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楊漾漾帶著楊媽媽收拾的大包小包,一個人坐上了去越城一中的那趟公交車。閱讀
上車後,少女逕自走到車廂最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街景飛馳而過,她有些悵然若失。
她正走著隨致曾走過的路,看著他曾看過的風景。
是不是這樣,就能再離他近一點呢?
有些感情還沒來得及宣之於口,就被藏進厚重的時光里,而後逐漸落滿灰塵。
一中作為市里最好的高中,往年出過不少高考狀元,雖然教學設施落後,但師資力量無疑是其他幾所學校都望之莫及的。
楊漾漾剛進校門,還沒找到自己的寢室,就遇上一位老熟人——她在補習班認識的那位女生,柿子。
一年不見,柿子的皮膚又黑了些。
「咦,你居然考上來了?」
見到楊漾漾,柿子顯然十分驚訝。
要知道,一中不像三中那樣有不少走後門的「贊助生」,他們向來是以成績論英雄,成績沒達標,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進不了一中的大門。
也因為這樣,一中的學生一直都有一種暗戳戳的優越感。
楊漾漾輕輕點了下頭,「柿子,五棟怎麼走呀?」
作為一中「老前輩」,柿子帶的東西並不多,她掃了楊漾漾那堆行李一眼,馬上幫忙提起一個蛇皮袋。
「正好我也要去,我帶你。」
兩個女生帶著行李,慢吞吞往女生宿舍挪動。路上還遇到柿子的老同學,男生很是開朗熱情,一上來就搶過楊漾漾手裡的拉杆行李箱,非要幫她把行李都帶到宿舍。
交談中,楊漾漾得知了對方的名字——池佑,以中考全市第四的優異成績從一中初中部直升上來的。
此前,楊漾漾接觸過的同齡男生也只有隨禮和何壯兩個,而池佑與他們顯然完全不是一類人。
他的各種知識都很豐富,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為過,打破了楊漾漾對學霸的有限認知。
他能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也能迅速拋出些女生感興趣的八卦話題,不讓她覺得無聊以至於氣氛冷場。
一直把她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池佑才離開。
柿子笑著打趣,說難得見到池佑對一個女孩這麼熱情,絕對是拜倒在楊漾漾的石榴裙下了。
楊漾漾只當做沒聽懂,爬到自己的寢室——701時已經氣喘吁吁,沒休息多久就馬不停蹄開始了洗洗刷刷。
這是她第一次寄宿,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
一中的寢室樓已經建了十來個年頭,無論從外邊還是裡邊看,都非常破舊。
狹窄的房間裡有八張床位,每間寢室配一個洗手間,想想每次洗澡就挺夠嗆的。
到了傍晚的時候,室友們都陸陸續續來齊了。
除了楊漾漾和另一個女生,其他六個人都是一中本部的。
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像機器人一樣,表情漠然,動作十分機械。
楊漾漾看著她們很快就收拾好床鋪,各自拉上床簾,把自己封閉在床上那個小世界裡,亮起了小檯燈。
寢室里很安靜,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響。
和柿子說的一模一樣,一中的學生果然自律得可怕。
另一個女生之前上的是學習氣氛很差的私立中學,她是作為全校第一考進來的。
聽上去,也是一個特別爭氣勵志的學霸。
楊漾漾默默把自己的衣服放進柜子里,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沒想到進入一中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和室友們比起來,她好像特別普通,毫無亮點。
長這麼大,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媽媽在外邊過夜。
這個晚上,註定是徹夜難眠。
十一點的時候,全校準時熄燈。
楊漾漾翻了個身,聽見下鋪的室友摁亮檯燈的聲音。
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還沒開學,大家就一副快要期末考了挑燈夜戰的模樣。
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這種時候,她很想周幼、隨禮還有何壯他們。
想得最多的,是隨致。
七月里的某天,楊漾漾在路上偶然碰見了岑宣和裴之婧。
聽說,隨致的數學拿了滿分,也是他們三中唯一一個數學滿分的。許多人大跌眼鏡,稱他是三中十幾年來都難得出一個的天才。
好像這麼久以來,這還是「隨致」這個名字第一次壓過岑宣,令後者黯然失色。
人們又扼腕嘆息,誰也沒能想到,一個高考數學滿分的天才,居然直接缺考了最後那場英語考試。
楊漾漾只聽裴之婧說起一個模糊的大概,便匆匆忙忙、帶著幾分狼狽神色離開了。
她不想聽下去,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其他。
少女在心裡一直跟自己較勁,反覆折磨自己。
隨致錯過英語考試的那一天,剛好是他找了她的那天。
為什麼呢?
