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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秘密

2024-09-06 20:43:33 作者: 酒小七
  葉修名在廟堂上與方秀清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時,突然後院起火:夫人病了。

  雖然葉修名在官場是說一不二的泰斗,但要論葉府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針,卻是這位夫人。她與葉修名是少年夫妻,伉儷情深,風風雨雨幾十年一路走過來,少年夫妻老來伴,可不就是如此。葉修名的官途也非一帆風順,當年年少氣盛,碰了釘子,人生失意,親戚朋友幾乎斷絕來往,始終陪在他身邊的,只這一位髮妻。人一旦失意,肚中難免就有些牢騷,他當初也有抱怨,只不過自家妻子是個兇悍的,聽到他的埋怨,絲毫不覺低落,一頭開解他一頭教訓他,又想方設法逗他開心,把個落寞的家宅整治得熱熱鬧鬧的。

  如果天下人都負了你,卻只有一人把你放在心尖上,堅持對你好,那麼你為了這一個人,負了天下人又何妨?

  後來葉修名步步登雲,家業漸漸大了,卻始終沒有納妾,只守著自己彪悍的老婆度日,儘管她只給他生了一個兒子,肚子便歇下來。幸好他們的兒子爭氣,一氣兒生了三男一女。他們家倒也算是兒孫滿堂了。夫人一直為沒能生出個可人的女兒感到遺憾,後來孫女落地,便寶貝似的,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家裡人都知道,葉修名怕老婆怕到沒原則,因此老太太溺愛蓁蓁,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葉修名自己就是個犟脾氣,老太太脾氣竟然比他還犟,又是個急躁的,因此為人坦誠,但心中亮堂,是是非非明鏡兒似的。所以葉家家大業大,她也照樣能把這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免了葉修名的後顧之憂。

  葉修名對自己髮妻的感情是很深厚的,看到妻子病重,也就沒心思與方秀清抬槓,請了幾天假回家照顧病人。

  老太太病因是夏天吃錯了東西,又著了風,因此渾身都不痛快了。其實最根本的病因,大家也心照不宣,人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稍有個頭疼腦熱的,便容易一病不起。正如風中殘燭,明滅只在一瞬間。

  葉蓁蓁也很快聽說了祖母的病情。她十分敬愛祖母,小時候犯了錯,在祖母跟前哭一哭,父親便不敢再罰她,百試百靈,她的那些哥哥是沒有這個待遇的。後來雖長大成人,在祖母面前卻總還是個小孩子,可以盡情地撒嬌耍無賴。此時聽說祖母病重,葉蓁蓁心中焦急,雖人還在宮中,心早已飛回祖母身邊。

  紀無咎見她茶飯不思,便寬慰她道:「朕已派了宮中最好的太醫前去為老夫人診治,她應該無甚兇險,你不要太擔心。不然好了一個,又倒下一個,可如何是好?」

  葉蓁蓁呆呆地點了點頭。

  紀無咎嘆了口氣:「你還是回去探望一下吧,別說朕不近人情。」他倒不是不願讓葉蓁蓁省親,就是怕這女人一去多日不歸,忘了想他。

  葉蓁蓁得了紀無咎的旨,當天便打點東西回了葉府。

  因走得急,葉蓁蓁未來得及知會家裡。葉府上下一見皇后降臨,忙了個人仰馬翻,主子們紛紛來給皇后磕頭請安。雖然是自家府里出去的女孩兒,但是現在金尊玉貴的,禮不可廢,他們得給她行君臣之禮。

  葉蓁蓁未見祖母,先見到祖父,便已經忍不住滾下眼淚來。爺爺的精神有些委頓,面色憔悴了許多,也沒了往日裡寶刀未老的精神頭兒,鬢間髮絲幾乎全白。他要給葉蓁蓁磕頭,膝蓋方一屈下,葉蓁蓁便將他攙扶起來:「不必多禮,奶奶現下病情如何?」

