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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舊事

2024-09-06 09:30:00 作者: 今夕故年
  當年的歲見會與畫皮妖結識,也算是因緣巧合。閱讀

  歲見出來歷練時,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少年意氣風發,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更兼之在宗門裡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修煉了這麼些年,難得見到這等繁華喧鬧的地方……

  那想要湊熱鬧的心思就更壓不住了。

  恰逢當時落腳的城是沿河而建,寬敞的河面上坐落著好幾座精緻的畫舫,燈火通明,四處綴著花燈彩緞,各色美人憑欄而望,種種風情迷人眼。

  歲見本著見識一下的心思,隨意挑了艘畫舫進去。

  那時的歲見還不懂太多蹊蹺,進的是個掛著花燈兒的畫舫,於是一進去,就被一眾人纏了個寸步難行。

  本色容貌太出眾,他是略作了修飾的,雖說清雋依舊,但至少不會叫人一眼就首先注意到他的容貌。

  可他氣質卻是沒刻意掩藏,普通凡人看不透他的幻術,首先便被他矜貴的氣質給折服了。那些個姑娘少年們都覺得他是個大客人,紛紛涌過來,竭盡全力要吸引他的目光。

  歲見置身於一片胭脂水粉香中,被熏得險些兒立時告辭。

  ——之所以沒告辭,是被畫舫窗邊的動靜給吸引了。

  窗邊那一桌坐著幾個衣著華麗富貴逼人的年輕公子哥,正調戲著一位來陪客的姑娘,言辭不甚客氣,手也不甚老實。

  那粉衫姑娘身陷狼窩,無處可避,柳眉微蹙,軟聲拒絕:「奴來時,可是說過只唱曲兒的。」

  其中一個紈絝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拉了她一把,就將她拉了個踉蹌,摔到了自個兒大腿上坐下。

  粉衫姑娘欲掙扎脫身,卻被摁著不許動:「你算個什麼東西?爺來這裡,就是找樂子的,爺有的是錢,你敢拒絕……」

  那雙手不太老實地亂動起來,粉衫姑娘嬌滴滴粉若桃花的面容冷了一瞬,片刻後竟微微笑起來,輕聲問:「客人是執意如此了?」

  這位紈絝公子哥大概是身份不低,平時放縱慣了無所拘束的,此時被幾個同伴一頓起鬨,頭腦發熱,竟是一點都沒察覺到潛藏的危險,仍舊笑得放浪:「你好好陪爺,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兜頭潑了一臉茶水。茶水順著他額頭眼角往下滴,幾片茶葉貼在他臉頰上,狼狽又滑稽。

  「誰!」紈絝公子哥勃然大怒,冰涼的茶水沒能將他潑清醒,反倒如火上澆油,將他的怒火盡數挑了起來,他倏地將粉衫姑娘推到一邊,站起身來,滿目含怒:「誰敢潑老子!」

  歲見扯了旁邊一段彩綢,使了個巧勁,將一端卷上了粉衫姑娘的手腕,輕輕一扯,便將那粉衫姑娘拉離了狼窩。

  那紈絝公子哥看清了是個雋秀少年在壞他好事,冷哼一聲,就要破口大罵,然而下一瞬他只覺得嘴巴一燙,再罵出來的聲音就變成了鴨子亂叫。

  他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張了張口:「嘎嘎嘎——嘎嘎!」

  周圍人在愣了一瞬之後,立刻爆發出大笑來。

  歲見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悄無聲息地帶著粉衫姑娘離開了。

  畫舫中四處都有空房,便於忍耐不住的客人進去行事。歲見隨意推開一間空房,握著彩綢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粉衫姑娘便嬌嬌弱弱地被他甩進屋裡去了。

  「公子好生粗魯。」粉衫姑娘扶著桌椅站穩,系在手上的彩綢不僅沒拿下來,反而是又纏了一圈,色彩艷麗的綢緞,襯得她膚如凝脂,她似嗔似怨道:「將奴的手纏得發疼。」

  歲見反手掩上了門,對她嬌弱可憐的神態視若無睹,只溫聲問:「你方才想對那男人做什麼?」

  粉衫姑娘靜了一瞬,掩唇輕笑,聲音嬌弱:「奴一介軟弱女子,還能做什麼?」

  歲見瞧了她一眼,便也跟著輕笑,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腰間長劍,輕輕彈了彈劍穗上繫著的白玉。那玉撞著劍柄,一聲輕響,他道:「我雖瞧不出你是個什麼妖,但你若是有害人之心,我還是能拔劍斬一斬的。」

