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2024-09-05 17:27:12 作者: 慕容煙樹
  Chapter 31

  曾雪儀是在次日一早醒來的。

  醫院裡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著, 她醒來之後望著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

  「姑媽。」

  曾嘉煦小心翼翼喊她,「你……你醒了。」

  曾雪儀動了動脖子, 眉頭微蹙, 掃了一圈,爾後閉上眼睛,沉默不言。

  病房裡只有曾嘉煦一個人守著, 冷清又寂寥。

  面對這樣的沉默, 曾嘉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緩解尷尬。

  他慢悠悠蹭過去,「姑媽你吃橘子嗎?」

  「要不……吃個蘋果?」

  曾雪儀都不說話。

  曾嘉煦把剝開的橘子默默餵到了自己嘴裡。

  他摁下了鈴, 醫生過來又給曾雪儀檢查了一番, 各項指標都顯示正常。

  但是等到醫生走了之後, 病房裡又恢復了冷清。

  曾嘉煦給他爸發消息:姑媽醒了, 身體正常, 就是有點嚇人。

  曾寒山沒回。

  曾嘉煦又給沈歲和發:你媽醒了, 有點嚇人。

  沈歲和秒回:知道了。

  ——馬上就回去。

  曾雪儀需要住院,沈歲和跟曾寒山回她家取了些日用的東西。

  同時,也看到了那封絕筆信。

  信上的字跡很漂亮。

  【弟弟寒山:

  見字如面。

  這一生沒有別的願景, 在我死後請將我與沈立合葬。

  】

  她沒有寫任何多餘的話, 甚至提都沒提沈歲和。

  沈歲和從來醫院後便一言不發, 看到了信便也撕碎扔到了垃圾桶, 沒遞給曾寒山看。

  他回醫院時, 曾嘉煦正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晃晃悠悠戳手機。

  病床上的人閉著眼, 看似熟睡。

  卻在他們推開門的瞬間, 她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很紅, 瞪得又大,猛地一看還有些嚇人。

  沈歲和只瞟了一眼就拎著東西轉過了身, 曾寒山卻在一瞬間紅了眼,顫著聲音喊:「姐,這是何苦呢?」

  曾雪儀嘴唇一翁一合,「我沒事。」

  「你……」曾寒山坐在她病床前,「我該說你什麼好?」

  曾雪儀沉默。

  她的目光盯著沈歲和的背影。

  他就算是放下了東西,也沒有轉過身來,仍舊那樣站著。

  身形頎長,初晨的陽光灑落在他背上,看上去異常清冷。

  曾寒山見狀,拉著曾嘉煦出了病房。

  病房裡就剩下了他們母子兩人,熟悉的沉默再次席捲而來。

  良久之後,沈歲和深呼吸了口氣坐到她床邊。

  曾雪儀的目光仍舊盯著他,不說話,就那樣盯著他看。


  他的左臉昨天被她打得青紫痕跡還未消散,他低斂著眉眼,沉默不言。

  他們的每一次呼吸都聽得清楚。

  病房內的表秒針聲音很大,每過一秒都聽得真切。

  過了很久,曾雪儀的手微微顫抖,嘗試著撫向沈歲和的臉,卻被沈歲和避開。

  他看向曾雪儀,一夜未眠的眼睛又干又澀,眼尾還泛著紅。

  「疼麼?」

  曾雪儀溫聲問。

  沈歲和抿了抿唇,沒說話。

  曾雪儀輕吐了口氣,「昨晚嚇到你了吧。」

  「還好。」

  沈歲和平靜地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確實不是第一次。

  但這是她帶著沈歲和搬離那個地方後的第一次。

  還是因為要讓他離婚。

  他不知道曾雪儀是怎麼想的。

  她的世界好像跟所有人都有壁壘,她永遠站在懸崖邊上,她的世界永遠非黑及白,非對即錯。

  而她永遠是對的。

  曾雪儀閉上眼,自嘲地笑了笑,「我命還真大。」

  「是挺大。」

  沈歲和低頭削蘋果,「一次又一次,次次死不了。」

  「所以呢?」

  曾雪儀笑:「你還是不離婚麼?」

  沈歲和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蘋果皮斷開掉在地上,他舔了一下有些乾裂的唇,「就是為了逼我離婚麼?」

