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2024-09-05 17:27:10 作者: 慕容煙樹
  Chapter 26

  江攸寧高燒, 38.9℃。

  再高一些,可能會燒成傻子。

  路童在開車去她家的路上就給辛語打了電話。

  兩人合力給她掛號, 辦理了住院手續。

  這場冬日裡的大病來得突然。

  果真和路童料想的那樣, 剛送到醫院不久,江攸寧就開始嘔吐。

  這兩天她吃的東西都很少,最後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醫生給她開了藥, 打了點滴。

  江攸寧的精神狀態極度疲憊, 醫院環境又寂靜,手背上剛扎了針, 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辛語去窗口繳完費回來的時候, 路童正給江攸寧掖了掖被子。

  江攸寧呼吸勻長, 冷光折射在她的臉上, 沒有一絲血色, 蒼白得可怕。

  辛語正要開口, 路童就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路童躡手躡腳,生怕打擾了江攸寧。

  辛語瞟了眼床上的人,本來想甩門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最後收了所有力氣, 把門輕輕關上。

  只是, 一出門就控制不住了。

  「沈歲和呢?

  死了嗎?」

  辛語說:「江攸寧在家病成了這個鬼樣子, 他都不知道?」

  「他出差了。」

  路童解釋道。

  辛語瞪大了眼睛, 「出差有理啊?

  全世界就他一個人有工作是不是?

  就他一個人忙得不著家?

  !」

  路童:「……」

  她看了眼表,上午十點半。

  「別說了。」

  路童在長椅上坐下, 「不餓麼?」

  「氣飽了。」

  辛語坐在她旁邊, 扶了下自己的黑框眼鏡, 「有天我真能被江攸寧氣死。」

  「生病而已。」

  路童說:「誰還能不生病啊。

  她以前也生病。」

  「關鍵是她生病,沈歲和竟然不在。

  要不是你給她打電話, 她在家死了我們都不知道。」

  辛語越想越氣,「你說像咱們這樣的,單身獨居,一個人死在家裡發臭也就算了,她,已婚哎……」

  「說你自己就說你。」

  路童瞟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別帶上我,我還不想死。

  更何況,我不是獨居,我跟爸媽住。」

  怕辛語繼續在這種問題上糾纏,路童立馬換了話題,「好了,別生氣,寧寧現在不是沒事麼?

  我餓了,咱們吃早飯去。」

  「我點了外賣。」

  辛語說:「快到了。」

  路童坐在長椅上玩手機,把昨晚同學群里的消息又翻了一次。


  同學們討論了三四百條。

  你一言我一語,把這些年跟沈歲和相關的流言全都討論了一次,雖然沒有結果,但並不耽誤他們的吃瓜熱情。

  尤其是沈歲和跟徐昭的合照。

  後來姜梨還在群里發了一張沈歲和跟徐昭的合影。

  兩人都沒看鏡頭,大抵是偷拍。

  徐昭言笑晏晏跟沈歲和攀談著,兩人坐在那兒就是一道風景線。

  姜梨是她們大學時的舍友。

  關係說好不好,說差不差。

  因為當初跟另一個女孩在宿舍里鬧了齟齬,所以畢業後跟她們一直都沒聯繫,但她結婚的時候還在班群里發了請柬。

  後來聽人說,她老公跟沈歲和一個班。

  這照片的真實性自然毋庸置疑。

  路童想了會兒,戳開了姜梨的名片,點了添加好友。

  對方很快通過。

  路童在會話框裡打了很多字,最後又全都刪掉。

  江攸寧不會想讓她插手這些事。

  她收起了手機,往後倚在長椅上假寐。

  「我給沈歲和打電話。」

  辛語說:「總不能江攸寧都這樣了,他還出差吧?」

  「出差肯定是有緊急事要處理。」

  路童聲音疲累,「勸你少費工夫。」

  「那我們就這樣看著?」

  辛語翻了個白眼,「未免也太沒人性了吧!」

  「問題是你叫他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呀。

  他又不是醫生,難道他一回來,江攸寧就活蹦亂跳了不成?」

  辛語:「……」

  辛語學著她的樣子也倚在長椅上假寐,隔了很久才悶悶不樂道:「我就是覺得江攸寧想看見他。」

  「她都病成這樣了,沈歲和不在跟前,我就會覺得她特別淒涼。」

  辛語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話多,但她那種性格,我要是話不多,能跟她處這麼多年?

