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睜開了眼睛。閱讀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片殘忍的白色。
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
葉蓁蓁蜷起身體,把臉埋在臂間啜泣。她的世界仿佛突然塌陷了。連日來能吊著她的精氣神的唯一力量,就是他的生死。如今突然之間,塵埃落定,他已不在人世,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孤魂野鬼,再不想在這世上獨自流連。
不,不行。要活下去,為他報仇。她要親手殺掉紀離憂。
葉蓁蓁擦乾眼淚,坐起來,想先弄明白自己現在身處何處。房間有些小,床也小,地板是木頭的,外面好像有陣陣的水聲。
還有,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葉蓁蓁以為自己頭暈,但是世界晃得好像挺有規律。她扶著額頭下了地,剛一站起,世界猛地一晃,她差一點跌倒,還好及時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葉蓁蓁向外面走去,觸目所見是一望無際的水。
原來她是在船上。可是……「這是河嗎,怎麼沒有岸?」她喃喃自語。
「這是海,」紀離憂走過來,答道,他站在她身邊,放眼望向大海的深處,「你沒見過海?」
葉蓁蓁捏緊拳頭,眼中的恨意遮掩不住。
要怎樣殺了他?
紀離憂收回目光,正好看到葉蓁蓁的滿面殺意。他不滿地皺眉:「別犯傻,你殺不了我。」
葉蓁蓁不想與他說話,更不想看到他。她走回房間,躺在床上發呆。心中想了無數個殺掉紀離憂的方法,然後又無奈地一一排除。
奇怪了,紀離憂為什麼不殺她?難道真的打算留著她侮辱?想到這裡,葉蓁蓁一陣犯噁心。
海,大海。她以前也憧憬過大海,紀無咎還說過要帶她去海邊玩兒,去視察大齊的海軍。
等等……海?!
葉蓁蓁突然覺得很說不通。雖然大齊現在海路暢通,來往商船不斷,但是紀離憂若是想儘快到達京城,最快的顯然是騎馬,其次是乘馬車,為什麼現在選擇了海船?
就算海船張滿帆在順風的情況下速度也很快,可是誰能保證天天順風且風力強勁?再說海船也不如馬車安全,他就不怕船翻了大傢伙掉進海里餵王八?
一定有蹊蹺。
不走陸路的原因是什麼?
有人在查,而且是嚴查,嚴到他無法掩人耳目的地步。
那麼嚴查的命令是誰下達的?是內閣嗎?
極少數人知道紀離憂的存在,更沒人知道他和洪水有牽扯。因此,就算內閣有這個權力,突然失去君主亂成一團之際,他們也不會去查紀離憂。
再者,如果知道紀離憂的身份,他和譚寄兩個人擺在面前,顯然紀離憂更有資格繼承大統,現在內閣當家的是方秀清,方秀清討厭譚寄,所以紀離憂和譚寄擺在面前,他多半會選紀離憂,又怎麼會查他?
所以,這個命令,一定是紀無咎下的!紀無咎他還活著!
葉蓁蓁激動得從床上直接跳起來,腦袋一不小心碰倒屋頂,咚的一下把她彈回床上。
她坐在床上,捂著腦袋又把方才的推理捋了一遍,確定沒有絲毫漏洞,這個結論千真萬確。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不明,那些國喪又是怎麼回事?她親眼所見,紀離憂也沒那個能力買通那麼多人,雖然官府查得不嚴,但到底還是有人在查,他不敢過於高調。
她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出現在那個地方,應是之前被迷暈了。那麼紀離憂若是想讓她看國喪,出門便是一個村落,肯定有國喪可以看,何必把她迷暈之後帶到一個新的地方?太多此一舉了吧?
解釋只有一個,他們所在的村子沒有,那個地方卻有。
為什麼?
葉蓁蓁閉著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站在馬車上看到的畫面。不只是白色,而且,從地形上來看,他們所在的地方相較於四周地勢低洼。
如果遇到洪水,這樣的地方自然首當其衝,死的人也會最多。大概家家戶戶會死人吧。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什麼狗屁國喪,那裡處處掛白,只是因為死的人太多了!