  「身上還在發熱,這幾日吃下的東西全吐了,」葉修名一邊答話一邊搖了搖頭,眼圈發紅,「方才聽說皇后駕到,她有了些精神,掙扎著想要起身來拜見您。」


  「快帶我去見她!」

  葉修名領著葉蓁蓁來到臥房,房內瀰漫著一股藥氣。床上老婦人見到來人,坐起身叫了聲「皇后」,葉蓁蓁已搶先一步將她按回床上:「奶奶!」

  祖孫二人相見,均落下眼淚。葉修名留她們二人說體己話,自己退出房間。出來之後,他無所事事,便在院中海棠樹下來回踱著步。海棠樹半枯半榮,枯的那一邊兒是從今年春天起沒發芽,當時他就覺得不好,沒想到竟應在這上面了。他對著那半樹枝繁葉茂的海棠,回想著太醫謹慎的說辭,突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自己這多半輩子,一直有她陪著,倘若她突然去了,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轉念又一想,兩人這一生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又得了大富大貴,也算值了。她先他一步走也好,如果不能同時死去,必然會有一人留下來傷心度日,他寧願那個人是他。

  想到這裡,他幽幽地嘆了口氣。人這一生,數十載只在眨眼之間,功名利祿真如浮塵,只這一生陪伴的人,才是你從生到死的牽掛。

  葉蓁蓁陪祖母說了會兒話,逗她笑了一回,見她精神還好,便勸著吃了些藥,安撫著她睡下了。

  接下來,葉蓁蓁就在葉府長住下來了。她也聽說了太醫的意思,知道祖母撐不撐得下去也不好說,她的心便跟著吊起來了,一刻也不想離開。就算……真的不行了,也該讓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有她最疼愛的孫女陪著。葉蓁蓁本意是想親自侍奉湯藥的,但葉修名考慮到她身份太過金貴,倘若屈尊降貴地來照顧夫人,反而會折殺夫人,因此只讓她每日陪病人說說話,哄一哄她。

  葉修名還專門遞了個摺子跟紀無咎說這個事:你老婆在照顧我老婆,大概過些時日才能回去。

  紀無咎看到摺子,苦笑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要說皇后跑到娘家一住好多天,這實在不合體統,奈何眼前的情況有些特殊,葉修名的面子本來就比尋常人大上幾圈,他又捨不得蓁蓁難過,因此現在也不管體統不體統的,點頭應了。

  朝堂上沒了葉修名挑刺兒使絆子,方秀清反倒有些獨孤求敗的落寞。

  紀無咎也落寞——老婆不在跟前,能不落寞嗎?他住在乾清宮裡,乾清宮冷冷清清的;移駕到坤寧宮,坤寧宮依然冷冷清清的。晚上,他睡在她的床上,心中越發想念這個人,想到睡夢裡叫出她的名字來。紀無咎覺得自己簡直要魔怔了,他知道他喜歡她,可是怎麼就喜歡到這個份兒上了呢?就好像她一走,他的魂兒便也跟著她去了似的。

  人們都說男人喜新厭舊,那是因為沒遇到對的那個人。如果有一個人,對極了你的胃口,對到你三萬六千根汗毛無不舒坦,對到你明明上一刻還在和她溫存,下一刻不見之後便去想她……如果你遇到這樣的女人,旁的女人還能入你的眼嗎?

  這樣的女人於你,是幸福,也是劫數。

  紀無咎躺在坤寧宮的床上,睜著一雙眼睛看帳頂上垂下來的珍珠。他終於深刻體會到孤枕難眠是怎樣一種感受了。

  葉府老夫人病重,皇上不僅恩賜皇后娘娘回家侍病,且又親自駕臨葉府,去探望老夫人。

  這種恩榮,怕也只有葉閣老這樣的人家才受得起,許多人看著眼熱,雖羨慕得很,倒也並不嫉妒。葉先生的銜兒隨便拎出一個往地上一砸就是個坑,孫女又是皇后,這樣的人家,你拿什麼去嫉妒?如果一件東西,你沒有得到它的可能,便永遠嫉妒不起來,只有羨慕的份兒。