  「不是。」

  曾雪儀笑著,但那笑有些瘮人,「就是不想看到你過這樣的生活。」

  「這樣活著,不如死了。」

  沈歲和一時無言。

  因為他的不順從讓曾雪儀感到了痛苦,所以她選擇用自殺的方式來結束痛苦。

  從來不去考慮活著的人是何感受。

  曾雪儀處理事情的方式永遠這麼極端。

  沈歲和將蘋果削完放在桌上,水果刀在他手裡漂亮地打了個轉,刀把對準了曾雪儀,刀劍正對著他。

  「什麼意思?」

  曾雪儀說。

  沈歲和抿了下唇,聲線一如既往清冷,「殺了你,要麼殺了我。」

  曾雪儀頓時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做什麼?」

  「這不就是你的意思麼?」

  沈歲和說:「痛苦了就去死,那要麼你死,要麼我死。」

  這把決定生死的刀交給她,她想如何便如何。

  曾雪儀卻錯愕了許久,她皺著眉笑,笑得瘮人,「那個跛子就這麼重要麼?」

  「為了她,你不惜讓我去死?

  !」

  「不是她。」

  沈歲和猛地站起來,椅子跟地面摩擦發出刺啦的響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曾雪儀,「以前你用自殘逼著我結婚,現在用自殺逼著我離婚。」


  「結婚是你,離婚是你。

  我要永遠這樣過下去麼?」

  「我是你手中的傀儡還是木偶?

  只要我不順你的意,你就用這樣的方式逼著我妥協,一次又一次,這個世界上是只有你痛苦嗎?

  !」

  沈歲和面無表情,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感到悲傷或是絕望。

  他只是很平靜地敘述這個事實,但事實就是這麼殘忍。

  讓他難過,更讓他無力。

  「你難道覺得我過得很幸福快樂嗎?」

  沈歲和說:「我到底是為了誰在活?」

  「你如果用這樣的方式逼我,不如我們死一個好了。」

  他說得很平靜,語調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目光也望向遠方,雖然說得是生死大事,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像是說晚上吃什麼一樣。

  他不怕死。

  甚至,他也想過用各種各樣極端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只是從未實踐過。

  他跟曾雪儀,互相折磨。

  他便一次次妥協,起碼也能好一個。

  可沒想到一次次妥協,換來的是一次次得寸進尺。

  那就這樣吧。

  用她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

  沈歲和在曾雪儀面前向來不是個話多的人。

  上一次他這麼多話還是在結婚以前,婚後他很少跟曾雪儀見面。

  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沈歲儘量能忍便忍,不想跟她發生正面衝突。

  他這一次是真的氣極。

  曾雪儀的行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從未見過有誰的母親用自殺來逼兒子離婚的。

  她的掌控欲已經強到令人髮指。

  沈歲和也不能被動地接受。

  病房裡安靜地掉根針都能聽見。

  沈歲和深呼吸了一口氣,「今天刀遞在你手裡,想怎麼做都隨你。」

  「出了這道門,你再用自殺的方式來威脅我,我不會理的。」

  沈歲和說到自己哽咽,「真的……不會理。」

  「等你死後,我把你跟爸葬在一起,給你辦一場風光的葬禮。」

  曾雪儀盯著沈歲和,良久之後吐出兩個字,「混帳。」

  「有什麼樣的母親,便有什麼樣的兒子。」

  沈歲和平靜地說:「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曾雪儀閉上了眼,沒再說話。

  沈歲和往病房外走。

  —

  江攸寧醒來的時候,沈歲和已經不在家。

  她發微信問沈歲和去了哪裡,他只是說在忙。

  沒說忙什麼,也沒回答去了哪裡。

  江攸寧起床做飯吃飯,一切都按平常的步調走。

  只是心底隱隱有幾分不安。

  她吃過飯後看了會電視,節目也沒什麼新意。


  乾脆關掉去了書房。

  她看了一整天書,沈歲和也沒回來。

  她給沈歲和發微信:晚上回來麼?

