在西邊的山頭上,好似胭脂落水,暈開一副彩色畫卷。
內宅的廚房生起了炊煙,啞叔從書房拐到廚房,煮了兩碗香噴噴的白粥,又布了兩疊小菜,端到了方澤生時常用飯的圓桌上。
這張桌子剛好對著門口,方澤生坐在輪椅上等了一會兒,直到粥面起了一層薄薄的粥油,對面的圓凳上還是空無一人。
啞叔見他久久沒動筷子,便主動幫他拿起來要遞給他,卻沒想他非但沒接,還偷偷摸摸地抬著眼,往門外看了看。
啞叔欣然一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剛要把筷子放回桌上,就聽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本想比劃著名說二爺來了,卻沒想方澤生一反常態,搶過他手中的筷子,低頭戳開了粥碗裡褶皺的油膜,攪了兩下。
這一攪和,便看不出這碗粥其實放了很久。
筷子上沾了一顆米粒,放進嘴裡,便造成了一副正在用飯的假象。
付景軒進門時,方澤生正在夾菜,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方要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卻見他半天不見人影,再出現時竟然換了身衣服,當即皺起了眉,「你要出去?」
付景軒穿著一身青白相間的交領長袍,袍面上繡著幾隻觸角疊交的蝴蝶團花,一動一笑,盡顯風流,「陶先知明日要走,我過去送他一程。」
方澤生點了點頭,本沒想多說什麼,又聽付景軒道:「剛巧,聽說東市那邊開了一家南館,我想過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新的心儀之人。」
說完轉身便走,卻沒想甩到身後的左手被人一把攥住。
付二爺輕聲疑惑,笑著道:「大當家什麼意思?」
方澤生沒去看他,把頭撇到一邊,垂著眼說:「別去。」
付景軒問道:「為何?大當家不收我心,還不許我去找顆別人的心嗎?」
方澤生知道他意有所指,沒出聲,稍稍用力將二爺向後拽了半步,悶聲說:「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