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2024-09-05 17:27:10 作者: 慕容煙樹
  Chapter 27

  病房裡寂靜無聲。

  寒風呼嘯拍打著窗欞, 把病房內的安靜襯托地愈加寂寥。

  寂寥是雙向的。

  江攸寧看向沈歲和。

  他的眉眼輪廓一如既往,歲月好像對他格外優待, 沒有留下過痕跡。

  跟她不一樣。

  昨天早上出門前, 她照鏡子發現自己多了一根白頭髮。

  她小心翼翼地拔掉,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要對生活有信心,但她在笑的時候, 看到鏡子裡的那個人, 眼角多了幾道皺紋。

  她的化妝品不多,但護膚品很多, 而且很貴。

  有很多都是江聞給她買的, 到了該塗什麼的年紀, 江聞便都會給她買來。

  早上, 她發現鏡子裡的人太陌生了。

  就跟眼前的人一樣。

  熟悉, 但透著陌生。

  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他們同床共枕, 卻同床異夢。

  他們結婚三年,接吻做—愛,但樣樣透著疏離。

  他們比陌生人熟悉, 卻又比愛人陌生。

  他們喊著同一個人爸媽, 他們的名字在同一個戶口本上, 他們每天在同一張床上醒來。

  拍婚紗照的時候, 她也曾偎在他肩膀。

  飯後散步的時候, 他也曾牽過她的手。

  她幻想過很多次,他們老了以後走在那條長街, 她會笑著跟他說:沈歲和, 我愛你六十年了。

  真摯熱烈, 近乎虔誠地愛了你六十年。

  從我十六年那年開始,從未有一刻停止。

  那會兒沈歲和大抵會好奇, 為什麼是從十六歲時開始?

  彼時陽光正好,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她仍舊拉著他的手,哪怕皮膚褶皺,她也覺得那是一雙最有安全感的手。

  她會在那時候,細細給他講在她心底藏了許多年的那場掀起萬頃波瀾的遇見。

  在那把傘遞過來的瞬間,萬丈高樓從她心底平地起。

  在咖啡館風鈴輕響的剎那,荒蕪之地頓時野草叢生。

  她比他以為的遇見,還要更早認識他。

  她可能會偎在他肩膀笑著曬太陽。

  彼時他們應當兒孫滿堂。

  可能也會偶爾拌嘴,也會有令人欣喜的瞬間。

  她會帶他回華政的公交站牌看一眼,在幾十年後,重溫那場令人悸動的遇見。

  她的感情不再羞於啟齒,不再是單向暗戀。

  他應當會在生活中慢慢變化,做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變得溫情。

  她從前堅信,融化一塊冰只需要足夠溫暖就可以。

  後來發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人來自南北極,她站在赤道也沒用。

  隔得太遠了,太陽過不去。

  萬丈高樓平地而起的不過是海市蜃樓。


  但她信了,沒忍住誘惑進了。

  她忘記暗戀最恰到好處的就是點到為止。

  在房間裡閉上眼的那瞬間,她第一次覺得:她當年好像做錯了。

  她不該站在欲望之門前,想都不想就邁入欲望深淵。

  沈歲和出差兩天,人也憔悴了不少。

  他鬍子沒刮,頭髮也有些亂,襯衫上甚至有咖啡漬。

  換做以前,他一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的白襯衫永遠一塵不染。

  他的臉一定清爽乾淨,身上還有淡淡的果木香味。

  病房裡安靜了很久。

  江攸寧低斂眉眼,腦海中有千萬種想法閃過。

  但她沉默不言,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就是她面對沈歲和的常態,想說些話,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想質問,卻又覺得矯情。