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葉蓁蓁一陣狂喜,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在歡樂地跳著,心臟更是震顫個不停。
紀無咎還活著,不僅活著,他這是在想方設法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好讓她知道他還活著。要不然,他假裝駕崩,暗藏在深處,坐等紀離憂上鉤,才是上上之策。
葉蓁蓁忽地眼眶發熱,這傻子,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竟然錯過這麼好的時機。
不管怎麼說,活著就好,活著才有機會。而且現在紀離憂不正在自己送上門去嗎?
葉蓁蓁躺回床上,抓過薄被蓋著頭一通狂笑。大概是憋了氣,她感覺到一陣胸悶,又加上這大船不停地晃,晃得人胃裡難受,於是這時候她又犯噁心了。這次沒忍住,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吐了。
這一吐就吐了個昏天黑地,葉蓁蓁把酸水都吐出來了,渾身脫了力。吐完之後,她癱坐在甲板上,靠著欄杆吹海風,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紀離憂走過來,遞給她一杯茶,說道:「第一次出海都這樣,我當初比你暈得還厲害。」
葉蓁蓁接過茶來喝了,喝完之後把茶杯遞還給他。作為一個有禮貌有涵養的大家閨秀,她頭一次對「謝謝」兩字如此吝嗇。
紀離憂放下茶杯,又遞給她一個剝好的橙子。橙子酸酸甜甜的,葉蓁蓁一點一點全吃光了,吃過之後感覺好多了。
於是她身上有了力氣,站起身拍拍屁股又回房間了,全程對紀離憂不發一言。
紀離憂便坐下來,隔著欄杆望著大海,苦笑。
接下來,葉蓁蓁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她沒想到暈船可以暈成這樣,果然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海船就是和河船不一個檔次的!
她乘河船雖然也有那麼點暈乎,但胃裡一點不難受,該吃吃,該喝喝。可是到了海船上,她真是吃多少吐多少,只要胃裡有點東西,多半會吐出來,胃裡一空,她又得重新吃東西。雖然毫無食慾,可是不吃東西會出人命的,她可不想剛知道紀無咎沒死,自己卻翹辮子了。
於是葉蓁蓁就走進了吃東西吐東西、吃東西吐東西的死循環中。
唯一能讓她感覺稍微好受點的是紀離憂送來的橙子。她從一天吃一個發展到一天吃八個,紀離憂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她這麼個吃法會吃出人命,所以無論如何不再給她加量,一天只給八個。
葉蓁蓁覺得,她能活下來,一定是橙子的功勞。
她千里狂吐,一路從濱海吐到天津,總算下了船。葉蓁蓁是被人攙著下船的,她實在沒有力氣走路了。
紀離憂把她扶上了馬車。給她和自己都喬裝了一遍。葉蓁蓁被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婆,紀離憂則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鬍子。
雖如此,葉蓁蓁卻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去京城。因為紀無咎還活著,穩穩噹噹地在龍椅上坐著,所以京城依然是紀無咎的地盤,即便紀無咎表示敞開大門歡迎這位堂兄,紀離憂也不會貿然前往。
果然,他們一路向西北行了一天,最終停在房山。葉蓁蓁當天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次日一早醒來頭還是有點暈,大概是暈船後遺症,她吃過早餐又吐了一遍,吐完之後吃了點橙子才覺好了。
紀離憂帶著她爬上了百花山,在山頂指揮人埋東西。
葉蓁蓁挖苦道:「你是想把自己的身家埋在此處嗎?還沒死就先想後事,倒是思慮得長遠。」
紀離憂指著地上一包包的東西:「這些,都是炸藥。」
葉蓁蓁臉色霎時一變。
紀離憂笑道:「只要他敢來,我就一定讓他有來無回。」頓了頓,他又說道,「我說過,江山和你,我都要得到。」
怎麼辦?怎麼辦?葉蓁蓁心裡記得團團轉,怎麼樣才能讓紀無咎不要上來?