  紀無咎在老夫人病榻前坐了一坐,便被葉修名請出來了。當皇帝的仿佛天生就帶了一層震懾人心的寶光,病人體弱,打起精神來誠惶誠恐,這樣被皇帝嚇一嚇,只怕更加壞事。


  葉修名把紀無咎請到正堂。紀無咎詳細詢問了老夫人的病情,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賜了些藥物。葉修名感恩戴德,他知道紀無咎大概想葉蓁蓁了,因此便要請葉蓁蓁過來。

  紀無咎卻道:「不急。朕此次前來,還有一事相詢。」

  「皇上請講。」

  「朕征討女真之時,先生曾以蠶衣相贈。不想這件寶衣竟成了敵方抓人的線索,蓁蓁落入敵營之時,因身上穿著蠶衣,便被朵朵烏拉圖認成皇帝。」

  葉修名是聰明人,聽到此話,臉色一下變了,離座跪地說道:「皇上,老臣的忠心天地可鑑。」

  紀無咎將他扶起來:「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不然也不會親自問你。朕確認過了,蠶衣之事應是從你府上泄露出去的,請先生仔細想想,這件事都有誰知道。」

  「只有護送的人,」葉修名沉思道,末了一抬頭,「不對,還有個人。」

  「誰?」

  「是老臣的門生,柏建成,之前一直外放為官,現已補了吏部右侍郎。蠶衣本就是他贈給老臣的,是以當日他造訪之時,臣便多嘴漏了一句。」

  紀無咎瞭然,葉修名絕不會是多嘴,估計是故意說給柏建成聽,好到時候給他記一功。吏部是葉修名的地盤,把自己的門生拉進來做侍郎,其栽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紀無咎眯了眯眼睛:「柏建成?」

  「是,皇上想來不記得他了。」

  「朕記得很清楚。他五年前因貪污被流放到遼東,朕登基之後大赦天下,他也就回來了。想不到區區五年,物是人非,他竟然又做官做得風生水起了。」

  葉修名臉上有些掛不住。皇上的意思,是說他用人唯私嗎?這個柏建成是他的門生,當初家都被抄了,又抓住機會自己一步步地往上走。他見此人還算可造,便有心給他個機會,如今看來,不會是惹禍上身了吧?

  只不過……當初柏建成被抄家流放時只是個七品縣令,皇上那時候還是太子,怎會記得如此清楚?

  葉修名疑惑重重,也不表露出來,只說道:「老臣識人不清,請皇上降罪。」

  紀無咎擺了擺手,說道:「一切未有定論,先生不必憂慮,就算他有問題,也算不到你頭上。」見眼前人依然凝眉,他話頭一轉,問道,「朕常聽人說先生懼內,我倒是想討教一下,先生與老夫人伉儷情深,你真的怕夫人嗎?」

  葉修名一愣,沒想到紀無咎的話題轉得這麼快,他摸著鬍子答道:「臣怕她作甚,她又不是老虎。我只是疼她,事事順著她而已。這不是怕老婆,是疼老婆。」

  紀無咎若有所思。

  葉蓁蓁沒想到紀無咎會來葉府。

  內宅之中,外男不好隨便出入,因此紀無咎不能靠近葉蓁蓁的繡房,只好在前院的花廳之中等她。雖然嘴上說不急,實際上他急得一直伸脖子向外看。好不容易等來了葉蓁蓁,不等她行禮,便一把將她拉進懷中。周圍伺候的人見狀慌忙迴避,只余夫妻二人在廳中說話。

  幾日不見,葉蓁蓁清減了些,紀無咎看著,心疼不已。他抱著葉蓁蓁坐回椅子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葉蓁蓁覺得大白天的如此舉止親密,很是彆扭,因此想要起身。

  紀無咎按住了她:「坐著,我們好好說會兒話。」

  葉蓁蓁只好老實坐好,說道:「皇上,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因為想你,紀無咎心道。他幫她順了順鬢角的髮絲,空出手來摩挲著她的臉,皺眉道:「你瘦了。」