  最後就只能沉默,將所有的情緒都收斂。

  她平躺下來,眉眼素淡平靜。

  沈歲和在沉默之中開口,「抱歉。」

  「我不知道你病得這麼嚴重。」

  沈歲和說:「昨晚沒接到你的電話,是我的疏忽。」

  「哦。」

  江攸寧聲音平淡,「忙完了嗎?」

  說完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沈歲和似乎已經回答過了。

  她又抿了抿唇,乾脆閉上眼。

  沈歲和說:「老裴過去了,後續他會處理。」

  「哦。」

  「還發燒麼?」

  沈歲和的手探向她的額頭,冰涼的手心將她冷得打了個激靈,她詫異地看向沈歲和,但他好似沒察覺自己的手涼,反而皺起眉,「你怎麼這麼燙?」

  江攸寧坐起來,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又摸向他的。

  她深呼吸了口氣,無奈道:「是你發燒了。」

  —

  沈歲和這兩天熬得太狠,再加上酒精作用,體溫比江攸寧送進醫院時還高一些。

  但他似乎仍舊保持著眼神清明,縱使他眼尾已經紅得滴血。

  江攸寧所在的病房本來是單人的,但沈歲和也病了之後,她轉去了雙人病房。

  一邊是她,一邊是沈歲和。

  醫生怕燒出個好歹,給他打了退燒針,然後才紮上點滴。

  等到體溫降下去一些後,才叮囑他好好休息。

  路童和辛語看著兩人,一時無言。

  本來想罵沈歲和,可沒想到他比江攸寧病得更嚴重。

  一時之間說不上來誰更慘。

  縱使如此,辛語還是啐了句,「活該!」

  還是路童拽著她,才將她拽離了病房。

  兩人本來是打算陪床江攸寧的,但這會兒陪床也沒位置。

  更何況沈歲和也在。

  她們兩個乾脆開車回家,明天早上再過來關愛病人。


  她們離開之後,病房裡又恢復了寂靜。

  江攸寧白天睡了一天,這會一點兒都不困。

  尤其是病房裡還有了熟悉的呼吸聲。

  沈歲和平躺著,但側過臉看向她。

  「江攸寧。」

  沈歲和喊。

  「嗯?」

  「生日快樂。」

  沈歲和的聲音嘲哳難聽,看得出來他說話也不太舒服,但他仍舊道:「我記得的,只是昨天事情太多……」

  「沒事。」

  江攸寧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已經過去了。」

  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已經過去了。

  「你睡覺吧。」

  江攸寧溫聲道。

  寂靜的病房裡,她的聲音顯得愈發溫和。

  即便是沈歲和忘了她的生日,忘了平安夜、忘了聖誕節,沒接她的電話。

  她的朋友們一個比一個義憤填膺,但她仍舊是這副平靜的狀態。

  沒有聲嘶力竭,沒有委屈埋怨,甚至平靜地和往常一樣。

  這樣的江攸寧是沈歲和熟悉的。

  但沈歲和又說不上來她哪裡變了。

  「你呢?」

  沈歲和問。

  江攸寧閉著眼,聲音愈發平靜,「我也睡覺。」

  話音剛落,她的呼吸聲溫和又勻長。

  隔了很久,沈歲和閉上眼沉沉睡去,甚至響起了輕微鼾聲,江攸寧忽然睜開了眼。

  外面天陰沉沉的,風仍舊在哀號。

  病房裡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光影綽綽。

  她翻過身,看向沈歲和。

  他很憔悴。

  但江攸寧卻心疼不起來。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一滴一滴,濕了枕頭。

  無聲地抽噎。

  隔著一米距離,她看了他很久很久。

  在淚眼朦朧中,她想,有些錯誤好像該停止了。

  雲出霧散,陽光灑落。

  海市蜃樓終化成虛無。

  —

  沈歲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江攸寧一天就退了燒,兩天身體便恢復如常,但他的病反反覆覆,燒退了又復發,往復了三四次。

  整整三天,吃了就吐,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江攸寧病剛好也沒能去上班,在醫院裡照顧他。

  裴旭天從臨城回來後看過他一次,但那會兒沈歲和還睡著,他將買來的東西放下,然後跟江攸寧道了聲歉。

  他是真的不知道江攸寧會生病,如果知道,那案子寧可不做也不會讓沈歲和去加班。

  解釋過後,江攸寧只是淡淡說了聲沒關係。

  沒說原諒不原諒。

  她覺得原諒這種事也不輪她做。


  更何況,生病這種事誰都預判不了。

  時間過得很快。

  31號那天,滿屏的熱搜都是跨年晚會節目單,某明星節目彩排。

  明星工作室買的,粉絲們自己刷的,反正連個社會新聞都沒有,都被娛樂圈霸占了。

  而醫院也變得熱鬧起來,沈歲和便是在這一天出院的。

  他非常不喜歡醫院的氛圍,如果不是因為身體不允許,他28號就想出院,但醫生又讓他在醫院觀察了兩天,在31號才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回家路上,江攸寧開車。