  那邊很遲才回:我媽住院,今晚不回了。

  江攸寧想了很久,就回了個哦。

  然後關掉了手機。

  她懶得關心曾雪儀,連表面敷衍都懶得做。

  曾雪儀並不會因為她的關心就好起來,她也不想問曾雪儀為什麼進醫院,答案一定不會是讓她愉快的。

  所以何必去自尋煩惱。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陽台上,這座城市無論什麼時候都很熱鬧。

  過年的時候,北城溫度一向很好。

  就連晚上的風都比平常溫柔。

  江攸寧窩在椅子裡看夜景,隔了會兒,手機響起。

  是沈歲和發來的消息。

  【明天我把媽接回咱們家。

  】

  江攸寧皺眉:哦。

  ——她病得很嚴重麼?

  沈歲和:還好。

  情況有點特殊。

  ——你如果不想見她,就回爸媽家,等她情況穩定之後,我再去接你。

  江攸寧盯著屏幕。

  大過年的,讓她一個人回娘家,也不知道沈歲和是怎麼想的。

  但是,她實在不想面對曾雪儀。

  平常健全的曾雪儀都陰晴不定,病了之後的一定更難伺候。

  回家以後還是更舒服些,況且,她也想回家取些東西。

  想了很久,她才給沈歲和發消息:我回家。

  沈歲和:嗯。

  晚上十點多,江攸寧正坐在書房裡看書。

  沈歲和突然給她彈了個視頻電話過來,鈴聲在寂靜的書房裡響起,把江攸寧嚇了一跳。

  但也只是一瞬,她戳了接聽。

  沈歲和的臉突兀地出現在屏幕里,他還穿著昨天的那身衣服,不過一天,鬍子都密密麻麻地長了出來,嘴邊圍了一圈黑,看上去有些憔悴。

  他應當是在醫院外面的長椅上坐著。

  紅色的椅背,昏黃的路燈在他身邊打下一圈光暈。

  「還不睡?」

  沈歲和問。

  江攸寧晃了晃頭,舒展了一下筋骨,「馬上睡了。」

  「你呢?」

  江攸寧問。

  「還不知道。」

  沈歲和說:「睡不著。」

  「你昨晚什麼時候出去的?」

  「一點多。」

  沈歲和說:「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

  「哦。」

  「今天看了一天書?」

  沈歲和問。

  江攸寧點頭,「嗯,一個人待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做。」


  「路童和辛語呢?」

  沈歲和問。

  往年江攸寧在家裡待的時間也不多。

  應該是,他們兩個在家裡待的時間都不算多。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也沒有誰刻意提起來要融在一起。

  今年是因為辛語的事情才認識了裴旭天,大家聚在一起也不算太尷尬。

  融圈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就像路童和辛語,她們跟沈歲和的交際不多,辛語還對沈歲和有意見。