紀離憂又問道:「我很好奇,你是從何時得知他還活著的?」
葉蓁蓁翻了個白眼:「從你不舉的那一刻開始。」
紀離憂面色一沉。
她又問道:「你現在能舉起來了嗎?哎呀,看這個臉色應該是不能的。」她故意說得大聲,周圍勞作的人不少都把此話聽了去。其中有些人是紀離憂的心腹,知道紀無咎不行那件事兒,現在紀離憂又遇到這種情況,他們難免在心中多感嘆幾句:難怪皇室的子息一直單薄,原來他們家有這種遺傳病……
「等著吧,你會哭著向我求饒的!」紀離憂冷笑道。
葉蓁蓁才不怕他的恐嚇。她現在最擔心的是紀無咎上當,踩進炸藥圈裡。他剛從洪水裡撿回條命來,可千萬別折在這裡。
紀無咎,你不是說我是你的福星嗎?希望這次我依然能給你帶來好運氣。葉蓁蓁默默祝禱,把從東到西的神佛求了個遍,連聖母馬利亞她老人家都沒放過。
當夜,葉蓁蓁又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哪裡。總之那是山裡的一個木屋。晚飯都是野味,也算豐盛,葉蓁蓁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斷頭飯」這三個字,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
吃過晚飯,她被紀離憂強行拉到屋外,就著漫天疏淡的星光聊天,頗有些促膝長談的意思。
這裡樹木茂盛,遮了天光。漆黑的夜裡,風卷過樹葉,沙沙響個不停。那夜風帶了些許涼意,算算日子,也確實要入秋了。
葉蓁蓁就有點悲從中來。她算計了這麼多日子要殺紀離憂,到現在都沒成功,明天也不知道會怎樣。
紀離憂突然說道:「你只知道他沒死,可知道你失蹤不過二十天上下,他已經有了新寵?我以為你們有多麼夫妻情深,今天看來也不過如此。」
葉蓁蓁懶洋洋道:「你所謂的新寵,指的是一條哈巴狗,還是一隻八哥兒?」
「柏香如。」
「紀離憂,挑撥離間這一招對我沒用。」
「半月之內,連續三次晉升,如今貴為貴妃,寵貫六宮,你信是不信?」
葉蓁蓁眯了眯眼,不語。如果柏建成有問題,那麼他的女兒一定也有問題。紀無咎的性格她太了解了,無事還要生三分疑,何況柏香如這類和謀反有牽扯的。如果紀離憂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的晉升必有內情。再說,柏香如出身不高,有著不光彩的過去,還是從亂糟糟的遼東溜達了一圈回來的,這種身份就算再得寵,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升得那麼快。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紀離憂打斷她的思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柏香如既然是我的人,卻又為何一直沒有動作,不肯和我裡應外合,只留我一人孤軍奮戰?」
「因為你長得醜?」
紀離憂也不生氣,只是笑道:「你知道原因。」
是的,原因再明顯不過——這女人是個牆頭草,在這個時候拋棄了紀離憂,投誠了。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她不僅要出賣紀離憂,還要出賣她親爹及其黨羽。
柏建成作為謀反的主要犯罪嫌疑人之一,是沒機會投降的,因為當皇帝的對謀反的容忍度從來都是零,柏建成就算投降了,也難逃一死。
現在這樣也好,紀無咎省力氣了。
所以柏香如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晉升為貴妃,在後宮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尤其這段日子沒有皇后,她又和太后是一夥兒的,算是可以橫著走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葉蓁蓁最關心的是,紀無咎給柏香如的獎勵……真的只是晉封嗎?會不會還有別的?他不會又賣身了吧……
哼!
敢跟老娘搶男人的女人必須弄死!
就算要收買她,也用不著封貴妃吧,隨隨便便一個嬪也能打發了!