楊漾漾努力回想著隨致當時的表情,明明沒有一絲異樣。
但那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與她分別的準備。
他明明知道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可他偏偏什麼也沒說。
憑什麼呢?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傻傻被蒙在鼓裡,認真地遵守著他們之間的那句承諾——
「哥哥等你好消息。」
隨致真是大混蛋。
大混蛋。
楊漾漾翻了個身,眼淚瞬間跌落,從眼尾滾至耳廓,然後隱沒在發間。
她又想,她為什麼要哭?
就算她哭濕了很多個枕頭,隨致也不會知道。
就算他知道了,也許他也根本不會在乎。
這樣一想,他真的是個混蛋。
少女抓著被角往上一提,把整張臉都蓋住,在心裡默默發誓:
我恨死隨致了。
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理隨致了。
就算他回來,我也不要再喜歡他了。
可最後,她卻又生出一種無望的期待。
他會回來嗎?
他真的還會再回來嗎?
*
在一中的生活,遠比柿子形容的還要乏味枯燥。
在這裡,老師上課的時候,不會再有像隨禮這樣嘻嘻哈哈、擾亂課堂秩序的男生。每個人都很安靜,手中的筆片刻不停,生怕一走神就錯過黑板上重要的板書。
下課了也沒有人會在走道上跑動,大家都在跟時間賽跑,恨不得一分鐘能掰成兩份來用,每個人桌上擺滿習題冊,永遠有做不完的卷子。
在這樣的環境裡,楊漾漾總覺得喘不上氣,為了不落後太多,她不得不學著新同桌那樣,每天早早起來背古文,吃飯的時候也帶著英語詞典,晚上熄了燈還要再做上一套數學卷子。
沒有見面的日子裡,大家都在悄然長大。
周幼直升到三中本部,比以前更開朗了。隨禮和何壯差了一些,前者去了職高,後者去了八中,兩人都變得穩重了不少。
只要一有時間,四人小分隊就會聚在一起。也只有這時候,楊漾漾才能拋開學習上的壓力,難得放輕鬆一些。
這一年冬天似乎來得比往年要早一些,又或許是因為住校條件比不上家裡,楊漾漾感覺今年的自己有點不抗凍。
元旦節那天,學校總算給他們放了假。她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雜物間找那床媽媽衝動消費後一直沒用過的鴨絨被。
沒想到的是,被子沒找著,倒是讓她找出了另外一個箱子。
吹掉上邊的灰塵,楊漾漾發呆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將箱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
箱子裡放的是隨致送的那個娃娃還有一堆橡皮擦。
它們被保存得很好,嶄新得仿佛是昨天才收到的。
楊漾漾看著看著不由陷入回憶,眼眶逐漸溫熱,直到聽見樓下好幾個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下樓的時候才看見是周幼他們幾個。
「同桌,新年快樂!」
周幼撲了上來,隨禮和何壯在後邊一副嫌棄的表情:「你們女生真的好肉麻啊!」
楊漾漾被逗笑,正要開口,隨禮突然很驚訝地看向她懷裡抱著的娃娃。
「原來這東西在你這裡……」他表情有一絲不自然,轉瞬即逝,卻還是被楊漾漾敏感地捕捉到了。
「怎麼了?」
隨禮撓了撓後腦勺,決定還是如實相告:「之前我哥跑了好多個地方,非要買這種娃娃,普通的他還看不上,後來還是去了城北工業區那邊,那兒有家做外貿的工廠剛好生產這個,我哥說了半天才從他們手裡買到一個……」
那天把娃娃交到她手裡,隨致是什麼樣的表情?