  沈歲和第一次坐了女司機的副駕駛。

  江攸寧的車技也還算不錯,但旁邊坐著沈歲和,她總覺著有點忐忑。

  莫名其妙地。

  比當初考駕照的時候,駕校教練坐在她身側還可怕。

  車子駛過春禾路,拐入晨熙路,路過這座城市唯一的玻璃棧道。

  兩側的風景不斷倒退,江攸寧的車速在這條路上算作清流。

  車速很慢,不斷被後邊的車子超越。

  「緊張?」

  沈歲和問。

  江攸寧搖頭,「沒有。」

  「那你腿為什麼在抖?」

  江攸寧:「……」

  「沒人坐過你副駕?」

  沈歲和問。

  「有。」

  江攸寧說:「路童辛語,還有我哥都坐過。」

  「那你緊張什麼?」

  沈歲和說:「照常開,這條路限速80,不是40。」

  江攸寧:「……」

  她掛了檔,徑直往前沖。

  就像跟沈歲和較勁兒似的,在超速與不超速的邊緣徘徊。

  在這條路上,她也變得風馳電掣,連著超了三輛車。

  沈歲和噙著笑,調侃道:「看不出來,你開車挺野啊。」

  「還行。」

  江攸寧一臉淡定,又超了一輛,「也就一般。」

  —

  蕪盛的物業文化建設做得比君萊要好。

  他們上樓以後發現家門口擺著兩盆花,一盆綠蘿,一盆多肉,都是物業送過來的。

  江攸寧開門,沈歲和搬著東西進屋。

  家裡四五天沒住人,一打開門,塵灰伴著霉味撲鼻而來。

  江攸寧乾脆沒關門,順帶去把窗戶全都打開,想要走走家裡的味道。

  她去了廚房,料理台上有放了好幾天的羊肉。

  那天晚上,她把冰箱裡凍的羊肉拿出來解凍,打算第二天包羊肉餃子。

  但第二天去了醫院,之後再也沒想起來這一茬。

  羊肉在外邊放著,臭不可聞。

  她把東西扔到垃圾桶里,然後把料理台擦乾淨。

  打開冰箱,又是一股霉味。


  有些菜放的時間太久,已經壞在了冰箱裡。

  她拿出來全都扔掉,基本上也就相當於拿了大半出來,最後看著沒剩多少東西的冰箱,她乾脆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這裡的冰箱是四開門的,空間大,放得東西也多。

  在這一點上,江攸寧隨了慕曦。

  只要有空間,她一定會把所有的空間填滿,不然總覺得吃虧了似的。

  所以,她家的冰箱常年滿滿當當。

  冷凍櫃裡還有去年路童從四川帶回來的臘腸,還有辛語從國外帶回來的冷凍食物,各種各樣的東西很多,她們一直都沒吃。

  有一些甚至已經過了保質期。

  上次搬家直接是連冰箱一起搬過來的,需要收拾的東西太多了,冰箱就沒被列入收拾範疇。

  現在江攸寧看著冰箱裡的東西,乾脆一個個拿起來研究,該扔的扔,該吃的吃,她換了個整理方法,重新分門別類。

  沈歲和把兩盆花搬進了客廳,但不知道該往哪放。

  看了會兒,也沒找到個合適的地方。

  而江攸寧自進了廚房就沒出來,他喊了聲:「花要放哪兒?」

  「陽台。」

  江攸寧說。

  沈歲和搬著兩盆花在陽台上環顧了一圈,打開門又問,「放在陽台哪兒?」

  江攸寧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外走,結果在客廳的露天陽台上看到了他,「你在那兒幹嘛?」

  「放花啊。」

  沈歲和拉開了門,寒風吹進了室內,本來窗戶齊開的家裡就很冷,如今更是凍得江攸寧打了個哆嗦,她過去接過沈歲和手裡的多肉,徑直往右邊走,「多肉好養,但也不能把它放到零下的室外啊。」