  很難聊到一塊去。

  但今年好似大家都刻意給對方留出了時間,沈歲和沒去找裴旭天,江攸寧也沒去找路童和辛語,也算是種不一樣的默契。

  只是今年又有了別的事。

  大年初一,曾雪儀就進了醫院。

  「她倆各自應付催婚。」

  江攸寧說:「今天已經在群里直播一天了。

  路童她爸媽合力催婚,辛語她媽是花式催婚,今天竟然給她做了一盤花生。」

  「嗯?」

  沈歲和不解,「花生怎麼是催婚?」

  「因為花生是多子多孫多生,然後她媽剝到了一個三粒的花生,說是羨慕,可惜辛語連個預備條件都沒有。」

  江攸寧笑著說:「辛語媽媽也很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

  沈歲和附和道。

  「你晚上在哪裡睡?」

  江攸寧問。

  「病房外有房間。」

  「她……」江攸寧頓了下,還是問道:「得了什麼病?」

  沈歲和想都沒想,「心病。」

  江攸寧:「……」

  沈歲和深呼吸了口氣,喊她的名字,「江攸寧。」

  「嗯?」

  「我看見外面有很多賣玫瑰的。」

  沈歲和說:「馬上快要情人節了吧。」

  「嗯。」

  江攸寧說:「快了。」

  「我有禮物麼?」

  沈歲和說:「我給你準備禮物了。」

  江攸寧錯愕看他,笑了下,「有禮物。」

  沈歲和也沒什麼事,就是覺得一個人待著無聊、壓抑。

  所以漫無目的地找江攸寧聊會天。

  這大抵是他們打過最長的視訊電話,近一個小時,聊得都是些很無聊的話題,甚至是平常從來不會提起的話題。

  沈歲和還說,等有時間,要一起去華政看看。

  最後他叮囑江攸寧,明天回去的時候去儲物間拿上給慕老師買的禮物。

  掛斷電話後,江攸寧打開手機日曆看了眼。

  情節人,2月14,農曆初五。

  還有三天。

  她伸了個懶腰,給慕老師發了條微信:媽!


  ——我明天回家。

  ——我要吃醬豬蹄!

  慕老師還沒睡,問她:幾點回來?

  江攸寧:大概九點多吧。

  慕曦:歲和回來麼?

  江攸寧:不回。

  ——說來話長,我明天再跟你說。

  ——我要回家避難。

  曾雪儀對她來說,確實也很像災難。

  —

  江攸寧上午九點半離開,離開前還給家裡留了飯。

  臨近中午,沈歲和把曾雪儀接回了家裡。

  蕪盛這裡有四個房間,但曾雪儀沒來住過。

  自從他們搬到蕪盛之後,曾雪儀也就來過一次。

  這次是舅舅提議,讓曾雪儀回曾家住,或是去沈歲和那裡。

  曾嘉煦悄悄跟沈歲和說了那個房間的事,沈歲和說自己早就知道。

  他有很多次被關進裡面罰跪。

  那個房間被布置的像個靈堂,陰氣逼人。

  曾寒山怕曾雪儀再想不開,所以想讓人看著她,最後曾雪儀提出想來這邊。

  等過完年就離開。

  沈歲和也沒辦法,只好讓江攸寧避開。

  他也不想看江攸寧被為難。

  曾雪儀進門之後便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等了很久都是沈歲和一個人在忙。

  江攸寧臨走前把客房整理了出來,沈歲和把曾雪儀的東西都放了進去。

  等到收拾完出來,曾雪儀幽幽問:「江攸寧呢?

  怎麼什麼事都是你來做?」

  沈歲和說:「我讓她回家了。」

  「回家?」

  曾雪儀嗤道,「是怕我欺負她麼?」

  「欺沒欺負,你不知道麼?」

  自從經歷了昨天那出,沈歲和說話也沒客氣過。

  他把曾雪儀的話全噎了回去。

  兩人一起吃了中飯。

  沈歲和起身去洗碗,曾雪儀皺眉道:「你平常在家就是這樣?」

  「不然呢?」

  沈歲和反問,「難道都要等江攸寧做麼?」

  「沈歲和。」

  曾雪儀大聲喊他的名字,「我辛辛苦苦培養你這麼多年,就是讓你每天在家裡洗碗的麼?