  葉蓁蓁靠在他懷裡,嘆了口氣。

  兩人這樣相擁而坐,一時無話。紀無咎來之前有千萬般思念想要說與她聽,此時把人抱在懷裡,心內頓覺充實無比,那些話反倒成了多餘。他在她光潔的額上親了親,手撫在她腰上,漸漸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但是時候不對,場合也不對,紀無咎不好鬧她。可是兩人好幾天不曾親熱,他又有些不甘,於是笑道:「我想向你討一件東西,希望你能慷慨相贈。」

  「你想要什麼?」

  紀無咎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個詞。

  葉蓁蓁登時羞得滿面飛紅:「你要那個做什麼?」

  他緊了緊腰上的手:「自然是睹物思人。」

  葉蓁蓁低頭不看他:「你去坤寧宮問掌衣的宮女要便是,不必來向我尋。」

  他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下:「傻子,這種事情怎麼能讓旁人知道?況且,我想要你親手脫下來送我。」

  「你……」葉蓁蓁發現紀無咎越發流氓了,鎮日裡不知道想些什麼。她想起身:「真是胡鬧!」

  紀無咎重又按住她,在她頸間輕嗅著,說道:「蓁蓁,你答應我吧。你不知道,這些日子看不見你,我有多想你。」

  葉蓁蓁吃軟不吃硬,他說兩句軟話,她便有些動搖。最後只得推開他一個勁兒向前蹭的腦袋,無奈說道:「我回房給你拿。」

  紀無咎覥著臉又湊過來,低聲道:「就在這裡給我吧。」

  葉蓁蓁瞪他:「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沒人。我讓人看守著,沒人敢來。」

  敢情他一早想好了。葉蓁蓁翻了個白眼,眼見他今日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她只好遂了他的心意,好快些把這尊佛爺送走。於是,在他火熱的目光注視下,她慢吞吞地解開了衣服,把裡面穿的紅色肚兜脫下來丟給他,之後又把衣服穿好。胸前春光因這串動作自然泄露出來,紀無咎看得兩眼發直,嗓子眼兒直冒火。

  然而他不敢有任何動作,怕自己一旦行動了便停不下來。這個過程真是一個甜蜜的折磨。

  好在東西是拿到了。他抓著肚兜在面前嗅了嗅,隨之展顏一笑,將它收入懷中。

  葉蓁蓁卻有些為難。夏天衣衫單薄,現在她穿好衣服,卻覺得胸前空蕩蕩的彆扭。從外面看,她胸前輪廓也比平日明顯了許多。這樣子,讓她怎麼回去?

  紀無咎自然不願意她這樣子被旁人窺了去,於是把隨身攜帶的摺扇打開給她,讓她擋在胸前。摺扇的扇面畫的是一幅荷花,並一條小船,字是御筆親題,倘若拿出去賣,應該能賣個不錯的價錢。這把扇子很大,撐開了,比她的肩還要寬一些,用來擋光是再好不過。

  葉蓁蓁握著摺扇,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是早有準備吧?」

  紀無咎輕咳一聲,笑道:「獨守空房不容易,你也體諒一下我吧。」

  從此以後,紀無咎三天兩頭地往葉府跑。葉修名雖多日不問政事,但他在百官心中的分量卻又增了一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葉家老夫人病重,皇上竟然如此關切,看來葉氏還要風光一陣子。

  紀無咎在葉府與葉修名會晤了幾次,基本達成了兩項共識。


  第一,疼老婆的八字秘訣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女人發脾氣的時候是不講道理的,你只要臉皮夠厚,由著她鬧,等她消停了,自然能想明白。這個時候再與她好好說,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女人都是心軟的,該耍無賴時耍無賴,該裝可憐時裝可憐,千萬別端著,和老婆相比,臉面那是十分次要的東西。

  第二,關於柏建成違規違紀賣國投敵問題的處理決議(暫行)。根據紀無咎的推測,蠶衣一事很可能就是這個柏建成透露給女真的。因為他當初被流放遼東,可以與女真有接觸,於是就有這個作案的機會和動機。柏建成倘若真的是內奸,自然該當嚴懲,只不過目前朝中是否有其他官員受他賄賂拉攏,他是否與紀離憂有牽扯,這些都尚未查明,所以最好先按兵不動。柏建成是葉修名的門生,蠶衣的消息又是從葉修名這裡走漏出去的,不管怎麼說,葉修名於此事難辭其咎。當然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葉修名為國盡忠,時刻關心社稷安危,其出發點是好的,柏建成為人狡猾善於鑽營,被他蒙蔽,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葉修名的責任暫且不追究,只命其將功折罪,看好了柏建成。