  「但你說是陽台。」

  沈歲和還捧著那盆綠蘿,跟在她身後走,「我沒找到能放這東西的地方。」

  「我說的是室內陽台。」

  江攸寧把那盆多肉跟她養的植物放在一起,回頭接過他手裡的綠蘿,站起來從工具箱裡找到剪子,把綠蘿多餘的枝葉全都剪掉,看上去頓時喜人了許多。

  沈歲和第一次發現室內陽台上有這麼多植物。

  「你什麼時候養的?」

  沈歲和問。

  江攸寧聲音淡淡,「在舊家就一直養著了,搬過來以後它們就一直在。」

  「都沒見你澆過水。」

  沈歲和也蹲下來,挨得她極緊,他伸手碰了碰綠植的葉子,「以前一直沒注意過。」

  「嗯。」

  江攸寧說:「這些綠植都不太費水。」

  放好綠植後,她起身開了房間裡的窗。

  冷風頓時灌了進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新鮮空氣。

  江攸寧放好工具往外走,沈歲和就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廚房裡仍舊亂糟糟的。

  江攸寧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那兒整理。

  東西散了一地,沈歲和站在廚房門口,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他只能站在那兒,看著。

  江攸寧收拾東西的速度不慢,但是找生產日期很費勁。

  每個包裝袋的生產日期印的地方都不一樣,大小各異,有的廠家生怕別人看到生產日期,印得要多隱蔽有多隱蔽。

  冰箱裡的冷凍食物大多也都是新鮮的。

  有時候是江攸寧突然想吃就買來,但買了之後就懶得做,乾脆放進了冰箱,一放就是很久。

  收拾完之後,她猛地抬起頭才看到沈歲和,「你在這做什麼?」

  「打算幫忙。」

  沈歲和往外走,「但發現幫不上。」

  江攸寧把廚房簡單打掃了下,「那你點餐吧。」

  「吃什麼?」

  沈歲和問。

  「都可以。」

  江攸寧忙著打掃家,話很少。

  應該說她自從那天生病之後,話一直都少。

  雖然她以前就不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但也沒這麼——木訥。

  或者說是漫不經心。

  沈歲和覺得她這樣很陌生,找裴旭天旁敲側擊問了下,得出的結論是:江攸寧在生氣。

  生悶氣。

  那天的事在沈歲和看來是過去了,但在江攸寧這裡其實並沒過去。

  她只是把一切都藏在了心裡。

  但沈歲和已經失去了最佳和解機會。

  那會兒在醫院的時候,他還能趁著自己生病狠狠賣一波慘,順勢緩和關係。

  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江攸寧的不對勁。

  回家以後,站在那兒無所事事才回味過來。

  正想著,他收到了一條微信。

  【沈律,您定製的四件套已經到貨了,您看是我們送過去還是您到店來取?

  】

  是「摯愛」品牌亞太地區的總經理髮來的。

  沈歲和看了眼兀自忙碌的江攸寧,她一個人好像豎起了高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出去一趟。」

  沈歲和走到門口換了鞋,拎著外套喊江攸寧,「晚上不用做飯了,我回來的時候帶。」

  「哦。」

  江攸寧頭都沒抬。

  她也沒問沈歲和要去做什麼,也沒跟他說路上小心。

  沈歲和出門以後還看了眼門口,她什麼反應都沒有。

  不知怎地,心裡還有幾分失落。

  他往電梯口走,沒走幾步就聽見江攸寧喊他,「哎。」

  沒有喊名字,而是直接喊了聲哎。

  但沈歲和直覺江攸寧就是在喊他,他轉過身,「怎麼了?」

  說話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尾音都在上揚。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有事?」

  江攸寧:「回來的時候帶瓶清潔劑,還有消毒液。」

  沈歲和的笑僵在臉上,「知道了。」


  江攸寧沒再說話,直接回了家,而且還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雖然沈歲和沒站在門口,但他感覺碰了一鼻子灰。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兒。

  江攸寧似乎不止生氣,她更多的,是沒生氣。

  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兩個字:頹、喪。

  電梯門打開,沈歲和來不及細想進了電梯。

  —

  終於走了。

  不知為何,江攸寧還有種輕鬆的感覺。

  她隨意坐在家裡的地板上,有些髒,但她毫不在意。

  樓層高的好處就是光照很好。

  太陽正好在家裡灑下光圈,她就坐在光圈裡,閉著眼什麼都不做。

  家裡所有的窗戶都關上,客廳里溫暖愜意。

  她一個人待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是路童發來的文件。

  ——《離婚協議》。

  這四個字在江攸寧手機屏幕上出現的時候,她的心仍舊不可避免地顫了一下。

  路童:【我給擬好了,你看還有什麼需要改的嗎?