  !」

  沈歲和站在洗碗池前,修長的手指抹在碗邊,他已經熟練掌握了洗碗的技巧,做起來又快又好,「我吃了飯,難道不用洗麼?」

  「呵。」

  曾雪儀嗤道:「江攸寧可真是好手段啊。」

  「跟她有什麼關係。」

  沈歲和說:「家務不就是人來做麼?」

  「但我可沒讓你做過一次啊。」

  曾雪儀氣道。

  沈歲和把洗好的碗放在一邊,語氣淡漠,「今天的飯是咱們兩人吃的。」


  言外之意,這也是在幫你做。

  曾雪儀頓時語塞。

  她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

  自小到大,她可從來沒用沈歲和做過家務。

  但這才過了多久,江攸寧就把沈歲和使喚得團團轉,而且,沈歲和越來越不聽自己的話了。

  她感覺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失控。

  但又說不上來。

  曾雪儀坐在那兒待了會,等到沈歲和也坐在沙發上時,她不疾不徐開口道:「你去把江攸寧接回來吧。」

  「嗯?」

  沈歲和詫異。

  「大過年的,你讓她一個人回去。」

  曾雪儀的語氣並不好,但說得話還算妥帖,「讓別人怎麼看她?

  怎麼看我們?」

  「沒事。」

  沈歲和說:「我過幾天去接。」

  曾雪儀瞪著他,「你怕我吃了她?

  哪有大過年讓媳婦一個人回娘家的規矩?」

  她站起來,「要麼你把她接回來,要麼你就跟他一起回你岳丈家過年去。」

  說完以後就往房間裡走。

  聲音不高,卻正好傳到沈歲和的耳朵里,「沒離婚的人整得跟離婚了似的,看著心煩。」

  沈歲和站起來喊她,「媽,我把她接回來,你別給她甩臉色。」

  難得的,他又喊了一聲媽。

  曾雪儀的腳步頓在原地,「我就這個脾氣,她要是怕就不嫁給你了。」

  「別在她面前提喬夏。」

  沈歲和說:「也不要喊她——跛子。」

  房間寂靜了幾秒,曾雪儀說:「沈歲和,我在你心裡是惡毒的老巫婆麼?」

  沈歲和沒說話,他只是盯著她看。

  曾雪儀忽地嘆了口氣,「你去接吧。」

  「我試試,接受她。」

  沈歲和這才鬆了口氣。

  —

  放了寒暑假的學校很空,江攸寧家就在學校周圍,這會兒正是人少的時候。

  附近的商鋪全都關掉,路上車輛稀少。

  沈歲和兩點多就出發去江攸寧家,四十多分鐘就到了。

  來之前,曾雪儀還叮囑他記得去商場買些東西過去,不然太難看。

  所以他拎著大包小包敲響了江家的門。

  江攸寧在屋裡喊:「來了。」

  爾後是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江攸寧拉開門,看到是他頗感驚訝,「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回家。」

  沈歲和一邊說著一邊進門。

  江攸寧接了他手上的東西,關上了門。

  慕曦在看書,江洋出門跟老友下象棋去了。

  看到沈歲和來,慕曦放下書,給他擺出了水果和糖,熱絡地招呼他。

  沈歲和也笑了笑,問了慕曦新年好。

  「你媽怎麼樣了?」

  慕曦問:「病得嚴重麼?」

  「還好。」

  沈歲和含糊著說:「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

  慕曦瞟了江攸寧一眼,「我上午還在教育寧寧呢,我們把她慣壞了,長輩生病她也不去照料,在家裡待得無聊竟然就直接回來了,哪有這麼做兒媳婦的?」

  江攸寧朝她吐了吐舌頭,「媽,你就偏心吧。」

  「我偏誰?」

  慕曦嗔怪道:「都這麼大的人了,一點兒事都不懂,不孝順。」

  「你就是偏沈歲和。」

  江攸寧說:「你看他過來,你給他端瓜子糖果,我上午回來的時候就什麼都沒有,還遭了一頓數落。」

  慕曦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還不是你自己做了沒理的事。」

  江攸寧沒再說話。

  她怕慕曦擔心,從來沒跟慕曦說過曾雪儀的事。

  但慕曦這麼大年紀,形形色色的人都見了不少,雖然跟曾雪儀不常見面,但基本上一眼也就能看出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好相處。