紀離憂看到葉蓁蓁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嫌棄,一會兒是憤慨,知道讒言奏效,於是他說道:「你待他一片痴心,我看未必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再說,都這時候了,你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
紀離憂苦笑一聲,說道:「我知道這話說出來你未必會信,可是……我雖然此生手上沾染鮮血無數,卻從來狠不下心來對你動手。」
葉蓁蓁冷哼道:「是嗎?原來那天非禮我的是一頭豬。」
紀離憂對她的冷嘲熱諷已經基本能做到面不改色,他只說道:「你覺得如果我真的對你下狠手,你能全須全尾地活到今天?」
「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你的不殺之恩了?」
他嘆了口氣:「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葉蓁蓁翻了個白眼:「你不就是想勸降我嗎,真當我傻嗎?我告訴你,沒……嗯……」
嘴巴突然被堵住。他的襲擊太過突然,葉蓁蓁瞪大眼睛一時沒反應,待反應過來,他已經坐回去,輕舔了一下嘴角。
「現在明白了?」他笑道,眸子像是幽遠的夜空,閃動著點點星光。
葉蓁蓁狠蹭著嘴唇,為剛才的接觸下了一個令他心碎的評價:「噁心!」
紀離憂有些受傷。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說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沒關係,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總有一天會喜歡上我的。一天不行兩天,一年不行十年。我等得起。」
葉蓁蓁警惕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我可以讓紀無咎先挑,在江山和你之間選一個,他選剩下的,我接手。你覺得他會選什麼?」
「這個,你搞錯了從屬關係。」葉蓁蓁掰著手給他比畫,「江山是紀無咎的,紀無咎是我的,懂?所以,紀無咎選江山,我選紀無咎。你,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蓁妹妹,你一定要氣死我嗎?」
如果真能氣死你就好了,葉蓁蓁心想。
紀離憂自己生了會兒悶氣,又覺得完全沒必要。他最後說道:「總之我的心意你明白。相信我,無論明日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那紀無咎呢,你不是說要給他機會選嗎?那就是說不會殺他了?要不你把山上的炸藥挖回來吧?」葉蓁蓁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能殺的話自然還是殺了好,他不死,你怎麼死心?」
「所以你剛才說的都是屁話!」葉蓁蓁霍地站起身,想也不想地抬腳朝他肩頭踹去,紀離憂一躲,她撲了個空,整個身體向下摔去,正好摔進他懷裡。
紀離憂便笑吟吟地看著她。
葉蓁蓁爬起來怒氣沖沖地回去了,一晚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睛就看到紀無咎被炸得血肉橫飛的畫面。後來她迷迷糊糊地想,幸虧紀離憂那畜生埋的是炸藥不是地雷。
紫禁城,養心殿。
龍案上攤著一張信紙,落款是黎尤,名字旁邊按著一個手指印,鮮紅刺目,紋路分明。
右手,食指,指尖纖小,指肚柔軟,指上紋路向右開口,圖案像是被河水沖積過千萬年的細膩沙灘。這根手指,他曾經放在唇間仔細親吻,所以再熟悉不過。
蓁蓁果然在他手上。
初一看到這個消息,紀無咎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活著就好。
那天二人在洪流中失散之後,紀無咎落入水中,不敢亂掙扎,那時候洪水的力道弱了些,他想方設法保證不斷氣,在水中漂了一會兒,終於被划船前來的暗衛救走。
