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到戚星垂身邊, 將戚星垂從人群中解救出來,發現戚星垂身邊圍著的,全是女郎。而時雨將戚星垂帶出人群, 戚星垂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 是他那些小廝。
今日參加婚宴,宣平侯府派了代表人物前來,便是戚星垂。據說戚詩瑛生了病, 侯府其他人照顧女郎, 就沒有再來。
也許侯府在迴避什麼, 也無人得知。
時雨不解地看戚星垂一眼。
戚星垂同樣看他一眼,不情不願地開口:「……姐夫。」
時雨聽了, 心中暗自高興, 同時伴隨著慌張。短短几個月,他從一個朋友身份,快進到情郎,而今又成了「姐夫」。他說不想成親的話, 離他今天, 也不過過去了兩個月而已。
未知的經歷,總是讓時雨不安。但是若真的能當「姐夫」,時雨本心又很高興。
他克制著自己對未知的恐懼,回頭看那些依依不捨向戚星垂悔帕子調笑的年少女郎們:「你人緣真好。」
戚星垂:「……」
他氣急敗壞:「我這不是人緣好,是我阿父阿母急著給我娶媳婦, 讓人來管我。這日子還能過麼?平時詩瑛姐就打打罵罵叫我讀書,再來一個媳婦……我乾脆離家出走好了。」
時雨漫不經心:「你不是挺喜歡女人麼?你上次還調戲良家婦女。」
戚星垂漲紅臉:「我那是以為那女郎是我的侍女,我跟自己的侍女玩一玩怕什麼?我就是不敢惹這些貴族女。」
戚星垂想到什麼, 他將時雨不甘不願地上下打量一番。時雨氣宇軒昂,身上帶著他看不懂的不在意和從容, 一張臉長得漂亮,膚白瞳黑,全然靠一張臉吸引自己姐姐……
戚星垂再扭頭,看到另一處亭子,戚映竹正和唐琢說話。戚映竹對上他的目光,對他淡淡頷首。唐琢微笑點頭,同樣隔著人群打招呼。
那二人矜貴的模樣,更像同路人。
但是……
戚星垂很恨地小聲:「你別得意,映竹姐有很多人喜歡的。你要是對映竹姐不好,我就把映竹姐接回來住。」
時雨偏頭看他。
戚星垂威脅他:「你別以為你武功多厲害!我告訴你,你就是三腳貓水平,對自己心裡有點數!別什麼事都往前沖,把我姐給忘在後頭。還有,你還是敢尋花問柳,我就帶著人打斷你的腿!」
時雨:「尋花問柳?女人會影響我的。而且她們又不好看。」
時雨抱臂撇臉,戚星垂一口氣哽在心頭,一時間也不知時雨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
戚星垂好奇地問:「姐夫,你是真的像我姐說的那樣,不通俗事麼?」
時雨當即道:「央央在誹謗我。」
――他才不會承認。
戚星垂想了想:「這樣,我問你,要是我姐病得特別厲害,這只是打個比方哦,你心裡是什麼感覺?」
時雨不確認地含糊過去:「……難受吧。」
――世間人都是這樣,他也理應如此。
戚星垂看他那般猶豫的神色,心頭再次一梗,對於姐姐說的他不通俗事,信了七八成。戚星垂好奇無比:「這是種什麼感覺啊?是不是我們發生什麼事,你都像沒看見一樣?片葉不沾身?冷酷無情?那……姐夫你很厲害啊!」
時雨面色古怪:「……厲害?」
第一次有人覺得這是厲害。
戚星垂圍在時雨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話,打聽時雨。他想替自己姐姐多打聽幾分,一會兒問時雨家宅幾何,可有錢財,一會兒問婚事結束後,時雨打算帶姐姐去哪裡,能不能給自己留個信……
戚星垂喋喋不休,時雨倒是第一次覺得有人在耳邊聒噪,好像沒那麼煩。他還挺喜歡聽戚星垂吹捧自己……只是,府門外的喧譁聲起,眾人隨之起身,到了新婚郎君來迎娶新嫁娘的時候,時雨抬手,按在了戚星垂肩上。
戚星垂茫然回頭。
時雨:「一會兒我不在,你和央央在一起。」
戚星垂不解:「什麼意思?你怎麼不在?」
時雨沒有再多說,隨著眾人起身向府外去看熱鬧,戚映竹和唐琢也過來了。時雨冷淡地看唐琢一眼,邁腿回到了戚映竹身邊。
人聲聒噪,戚映竹低著頭小聲:「沒想到你和星垂有這麼多話說。」
時雨抿唇。
他想提醒戚映竹一會兒會有的危險,但他看看戚映竹纖瘦的肩膀,又覺得何必多說,她這種多思多慮的人,提前知道,就要多愁一會兒。
央央哪裡都好,只是愁慮壓身,讓時雨不喜歡。
時雨便只說:「我一會兒有事離開。」
戚映竹一驚,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難道他要去殺人麼?不可!