  沈歲和在江家待到六點多離開。

  江洋留他們在家裡吃飯,慕曦卻斥了他一頓,江洋只能叮囑道,改天過來喝酒。

  沈歲和跟江攸寧一起下樓。

  但到了樓下,江攸寧忽然拍了下腦袋,「我回去一趟,落下東西了。」

  沈歲和說陪她上樓取,她已經蹬蹬蹬跑著上樓。

  沈歲和望著她消失的背影,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回家了的江攸寧,很活潑。

  她會偎在慕曦胳膊上撒嬌,也會嘟嘴嗔怪。

  她的馬尾辮甩起來,在空中留下個完美的弧度。

  她的背影也很好看,腳步輕快。

  沒有在家的沉穩勁兒,但是很鮮活。

  也很治癒。

  沈歲和站在原地沒動。

  他在等江攸寧下樓,想和她一起走。

  今天風不大。

  在江攸寧家樓下就能看到寂寥的華師,燈雖然都亮著,但沒有人走。

  宛若一座空蕩鬼城。

  江攸寧動作很快,不肖五分鐘就已經下了樓。

  看見沈歲和還錯愕了兩秒,「你怎麼沒去開車?」

  「等你一起。」

  沈歲和說。

  江攸寧:「……哦。」

  這突如其來的好,讓她莫名慌張。

  沈歲和看她,身上比剛才多了個書包。

  還是個藍色的雙肩包,看上去跟現在的她有些違和。

  江攸寧見他看,晃了下肩膀,「這我大學時候買的,背了四年。」

  「看著就有些年頭了。」


  沈歲和說,「不過,你背它做什麼?」

  「裝了點兒東西。」

  江攸寧說:「一時間沒找到合適的包,就用它了。」

  沈歲和沒再問,自然地拉過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的姿勢。

  他的手冰涼,江攸寧的手要比他暖和得多。

  以往,江攸寧的手也很涼,但今年一直服用吳大夫的藥,感覺體寒的症狀比往年減輕了很多,她的手在外面也是溫熱。

  江攸寧捏他的手指,「你媽看見我會氣死吧。」

  沈歲和笑了下,「不會,是她讓我來接你的。」

  「啊?」

  江攸寧很詫異,「她……」

  話到嘴邊又全收回去。

  江攸寧想說,她不會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臨終之前突然變好吧。

  但又覺得像在詛咒人家,所以就收回了所有的話。

  「她好像……」沈歲和說:「在變好。」

  他說話的聲音上挑,在風中顯得格外悅耳。

  能聽得出來,沈歲和對於這件事情很愉悅。

  「怎麼變好?」

  江攸寧問。

  沈歲和:「應該是想通了吧。」

  所以才會讓他來接江攸寧。

  還會叮囑他上門的時候,給江家買禮物。

  也會給他發消息,讓帶著江攸寧回家來吃飯。

  沈歲和忽然覺得,是不是在生死之間,人會明白一些事?