之後他一邊調遣人手搜尋葉蓁蓁,一邊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國中無君,真是犯上作亂的好時機。然而雖身在京城,心卻留在那片洪流之中。
葉蓁蓁卻半點消息也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許多人覺得她大概凶多吉少了,但是紀無咎不相信。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經過工部官員的勘查確認,河堤確實是人為炸毀的,紀無咎便知道這事多半和紀離憂有關。加上葉蓁蓁一直沒有消息,所以他相信,她應是被紀離憂挾持了。
這是唯一可以解釋為什麼她還活著但沒有回來找他的理由。
果然,他的蓁蓁還活著。
為了逼出紀離憂,紀無咎這些日子拼命擠壓他的活動空間,再也不怕打草驚蛇。即便蓁蓁被軟禁,根據種種蛛絲馬跡,她也一定能推斷出他還活著。另一方面,柏建成被下進了刑部大牢,由刑部侍郎親自審問。紀無咎這個時候也不在乎他能招出多少東西,反正風聲這麼緊,他那些同黨自然不敢冒頭;就算有什麼動作,那也是狗急跳牆,他正好順藤摸瓜。
意料之中的是,柏建成沒招;意料之外的是,柏香如全招了……
當然,人家是有條件的,而且條件很不一般:她要當皇后。
紀無咎一臉悲傷地告訴她:蓁蓁被洪水沖走了,朕想把這個位置留給她。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兒都沒錯,但是聽在柏香如耳朵里,就被她理解成「皇后已死,後位空懸」,而且她還加了一點自己的理解:皇后是橫死的,這樣的人死了不好投胎,搞不好她的魂魄會飄回來盯緊自己的位置……
所以說嘛,貴妃也不錯了,她用不著和一個死人爭。而且晉位本來就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要的是皇上對她的喜愛,像以前那樣。地位只不過是一個傍身的東西,有了高位分,後宮之中就沒人敢隨便欺負她了。
柏香如混後宮混出了一身的經驗,所以想得十分周到。
紀無咎想得比她更周到。
柏香如這女人,想當貴妃就安安分分地當貴妃也就罷了,她竟然還敢非禮,啊不,勾引他。紀無咎已經被葉蓁蓁訓練出來了,面對女人的示好,第一反應就是先想葉蓁蓁的反應。這時候葉蓁蓁生死不明,他更加沒胃口面對別的女人的挑逗。
不過總這樣也不行,他作為一個男人,後宮之中到處都是女人,個個都想非禮,啊不,勾引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他真著了什麼道,那麼蓁蓁回來會不會劈了他……
想來想去,為了保衛貞操,紀無咎只好鋌而走險了。
當夜,鐵太醫接到一個神秘而又匪夷所思的任務。他不敢告訴任何人,憋著一肚子的好奇心回去做了一瓶藥丸拿給紀無咎,同時囑咐他:一次一粒,一粒管一天。無毒無副作用,停藥無反彈。
紀無咎捏著小藥丸,不禁感慨,古往今來只聽說過男人吃補陽藥,從來沒有哪個男人會主動吃這個。
他特別想給自己立個牌坊。
紀離憂的信上說,讓紀無咎明日午時於百花山頂了結一切,務必隻身一人前往,否則葉蓁蓁性命不保。
皇宮大內戒備森嚴,紀離憂的人無法擅入皇宮傳信,因此這封信被人用箭射在方秀清書房的門檻上,上面寫著「皇上親啟」。
於是,方秀清果然把這封信送來了。
百花山在京城南郊,其實紀無咎知道紀離憂把葉蓁蓁帶去了房山。他們到了天津衛的時候便有探子回報,另有人遠遠地跟著,但不敢輕舉妄動。
因此紀離憂他們進山之後,後面的探子就跟丟了。
紀無咎收到信之後,進行了一番安排,中心就是怎樣保住葉蓁蓁的性命。想要保護人質,那就只能想盡辦法滿足綁匪的要求。紀無咎不敢讓葉蓁蓁有半分危險,因此果然隻身一人上了百花山。為了保證暗衛不會偷偷跟著壞事,他提前把他們都綁起來了。
百花山頂的懸崖上有一棵大松樹,橫生出一根粗壯的樹枝探出崖外,姿態頗像一個向著茫茫山色招手的仙人。
現在,葉蓁蓁就被塞著嘴,吊在這棵橫枝上,她的腳下是深淵。人往下看一眼,心都提到嗓子眼。
今天天氣好,山里沒有霧氣,她在上面一眼望去,能看到樹木掩映下蜿蜒的山道。當紀無咎的身影出現在山道上時,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怎麼辦,他真的來了!
他隻身一人,踏著山道,身影漸漸逼近。
回去!趕緊回去!