  】

  江攸寧回了句好。

  她的手機放在一側。

  光照過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路童又給她發消息:真想好了?

  江攸寧:嗯。

  ——應該吧。

  路童:/抱抱

  ——反正不管在哪裡,還有我們陪你。

  江攸寧:我有大房子,我養你們!

  路童:乖巧坐等.jpg

  她闔上手機。

  閉著眼睛發呆,思緒飄來飄去,根本沒個定點,但最後落到的還是離婚這兩個字上。

  在醫院的時候,她就讓路童幫她擬了一份離婚協議。

  當時路童非常震驚,但也很快回過神來,問了她的要求後便開始擬。

  不到兩天,她就把文件發了過來。

  其實,江攸寧沒什麼要求。

  她就是單純想離婚而已。

  她想,如果命運沒有把齒輪倒轉,如果她沒有想都不想就踩進欲望深淵,她和沈歲和是不是都能有不一樣的結局?

  她還在過她三點一線的生活,說不準也相親嫁人,要了小孩,慢慢就把沈歲和遺忘在記憶長河裡,偶爾在某個雨夜裡想起,也都會淡然一笑,那是她無人知曉的,曾萬丈波瀾的青春。

  而沈歲和聽曾雪儀的話娶了喬夏,家庭關係應當比現在好很多倍,他無須在母親和妻子之間為難,也無須因為妻子而耽誤工作。

  反正都是沒有愛的婚姻,和誰又有什麼區別?

  沈歲和這樣的人,不適合愛情。

  江攸寧想通了,也做決定了,可看到那幾個字還是會悲傷難過。

  一旦離婚,她要跟很多人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單身。


  她這幾年建立的關係網又要面臨新的割裂。

  慕曦和江洋會因為她離婚,而被同事問來問去。

  她又該如何跟父母解釋,她沒錯,沈歲和也沒錯,但兩人就是沒辦法再在一起生活的事情。

  這樁樁件件,看似沒大礙,但每解釋一回對她來說都是傷筋動骨。

  光是想想,她就覺得窒息。

  離婚本身不難。

  難得是她再也沒有衝勁兒把當初結婚時所做的事再做一次。

  難得是她不敢脫離自己已有的圈層。

  難得是她不知道離開這個人以後還會不會有愛人的能力。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當初拉著他信心滿滿和親朋好友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恨不得昭告全世界,我們要結婚了!

  但離婚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們感情不和,無法繼續在一起生活。

  結婚是喜事,要奔走相告。

  離婚是悲事,要守口如瓶。

  但大家都喜歡講別人的悲事,來不顯山不露水地證明自己的幸福。

  江攸寧想了會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點了「接收並打開文件」。

  其實她自己也能擬離婚協議,畢竟每天乾的都是和法律文書打交道的工作。

  儘管她做得是智慧財產權方向,但前段時間剛溫習過婚姻法,也看了幾份協議,都大同小異,做起來也挺簡單。

  可她覺得,自己擬自己的離婚協議,未免太淒涼。

  而且一字一句敲上去,每敲一個字都是在自己的心尖上跳舞。

  將心要踩個稀巴爛。

  她還不想這麼自虐。

  路童的業務能力毋庸置疑。

  格式正確,條件精準。

  江攸寧的婚前財產仍舊歸屬為江攸寧,沈歲和的婚前婚後財產均歸屬於沈歲和,她一分錢都不染指。

  包括沈歲和名下的不動產和律所股份。

  相當於她們這三年就是搭夥過了個日子。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涇渭分明。

  江攸寧掃了一眼便關掉。

  【可以,感恩!】

  路童:客氣。

  江攸寧:對了。

  離婚冷靜期是指我們兩個先登記,30天後再去民政局,確定無調解可能,才會給我們證件嗎?