  粉衫姑娘神色僵了一瞬,片刻後睜大明眸,無辜道:「奴只是看他喝醉了不太冷靜,想讓他去河裡涼快涼快……」

  這便是少年歲見和畫皮妖的初次交鋒。

  表面上歲見是救了位險些被欺負的姑娘,實際上他卻是救了那出言不遜的紈絝公子哥一命——那會兒畫皮妖手上一團妖氣都蓄勢待發了,歲見要是晚出手那麼一瞬,這位公子哥當真要做一會河中野鴨。


  回憶匆匆結束,沈知弦回過神來,對面神態嬌弱可憐的桃花兒一如記憶中,那張粉嫩小嘴也如當年——

  「歲公子當年不告而別,可叫奴難過。承蒙歲公子相救,奴本想以身相許,不求富貴恩寵,只求能長伴公子身邊,斟茶研磨,便是為奴為婢也使得。」

  也如當年那般……令人頭疼。

  少年歲見本擔心她是個妖,心生歹念要害人,才插手了這件事,結果就惹上了個麻煩。

  他在這城裡待了三日,這畫皮妖就纏了他三日,變換了各種容貌性情甚至性別來纏著他,話里話外都脫不開「以身相許」四個字,聽得他只覺腦袋都大了一圈,終於是受不了了,第四天一大早天還未亮透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沒想到許多年之後,沈知弦會在這裡又見到她。

  畫皮妖自己能變換萬千,一雙眼也能看破許多幻術,方才她抬頭一瞥的時候,沈知弦就知道自己那簡單的幻術被看破了。

  桃花兒還在講個不停,沈知弦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無奈道:「好了,別說了,我家小徒弟要生氣了。」

  身旁這小刺蝟散發出來的冷氣都要將他凍著了,那一身刺悄悄地都豎起來了,畫皮妖再繼續念叨下去,沈知弦毫不懷疑她要被小刺蝟扎一身窟窿。

  畫皮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瑾,意猶未盡地止住了這個話題,笑意盈盈道:「許久未見,總該敘敘舊的。歲公子和這位……」她頓了頓。

  沈知弦只道了個「晏」字,便沒說話,畫皮妖柔情瀲灩的眸眨了眨,從善如流:「歲公子和晏公子且進屋一敘罷。」

  沈知弦無可奈何地回了屋,坐回原位,隨手將之前落下的摺扇撿回手裡捏著把玩。

  這回晏瑾就緊緊地挨著他坐,一條手臂還搭在他腰間,無聲地宣告著主權。

  桃花兒動作熟稔又優雅矜持地替他們斟酒。

  沈知弦湊到晏瑾耳邊,小聲道:「畫皮妖能變換千百種樣貌,最擅模仿,你若是好奇,可激她給你變一變。」

  雖說是壓低了聲音,但沈知弦也沒太防著對面那畫皮妖,畢竟妖怪麼,耳聰目明本就異於常人,怎麼可能聽不見他這小聲嘀咕的。

  桃花兒果然聽見了,她擱下酒壺,纖纖素手撫上面容,幽幽笑道:「晏公子喜歡哪一種?」

  晏瑾垂眸看酒盞,沒說話。

  桃花兒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她站起身來,推門召人送來筆墨紙硯,在桌案上鋪開,輕車熟路地研墨作畫。

  她畫得很快,手飛快地點墨落筆,不多時便畫好了。擱下筆,她將一張近乎等人身的紙拈了起來。

  沈知弦瞥了一眼,只依稀看見是個盛裝美人兒,便被畫皮妖抬手召出來的霧氣遮蔽了視線。

  畫皮妖換容貌,就像是普通人換衣衫,自然是要遮擋一二的。

  片刻後,霧氣散去,之前那嬌弱可憐的桃花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雍容富貴的盛裝美人。

  眉間點著牡丹花鈿,唇邊是得體矜貴的笑容,十足的端莊,盛裝美人盈盈一禮,端莊道:「牡丹兒見過兩位公子。這容貌,可尚能入兩位公子的眼?」

  沈知弦笑吟吟地飲了口酒,晏瑾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為所動。

  畫皮妖見兩人沒反應,眼珠子一轉,又鋪開了新的一張紙。

  美人有千千萬萬種,畫皮妖只要有筆有紙,便能模仿著換出千千萬萬種面容姿態來。

  她提筆落墨,不多時,又換了四五張各具風情的美人臉,每張臉都對應著一個花名。

  沈知弦笑吟吟依舊,慢悠悠地啜著酒,晏瑾乾脆已經不看她了,專心替沈知弦斟酒。沈知弦酒盞一空,晏瑾便又替他斟上一杯。

  畫皮妖:「……」

  歲公子白長了一副好容貌,卻揣著一顆石頭心,她是多年前就知道的,可萬萬沒想到,他徒弟和他也是一個德行。

  好生沒趣,不愧是一脈相承的師徒。

  她蹙著眉,沉吟了片刻,再次提筆。

  這回是一襲緋衣的紅妝美人兒,桃花眼裡瀲灩秋波,盛滿著嫵媚,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風情。