  或者是,當他不願意去忍讓的時候,曾雪儀就會退一些。

  「那我……」江攸寧說:「回家以後她不會再朝我發脾氣吧?」

  「不會。」

  沈歲和說:「我跟她說好了。」

  說完之後他忽然看向江攸寧,很認真地說:「抱歉。」

  「嗯?」

  沈歲和說:「我這兩天在醫院想了很多。」

  「什麼?」

  「我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事情,讓你受了兩年。」

  沈歲和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下,「好像是挺過分的。」

  「習慣了。」

  江攸寧低斂下眉眼,也跟著笑了下,「反正回去的時候也少。」

  一夜之間,沈歲和好像變了很多。

  最大的變化就是對著江攸寧,話變多了起來。

  在回去的路上,江攸寧看到一個賣冰糖葫蘆的,便驚訝了聲。

  「怎麼了?」

  沈歲和問。

  「還有賣糖葫蘆的。」

  江攸寧說:「很久沒見過了。」

  沈歲和一踩剎車,從倒車鏡里看了眼,爾後往前行駛,等到路口拐了個彎,一直駛到那個賣糖葫蘆的人前。

  江攸寧看著他,滿眼錯愕。

  只見他下了車,站在風裡跟賣糖葫蘆的人交涉,之後買了兩串糖葫蘆。

  上車之後,他遞給江攸寧,「喏。」

  「啊?」

  江攸寧愣了兩秒才接過,「哦。」

  他開車,江攸寧也沒拆開糖葫蘆吃。

  做糖葫蘆的人很良心,一個個大山楂裹著糖衣,個個鮮艷欲滴。

  「怎麼不吃?」

  沈歲和問。

  「等你。」

  江攸寧的心情很好,語調微微上揚,「一會兒下車一起吃。」

  「都是給你買的。」

  沈歲和說:「我不吃甜食。」

  「但偶爾也能吃。」

  江攸寧笑,「可以慢慢學著吃。」

  沈歲和瞟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車子停在車庫,江攸寧把糖葫蘆拆開遞給沈歲和,然後自己輕舔糖衣,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沈歲和也拿過來,咔嚓一口就咬下了第一個。

  圓溜溜、特別大的一個山楂把他的嘴給堵得嚴嚴實實。

  他咬了一口,先是甜,而後酸,最後化在嘴裡是綿延不斷的甜。

  江攸寧笑他,「糖葫蘆不是這麼吃的,我們小時候都要先舔糖衣。」

  沈歲和便也學著她的樣子吃。

  兩個人一路到家,山楂也只各自吃了三個。

  一開門,曾雪儀便在餐桌前坐著。

  江攸寧下一秒就收斂了笑,下意識把糖葫蘆往身後藏。

  還是沈歲和拉著她的手往前走,捏了下她的手指,低聲道:「沒事。」

  曾雪儀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聲音淡漠,但說的話很客氣,「回來了就吃飯吧。」

  江攸寧看沈歲和,沈歲和聳了下肩,帶著幾分輕鬆。

  似乎在說:她真的變好了。

  晚飯是曾雪儀做的。

  她做飯的手藝不算好,但對江攸寧來說,能吃到曾雪儀的飯怕是「三生有幸」,吃這一頓飯都膽戰心驚。

  只要不是毒藥,江攸寧吃完就得夸一句很好。

  正如沈歲和所說,曾雪儀好像想通了。

  她吃過飯後,自己去洗了碗。

  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甚至給江攸寧跟沈歲和一人倒了一杯水,之後就回了客房去睡覺。

  不知怎地,江攸寧心底隱隱閃過不安。

  她總有種錯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曾雪儀在他們家待了兩天,非常平靜。

  她不喜歡江攸寧,所以不跟江攸寧說話,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指使江攸寧去做事。

  很多事情,她默默就做了。

  在這樣的環境裡,江攸寧基本不會留家務給她做。

  一到時間,江攸寧就去做飯,吃過飯後,她就主動把碗洗掉。


  她甚至產生了一種能跟曾雪儀和平共處的錯覺。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歲和在家裡的緣故。

  初四這天晚上,沈歲和跟江攸寧在房間裡看了會兒電影。

  沈歲和有些渴了,便打算去廚房倒杯水。

  江攸寧喊他,「順便將我的牛奶也拿過來。」

  爾後甜甜衝著他笑,「謝謝。」

  沈歲和應:「好。」

  沈歲和往廚房走,路過曾雪儀房間的時候還刻意瞟了眼,房間燈已經滅了。

  大抵已經睡了。

  他沒多想,徑直往廚房走。

  剛走到門口,長臂一伸開了廚房的燈,裡邊的景象把他給嚇了一跳。

  ——曾雪儀穿著睡衣,頭髮凌亂,她拿著一個紙包,白色粉末紛紛落進牛奶里。

  燈亮的那一瞬間,她把紙包往身後藏。

  轉身看向沈歲和。

  沈歲和卻看到了她睡衣兜里的藥瓶——氯硝/西泮片。

  曾雪儀以前常吃的一款安眠藥。

  本來是大半杯的牛奶,這會兒已經快要溢出杯口。

  沈歲和站在門口,一時之間忘了呼吸。

  這一刻,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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