好像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好像有一點點溫柔。
記憶如同洪水一般朝她湧來,少女再支撐不住,渾身顫抖著,任由眼淚簌簌往下掉。
仔細想想,隨致對她真的很好。
好到在別人看來,他更像楊漾漾的親哥,而不是隨致的。
所以她才忘不了,一直忘不了。
她一哭,其他人都被嚇了一跳,「怎麼了?你別哭啊!」
無論他們幾人怎麼問,楊漾漾始終只重複著同樣一句:「我想隨致哥哥了……」
隨禮完全沒辦法,乾脆扯著她的袖子把人往前帶:「走,我現在就給我哥打電話去,讓他馬上就回來好吧?」
最後自然沒有打成電話,反而是兩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你就這麼喜歡我哥?」那是隨禮第一次用那種冷漠的表情對她,「楊漾漾,他是我哥,不是你哥,你搞清楚。」
楊漾漾沒理他,心裡卻道:我當然清楚,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喜歡隨致,不是對哥哥的那一種喜歡,而是永遠無法開口的那種喜歡。
暗戀太苦了,是內心已經掀起驚濤駭浪,表面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是日記本上一句句「我想你回來」,是每一次夢見對方醒來後的悵然若失。
*
除夕夜,楊爸爸為女兒準備了一個驚喜——一台剛出的手機。
粉色的外殼,連按鍵也是粉色的,據說是今年最受女孩子們歡迎的。
楊漾漾拿到手機卻也沒多開心,吃過年夜飯後找了個藉口就出門。
春節,隨致總該會回家的吧?
抱著這樣的念頭,她裝模作樣在隨致家附近徘徊了兩個多鐘頭。
可他沒有出現。
從門口看進去,隨家也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
等待的焦灼快要把少女折磨瘋。
但她偏偏也只能繼續往下等,完全無望也固執地等。
年後冰雪開始消融,新學期又開始了。
文理分科後,楊漾漾選了文科,正好和柿子被分到了同一個班。
春寒料峭,楊漾漾最討厭的就是每天洗澡的時候。
宿舍里只有一個洗手間,中午休息和晚自習後那一點點時間完全不夠八個女生用,每一回搶著進洗手間洗澡都跟打仗似的。
要是誰洗得慢一點,還會被下一個人敲門催個沒完。
為了節省時間,好多女生都去剪了短髮,甚至有的人一周才洗一次頭。
楊漾漾捨不得剪短頭髮,偏又愛乾淨,一天不洗頭髮就覺得渾身上下不對勁。因此,只有等其他人洗完澡、宿舍都熄燈了才輪到她進去洗。
一中不像其他學校那樣有安裝太陽能熱水器,學生們每天天沒亮就要跑到教職工宿舍樓底下用熱水票換熱水。每人人手一個熱水瓶,有些女生會多買一個。
楊漾漾是最誇張的,她備了三個熱水瓶,每回都要多跑兩趟去打水。
即使這樣,這麼點熱水還是不夠她用,每一回她都感覺頭髮和身上洗不乾淨。
自從和柿子同班以後,兩人便約著早上一起打完熱水一塊去教室。
某天她們提著熱水瓶正往回走,碰巧遇到了池佑和他的室友。
遠遠的,池佑的視線就被少女吸引住。她個子嬌小,校服外套裡邊估計套了好幾件毛衣,整個人被撐得肥了一圈,像塊蓬鬆的小麵包。
有段時間沒見,他總覺得楊漾漾的皮膚又白了許多。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總是含了水一般霧蒙蒙的,有種說不出的清純與柔弱感,讓人莫名對她產生保護欲。
池佑和室友說了聲,便上前來和柿子打招呼,主動提出要幫她們把熱水瓶提到宿舍樓下。
他像是才認出楊漾漾,「同學,你的熱水瓶也給我吧。」