  緋衣美人兒撫了撫自己的臉,確認換妥當了,勾唇輕笑著望過來,叫人見了便要目不轉睛。

  她的聲音像是裹了蜜糖,蜜糖里又藏著毒藥,聽得人不自覺就要融在她的軟媚之中,為她神魂顛倒,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她拿一雙桃花眼覷著晏瑾,誘惑道:「晏公子好生沒趣,我這副面容雖算不得天下第一,但也算得上絕色了,晏公子就這般冷心冷肺,望也不肯望我一眼麼?」

  這般不解風情的人,畫皮妖這麼多年來也只見過兩人,晏瑾是第二位,他的前一位便是少年歲見。

  畫皮妖琢磨了一會,覺得或許是晏瑾還不懂風月尚未開竅的緣故,若是晏瑾開了竅,懂了其中快樂,也許……

  她蓮步微動,提著裙擺走過來,往晏瑾身旁湊:「我這畫舫雖不如對面熱鬧,但也算是個風月之地,有些東西還是挺有意思的,晏公子可要看一看試一試?」

  她手腕兒一翻,一疊薄冊子便憑空出現在她手上,再一晃,薄冊子翻開了一頁,那上頭繪著的東西散作光芒點點,浮於半空,漸漸幻作會動的圖像,隱約還有微妙的聲音傳來。

  晏瑾終於有些反應了,他略帶些疑惑地看向那些圖像,然而剛看清那些個小人的模樣,沈知弦便一杯清酒潑過去,將那些畫面都盡數潑散了。

  「……莫要帶壞我徒弟。阿瑾,不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畫皮妖「咦」了一聲:「歲公子當年看得可不少呢,怎麼現在就……」

  「我……」沈知弦剛張了張口,晏瑾便偏頭看他,眼眸澄澈。

  沈知弦的否認便如行雲流水般脫口而出:「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畫皮妖掩唇輕笑,眸光流轉,像是拽住了沈知弦的小辮子,沈知弦越在意,她就越是用這些話來逗趣晏瑾。

  她久經風月,一雙眼看過世人百態,沈知弦和晏瑾兩人修為再高又如何,在這等風月之事上,他們兩人就是一張白紙,純白無瑕,叫畫皮妖一眼就能看透。

  畫皮妖一直往晏瑾身邊湊,沈知弦看著她那波濤洶湧就皺眉,抬手護著晏瑾不讓畫皮妖碰,三番幾次後,他終於受不了了,順手解下晏瑾的長劍往案几上一拍,冷聲道:「你若是再孟浪,我便要拔劍了。」

  緋衣美人兒視線在那長劍上停了片刻,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幾步,優雅地坐回她原本的位置上。

  識時務者為好妖,她只是個柔弱的畫皮妖,除了這改容換貌的本事強些,論戰鬥力……她還是離這些動不動就威脅要拔劍的暴躁劍修遠一些罷。

  沈知弦見她終於坐遠了,暗中鬆了口氣,鬆開方才不自覺拽著晏瑾袖子的手,也略略坐直了些:「這兒雖也算繁華,但到底比不上當年那地兒,你怎得跑這兒來了?」

  畫皮妖笑道:「妖老了,熱鬧不起來了,找個小地方養養老……也省得招惹些不該招惹的東西。」

  沈知弦心頭一動,這不該招惹的東西肯定不是指普通人類,畫皮妖雖然在妖怪中是戰鬥力偏弱小的妖族,但到底也沒柔弱到連個把人類都沒法子解決的地步。

  他狀若隨意地問了一句,畫皮妖也沒隱瞞:「那時你離開後不久,便有不死城的使者來勸我離開,讓我入不死城……」

  她的笑容有些淡了,隱約帶著點嘲諷的意味:「不死城是個什麼地方,我才不要進去……」

  ——不死城。

  沈知弦和晏瑾的視線倏地盯了過去,將她望了一怔:「怎麼了?」

  沈知弦正要說什麼,外面忽然一陣騷動,夾帶著玉壺瓷杯被摔碎的聲音,隱約還有爭吵之音。

  畫皮妖眉頭微微蹙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起身道了聲「失禮」,便推門而出。

  甫一推開門,吵鬧聲便越發清晰,沈知弦和晏瑾對望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不知是哪位公子爺的正房夫人,帶著兩位婢女並四位僕人,上畫舫找浪跡花叢不肯歸家的浪子來了。