  更何況,你們把什麼事都憋在心裡,最後容易把自己憋瘋啊。」

  「就拿你來說吧,當初跟那誰分的時候,你是不是一整夜一整夜喝酒,我問你什麼你都不說,就知道哭,最後差點把自己搞抑鬱了。

  我要是不厲害點兒,你們兩個哭都沒地兒哭去。」

  路童腦袋倚在她肩膀上,「說她就說她,不要把我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拿出來說。」

  辛語戳她的腦袋,「你是不是知道點兒什麼?」

  「什麼?」

  路童問。

  「就江攸寧跟沈歲和的事兒。」

  路童搖頭:「不知道。」

  她有點後悔。

  昨晚是不是不應該讓江攸寧看群消息?

  有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要比知道快樂?

  她想不通。

  辛語點的外賣到了,不往醫院裡送,得到門口去取。


  路童和辛語一起下樓。

  剛走到樓下,辛語就爆了句粗口,「臥槽!」

  「嗯?」

  路童撞她的肩膀,「有點素質。」

  「我怎麼在這兒都能看見這女人?」

  辛語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善,「他媽的陰魂不散吶。」

  「誰?」

  路童環顧一圈也沒看見眼熟的。

  「一個傻逼主編。」

  辛語拉著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吐槽,「上次去拍雜誌,就她讓我換了八套衣服還嫌我擺的姿勢不專業,最後臨時換了人上,我差點跟她干架。」

  「差點?」

  路童斜睨她一眼,「你薅她頭髮了?」

  「沒有。」

  辛語說:「我是那種人麼?

  好歹也跟你們相處了這麼久,我知道薅頭髮也得被拘留。

  我就罵了她一頓,替她的爸媽教育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高知。」

  路童:「……」

  她就知道,這世上沒有辛語吵不贏的架。

  「你不知道她說的話有多難聽。」

  辛語搖了搖頭,簽收了外賣後拎著往裡走,「她說我不會拍,說我不懂藝術,還說我美的沒有內涵。」

  路童:「……」

  「美就是美了。」

  辛語說起來也還是氣得不行,「跟內涵有個屁的關係?

  誰看第一眼不都是視覺享受?

  她還跟我拽了一陣英文,我真差點去薅她頭髮。」

  路童:「……」

  「所以到底是誰?」

  路童又環顧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辛語說的目標人物。

  「你左前方45度,穿白色呢子大衣、黑色及膝長靴的那個。」

  辛語都沒往那邊看,「少跟那種傻逼打交道,容易氣死。」

  路童碰她的胳膊,「你聲音低點,小心被聽見。」

  「聽見就聽見。」

  辛語說:「又沒指名道姓,她要是過來認領,我就把她罵到媽都不認。」

  路童:「……」

  低頭認慫報平安。

  但在她低頭那瞬間,餘光瞟到了一個熟人。

  「裴律?」

  路童驚訝地喊辛語,「你看看,那個是不是裴旭天?」

  她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楚。

  辛語瞟了眼,然後摘掉自己的平光鏡又仔細瞅了瞅 。

  「我去,還真的是。」

  辛語上次對裴旭天的印象挺好的,但因為江攸寧的關係,她已經徹底把這位哥拉入沈歲和的狐—朋—狗—友名單里。

  簡稱——黑名單。

  「他還是跟那傻逼一起來的?」

  辛語白眼都要翻到了天上,「別告訴我,他倆還是男女朋友,我去年的年夜飯都能吐出來。」


  路童:「有那麼誇張嗎?」

  辛語回答的篤定:「有。」

  路童拉她,「那咱們走吧,別一會兒吐在醫院。」

  兩人往樓上的方向走,但沒想到正好跟裴旭天和阮言撞了個正著。

  「是你們啊。」

  裴旭天率先朝她們打招呼,「兩位好。」

  路童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辛語瞟了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好了?」