以為對方是看在柿子的面子上才順手幫自己的,楊漾漾便沒有拒絕。
「謝謝你。」
池佑彎眸一笑:「不客氣。」
倒是柿子看出了端倪:「姓池的,你今天很不對勁!」
池佑直勾勾看著楊漾漾的側臉,「你們下次要打熱水找我就行。」
自這天起,楊漾漾碰到池佑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早上和柿子去打熱水,他總會過來幫忙。在飯堂排隊打飯的時候,一回頭他就在她身後。就連去圖書室自習,也能和他偶遇。
池佑就這樣悄無聲息滲透進楊漾漾的生活里。慢慢的,他們越來越熟悉,還交換了聯繫方式。
池佑雖是理科生,卻特別擅長地理這一科目,因此楊漾漾沒少找他請教不懂的問題。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楊漾漾提著熱水瓶下樓,遠遠就看到宿舍樓下身影挺拔的男生。
她一路小跑過去,「柿子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家了,你不知道嗎?」
池佑看著她笑,「我在等你。」
楊漾漾有些錯愕,一時半會不知道如何接話。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手上的熱水瓶已經被池佑拿了過去,「走吧。」
原先三個人一下變成他們兩個,楊漾漾只覺渾身不自在,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池佑的好意。
兩個瓶子都灌滿熱水後,楊漾漾忙不迭說道:「我自己提就好。」
池佑沒給她機會,直接提著熱水瓶就往女生宿舍樓下走,「你跟我客氣什麼?柿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楊漾漾沒轍,只能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後。
「我那天經過看了一下,你們班好像都沒什麼男生?」
「嗯,就六個,已經算文科班裡比較多的了。」
「你怎麼不選理科?」
「啊?」楊漾漾歪著頭,不想說自己上學期物理那慘澹的成績,「就比較喜歡文科吧……」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落在別人眼裡,像極了偷偷摸摸談戀愛的校園小情侶。
青澀懵懂,又十分美好。
女生宿舍樓下的空地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熱水瓶,上邊用馬克筆寫了寢室號和個人姓名,一大片看過去頗為壯觀,也算一中獨有的一道風景線了。
「放這裡就行。」楊漾漾悄悄鬆了口氣,想快點把對方打發走:「你快吃飯去吧,我還要上樓拿點東西。」
池佑本想說「我等你」,想了想,還是別把小兔子逼得太急,他笑了笑:「行,你也早點吃飯上課去。」
等他走遠,楊漾漾才準備自己往飯堂去,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被宿管阿姨喊住了。
「那個701的小楊,你過來。」
楊漾漾怔了下,還以為是她們寢室衛生情況核查又沒過關,想著即將被痛批一頓,她耷拉著腦袋緩慢朝阿姨走去。
「阿姨,我們——」
沒等她說完,阿姨便扯著大嗓門:「你哥哥等你半天了,你再不來,他都要上去找你了……」
接下來阿姨說了什麼,楊漾漾都沒能聽進去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不停迴蕩著那一句「你哥哥……」
哥哥,是隨致嗎?
他真的來了嗎?
