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果然就在屋子裡。
曹麟和曹叔一樣,捨不得將它像家禽一樣關在籠子裡,便養在房中,每日給它餵食清理,如同家人。
當年分開的時候,阿白不過兩歲,如今再見,阿白已經認不得我。進門的時候,它擺出一副決鬥的架勢,我只得用曹麟給的小魚討好它,吃了許多,才讓我『摸』一下。
它的羽『毛』光滑而豐滿,看上去比當年還俊俏。我喚著它的名字,憶起舊事,只覺心中溫暖。
其實,它已經是第三隻阿白,前面兩隻多老死了,這是第三代。跟祖父比起來,曹叔更有耐心,在他的□□下,每隻仙鶴都頗為靈『性』。
「可惜先生見不到了。」曹麟嘆口氣,卻抱怨,「這麼大的事,你怎不告知我等?托人傳個信也好。」
我無辜道:「祖父臨終前說過,不許我去打擾你們,且我也不知你們住在何處。」
曹麟知道祖父脾『性』,沒有多言。
他看著我身上的衣服:「你方才說你在那個桓府?我今日就給父親寫信,讓他救你出去。」
我搖頭:「不必救。」
曹麟訝然;「為何?」
我說:「我若想走,誰人能攔我?」
曹麟覺得有理,卻不解:「你為何不想走。」
我只好將我如何從淮南到了潁川又到了桓府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曹麟聽完,皺眉:「何必如此麻煩。霓生,你隨我回蜀中,他們誰也找不到你。」
我說:「可祖父的田產怎麼辦,我不可丟下。」
「區區田產,蜀中也有。」曹麟道,「我打聽過,你家都被官府抄了,物什都搬了個遍,如今除了屋舍,什麼也沒有了。」
我說:「可祖父的墓也還在淮南,我若去了蜀中,將來誰為他掃墓?」
「霓生,」他想了一會,道,「我覺得,先生那般灑脫之人,必不會在乎有無人守著這些。」
我說:「我知曉。但他是他,我是我。」
曹麟無奈地看著我,終於無言以對。
「那……」他為難道,「我能做甚?」
「回蜀中去。」說到此事,我正『色』道,「阿麟,你在雒陽不可久留。」
曹麟不解:「為何?」
我正要開口,外面忽而傳來些嘈雜的聲音。
有人在挨家挨戶拍門,高聲道,「里長有令,凡養鶴者,到樹頭下去,官府要問話!」
聞得此言,我和曹麟皆是一驚。
我料到曹麟攪出的事會震動朝廷,未想竟如此之快,全然不似官府平日捉拿賊人的作風。莫名地,我想起了秦王,心頭提起。
「阿麟,」我對他說,「你即刻收拾物什。此巷出去往南,有一處廢宅,你從中穿過,可到大市附近的巷子裡。那邊可望見一處五層泥磚浮屠,你朝浮屠走去,在巷口停住等我。」
曹麟亦知曉事態嚴重,答應下來,即刻收拾起來。
我則出門,四處望了望,快步往外面走去。
路過柳樹頭的時候,我留心看了看,果然,好些府吏和京兆府的士卒正聚在那裡,呼呼喝喝,往養禽獸的住戶家裡挨個翻找。
我腳步不停,避開人群,逕自走向大市街口。
這裡仍然熙熙攘攘,除了雜耍的人,還停著好些車輛。
我找了一輛看上去最新最好的,一番討價還價,跟車夫買了下來。價錢貴得教人心頭滴血。幸好我出來時,身上帶了足夠的錢物,事急從權,再心疼也只好花出去。
事不宜遲,我駕著馬車,叱一聲,往五層浮屠的方向奔去。
曹麟到底是曹叔教出來的,行動起來毫不拖泥帶水。我趕著馬車來到約定的巷口時,他已經等候在了那裡。阿白被一塊布蒙著。曹叔馴得甚好,它乖乖地蜷著腿,任由曹麟抱在懷裡,一點也不叫喚。
我讓曹麟上了車,逕自向前,往最近的西郭門馳去。
但沒走多遠,我發現前方的行人車馬都慢了下來。那是一隊軍士守在了路口,足有十幾二十人,正在搜查過往行人。
剛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
「怎麼了?」曹麟在車中也覺察了異樣,問道。
我說:「無事,你莫出來。」說罷,我將馬車趕到路邊停下,到前方去打探。