  裴旭天:「……」

  他的笑僵在臉上。

  之前也和辛語相處過,當時她還是他的當事人。

  脾氣雖然火爆,但並沒有這麼……嗯,是非不分。

  甚至於,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辛語。

  「在醫院這種地方問我們好,你是不是有病?」

  辛語一點兒不客氣。

  江攸寧住院本來就看沈歲和不爽,自然連帶了沈歲和的好友,再加上他跟那個傻逼主編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扎眼。

  「不是。」

  裴旭天皺眉,語氣也疏離了幾分,「辛小姐,我沒有得罪你吧?」

  「你是沒有。」

  辛語很誠實地說。

  路童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要阻止她胡說八道。

  但辛語懟人的時候,天王老子來了都阻止不了。

  「但你身邊站著的,還有你的狗友,都得罪我了。」

  裴旭天:「……」

  「原來是你啊。」

  阮言比辛語要矮十公分,站在那兒看她還得是仰視,她只是瞟了一眼便語氣淡淡,「好狗不擋道。」

  辛語:「呵。」

  「你們認識?」

  裴旭天好奇。

  「不算。」

  「她不配。」

  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前者是阮言。

  後者是辛語。

  辛語嗤了聲,「今天懶得跟你吵,浪費唾沫,你不配。」

  「你!」

  阮言咬了咬牙,「潑婦。」

  「那也比你蠢貨強。」

  辛語說話聲音不高,語調淡然,「蠢而不自知,更蠢。」

  阮言:「草包一個還好意思說我?

  你配?」

  「我怎麼不配?」

  辛語往前站了一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利用明顯的身高差將她眼神鄙視了一番,「我絕配頂配天仙配。

  你都說了,我是美女,美女說什麼都對。」

  眾人:「……」

  走廊里空蕩蕩的。

  「兩位也是來看病的吧。」

  裴旭天打起了圓場,「我們就不打擾兩位了,祝早日康復。」


  說著就拉阮言走。

  但阮言不走,辛語還扯住了他的胳膊,裴旭天頓時進退兩難。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生病了?」

  辛語挑釁道:「你要這樣的話,我不介意幫你掛個眼科。」

  「潑婦。」

  阮言憤憤道:「草包花瓶。」

  「好歹我還能做個花瓶。」

  辛語嗤她,「就怕你腦子裡都是水 ,走起路都叮噹響。」

  「你!」

  阮言瞪著她,「無知!」

  「夠了。」

  裴旭天嚴肅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在這裡吵架?

  大家也都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不是占了口頭便宜就能解決問題。」

  「辛小姐,我也算幫過你,能不能賣我個面子?」

  「不賣。」

  辛語一甩頭髮,「你幫我也是看在沈歲和面子上,沈歲和是看在江攸寧面子上,我只記江攸寧的好。」

  裴旭天:「……」

  這個邏輯自洽做得真好。

  路童拽辛語的袖子,低聲道:「行了,大庭廣眾的,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分是不是大庭廣眾。」

  辛語聲音特別冷靜,「不好看的事兒,放到哪都不好看。」

  她步步緊逼的態度讓裴旭天也有些惱火。

  本來阮言生病他跟著擔心了兩天,失眠加焦慮,心情極度頹喪,現在好不容易病好了,結果還沒出院來這麼一出。

  而且,莫名其妙的。

  如果不是看在沈歲和的面子上,他早走人了。

  怎麼可能站在這兒聽她說這麼多?