紀無咎聽不到她內心的吶喊,他也沒有抬頭向上看,只是低著頭,一步又一步地前行,步伐穩健有力。
葉蓁蓁哭得一抽一抽的,淚水模糊了眼睛,紀離憂冷眼看著她的狼狽樣,終於還是看不下去,掏出手帕幫她擦了擦眼淚。
葉蓁蓁再向下看時,已經找不到紀無咎的身影。
又過了一會兒,他到山頂了。
他瘦了許多。
葉蓁蓁一邊哭著,拼命向他搖頭,希望他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他沒有回去。長身而立,神色從容,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不願表露的擔憂。
葉蓁蓁掙扎著,卻無濟於事。她的手腕被勒得十分疼痛,她只好用力抓著懸起來的繩子,以緩解腕上的疼痛。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
這邊,紀無咎看到葉蓁蓁如此,早已心疼不已,卻又不願亂了方陣,只好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自己。
紀離憂看到他,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紀無咎不想和他廢話,直截了當地說道:「放了她,條件你開。」
「你急什麼,」紀離憂背著手在原地踱了幾步,「真應該讓紀簡從在天上好好看看。他當初是怎樣殺死親哥哥的,他的兒子,今天就會怎樣被自己的哥哥殺死。報應啊,這就是報應,哈哈哈!」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說道:「先輩往事,我們不好評論。」
「你自然不好評論,因為你爹是個弒兄逼父的畜生!」紀離憂的笑容有些猙獰。
「你……」
「怎麼,我說錯了嗎?啊,我確實說錯了,」紀離憂恍然道,「應該不是逼父那麼簡單,對吧?當年的皇帝之死,怕也和他……」
「住口!」紀無咎氣得臉色發青,「你想要什麼就直說,用不著牽扯到任何過往。」
「我偏要說!你的爹爹殺死了你的伯父和爺爺,你的皇位本來就是搶來的!父債子償,我今天要殺了你報仇,自然,還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不急。」他笑道,突然拔出了劍,劍刃對著葉蓁蓁頭頂的繩子。
紀無咎慌忙道:「不要!一切好商量!」
紀離憂保持著舉劍的姿勢不動:「是這樣,我不像你爹爹那樣冷血無情,今天還可以給你個機會。江山和美人你選一樣,選對了,我也許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若是錯了,那就去天上見你爹吧!」
「何為對錯?」
「你但憑內心選即可。」
紀無咎皺了皺眉:「你用不著玩兒這些把戲,放了蓁蓁,換我過去。」
「看來是已經選了,不好意思,我非殺你不可了。」紀離憂說著,一揮手,躲在樹叢中的人便點起了火繩。四周頓時濺起火花,像是一條條細小的火龍在地面上飛速遊動。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葉蓁蓁絕望地閉上眼睛,再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然而等了半天,等到眼眶發酸,葉蓁蓁也沒聽到任何動靜,只有空氣中瀰漫的火繩燃燒的氣味。
葉蓁蓁睜開眼睛。她看到紀無咎還好好地站著,紀離憂也是,不過臉上表情不大對勁。
不會所有炸藥都在同一時刻熄火了吧?
紀無咎說道:「現在殺了我,你就永遠當不成皇帝。因為所有能證明你身份的人都已經死了。就算你是紀離憂,又有誰會相信?」
紀離憂冷冷道:「不愧是紀簡從的兒子,與你爹一樣奸詐。」
紀無咎不理會他的嘲諷,繼續說道:「我已經留下密詔,如果我死了,便由譚寄繼承皇位。想要當皇帝,唯一的辦法就是挾持我,由我親自下詔讓位。」
紀離憂正要說話,這時,卻突然從山下趕上來許多執著武器的士兵,將在場眾人包圍起來。
「果然像你爹一樣虛偽,說一套做一套,」紀離憂冷笑道,「看來皇上是不在乎皇后的生死了,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他說著,突然揮劍向懸繩砍去!
那一瞬間,紀無咎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然而剎那之間,變故突生。懸空在崖外的身影突然抓著繩子借力翻身,雙腿橫著襲向紀離憂,腳腕架著他的脖子用力一剪!