  這個保證,讓葉修名懸起來的心落在了地上。

  葉府之中,老太太的病情也有了好轉。三五不時的發熱症狀已經退卻。有兒孫陪伴,她有了精神頭,胃口好了些,每日裡吃些軟甜易克化的東西,慢慢地食量漸長。她也不似往日嗜睡,下午暑氣退卻時,還能由葉蓁蓁扶著出門散步。

  闔府上下總算鬆了口氣。

  因為夫人走不遠,葉修名便讓人在院中擺了許多花草,又養了兩隻仙鶴、一隻孔雀,把院子裝點得像花園一般,看起來新鮮有趣。她一出門,就能看到這景致。

  院中那枯了一半的海棠樹也抖起精神,枯枝之下又發新綠,正應了枯木逢春之意。

  葉蓁蓁也是時候該回宮了。

  紀無咎說要來接她,她覺得大張旗鼓的不好,因此早起了些,不想剛要動身,葉修名過來告訴她,葉雷霆想見一見她。

  葉雷霆是她本家兄長,兩人見過幾面,不過不算熟稔。當初在軍營之中,他是鎮守一方的將領,紀無咎和葉蓁蓁都要聽他號令,威風凜凜的。因此葉蓁蓁不太敢違逆他,與他相處反不如與紀無咎相處時隨心所欲。如今歸了京,他有什麼事情不能向皇上奏稟,卻偏要來見她這個皇后?

  葉蓁蓁有些不解,問葉修名道:「爺爺,他為的是什麼事?」

  葉修名搖搖頭:「我方才問過他,他不肯說,只說一定要見你。若是一般人提這樣的要求,我是不會應允的,只不過雷霆這個孩子平時很有分寸,他既然想見你,必定是有要事相告,你就見一見他吧。」

  葉蓁蓁點了點頭。想到男女有別,兩人不如在室外說話敞亮一些,因此把葉雷霆請到正堂前的天井處,在一缸荷花前站定。她問葉雷霆道:「葉將軍急著見本宮,所為何事?」

  葉雷霆答道:「實不相瞞,微臣心中藏著一個秘密,天底下知之者甚少。」

  「哦?」葉蓁蓁挑眉看他,「難道你要將這秘密告訴我?你先別急著說秘密,先說清楚,為什麼要把這個秘密說與我來聽?」

  「葉先生於我有恩,我想報答他。」

  葉蓁蓁更覺奇怪:「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

  「此事雖關係重大,於先生卻全無相干,只與皇上的家事有關。」他抬起頭看著葉蓁蓁,笑了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所以你雖貴為皇后,我也只把你當妹子看待。我知道你雖統御六宮,卻也頗多掣肘之處,於情於理都不願看到你被壓制。」


  葉蓁蓁是個隨和性子,他這一番話沒讓她覺得唐突,反而挺好玩兒:「你說笑呢吧。你才比我大幾歲?如何抱得動?若是你長一把鬍子,這話還有幾分可信。」

  葉雷霆笑道:「不只你,我連皇上都抱過,你信不信?」

  葉蓁蓁更覺奇怪,總覺得事情似乎很不簡單。她轉念一想,笑問道:「既然這件事與皇上的家事有關,你為何不直接稟明皇上?」

  葉雷霆說道:「我告訴你,由你來決定是否告訴皇上吧。」

  「既如此,葉大哥請講。」

  葉雷霆稍稍探身,低聲說了幾句話。

  葉蓁蓁聽罷,面色大變:「葉大哥,話可不能亂說!」

  葉雷霆肅然道:「我說的話句句屬實。」

  「你是如何得知?」

  他長長嘆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葉雷霆給葉蓁蓁講了一個故事,很長的故事。聽完這個故事,她感覺自己像是在戲台上演了一出大戲,一人分飾多角,你來我往,連口氣兒都不帶喘的。

  從來不知道原來聽個故事還能如此耗費心力和體力,葉蓁蓁聽到最後,兩腿直打戰。

  果然生活比話本子精彩多了!