  「辛小姐。」

  裴旭天的語氣也強硬起來,「做人不要太過分。」

  「我這樣就過分?」

  辛語嗤道:「你怕是沒見過我更過分的時候。」

  路童:「……」

  辛語以前確實更過分。

  如果是同樣情境,20歲以前的辛語一定是能動手不嗶嗶。

  裴旭天拉著阮言走。

  但臨走時被辛語拽住,她也沒再夾—槍帶—棒的攻擊人,反而平靜了下來,「你跟沈歲和是好兄弟對吧?」

  裴旭天錯愕,點頭,「是。」

  「麻煩你給他捎個話。」

  辛語的眼神極為認真盯著他,「他要是覺得工作重要,那他這輩子就跟工作過去吧。

  江攸寧,我帶走了。」

  「離婚協議書也不用他來擬,我們有律師,最後期限是今晚十點。

  我見不到人,他這輩子也別想見到江攸寧。」

  「我,說到,做到。」

  她語氣認真到近乎虔誠。

  聲音不高,卻極為蠱惑人心。


  在這一刻,沒有人會懷疑她話里的真實度。

  「江攸寧?」

  裴旭天皺眉,「她生病了?」

  「快死了。」

  辛語隨口應了句就帶著路童離開。

  沒乘電梯,走了安全通道。

  在空蕩無人的樓梯里,兩個人慢慢往上爬。

  走了五格後,辛語忽然停下腳步。

  路童疑惑回頭看,發現辛語的眼淚正掛在臉上。

  「怎麼了?」

  路童從兜里抽了張紙巾出來,還沒來得及給她擦,辛語就已經扁著嘴哭了出來。

  路童急忙拍她的背。

  「我剛剛真的有一瞬間,覺得江攸寧會死。」

  辛語抽噎著說:「早上在醫院看見她的時候,我覺得她真的撐不住了。」

  「你勸勸她吧。」

  路童比她站得高,正好將她的腦袋抱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嘆了口氣。

  她望向滿牆空白,眼裡也不聚焦。

  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我們再心疼,有些路,她終究得一個人走。」

  這話令人絕望。

  但生活讓人愈加絕望。

  —

  沈歲和接到裴旭天電話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

  不是他的,而是助理的。

  彼時他正坐在房間裡發呆,接手來的案子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容易。

  商海浮沉,資本家的手段玩得一個比一個髒。

  他目前所窺到的,也不過冰山一角。

  臨城比北城溫度要高很多,縱使已是冬日,太陽的光照進來仍舊是溫暖的。

  他逆光而坐,陷入沉思後巋然不動。

  吳峰溫聲喊了他兩聲才將失神的他喊回來,他摁了摁皺緊的眉心,輕呼了口氣,「有事?」

  「裴律找您。」

  吳峰將手機遞過去,「說有急事。」

  沈歲和接過了手機,聲音嘶啞,「什麼事?」

  熬了一整夜,也熬過了困的點。

  凌晨五點半躺在床上,六點多才睡著,但心裡壓著事,不到九點就醒了。

  之後便又開始查資料。

  一晚上睡了不到三個小時,昨晚還喝了酒,此刻並不好受,對將他害到這幅田地的罪魁禍首說話,語氣自然算不上好。

  裴旭天倒也沒注意,只是低咳了一聲,「你老婆住院了。」

  沈歲和捏著電話的手下意識緊了下,但他腦子卻用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誰?」

  「江攸寧。」

  裴旭天把今天在醫院碰到辛語和路童的事避重就輕說了一番,最後幫他總結道:「你現在坐最早的飛機回來吧。」

  沈歲和深呼吸了口氣,「她嚴重麼?」

  「似乎挺嚴重。」

  裴旭天說:「主要是她那倆朋友,看起來不太……」


  後邊的話沒說,全都留給沈歲和想像。

  沈歲和跟辛語路童接觸不算多,但也大致了解兩人的脾氣。

  尤其是辛語。

  「那這邊的事兒怎麼辦?」

  沈歲和反問,「你接?」

  「我來。」

  裴旭天說:「阮言今天出院了。」

  沈歲和問了裴旭天幾句,但裴旭天沒見到江攸寧本人,對她的事情也是一問三不知。

  最後被問得多了,無奈道:「你有問我的功夫不如打個電話給江攸寧。」

  「關心的話留給本人不好麼?」

  沈歲和:「……」

  啪嘰。

  沈歲和掛斷了電話。

  他將手機遞給了吳峰,順帶吩咐道:「訂張今天最早回北城的機票。」

  「好。」

  吳峰剛才沒走,兩位領導的對話幾乎一字不落的進了他耳朵。

  他腦子裡就一句話: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沒給過生日?

  嗯,不在乎。

  平安夜出差?

  嗯,不過問。

  但最後結果是直接進醫院了!

  進醫院!

  這比吵架還可怕啊!

  吳峰心裡千迴百轉,根本不敢想這事要發生在他身上該怎麼辦?