紀離憂持劍本能地向葉蓁蓁砍去,可是劍刃堪堪碰到她的腰側,卻陡然收住。
兩人纏在一起,跌進崖內。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葉蓁蓁手上的繩子不知何時竟已經鬆開了。
紀無咎一揮手,士兵們七手八腳地上前,把反賊全部綁了。
葉蓁蓁被紀無咎扶了起來。
終於再次握住葉蓁蓁的手,紀無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實感。然而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攤開手,看到掌心沁出了血滴。
葉蓁蓁歉然地舉起手給他看,她的食指上,套著一枚戒指,紅色的寶石之下,探出了細刃。
這枚戒指她在遼東用過一次,後來沒機會用,也就漸漸忘了它的特殊功能,只不過這戒指漂亮,所以葉蓁蓁有時候就戴著玩兒。這次出來,正好就戴了,一直沒摘。
紀無咎想到剛才那一瞬間還是心有餘悸,以至於竟有些哽咽。葉蓁蓁也痴痴地望著他,兩人一時無言。
紀無咎特別想把葉蓁蓁緊緊摟在懷裡,當然現在這個場面不允許他這樣做。這時,周圍的士兵已經把紀離憂五花大綁,上前來問紀無咎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眯了眯眼,問道:「誰讓你們來的?」
山下突然又爬上來一個人,面容清瘦,穿長袍,滿頭大汗,一邊粗喘著氣,一邊上前給紀無咎行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方秀清,」紀無咎咬牙忍著怒氣,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私自調動軍隊,可按謀反之罪論處!」
方秀清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臣自知罪該萬死,然而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隻身涉險,臣,做不到。」
紀無咎沉著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終擺了下手:「你先帶著人回去,朕回頭再治你的罪。」
「那皇上您……」
「朕隨後就到。」
山頂上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清風吹來,掛在松樹上的那根懸繩迎著風晃晃悠悠的。
百花山山如其名,山腰上叢生著許多花樹,晴天裡站在山頂上向下看,山花爛漫,奼紫嫣紅,也算是一道盛景。
紀無咎沒心思看這些。他全部的目光都停在葉蓁蓁身上,再分不出一絲一毫給旁的東西。葉蓁蓁雖也滿心的思念,卻被他熾熱的目光灼得十分不好意思,紅著臉低下了頭。
紀無咎突然把她扯進懷裡,鋪天蓋地的吻就這樣席捲下來。葉蓁蓁摟著他的腰,仰頭閉眼,迎接著他的熱吻。
他吻得一點也不溫柔,甚至有些狂暴,簡直像是要把她連皮帶骨一起嚼碎了吞下去。葉蓁蓁被他親得兩腿發軟,他終於放開她,附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說道:「蓁蓁,我想你。」
「我一點也不想你。」葉蓁蓁說道。
紀無咎知道她是氣話,可是依然緊了緊手臂,不滿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你不和我患難與共,有事只知道一個人扛,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你以為你用自己的命換我一條命,我能活得心安理得嗎?」葉蓁蓁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紀無咎連忙幫她擦眼淚,柔聲哄她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以後再不這樣了,蓁蓁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別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葉蓁蓁卻推開他:「你以後還是會這樣!」
紀無咎心想,你真了解我。然而嘴上不敢說這樣的話,於是說道:「蓁蓁,換作是你,你也會那樣對我,對不對?」
「你不一樣,你是皇帝,你知不知道你對於整個天下的意義?」
紀無咎便急道:「蓁蓁,你只知道我對於天下的意義,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對於我的意義?」
「我……」
紀無咎抬起手指掩住她的嘴唇,說道:「不過我們現在不用擔心那些了,以後再不會有人能傷了你我,我們以後只管過快活日子便好。」
他故意把「快活」兩字說得擲地有聲,葉蓁蓁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低著頭不理他。
紀無咎看著葉蓁蓁臉頰泛紅,心裡熱熱的。然而他雖然奔放,卻還沒奔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在山頂上和她快活,就算不會被人看到,被猴子看到也不好……
於是兩個人便坐在懸崖邊上一邊看景色一邊聊天。
葉蓁蓁靠著紀無咎的肩,問道:「我一直有個問題不明白,那些炸藥怎麼沒爆炸?」
「沒有炸藥。」
「啊?」
「笨,」他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他能埋,我就不能挖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