戚映竹一把拽住時雨的袖子,仰起頭,時雨低頭看她。她想讓他不要去,但是話壓在喉嚨里,她又疑思自己這樣是否對時雨不好。
時雨做殺手已經做了很久了,她不願意他那樣,也得給他時間……
戚映竹緩緩鬆開了抓著時雨的袖子,細雨迷迷落在眼睫上,時雨低頭專注看她。
鞭炮聲轟烈而至,將身畔女郎的聲音蓋住。但是時雨聽到了戚映竹說:「小心些,我等你回來。」
―
秦隨隨和步清源不在宋翰林府,宋翰林府由閆騰風等朝廷人保護。宋凝思出嫁,從宋府被新婚夫朗帶出門時,才落入了秦隨隨和步清源眼中。
二人立在高處屋檐上,秦隨隨將長刀扛在肩上,步清源戴上了他的狐狸面具。
下方迎親隊伍動作間,女方的賓客們坐上車馬,跟在迎親隊伍後,一同前往柏知節的府邸。英俊的郎君騎在高頭大馬上,上方的秦隨隨和步清源,一路緊隨。
可是金光御在哪裡,為何不在宋府動手?難道要一直去柏家麼?
閆騰風等朝廷人士同樣緊張地等著賊人,怕宋家說的那些江湖人前來搗亂婚宴。這般緊繃,一直到柏家,柏知節扶著宋凝思的手下車,跨火盆,進入自己府邸。
柏家兩位長輩臉色有些僵硬,他們似乎知道些什麼,看著兩位向正堂走來的新婚小夫妻,兩位長輩又喜又憂。
混亂熱鬧中,戚映竹發現唐琢離開了,時雨也不在她身邊。她越發不安,幸好身邊有戚星垂跟著,對著那新婚小夫妻指指點點。
戚星垂大大咧咧:「映竹姐,你嫁人的時候,肯定比表姐好看。你看表姐這一臉哭喪,像是大喜日子麼?」
戚映竹抬頭張望時雨在哪裡,她尋不到人,便忽然確信時雨躲了起來,這裡似乎真的會發生什麼事。戚映竹本能地抓住弟弟手,不讓弟弟亂跑。
戚映竹聽戚星垂那麼評價宋凝思,不禁斥一句:「別胡說。」
但是,戚映竹也不由地跟著戚星垂的目光,向那手持卻扇、被柏知節扶著一步步走在鞭炮喜慶中的新嫁娘。
宋凝思妝容精緻,眼底無波。她握著卻扇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大喜之日,確實從她眼裡看不出半分喜色。
戚映竹怔忡,心裡不禁多想了些。
她不由自主地更加拉緊戚星垂:「恐怕會出事,星垂你別亂跑。」
這般婚宴,在古怪的氣氛中持續,戚映竹看著這對新人叩拜天地、叩拜父母,一路什麼事也沒發生。
閆騰風等人緊繃的那口氣已經松下――婚事結束了,宋家女郎便安全了吧?
「送入洞房――」
「恭賀新郎――」
萬千大石到此一步,紛紛落地。就連挽著妻子手站起來的柏知節,都回頭對宋凝思笑:「你看,什麼也沒發生,我平安娶到你了。那個人,應該也已認命,不會來了,你且放寬心。」
宋凝思鬱郁地點頭。
然以她對金光御的了解,她不能放心。金光御怎麼可能在今天不生事?天下最厲害的殺手,怎麼會不出現?