  很大可能他會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陽。

  但沈律在跟他說完話後,注意力再次集中,在電腦上梳理案件事實。

  吳峰盯著他看了會兒,沈歲和才抬起頭,「還有事?」

  吳峰:「……」

  他抿了下唇,略顯為難,「沈律,那我要留下來協助裴律麼?」

  「嗯。」

  沈歲和點頭,卻在瞬間想起來,「今天還是聖誕節,你……」

  他頓了下,「訂兩張票回北城,這次出差結束了。」

  「好。」

  吳峰問:「那裴律那邊?」

  「我去說。」

  五分鐘後,吳峰將機票信息發到了沈歲和的手機上。

  沈歲和這才後知後覺去拿手機。

  手機上空空如也。

  沒有江攸寧的簡訊、也沒有她的電話。

  不知為何,沈歲和的心還空了一下。

  吳峰拿著手機往外走,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住。

  「沈律。」

  吳峰溫聲喊,「您回去,好好哄哄嫂子吧。」

  沈律挑了下眉,「怎麼哄?」

  「說好話、買東西。」

  吳峰嘆了口氣,「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您這次真還是有點過分了。

  我換位思考了一下,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會很難過。」


  「換位思考?」

  沈歲和頓了下。

  吳峰反問:「如果嫂子忘了您的生日,還在您生日的時候出差、不聞不問,您不會覺得難過麼?」

  「她好像……」沈歲和回憶了一下這三年的日子,「從來沒忘記過我的生日。」

  吳峰:「……」

  江攸寧向來是將什麼都能做好的人。

  她能記得家裡每個人的生日,能將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能讓家裡變得生機勃勃。

  她喜歡看書,時常沉默,但將什麼都記在了心裡。

  無疑,她是一位好妻子。

  吳峰站在門口,良久說不出話。

  沈歲和低下頭,陽光灑落在他的背上,聲音淡淡,「我知道了。

  你出去吧。」

  「哦。」

  吳峰木訥地應了聲。

  他被這事兒有點驚到,一時回不過神來。

  直到他關上門離開,沈歲和才打開手機。

  他翻了一遍跟江攸寧的聊天記錄。

  他們的聊天記錄似乎都很平淡。

  淡得猶如一口古井,和江攸寧這個人一樣。

  凌晨發過去的消息,江攸寧沒回。

  他給江攸寧打電話,沒有人接。

  連著三遍,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

  仍舊沒人接。

  今天最早的一班飛機在晚上七點。

  回到北城最早也要九點,到醫院得九點半以後。

  他掐了一下時間,然後給裴旭天發消息,讓他早點過來,兩個人好做交接。

  隔了會兒,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

  歸屬地是北城。

  他接起來,語氣疏離,「你好。」

  「沈歲和,你好啊。」

  徐昭那輕佻的語氣傳來。

  沈歲和眉頭微蹙,「你怎麼有我的電話?」

  「朋友給的嘍。」

  徐昭笑,「你這開門做生意的,還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

  「我不打離婚案。」

  沈歲和說:「無論你問我多少遍,我都不會打,不論是誰。」

  「好歹咱倆也是熱門的校園情侶……」

  徐昭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歲和打斷,他輕嗤道:「情侶?」

  「當年的事是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徐昭那邊微頓,笑道:「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放不下啊?

  難道在分開這麼多年後,你發現自己又喜歡上我了?」

  沈歲和:「……」

  「徐昭。」

  沈歲和鄭重其事喊她的名字,「我結婚了。」

  「那又如何?」

  徐昭嗤笑,「我又沒插足你的婚姻。

  只不過是想讓你幫我打個官司,有那麼難麼?」


  「我不想讓當年的事再來一次。」

  他說得認真,徐昭恍神了幾秒,爾後又恢復了慣熟的輕佻,「當年的事啊?

  什麼事?