  姿容端莊的貴夫人雙手優雅地交疊在身前,平靜地直視著面前神情狼狽的男人:「夫君在此流連數日,可該回家了?」

  「你又來鬧什麼!」被她詰問的是個看起來挺文雅俊朗的男人,此時正神情狼狽地從一堆玉瓷碎片中站起身來,怒道:「好好的又來這兒惹什麼事!」

  他倒是沒理自家夫人,先向旁邊被驚著的畫舫姑娘表達歉意:「這些損壞的物件,回頭我會雙倍賠償的……」

  畫舫姑娘一雙妙目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冷眼旁觀這一切的貴夫人,微微笑了笑,沒說話,抱起自己的琵琶,靈巧地走到一邊去了。

  這番動靜不小,戲台上的歌舞也停了,舞姬們提裙下台,柔聲細語地安撫著其他被驚動的客人。


  被各種各樣的視線盯著,男人覺得臉皮都燒了起來,氣惱道:「我不過來此處賞賞歌舞小酌幾杯,你三番幾次來鬧,是存心要我沒臉嗎?」

  他語調氣恨,貴夫人倒是神色淡淡,抬手撫了撫衣袖,語氣平淡:「夫君已連續數日在此徘徊不歸,我既為你妻,前來尋你,不是很正常嗎?」

  他們倆一人一句地對話,瞧著沒有要打起來的意思,畫皮妖便也不急著下去了,就倚著欄杆看著,忽然咦了一聲:「不死城的人?」

  短時間內連連聽見了兩次這個詞,沈知弦走到欄杆前,垂首,將底下一切盡收眼底:「誰?」

  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畫皮妖答得很快:「那位夫人——瞧見沒有?她的手腕。」

  沈知弦和晏瑾兩人凝神而望,那位貴夫人方才輕撫衣袖時露出來半截手腕,憑著他們的目力,恰好能瞧見那腕上的印記。

  那是一朵月白色的小花兒,層層疊疊的花苞半合,還未盛開。沈知弦沒見過這種花,叫不出名字,卻本能地覺得它若是綻開來,一定是很美。

  「那是什麼花?」沈知弦低聲問。

  「據說不死城外有一片花海,那花兒只在滿月夜盛綻,盛時如月光滿地,叫人見之忘歸——」畫皮妖緩慢道,「那花兒,便叫忘歸。凡入不死城者,皆得此印記。」

  沈知弦之前從沒聽過不死城,忘歸花也是第一次聽,倒沒什麼反應,旁邊晏瑾卻是怔了一怔,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忘歸?」

  沈知弦偏頭看他:「阿瑾見過?」

  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記憶在掙扎著要冒出來,有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過,稍縱即逝,無法捕捉。晏瑾搖了搖頭:「未曾。」

  沈知弦並沒有太在意他的反應,他正仔細思索著,不死城究竟是個什麼地方,他並不知道,難得畫皮妖似乎對此知之甚多……

  他正琢磨著怎樣從畫皮妖這兒套更多的話,忽然底下一陣驚訝聲,沈知弦下意識望過去,卻見那位夫人四處看了看之後,徑直抬步往二層來了。

  「……既然這樣,那想必我請些客人回府上,夫君也是不介意的。」

  她走到沈知弦兩人面前,溫和有禮地朝他們微微屈身一禮:「我與兩位公子一見如故,不知能否邀兩位公子回府小酌兩杯?」

  四周頓時一片譁然,這朝代雖說是比較開放,對女子的束縛沒有前朝多,但這麼公然在煙花之地邀男人回府的……

  畫皮妖略略後退了一步,眉梢一挑,擺足了看戲的架勢。

  被邀約對象之一的晏瑾冷淡地瞥了貴夫人一眼,開口就要拒絕。

  沈知弦卻是定了定神,那朵含苞待綻的忘歸花在眼前一晃而過,千鈞一髮之刻,他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按住晏瑾的手,止住了晏瑾想要拒絕的話,笑吟吟道:「佳人邀約,不勝榮幸。我們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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