  路童:是,不一定非得當天。

  ——在冷靜期滿後的30天內雙方到民政局領取離婚證就行,逾期不領則視為撤銷離婚請求。

  離婚冷靜期去年就已經實行,但江攸寧對此知之甚少。

  路童一直跑基層,業務範圍廣泛,離婚訴訟也打了不少。

  在離婚冷靜期初實行的時候,路童說她一個見慣了人生百態的人都要對這些事嘆為觀止。

  在農村里,有女方為了不離婚,在此期間懷孕來留住男方的。

  也有男方為了不離婚,去女方家裡拎著刀大鬧的。


  總之在九年義務教育都有漏網之魚的地方,這條新增的法律讓很多人感受到了不方便。

  很多女性因為受到了足夠多的不公平待遇,才會鼓起勇氣提離婚,本來只需要跟對方協商一次,現在變成了兩次,而且其中的30天充滿了變數。

  尤其是農村對「離婚」的態度遠不如城市開放,在這預備離婚的30天裡,很多女性的衝勁兒在周遭人的勸解之下被迅速消磨,而男方也緩過神來,跟女方稍微低一下頭,買些東西示好,最終沒去領離婚證的比比皆是。

  因為大家都聽到了一個詞:將就。

  他對你也挺好的,錢也都交給你,將就將就過吧。

  你們孩子都那麼大了,孩子需要一個家,將就著過吧。

  你都這麼大了,離婚以後肯定沒人要,將就著過吧。

  兩個人過日子就像舌頭和牙齒,哪有不打架的?

  這樣畢竟還是個家,將就著過吧。

  日子都過這麼久/這才過幾年啊,現在離婚不得被人戳段脊梁骨麼?

  誰家不是這樣的,但慢慢就好了,將就著過吧。

  ……

  那麼多的理由,那麼多的將就。

  本來誰都過得沒那麼幸福,但看起來好像都很幸福。

  路童說:無論結婚還是離婚,有人需要衝動,有人需要冷靜。

  雖然訴訟離婚不包括在離婚冷靜期範疇之內,可有的地方連訴訟都不知道是什麼。

  在很多人的既定印象里,律師會收天價律師費,警察一定幫親不幫理。

  在她們的世界裡,好像舉目無親。

  路童起初去做工作的時候,幾乎沒人信她。

  30天的離婚冷靜期,有利有弊。

  以前江攸寧聽過一句話,戀愛和婚姻需要兩個人才能開始,但分開只需要有一個人同意。

  這條法律的實行終於讓分開也需要兩個人同意。

  有人得利,有人得弊。

  法律本身是沒有錯的。

  只是在新舊觀念衝突里,在飛速發展的經濟水平跟文化水平不能與之相匹配的環境裡,有很多人不知如何求救。

  至今仍有很多人在被舊觀念束縛綁架。

  江攸寧問了路童之後又專門去查詢了法條,確認無誤後將那份《離婚協議》保存下來。

  她在客廳的「光圈」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陽西沉,天邊紅霞瀰漫,她回房間把床單被罩換掉扔進洗衣機,把客廳里的沙發罩也一起拆卸下來。

  做家務很累,但這種累能防止她胡思亂想。

  況且這些事情她做起來都很熟練,機械式的運動能讓心沉下來、靜下來。

  —

  沈歲和回來的時候拎了很多東西,用指紋開鎖都費勁。

  但在門口喊江攸寧,裡邊也聽不見。

  只能把東西都放在地上,再開鎖。

  可在他手指剛伸到指紋區時,門從裡邊打開來。

  江攸寧探出個頭,看到他還嚇了一跳。


  她向來平靜,被嚇到也只是瞳孔微縮,連表情都不帶變的。

  「回來了。」

  江攸寧溫聲說。

  沈歲和把東西拎進去放在門口,「嗯。」

  江攸寧拎著垃圾往外走,沈歲和喊她,「江攸寧,我去吧。」

  「哦。」

  江攸寧頓住腳步,等他過來就把兩大袋垃圾遞給他,「扔的時候記得分類。」

  說完之後就回了家。

  沈歲和站在樓道里,再一次聽到門砰地關上的聲音。

  氣勁兒真大啊。

  他想。

  這次大抵是真惹到她了。

  沈歲和下樓扔了垃圾,回來的時候家裡已是煥然一新。

  江攸寧把家裡擦拭過一遍,潔淨透亮,還噴了空氣清新劑,家裡處處都瀰漫著檸檬香。

  她已經把沈歲和帶回來的東西全都整理了出來,禮物盒子放在茶几上,沒有拆,甚至沒有看,她只拎了飯去廚房,還拿走了清潔劑和消毒液。

  飯還溫熱,江攸寧找了盤子把菜都倒出來。

  沈歲和買了不少菜,但沒買米飯。

  她只好煲米飯,煲的時候還把之前路童給送的臘腸切了半截蒸上。

  廚房裡很安靜,好像跟整個房間都隔開來。

  此刻天色已晚,這座城市的燈悉數打開,格外絢麗。

  江攸寧雙臂撐在料理台上,側目遠望。

  她想,這座城市的盡頭是什麼呢?