  不妨幫我回一下?」

  「我有沒有和你在一起過。」

  沈歲和說:「你我都清楚。」

  「但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別用當年的方式來逼我妥協,不然,我們法庭見。」

  說完以後沈歲和就掛了電話。

  順帶把這個號拉入了黑名單。

  其實他很煩人際交往。

  更煩男女間的交往。

  昨晚來臨城前剛好碰到了一個大學同學,幾乎是連拉帶拽的將他帶去了「同學會」。

  事實上,他能認出的人很少。

  他的大學太忙了,忙著上課考試辯論實習修學分,尤其是大一那會兒,曾雪儀還沒回到曾家,他每個學期的生活費都是自己打工來賺。

  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幾個人用,哪有時間來社交。

  所以他跟同學都不算熟,只有一個宿舍的關係還算可以,但大三那年他提前保送,被同宿舍的一個學霸認為是搶了名額,跟宿舍關係也鬧崩了。

  畢業這麼多年,他都沒參加過同學會。

  當然也就無從了解他當年在學校的風評。

  但昨晚去了之後,發現很多事都和他想得有出入。

  直到——徐昭出現在包廂里。

  眾人好奇的眼神直往兩人身上瞟,更有好事者將他身側的位置空了出來,在徐昭坐過去的時候刻意擁擠了一番。

  他從所有人的眼神里都讀出來兩個字——八卦。

  徐昭和他說,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他。

  而找到他的原因也很簡單,想請他打一場離婚官司。

  他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以徐昭的條件來說,找一位有實力的離婚律師並不是難事。

  甚至在場的人里,都有符合她要求的。

  但她專程來法學院的同學會,並且指名找他,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當年被徐昭纏著的噩夢再度來襲,沈歲和對此極為抗拒。

  只是徐昭笑著問他:「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們嗎?」

  他疑惑。

  「因為,你是我前男友啊。」

  徐昭仍舊笑著,「我們可是大家眼中最熱門的校園情侶,所以我能輕而易舉來你的同學會,還能坐在你身側。」

  「前男友?」

  沈歲和問。

  徐昭點頭。

  後來沈歲和離開,徐昭追出來送他。

  在昏黃的路燈下,她撩了撩耳側的碎發,唇角一勾,亦如當年的漫不經心,一顰一笑卻愈發風情萬種。

  她聲音夾雜著凜冽的寒風,笑著說:「沈歲和,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哎。」

  「當年讓我追著你跑,現在竟然連我們談過戀愛都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

  沈歲和嗤道:「我第一次聽說,談戀愛是一個人談的。」

  徐昭笑得撩人,沈歲和卻不為所動。

  他轉身離開,徐昭在他身後喊他的名字,「沈歲和。」

  「當年你就是這樣。」

  徐昭說:「對什麼都漠不關心,所以你知道大家都說什麼嗎?」

  「你被我狠狠甩了。」

  徐昭的聲音散在風裡,在這個夜裡將他們拉回到十幾年前。

  「我追著你跑了一年半,自認對你體貼入微,但你就像一塊捂不熱的冰,你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是高嶺之花,是天上星月,是不落俗套的凡人。

  所以我們這些凡人想什麼,你根本就不關心,也不在意,我是大家眼裡的女神,但沒能追到你。

  但我要面子啊,所以我跟大家說,你是我男朋友。」

  「你?」

  沈歲和轉過身看她,眉心微蹙。

  他身形頎長,單是站在那兒就氣場強大。

  可徐昭當初見慣了他所有冷漠的樣子,怎麼會被這架勢嚇到。

  她仍舊笑,「很詫異?

  但所有人都信了,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因為你漠不關心,所以你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可笑嗎?

  最後我畢業,聽說你在下著大雨的夜裡狂奔,大家都說你是被我狠狠甩了,我又颯又酷,而你,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

  「哦。」

  沈歲和沒有多餘的反應。

  徐昭說:「我就想讓你給我打離婚官司,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合適。」

  「不打。」

  沈歲和說:「另找他人吧。」

  酒店的房間裡太安靜了。

  一不小心,沈歲和就走了神。

  徐昭的話又出現在他腦海里,一時思緒有些亂。

  案件事實也疏離不下去,他乾脆關上了電腦,往後倚在椅子上發呆。

  —因為你漠不關心。

  —所以你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可笑嗎?

  如今聽起來著實有些可笑。

  但對當時的他來說,不過是殘酷事實罷了。

  漠不關心是因為分不出精力去關心,從來也不會有人跑到他面前來問這些事情。

  他的世界永遠被另一些事填滿。

  過去是不能碰的東西。

  一碰,刺痛。

  沈歲和揉了揉眉心,給裴旭天發了條微信。

  【速來。

  】

  他想早點回去。

  —

  沈歲和的飛機晚點。

  在北城落地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到達醫院時正好十一點半。


  此時的醫院萬籟俱寂,走廊里的燈都暗了下來,掉根針都聽得見。

  今晚的醫院好似格外安靜,沒有突發的事件,大堂值班的護士都顯得悠閒。

  沈歲和在樓下問江攸寧的病房,護士卻不告訴他,這些都屬於病人隱私,需要保護。

  他站在那兒給裴旭天打電話。

  「江攸寧的病房在哪兒?」

  沈歲和的語氣不善。

  裴旭天:「嗯?