楊漾漾表情僵硬著,緩慢回過頭,順著阿姨手指指的方向看去——
薄薄霧氣中,身形修長筆挺的男人懶懶散散斜倚在無患子樹下,一如她記憶里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眉眼,叫人看不清表情。黑色繭型大衣拉鏈被拉到最上邊,抵住鋒利分明的下頜。
在他腳下,還有同一色系的拉杆行李箱。
即使沒看到臉,楊漾漾也能認出,那就是隨致。
她所喜歡的那個隨致。
少女疑心這又是自己的一場夢,她甚至不敢眨眼,伸手用力在臉頰上掐了一下。
好疼。
痛感清晰,所以不是夢。
楊漾漾剛放下手,抬頭便看到對方邁著修長筆直的腿朝她走來。
一點一點,讓她將這張臉看得更為清楚。
離她還有兩步的距離,男人終於停下。
在他摘下帽子、那雙狹長鳳眼暴露無遺的一瞬,楊漾漾完全呆住。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隨致竟留了寸頭,黑短髮茬薄薄一層貼著頭皮,整個人看上去乾淨簡潔,氣息也更為清冷凜冽。
半年未見,他似乎變了一些,面部輪廓更加冷硬凌厲。桀驁不馴的少年意氣逐漸褪去,舉手投足間,已然十分成熟穩重。
是男人,不再是少年。
尤其是當他靠近時,楊漾漾能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特別明顯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像曬過太陽的棉被上明亮清冽的好聞氣味,叫人沒來由的感到安心。
心跳節拍完全亂掉,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同一句話——
他真的回來了。
不是在做夢,隨致是真的回來了。
少女一臉呆滯、仿佛沒認出他來的表情讓男人莫名不爽,他伸手就往少女細嫩的臉頰上微微用力一掐。
面上傳來輕微痛感的同一時間,楊漾漾聽見頭頂某人似是咬牙切齒般的質問:
「那臭小子誰啊?」
*
一分鐘後,兩人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不肯先開口。
在隨致問出那句話後,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太對,冷著臉薄唇緊抿不發一言。
至於楊漾漾為什麼不說話,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或許真的是太久沒見了,她總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牆橫亘在自己與隨致中間,讓她不敢再肆無忌憚往他身上撲,像以前那樣衝著他撒嬌。
就連以前叫了無數遍的那一聲「哥哥」,她現在都喊不出口。
「……不認識了?」
男人蹙眉輕嘆口氣,大手罩在她瘦弱的肩頭,將她的書包肩帶提了起來。
「小沒良心的。」
隨致記得,某天自家小混蛋弟弟給他打了電話,話里話外說的都是楊漾漾這小姑娘,說她很想他,想到都哭了。
嘖。
這就是隨禮說的「她很想他」?還「想到哭了」?
小騙子。
男人舔了下唇,不再糾結上一個問題。
他低下頭與她對視,「吃過早飯沒有?」
小姑娘點了點頭,仍舊不看他,模樣十分拘謹,完全沒有剛剛跟那臭小子眉開眼笑的熱情。
想到這,一股無名怒火在胸腔亂竄,讓隨致自己都十分不解。
「哥哥剛從火車上下來,還沒吃過東西。」
嘶啞低沉的聲線里透出了些許疲憊,是楊漾漾熟悉的語調:「陪我去吃點?」
還是把她當成小孩的語氣。
楊漾漾仰著頭看他,這才注意到男人眼下那烏青的黑眼圈。
看上去,隨致似乎很久沒好好休息了,臉色也蒼白得近乎病態。
她心裡有些不好受,點了點頭:「好……」
一中飯堂很小,平日裡到了飯點總是人擠人。好在這會時間還早,來吃飯的學生不多。
他們找了個角落坐下,隨致剛放好行李正要去打粥的窗口,就被小姑娘攔住:「哥哥,你想吃什麼我去買就好。」
情急之下,那聲「哥哥」便自動從楊漾漾嘴裡蹦了出來。
太久沒聽見小姑娘這麼嗲聲嗲氣跟自己說話,隨致顯然也愣了一下。
他很快勾了勾唇,狹長清寂的眼盈滿笑意:「好。」
楊漾漾飯卡里有不少錢,她自己吃飯時總有意控制進食量,這會給隨致買早餐就徹底放開來了。
小麥粥、煉乳小饅頭、燒麥、雞蛋瘦肉腸粉、鴨血湯……
少女刷起卡來眼睛眨都不眨,不一會兒便把整個托盤都裝滿了。
回到座位,剛放下餐盤,她還準備再去二樓小賣部買兩瓶熱牛奶,就被隨致按住肩膀坐到椅子上。
他笑:「哥哥又不是豬,吃不了這麼多。」
楊漾漾扁了扁嘴,無奈作罷。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看到什麼都想給他買。
看著對面坐著的人,她總覺得他瘦了一些。
他在外邊很辛苦嗎?