  大海還是山川?

  離婚後,她想辭職去旅遊。

  去看看山海,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整理心情,重新開始。

  「在想什麼?」

  沈歲和從後邊環抱住她,腦袋搭在她肩膀,聲音溫和,「還在生氣?」

  「沒有。」

  江攸寧收回了遠眺的目光,低下頭看向料理台。

  下午剛擦過的料理台,這會兒在燈的照耀下還亮得反光。

  「之前的事情,我可以解釋。」

  沈歲和說。

  江攸寧搖頭,「我都忘了。」

  「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沈歲和在她耳際摩挲,熱氣都吐露在她的側頸,「江攸寧,你這麼喜歡口不對心麼?」

  「沒有。」

  江攸寧的眉眼斂得更低,「我真的忘了。」

  「失憶?」

  沈歲和問。

  「不是。」

  江攸寧說:「就是簡單的,想忘,就忘了。」

  「那你還是生氣。」

  沈歲和下了結論。

  江攸寧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那天的事情不複雜,但她想得很多。

  時間跨了十年,空間跨了大半個中國。


  她像在宇宙中浮游,在虛無縹緲的空間裡找不到定點。

  到後來,她找到了落點。

  那些事像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她好像就那麼忘了。

  說生氣,現在真的談不上。

  她只是覺得累。

  不想說話。

  不想擁抱。

  只想一個人待著。

  任思緒彌散,任生任死。

  但她的沉默在沈歲和眼裡就變成了默認。

  她在生氣。

  她在鬧脾氣。

  她在等他哄。

  沈歲和的胳膊在她腰間收緊,「你知道徐昭?」

  「嗯。」

  江攸寧點頭,言簡意賅,「前女友。」

  「不是。」

  沈歲和說:「她不是我前女友。」

  「哦。」

  「你這是什麼反應?」

  沈歲和問。

  江攸寧把菜放進微波爐,按一分鐘,「表示我知道了。」

  「你不信我?」

  「沒有。」

  「我跟徐昭以前沒關係,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沈歲和把在醫院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如果你在氣這件事,我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出軌,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嗯。」

  江攸寧點頭,「知道了。」

  「如果你在氣我在你生日出差這件事。」

  沈歲和說:「這確實是我的疏忽,往後我會記住的。」

  「嗯。」

  江攸寧說完以後怕他覺得自己敷衍,又補了一句,「知道了。」

  沈歲和:「……」

  江攸寧一把摁住他作亂的手,眉眼淡淡,「我真的沒有在生氣。」

  說完之後把微波爐里的菜端到餐桌。

  沈歲和站在原地,懷裡空落落的。

  廚房裡也只剩他一個人。

  有點煩。

  他想,即便乖巧如江攸寧,也會有這麼難哄的時候。

  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哄了。

  晚飯比平常吃得遲,因為一直等米飯熟。

  江攸寧很早就坐到了餐桌前,但只是低著頭玩手機,全程都沒跟沈歲和交流。

  她玩手機,沈歲和看她。

  米飯熟了之後,她去鏟的。

  她半碗,沈歲和一碗。

  安靜吃飯,全程自動消音。

  吃完飯後,江攸寧打開電視,把手機投屏過去,正放著跨年演唱會。

  上邊是江攸寧很喜歡的一個歌手,她翻唱了一首曾經紅極一時的歌。

  [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

  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


  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

  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低沉沙啞的煙嗓在客廳里迴蕩,江攸寧盤腿坐在沙發上,隨意拿了個抱枕。

  朋友圈裡都是跨年的文案。

  群里也都在艾特她出來領紅包。

  她是家裡最小的,家族群里領紅包就領了小几千。

  辛語在群里艾特她。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寧,要不要出來吃火鍋?