  我哪知道?」

  「你沒看到她?」

  「沒有。」

  裴旭天說:「我在一樓看到的她朋友。」

  隔了兩秒,裴旭天才後知後覺,「你現在才到?」

  「嗯。」

  沈歲和說:「因為下雨,誤了兩個小時。」

  「呃。」

  裴旭天頓了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

  裴旭天幾乎和他同時開口,「辛語說你要是在十點前沒到醫院,她就把江攸寧接走,讓你這輩子都看不到。」

  沈歲和沉默了兩秒。

  「送去外太空麼?」

  他問。

  裴旭天:「……」

  「你不如給江攸寧打電話。」

  裴旭天說:「或者給辛語,誰都比我知道得多啊。」

  沈歲和掛了他的電話。

  他沒有存辛語和路童的號。

  也不想這麼晚吵醒江攸寧。

  白日裡江攸寧沒回過他的微信。

  大抵是病得很嚴重吧。

  他站在醫院大堂,一時有些躑躅。

  翻開江攸寧的電話,幾次想摁下又退縮。

  這行為甚至有點不太像他。

  「沈歲和?」

  身後有人喊他,他看了眼,是路童。

  她拎著一大袋零食,穿得很寬鬆,狀態也很鬆散。

  「江攸寧在哪?」

  沈歲和走過去問。

  路童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跟我來吧。」

  她在前邊帶路,在等電梯的時候,她忽然變了主意。

  她轉過身,仰起頭看向沈歲和,非常認真且嚴肅地喊他,「沈學長。」

  「嗯?」

  「我們談談吧。」

  路童說。

  她好歹也做了六年的律師,形形色色的人都見了不少,說話時沉著氣,不像是和熟人聊天,倒像要跟沈歲和做爭議解決。

  沈歲和愣怔,「江攸寧沒事?」

  「已經退燒了。」

  路童徑直往外面走,也沒管沈歲和是否跟上。

  許是多年鄉間訴訟練出來的本事,她走路要比一般女生快。


  便連沈歲和,也得疾走兩步才能追上她的步伐。

  北城的冬天很冷,路童隨意找了條長椅,也沒管髒不髒,徑直坐了上去。

  長椅的正上方便是昏黃的路燈,她低斂著眉眼,渾身都透露著一個字:喪。

  沈歲和沒有坐,路童反而拍了拍不遠處的位置,「坐。」

  「什麼事?」

  沈歲和問。

  路童沒有看他,只是從零食袋裡拿了一罐啤酒。

  啪。

  她輕而易舉打開,冷風灌酒一起流入她的喉嚨,「沈學長,我知道作為一個外人,應該沒有立場去管你們之間的事,但我不想讓江攸寧把自己折磨死。」

  「她現在精神衰弱,應該還有抑鬱症。」

  路童的語氣佯裝很平靜,但她顫抖的尾音和溢出來的酒都泄露了她的不安,「你知道嗎?」

  沈歲和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一些。」

  「到什麼程度呢?」

  路童問。

  「她前段時間病得很嚴重,我在家陪了她一周。」

  沈歲和說:「我約了心理醫生,但她很抗拒,我只能慢慢幫她恢復。」

  「所以呢?」

  「沒有所以。」

  沈歲和看向她,「她發生什麼事了?」

  「感冒而已。」

  路童的目光和他對峙,「身體上的病對她來說現在無關痛癢,但是心理上的病,我們都幫不了她。」

  身體上的疾病,可以去醫院。

  做CT,驗血,吃藥、打點滴。

  總歸有好的一天。

  但心理上的病,說不準哪天,她就熬不下去了。

  「沈學長。」

  路童鄭重嚴肅地喊他,「既然和她結婚,就請好好珍惜她。

  不然,您不如做個好人,放她自由吧。」

  得到了之後患得患失比得不到更痛苦。

  「什麼意思?」

  沈歲和挑眉。

  路童聲音平靜,「如果不能給她幸福,就離婚吧,江攸寧值得讓自己快樂。」

  「她跟我結婚,不幸福麼?」

  路童緩緩搖頭。

  「是她來讓你說的麼?」

  沈歲和問。

  路童搖頭。