  「我知道了,葉大哥,此事千萬不要向別人提起。」葉蓁蓁囑咐他。

  「你放心,那是自然。」

  送走了葉雷霆,葉蓁蓁獨自在荷花缸邊轉圈兒,心裡七上八下的,沒個安寧。好容易把這股子煩躁不安溜達散了些,葉修名又走上前來,說道:「蓁蓁,我有話要與你說。」

  「爺爺但說無妨。」反正有方才那件事的襯托,無論從他口中蹦出什麼,都算不上大事吧。

  葉修名站近了一些。因年老,他的脊背有些彎,像是一把未張弦的細弓,不似年輕時那樣挺拔豐峻。他看著葉蓁蓁,臉上被歲月鑿出來的紋路柔和下來,目光慈祥,那是這位鐵腕權臣身上獨有的、只有在面對兒孫時才會展露出來的溫情一面。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想說話,口中卻像是含著千斤重的橄欖,發不出聲。他看著自己的小孫女,她已不是當初的俏皮頑童,也不是豆蔻少女,而是已嫁作人婦,是大人了。昔日的垂髫現在高高梳起,曾經扶著爺爺的膝蓋撒嬌讓給她扎頭髮,如今已經雲髻高堆,金釵翠鈿。這一切,仿佛只是眨眼間的事情。

  葉蓁蓁見爺爺只看著她不說話,便有些奇怪:「爺爺,您到底想說什麼?」

  葉修名兩眼微微發紅,嘆了口氣,哽咽道:「蓁蓁,是爺爺對不起你。」

  紀無咎來到葉府,門上小廝不敢讓他等,一人去裡邊通稟,一人領著他向里走。不想剛過大門,離得挺遠便看到葉蓁蓁和葉修名正站在堂前說話。紀無咎眼力好,還能看清葉修名臉上的表情,要哭不哭的,他以為又出了大事,便把小廝打發回門上,自己閃進去躲在迴廊里聽他們說話。

  只聽葉修名說道:「當初是爺爺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執意要把你嫁入宮中去做皇后。當時以為你身份尊榮,這一生福澤綿長。其實福氣這種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以你的性子,未必喜歡在皇宮之中拘著。兒女之姻緣,我本不該插手太過,更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不顧你的哭求。」

  紀無咎聽到此話,心中一陣鬱悶。什麼意思,當初他強逼著做主這樁婚事,現在想後悔?晚了!


  葉修名又道:「其實這樁婚事,你父親也是極力反對的。他知道你與陸離自小青梅竹馬,情分不同別人,陸離又是個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品貌家世,都與你般配。」

  紀無咎更加不痛快,什麼般配!這世上能配得上葉蓁蓁的,唯有他紀無咎!

  「我知道你初入宮時,過得不如意,當時我已然後悔,奈何木已成舟,我也只期盼你能守得雲開見月明。雖未必能得皇上寵愛,但求生個一男半女傍身,又是六宮之主,只要挺過去,這一生該過得順遂一些。但是內闈傾軋,不輸於廟堂,你又怎麼會過得舒心?我這一步,終究還是想錯了。」

  話里話外是滿滿的後悔,紀無咎聽了,既不滿又有些慶幸。幸虧你錯了,錯得好!