  ——我跟路童,兩缺一。

  ——打完我再找個人,咱們可以打麻將。

  路童:賭博犯法。

  辛語:?

  ?

  ——拉黑了。

  【我吃過了,你們吃。

  】

  【今晚不出去了,明年吧,一起跨年。

  】

  辛語:呵。

  ——互刪吧。

  江攸寧關了手機放在一邊。

  電視上正放著GG,金主爸爸的GG念起來沒完沒了,一個接一個的品牌,其實人們一個都記不住。

  她換了個衛視看跨年演唱會。

  往年她是跟沈歲和一起看的。

  沈歲和忙,但不至於忙得這麼沒人性。

  跨年夜,兩人都是一起過的。

  雖然沒有過多浪漫,但江攸寧時常安慰自己:平平淡淡就是真。

  後來發現,平平淡淡就是平平淡淡,哪有什麼真不真。

  灰姑娘還能當幾個小時的公主,而她一生只能平平淡淡。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沈歲和吃完飯後也過來坐在她身側,江攸寧回頭看了眼。

  嗯,碗沒摞沒洗。

  一切都是原樣。

  在等她做。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繼續盯著電視。

  沈歲和拉她的手把玩,江攸寧收回手,語氣淡淡,「吃飯不洗碗嗎?」

  沒有任何質問的語氣,只是很淡的一句話。

  沈歲和卻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洗。」

  沈歲和起身。

  他沒太多做這種事的經驗,但又拉不下臉問江攸寧。

  洗碗和收拾廚房用了半小時。

  但從廚房出來後,他直接關掉了客廳的燈。

  江攸寧被嚇了一跳,她看向沈歲和,「做什麼?」

  「驚喜。」

  沈歲和把今天剛取到的「摯愛」三件套禮盒遞給她,鄭重其事地喊她,「江攸寧,遲到的生日快樂。」

  他說「驚喜」兩個字的時候,毫無波瀾。

  不太像主動想給她驚喜,像被逼無奈。

  江攸寧接過他的禮盒,「謝謝。」


  聲音也沒什麼起伏。

  沈歲和從兜里拿出一條項鍊,樣式很好看,是真鑽。

  「我給你戴上吧。」

  沈歲和說。

  江攸寧把禮盒放在一邊,揚起脖頸,「嗯。」

  全程,她沒有欣喜,沒有微笑。

  好似在做跟她無關的事情。

  沈歲和第一次幫人戴項鍊,弄了很久才弄好。

  這條項鍊是情侶款。

  女款的吊墜是銀色「月亮」,男款的吊墜是藍色「星星」。

  江攸寧戴著這條項鍊,顯得脖頸愈發纖細。

  不盈一握。

  沈歲和真誠誇讚,「很好看。」

  「謝謝。」

  江攸寧說。

  電視裡的歌仍舊在唱。

  沈歲和跟她對視,那雙鹿眼仍舊漂亮。

  只是沒什麼神采。

  他喊她的名字,「江攸寧。」

  「嗯?」

  江攸寧應。

  他說:「新年快樂,往後平安順遂。」

  「嗯。」

  江攸寧笑了下,「你也是。」

  這笑,敷衍至極。

  沈歲和盯著她看,看到她收斂了笑意,側過臉去。

  「江攸寧。」

  他在她耳側說:「你別不說話,別對我敷衍。」

  「我沒有啊。」

  江攸寧笑,「你想多了。」

  話音剛落,沈歲和就將她打橫抱起,回了房間。

  在那張熟悉的大床上,是江攸寧下午剛換的床單,她一側臉就能聞到薰衣草的味道。

  因為家裡的洗衣液是薰衣草味的。

  她躺在那兒,沈歲和俯瞰著她,在微弱光亮的房間裡,沈歲和脫了上衣,他朝著江攸寧吻過來。

  在黑暗之中,他說:「江攸寧,我挺喜歡你的。」

  萬丈波瀾再次泛起漣漪。

  江攸寧錯愕地看向他,「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沈歲和的吻愈發炙熱,落在她的耳際,聲音低沉沙啞,「我們要個孩子吧。」

  他想:如果孩子可以治癒她的話,他可以試著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他只想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

  回到最初認識江攸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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