  不知怎地,沈歲和忽然鬆了口氣,他聲音也跟著變得慵懶,「那就讓她來說。」

  「沈學長。」

  路童說:「昨晚我們班群發了你跟徐昭的照片。」

  「你去臨城出差,晚上卻出現在北城的同學聚會,還和前女友一起,我們同學都說你渣得很有天賦。

  同學群里近幾百條,都是和你有關的討論,江攸寧一條條看過,你讓她幸福?

  讓她快樂?

  你憑什麼覺得你能讓她快樂和幸福?


  她是真的快樂還是你臆想的快樂,你去想過嗎?」

  「我承認,你在事業上很成功,但你在家庭這裡,做得真的糟糕透頂。」

  凜冽的寒風颳過臉頰,和冷刀子一樣刮進人心裡。

  路童一字一頓道:「你把江攸寧,毀了。」

  空氣寂靜得可怕。

  良久之後,沈歲和才開口道:「我跟徐昭沒有關係。」

  「你不用解釋給我聽。」

  路童說:「想和你一起生活的人不是我,你所有的愧疚、歉意都應當告訴江攸寧。」

  「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不能給她幸福,請你放她自由。」

  路童站起來,朝著他鞠了一躬,標準九十度,她的聲音被寒風攪得支離破碎,「拜託了!」

  沈歲和也站起來,幫她拎起了那袋零食,另一隻手在插入了大衣口袋裡。

  風吹起他的頭髮,他整個人都顯得憔悴不已。

  如果仔細瞧,能瞧得見他眼尾泛著紅。

  他聲音淡淡地,「我會好好照顧她。」

  —

  病房裡原本歡聲笑語,辛語正給江攸寧削蘋果皮,順帶吐槽路童買個零食也能買迷路,一定是國家一級路痴選手。

  但沈歲和推門進來的剎那,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辛語的刀隨意扔進水果盤裡,發出丁零噹啷的聲音,「大半夜的果然不太平,詐屍這種事都能看見。」

  沈歲和將零食放在桌子上,看向江攸寧。

  兩人四目相對,但只是一瞬間,江攸寧便別過臉去。

  「沈律。」

  辛語喊他,「忙完了?」

  「沒有。」

  沈歲和說:「朋友接手了案子,我就回來了。」

  「看來沒了你,世界也會繼續轉啊。」

  辛語嗤道:「你朋友能陪女朋友來醫院,你就不能?

  你這麼忙,不如當初別結婚啊。

  結婚這種事,多影響你工作。」

  說著話鋒一轉,「江攸寧你可真是不懂事,專挑沈律忙的時候生病,還差點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反正也死不了,你忍一忍也沒什麼大事,還驚動了沈律,這多不好意思。」

  辛語刺人,專挑弱處下手。

  江攸寧拽了拽她的袖子,「好了。」

  辛語瞪她,朝她做口型:都—聽—我—的。

  路童直接拉她,「外面月亮好像挺好看的,我帶你去看看。」

  辛語不動,椅子都被拉出了「刺啦」的聲響,刺耳得很。

  她回頭瞪路童,結果正好被路童逮了個正著,幾乎是連拖帶拽的,把她給拉了出去。

  「你拽我幹嘛?

  沈歲和那麼狗,你還讓江攸寧跟他過?

  怕她死不了嗎?」

  「你還讓他見江攸寧?

  他配?」

  辛語的話從病房外傳進來,越來越遠。

  沈歲和搬過椅子,坐在病床前看江攸寧。

  她狀態確實很不好。

  不過一天沒見,她看著瘦骨嶙峋。

  「我跟徐昭沒關係。」

  沈歲和說:「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你不要胡思亂想,別人說的那些都是假的。」

  他喊她的名字,「以後想知道什麼都來問我行嗎?

  我不想讓你從別人的口中認識我。」

  江攸寧扭過頭,緩緩道:「可我好像從未認識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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