―
步清源和秦隨隨問默然到他們身邊的時雨:「你怎麼來了?金光御怎麼還不動手?」
畢竟這二人平時操持「秦月夜」的日常事務,並不是真的殺手。
殺手只有時雨。
時雨盯著下方的婚宴,道:「如果是我,我會這時候再動手――」
話音一落,屋頂上的三人感覺到一陣刺目寒光,從另一方向射來。抬頭看去,十隻幾十斤重的黑色大箭,射向秦隨隨等人的方向,也射向下方的婚宴。
秦隨隨臉色一變:「金光御來了!」她和步清源躲避箭只,翻身跳下屋頂,向人中的宋凝思和柏知節大步奔去。秦隨隨手中長刀已然甩出,直面向愕然無比的柏知節。
宋凝思一陣緊張:「小樓主――」
閆騰風等衛士疏散人群:「躲開,別慌!」
閆騰風驀地回頭,看向秦隨隨和步清源二人竟然殺向新婚夫妻。閆騰風一氣提起,長劍當即向步清源刺去:「惡賊,竟敢驚擾婚宴――」
秦隨隨眼睛不眨,手裡的刀毫不遲疑地看向柏知節。宋凝思一個不會武功的女郎,全身被刀風所裹,僵硬得無法動彈,她臉色煞白,眼睜睜看著那刀落向柏知節頭頂。
宋凝思聲音微尖:「小樓主,你弄錯了――」
話音不落,那方才那牽著宋凝思手的「柏知節」向後長長縱身躍起,微笑間,他躲開秦隨隨的刀風,身子幾旋之下,隨手拉過旁邊的柏家父母來擋秦隨隨的刀。
秦隨隨硬生生止住。
「柏知節」笑出聲,他將柏家父母抓在手中,緩緩地撕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面對臉色慘白的宋凝思,金光御眯眸噙笑:「阿思可滿意?你如今也算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了,還不過來?」
宋凝思身子一晃,她尖聲:「柏師兄呢?你將柏師兄弄去了哪裡?!」
金光御看她的眼神冰冷,他輕飄飄:「自然是死了。他跪地求我別碰你,真是天真。阿思,手上染上人命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像你罵我時說的那樣,讓人噁心呢?哈哈哈――」
他大笑出聲出聲,幾把暗器向他飛來,他隨手一勾,柏家父母就倒在了地上,肩膀上插了暗器。金光御看向前方,眯眼:「多謝小樓主和『狐狸刀』相助,若非你們,我還殺不了人。」
秦隨隨冷靜:「聽他鬼扯,上――」
閆騰風的刀從旁切入:「二位休想再殺人――」
殺戮起,場面混亂開來。人群慌張躲避,知趣的紛紛躲開,許多人倉促地往府外跑。戚星垂眼漸不好,一下子想到時雨最開始與自己說的話。
戚星垂抓著戚映竹的手,摟住戚映竹的肩:「映竹姐,我們快走,別惹了這些人。」
戚映竹慌亂中回頭,看到柏家掛著的喜慶紅綢,在打鬥中,紅綢與牌匾,一同轟然砸在地上。幾方人馬殺得不可開交,只有孤零零的宋凝思蒼白著臉坐在地上,慌得去為柏家父母包紮傷口。
人人躲避,人人避之不及。
宋凝思滿手染著血,她費力地想將人拖走,但她沒有力氣。她仰頭泣聲:「誰來幫幫我……」
然而人人躲命,從她旁邊一一奔過,沒有一人駐足。
宋凝思一遍遍地去拂兩個老人身上的血,那血染在她心口,她心也破了洞。她心裡生出無數的懊惱、後悔,她禁不住趴在兩位老人身上痛哭起來――
「對不起,是我害了師兄,也害了你們。
」我阿父病重,要我和金大哥一刀兩斷,回家成親,我不能不回。可是我又不想害死金大哥……我左右為難,誰也不想傷害,才害了更無辜的人。「都是我的錯,可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師兄死了,我也要害死你們兩位麼?誰來幫幫我……」
一雙繡花鞋,出現在了她哭得朦朧的視線中。
宋凝思抬起頭,見到戚映竹姐弟二人立在她面前。
宋凝思眼中一滴淚滴落,戚映竹對她微微一笑:「我今日幫表姐一次,結個善緣。日後因緣際會,表姐也當幫我一次。星垂,讓你的僕從們快來幫忙吧。」
戚星垂緊張道:「快快快!可別讓那幾個殺星看到咱們――要是姐夫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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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此時已然不在柏家。
當金光御事情變得不對勁時,秦隨隨和步清源跳下房頂殺下去,時雨便離開了此地。
戚映竹和宋凝思從打鬥場中拖人救命時,時雨人已經出現在了端王府。
京城戒備都在宋家、柏家,端王府經過一陣時間的緊張,而今戒備重新鬆弛。
時雨立在牆頭,盯著唐璨所在的院落。他戴上面布,握緊了兩隻手中的匕首,無聲無息地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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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搖落,風影如魅。
秦隨隨和步清源緊殺金光御不放,而閆騰風等人,則是對所有江湖人士一網打盡,如此引得打鬥分外混亂。
金光御眼睛看到兩個柔弱女子妄圖搬運柏知節父母的「屍體」,顯然想救人。他面上不顯,但在和兩方人馬殺戮時,隨意地一瞥手,兩把匕首從袖套中飛出,隨意地扎向兩個老人。
戚映竹低著頭給老人包紮傷口,戚星垂臉色一變,看到直直從側刺來的匕首――
「姐!」
戚映竹餘光看到了,但是,她沒有武功,她無法擋下這飛來的暗器。她若是躲了,這匕首便會直扎向兩個老人的咽喉,那樣兩位老人必死無疑……
戚星垂再次:「姐!」
戚映竹咬著牙未躲,她害怕地閉上眼,等著匕首傷到自己時,一聲沉悶悶哼,在身側響起。她被一人一推,跌坐在地。
戚星垂和宋凝思一同愣住:「唐二哥?」
那兩把匕首,都扎在了唐琢的手臂上,青年手臂瞬間出血。
戚映竹愣愣看去:「唐二哥……」
唐琢對她寬慰一笑,又低聲斥:「這麼危險的事,怎麼能獨自做?你們真是太胡來了……我幫你們。」
一夜之間,唐琢如同換了個人,恢復成了戚映竹熟悉的那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