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種漸變色的布料,胡安和租了個染坊,埋頭苦幹了整整一個月,終於造出了個軲轆樣的染布機。這種軲轆與水井的軲轆還是不一樣的,它不是緊密纏繞,而更像是蝸牛殼上的螺紋,中間有著些空隙。
這種染色的原理其實極為簡單,布料在染缸中浸泡不同的時間,則會產生不同的顏色,只要將布匹纏繞在軲轆之上緩緩搖動,控制其在染缸中經過的時間,便就能產生均勻的漸變色。
出成品的那一天,薛延早早跟著胡安和到了染坊,旁邊還隨著個會做木匠活的小夥計,一行三個人,眼睛俱都緊緊盯著那匹漸漸出缸的布料。
胡安和有些緊張,死死拽著薛延袖子,眼皮都不敢眨。
等那匹由粉白至鮮紅的漂亮漸變色出來之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胡安和嘴一癟,差點靠著薛延的手臂哭出來。
薛延也覺得欣慰,這段日子他的辛苦薛延都看在眼裡,現在得到了好的結果,總歸是讓人高興的。
他拍了拍胡安和的肩膀,笑著道,「沒有路,那就自己闖出路,敢為天下先,這才是成功的前提。以前總以為你是個死讀書的榆木腦子,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毅力,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薛延很少這樣直白的夸誰,除了對著阿梨。現聽著這話,胡安和腦子懵了下,竟覺得比瞧見了那匹生財布後更為暈眩。他迷迷乎乎的,拿著那塊布高興了不知多久,才終於發現薛延不知何時已經出去。
大門是朱紅色的,大大敞開著,路邊白色的小花在陽光下笑得招搖。
胡安和愣了瞬,轉頭問旁邊的夥計,「薛延去哪兒了?」
夥計在拿著抹布擦軲轆,乖乖巧巧道,「掌柜的出去買菜了,說中午好好吃一頓,走了好半天了。」
胡安和擰著眉毛嘀咕,「他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說了啊……」夥計訕訕笑了笑,「您還點頭了呢。」
胡安和歪頭想了想,仍舊不記得,但他也不再糾結,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準備從染缸上頭翻過去。
院子不大,染缸倒是很多,加上那個龐大的木頭軲轆,幾乎沒留下什麼走動的空間。薛延將染缸排列成個半圓形,將軲轆包裹在中間,在靠近大門的位置,所以若是想要進到屋子裡去,要麼就多走幾步路,要麼就從缸的上頭翻過去。
那裡頭滿滿都是污水,夥計腿短膽子小,老老實實地繞了過去,站在門口等著。
胡安和卻不,他現在心潮澎湃,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再想到那會薛延與他說的「闖路論」,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
夥計看出他的想法,驚訝道,「二掌柜的,您要爬過來嗎?」
胡安和堅定地點點頭,他把那匹寶貝布小心翼翼地攥在手裡,而後將衣擺掖進褲腰裡,攀著缸的邊緣就要往上爬。
夥計說,「……您這又是何苦呢?」
胡安和沒有薛延那樣的好體魄,再加上連日來沒日沒夜地弄這件事,他腳步早就有點發虛。齊腰高的水缸,對那些腳力好些的人來說,一跳就可以過去,但對於胡安和來說,還是有些困難。
夥計的神情從最開始的不解,到被他的毅力所打動而嘆服,胡安和有些享受這種帶些崇拜的注視。
過了差不多半盞茶時間,他終於歪歪扭扭站在了水缸上面,準備換個姿勢再瀟灑跳下去。
然後就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胡安和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踢騰的聲音,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衝過來了,地動山搖。他停下動作,歪頭往門口看,但是由於視野受限,只能瞧見那扇朱紅的門。
胡安和玩得興起,覺得許是誰家的牲畜跑出來了幾隻,並沒在意,他一手將紅布夾在腋下,另一手握拳前後擺動了幾次,提起一口氣就準備跳下去,忽看見夥計幾乎扭曲了的臉。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胡安和覺得自己那口憋在嗓子眼的氣就要吐不出來了。
他無奈問,「你怎麼了啊?」
夥計說,「二掌柜的,牛,牛,牛!」
胡安和點點頭,「我知道。」
夥計一臉絕望,急的快要跳起來,伸手就去拽胡安和的袖子,「二掌柜的,真牛啊!」
胡安和踉蹌一下,手還往回縮,抗拒著,他在心裡納悶,這小夥計今個怎麼這個奇奇怪怪的?
但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腰後忽然傳來一股大力,伴隨著極為尖銳的疼痛,胡安和瞪大雙眸,胳膊無力地在空中揮舞了兩下,隨後撲通一聲落入了水中。
染缸里是茜草與明礬制出的紅色,冰冷刺骨,還散發著股難以言說的苦澀味道,胡安和伸手抹了把臉,茫然看向前方,淚眼氤氳中對上一張土黃色、鼻孔還在往外噴著氣的牛臉。
他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看花了,顫抖著伸手去摸了摸人家的鼻環,黃牛被癢的晃了晃腦袋,一雙眼裡火氣更勝,鼻孔里吐出的灼熱氣體熏得胡安和眯起眼。
他這次是真的相信了危險就在眼前了,但是手腳無力,想動都動不得,偏偏夥計在身後跳著腳喊,「二掌柜的,我說外頭來了牛,真牛啊!」
黃牛受驚,蹄子往後退了幾步,腦袋低垂,兩個喘息後,哞叫著衝過來。
胡安和渾身一個激靈,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硬生生在牛角距離水缸還有兩寸的時候跳了出去,連滾帶爬地撲進屋裡。夥計哆嗦著手把門關好,嘭的一聲後,碩大一隻牛眼貼上了窗紙,不死心地偏頭蹭了蹭。
夥計手握著門栓,腿軟地坐下去,都快哭了。
胡安和問,「它為什麼追我?」
夥計帶著哭腔道,「誰讓你抱著一匹紅布的。」
胡安和啞然,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緩了好一會,又問,「它走了嗎?」
夥計沾了點唾沫捅開窗紙,看了看外頭來回踱步的牛,搖頭道,「沒有。」
胡安和「嘶」了聲,「這牛誰家的!」
夥計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尊卑了,回嗆回去,「我怎麼知道!」
「……」胡安和沉默下來,他被凍得直打哆嗦,後腰位置還一陣賽過一陣的痛,整個人生不如死。他盤腿在地上坐了一會,本愁眉苦臉,可想到什麼,忽然心弦一振,猛地跳了起來,推門就要往外跑,「薛延還在外面,他要是回來了可怎麼辦?」
聞言,夥計也被嚇了一跳,但他理智仍在,忙拽住胡安和的後衣擺往後拉,「二掌柜的,但你現在出去也沒用啊!再說了,你剛在染缸里弄了一身紅,要是再被那牛頂一下,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兩人推推搡搡之際,外頭忽然傳來道陌生的呵斥,「偷牛賊,你給我站住!」
胡安和一愣,趕緊將門推開去瞧,薛延正站在院中央,離那頭狂躁的黃牛三步遠。大門口是黑壓壓十幾個人,打頭的那個一身青布長衣,氣勢洶洶指著薛延,「竟然敢偷我的牛,快點跟我去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