  葉蓁蓁聽罷,答道:「爺爺您千萬別這樣說,自古姻緣天註定,若無您的促成,我也不會與皇上結為夫妻。他待我挺好的。我是皇后,六宮的魑魅魍魎想要奈何我,可先要掂掂自己夠不夠分量。」

  這番話讓紀無咎聽著無比舒心。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對你好。還有……不愧是我的好蓁蓁,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與我真是登對得緊。

  葉修名卻有些擔憂:「可是太后怎麼辦?雖然許氏敗落,但她是皇上的母親,百善孝為先,她能動你,你卻不能違逆她。」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一勞永逸的法子。」

  紀無咎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法子,因此期盼著葉修名問一問。

  果然,葉修名問道:「是什麼法子?」

  葉蓁蓁卻道:「暫時不能與您說,總之您放心,我是您的孫女,自然不會給您丟臉的。」

  葉修名舒了口氣:「如此我也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葉蓁蓁一驚:「離開?爺爺您要去哪裡?」

  「你奶奶病的這些日子,我已想過了。這麼些年,我一頭扎進名利場,幾乎不曾好好地陪一陪她。如今人老了,也沒幾年活頭了,不如放開了手,好好與她過幾年舒心日子。都是半截身體埋在土裡的人,多活一天賺一天。」

  「爺爺!」

  「你不用勸我。我先前想不通,不服老,總要硬和人槓著,跟方秀清嗆,跟皇上嗆。其實沒必要,自己還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我其實沒必要操別人的心。人嘛,年輕時做年輕時該做的事,轟轟烈烈一場,等年老了,就好好地當一對白髮翁媼。我想帶你奶奶回江蘇老家,那裡山清水秀,最是養人。我與她養養花遛遛鳥,種幾畝田,再養些雞鴨,閒來垂釣碧溪上,或是與街坊四鄰把酒話桑麻,了此殘生,豈不美哉!」

  「可是爺爺,江蘇離北京何止千里,您二老年事已高,若是無人照料……」

  「這你大可放心。你爺爺我雖辭了官,還不至於日子都過不好。我與你奶奶商議了,此行將你大侄子帶走。他今年才三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等大一些,再送回來。我們有他在膝下陪伴,想來也不會寂寞。」

  葉蓁蓁還想勸他,奈何他心意已決,擺擺手道:「你不必再說了,現在去和你奶奶道個別吧,這次一走,怕是以後好幾年見不了面了。」

  他話說得含蓄。哪裡是好幾年,大概此生再也不見了。

  葉蓁蓁失魂落魄地去見老太太了。

  紀無咎靠在牆上,悵然若失。葉修名是他的恩師,要說兩人之間也沒有深仇大恨,只有師生之誼。他之前討厭此人,也多半是因為他把持朝政,剛愎自用,礙了他的手腳。可是如今聽聞他要離去,紀無咎竟頗有些不舍,仿佛失了臂膀一般。


  說到底,葉修名能把持朝政這麼多年,也是因為他有本事,有才幹。尋常人想摸個邊兒還摸不到呢。

  紀無咎不想催葉蓁蓁,因此獨自離開了葉府。老人家要離去,想必還有許多話要囑咐。

  果不其然,葉蓁蓁直到快傍晚了才回宮,回來時兩眼紅紅的。紀無咎知道來龍去脈,也不問,只攬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

  葉蓁蓁是個樂觀的人,凡事都往好處想。奶奶這次能一腳踹開閻王自己又爬回來,已是大幸,這次又不是生離死別,她在鄉下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十分愜意,做孫女的,說不準還有機會去看望她。

  這樣的事,雖不是十分中意,卻也是八分中意了,沒什麼好難過的。做人要知足。

  想通了這一層,葉蓁蓁也就不那麼鬱悶了。她又想起一事,便對紀無咎說道:「皇上,我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紀無咎抵著她的額頭,淡聲問道:「你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

  「我……說了怕你難過。」

  紀無咎心中一暖:「那麼,等你想說,或者不得不說的時候再說吧。」

  葉蓁蓁點了點頭。

  紀無咎便眯眼看她。燭火下她的臉龐明媚生動,大概因下午哭過的緣故,腮上還掛著淡淡的紅暈,細眉已舒展開來,目若秋水,眼角有淺淺的紅痕。她整個人,像是一隻鮮甜多汁的蜜桃。

  這樣的人,差一點就不是他的了。

  紀無咎慶幸無比,心內一陣悸動。他這個人,從來不信什麼鬼神輪迴之說,可是現在突然就覺得,他和她的緣分,真的是早就註定好的,任何人都斬不斷、破不開。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修行了好幾百年,只為今生做一雙恩愛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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