許多人擁堵在西郭門前,進退不得,抱怨紛紛。
「到底出了何事?」只聽有人問道,「查驗些甚?」
「我也不知,前面的人挑了兩籠雞也被攔了。」
「唉,怎這般麻煩……」
「聽說這附近別處路口也有人守著,嘖嘖,大市這麼多人,要查到何時……」
我心中瞭然,不動聲『色』地返回去。
「阿麟,」我對曹麟說,「你來駕車。到那關卡之時,只管一路喊讓開,他們攔你也不必停,待他們追上再說。」
「你要硬闖?」曹麟一驚,道:「那我們定然都要被抓起來。」
我笑笑,道:「不會,我自有計較。」
曹麟應下,立刻下車,與我對換。
我坐到車上,阿白許是察覺到旁邊換了人,不安地動了一下。我連忙『摸』『摸』它的背,給它餵幾條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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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並不算太堵,那些盤查的士卒看上去甚有章法,只查帶了活禽、背著大筐的人,看上去能藏東西的牛車馬車也翻檢一遍。
曹麟依我言語,一路急哄哄地大聲喝著「讓路」,一邊趕著車往前走。待得到了那些士卒跟前也不理會,逕自沖了過去。
士卒立喊叫起來,前方即刻跑來幾人,攔在街上,將手中的兵器對向馬車,曹麟再也硬闖不得,只好停下。
我知道該我出場了。
未等馬車停穩,我掀開車幃,跳下去。
「出了何事?」我抬高嗓門,氣勢洶洶地走向攔路的士卒,指著他們罵道,「桓府的馬車也敢欄,好大的膽子!」
士卒們顯然始料未及,『露』出錯愕之『色』。
一個看上去像是伍長的人上前,道:「我等奉京兆府尹之命,搜查過往車馬。」
「京兆府尹?」我冷笑,四下里望了望,「便是趙綰麼?他在何處?」
那伍長『露』出猶疑之『色』,將我上下打量,皺眉道:「你是何人?敢直呼府尹名諱?」
我「哼」一聲,道:「我是何人不打緊,你將趙府尹叫來!這裡面可都是大長公主的物什,要立即送到她手中,我倒要問問府尹,耽誤了誰來擔待!」說罷,我朝曹麟一揮手:「莫管他們,走!」
那伍長急道:「慢著!」
「慢著?」我笑了笑,看周圍一眼,將身上桓府的腰牌一亮,「我進出宮禁都無人攔住,倒要看看今日這大街上,誰人敢攔。」
那幾人沒了言語,面面相覷。我看這情形,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
這些人確實都是京兆府的士卒,不過他們不可能真的去把京兆尹叫來,因為眾所周知,趙綰此人不僅懶,還愛趨炎附勢。在桓府這樣的門第面前,他不僅不敢惹,還十分有可能將給他惹麻煩的人責罰一頓。
「退下,退下!」果不其然,未幾,一個什長模樣的人趕了來,將周圍斥退。他看向我,滿臉堆笑地行了禮,道,「這位內官息怒,他們幾個都是新來的,不識規矩,得罪之處,內官多多包涵!」
我看他一眼,神『色』緩下:「話不能這麼說,我也不過奉命行事。如今既然攔都攔了,諸位也莫客氣,還是搜一搜吧?」
什長忙道:「不必不必!大長公主那邊要緊,內官請上車。」
我一笑:「如此,卻之不恭。」說罷,跟他拱拱手,轉身回到了車上。
馬車重新走起,隨著車輪轔轔的聲響,沒多久,慈孝里已看不見,大市的嘈雜也漸漸被拋在了身後。
看著街上往來的車馬行人,一切如常,我的心也漸漸放鬆下來。
「霓生,你成了內官。」外頭,曹麟終於忍不住笑起來,隔著車幃對我說,「陰陽怪氣的,還趾高氣昂。」
我『摸』著阿白,不以為然:「不這般他們怎信?」
曹麟繼續笑著,趕著馬車,一路向西。兩刻之後,馬車到了西郭門。守門的人倒並無阻攔,未多時,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