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
但這些話,她都不能問。
楊漾漾猶豫了下,敲開水煮蛋的外殼,仔仔細細剝好了,才輕輕放到隨致的碗裡。
男人似是錯愕了下,抬頭看了她一眼。
外頭天色越來越亮,她突然注意到在他唇周還沒來得及刮乾淨的一圈青茬。
小刺顏色很淺,不仔細的話看很難發現。
想也沒想,她的手指仿佛有自我意識般,朝著他的下頜摸了上去。
或許是從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大膽的動作,隨致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原地,完全沒有躲開。
指腹下的觸感偏硬,有些刺人,又有點痒痒的酥麻感。
她眨了眨眼,猝不及防撞進男人幽深晦暗的眸。
像是觸電一般,楊漾漾終於回過神來,迅速縮回了手。
她她她、剛才都做了些什麼啊!
像個流氓一樣摸了他的胡茬,還不止一遍……
美色誤人,古人誠不欺我。
胸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嗆得她小臉通紅,楊漾漾咳了幾下,壓根不敢再看隨致那似笑非笑的妖孽模樣。
她坐直了身體,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移了話題:「哥哥,你從哪裡過來的?」
聽隨致之前說,他剛從火車上下來,那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了。
「清源市。」
男人喉結上下滾了滾,慵懶嗓音里含著笑意:「在地圖最下邊,看過嗎?」
這地方楊漾漾聽都沒聽過,遂搖了搖頭。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從清源到越城,綠皮火車要坐上36個小時。
多麼漫長。
飯堂里的人逐漸多了起來,這也意味著,距離早讀課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楊漾漾沒什麼胃口,低著頭琢磨了好半天要找個什麼理由請假好。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事,隨致吃完托盤上一半的吃食,用餐巾紙抿了下唇,站了起身。
「走吧,哥哥看著你進教室。」
楊漾漾慢吞吞站了起來,看著男人動作熟稔將她的書包斜挎在肩上,一手推著他自己的行李箱。
日光落在他的後背上,描繪出溫柔的形狀。
一路無話。
走到教學樓下時,他終於停下。
「啊嚏——」
楊漾漾剛要張口,冷風突然灌進來,害她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少女眼睫顫了下,整張臉「騰」一下燒了起來。
這噴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隨致看向她的時候來。
丟臉死了!
她下意識伸手擋著臉,試圖避開隨致的注視。
下一秒,男人解開了脖子上米白色的羊絨圍巾。
在楊漾漾怔愣的瞬間,溫暖柔軟的圍巾已經圍住她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隨致很仔細地把圍巾在她脖頸上繞了繞,確保冷風不會再灌入。
那雙狹長晦暗的眼是如此專注,似幽深無邊的暗海。她想,無論是誰被這麼認真地盯住,都會情難自抑而淪陷吧。
她當然沒能例外,在很久以前,她已心甘情願溺斃在他眸中那片黑海。
「我看看。」
為她圍好圍巾後,男人突然伸手惡作劇般揉亂了楊漾漾的頭髮。
面對她瞪大的水眸,他故意頓了頓,而後慢悠悠評價道:「嗯,我們家小羊好像是長高了些。」
我們家,小羊。
帶著親昵意味的短短几個字,就像蜜糖做的炮彈在她心口處炸開,甜蜜而不真實的感覺瞬間將她完全吞沒。
楊漾漾覺得自己像被拋上雲端,腳下輕飄飄的。
這是夢嗎?
如果是的話,她情願永遠都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