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2024-09-06 23:52:44 作者: 少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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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瑕很感激兄長對自己的關愛,就特地用金色的絲繩給他編了一對兒小巧玲瓏的葫蘆掛在腰間,下面串了圓滾的黑色石頭珠兒,墜了菸灰的穗子,非常雅致。

  杜文愛不釋手,捧著看了大半宿,次日上學前卻又依依不捨的摘下來。

  杜瑕一愣,問道:「哥哥不喜歡?我再給你打別的。」

  杜文忙道:「當然喜歡,妹妹別急,只是,」他撓撓頭,往外面看了眼,小聲道,「我日日與堂哥一處,自然瞞不過他去,少不得爺爺奶奶也都知道了,到時候他們倘若問起是哪裡來的,那可怎麼處?說是外頭買的,必然要怪我們亂花錢;可若是照實說,他們必然叫你教授大家,竭力壓榨,你與娘就不能攢私房了。」

  自打穿來,杜瑕一直都知道這個哥哥聰明伶俐,只是大約有些寡言,可也是有主意的,但他到底也才八歲呀!誰承想今天一張嘴就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方方面面竟是都考慮到了!

  杜瑕聽得目瞪口呆!

  卻聽杜文又道,「好妹妹,你且替我好生保管,就是不能戴,我瞧著也歡喜,日後少不得你有更精巧的送我,我也未必沒有戴的時候。」

  杜瑕噗嗤笑出聲,又佯怒道:「就你會划算,日後還不定如何呢!且看我心情吧。」

  兄妹兩個玩笑一番,就該上學的上學,該幹活的幹活。

  等杜文走後,杜瑕盯著那對金色葫蘆看了半晌,重重嘆氣,這日子過的,真是!

  什麼時候才能分家啊。

  又過了一個來月,已是四月半,處處春暖花開,綠草如茵,杜瑕的身體養的差不多,也敢開窗吹風了。

  她深諳生命在於運動的真理,並不整天悶在屋裡,每日日頭最好的時候就借著幫忙做活去院子裡轉轉,或幫忙餵雞餵鴨,或幫忙分撿柴火,跑前跑後,必要折騰出微微一身薄汗才罷。久而久之,身體果然好了不少。

  杜瑕這麼做固然惹得王氏越發心疼,可卻誤打誤撞合了于氏的心意。原先她在屋裡躺著養病的時候,于氏就隔三差五說些「哪兒有這麼大的丫頭了還日日挺屍不做活的」之類的話,如今她自己忙活起來,雖人小力單,好歹堵了于氏的嘴,叫她耳根清淨。

  因為天氣好轉,王氏幹活更加輕鬆,每天更能擠出時間做針線。

  娘兒倆一起忙活,到此刻已經攢了不少葫蘆、絡子和鞋面等物,還有前幾天杜瑕剛琢磨出來的,同樣寓意福壽的蝙蝠,統共滿滿包了一個大包袱,王氏琢磨著再這麼下去恐怕要捂不住,萬一不小心露了就要壞事,便打算進城賣了換錢。

  杜瑕聽後不由得雙眼放光,也嚷著要去。

  天曉得在這個破院子裡待了兩個月,又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可供消遣,天天還要防備什麼四丫、三嬸兒摸進來旁敲側擊,她都要憋死了!

  再說她也有必要去看看城裡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水準,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是?省的日後自己要再想出什麼來,分明人家早就有了,自己還喜滋滋當寶呢,那就搞笑了。

  總而言之,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個世界!

  王氏開始還有些猶豫,但終究架不住女兒軟磨硬泡,也就應了。

  杜瑕登時喜不自勝,連著幾天激動得不得了,恐怕當年第一次出國遊玩都沒這麼亢奮。

  這天王氏抽空跟二老說:「爹,娘,眼見著天暖了,相公又不得回來,我預備給他送些春衫、單鞋,省的叫人看了還穿棉的笑話。可巧隔壁牛嫂子也要進城採買,我就與她同去。」

  于氏原本不願意,聽說杜瑕要跟著更是眉毛倒豎。

  「眼見著開春了,院子裡的小菜園要撒種施肥,又有雞鴨要喂,還有那飯……」

  王氏不由得苦苦哀求,又說會提前將一日飯食準備好,只需熱熱就好,她們清早去,傍晚必歸。

  她有正當理由,又有村里出名正派仗義的牛嫂子跟著,自然沒什麼不妥,最後還是杜平替于氏答應下來,又象徵性的叫她囑咐兒子注意身體云云。

  見王氏竟能進城逛去,家中其他大小女子也紛紛動了心,旁人不說,四丫和三房劉氏卻已經按耐不住,一個小聲對周氏道也想跟了去,一個乾脆就仗著在婆婆跟前有些臉面,直道也要進城買賣。

  于氏哪裡會答應!旁的不說,要是劉氏走了,大嫂不中用,三丫四丫總是毛躁,須得有人看著,難不成叫她個當婆婆的熱飯給這一大家子吃?


  天下斷然沒有媳婦還活著,就叫婆婆做活的道理!

  加上劉氏幾天前才剛從城裡回來,估計也是用針線活換了錢,可竟然沒孝敬自己一文!她便翻出兩隻白眼球來,沒好氣道:「難不成你也有個男人在城裡做活?」

  說的劉氏一氣把臉漲紅,趕緊站起來回房去了。

  較之一般孩童對於進城看熱鬧的最淳樸的渴望,杜瑕的心情更加複雜一些,除了想藉機打探「競爭對手」的虛實之外,她也對這座貨真價實的古城十分好奇。

  畢竟不是每個現代人都有這樣的機會,能置身處地的感受來自遙遠的歷史的氣息……哪怕這並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段歷史。

  杜瑕激動的半宿沒睡著,第二天大清早被王氏叫起來的時候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

  得知她能進城,而自己卻不行,三丫倒罷了,四丫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又時不時從鼻孔中發出冷哼。

  杜文反覆囑咐妹妹要聽娘的話,這才一步三回頭的上學去,惹得從沒有得過兄長關懷的三丫羨慕非常。

  四丫余怒未消,又想起來五丫竟是村里為數不多幾個有正式名字的女孩兒,正是新仇加舊恨,差點把牙咬碎。

  她見三姐怔怔的看著兩兄弟的背影出神,忍不住出聲譏諷,言辭刻薄:「看什麼?難不成你也想上學去!照我說竟別做這大夢!」

  三丫老實,不會跟人吵嘴,這會兒被妹妹刺兒了也不敢反駁,只是紅著臉辯解。

  四丫只想出氣,哪裡聽得進去,重重的哼了聲,便甩頭進去了。

  結果迎面又被于氏斥罵,唾沫星子噴了滿臉:「吃了飯一抹嘴就走,好生自在,還不去把碗筷洗了?桌子也抹了,再去將雞鴨餵了……」

  再說王氏挎著一個大包袱,杜瑕背著一個小包袱,娘兒倆去村口的大槐樹下與牛嫂子碰頭。

  現下天氣暖和了,杜瑕也換了天青色單袷衣,因為早晚頗有涼意,王氏怕她凍著,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粗棉布的半舊紅襖,下面照例是薄棉褲。

  過去一個多月里,杜瑕不顧爺爺奶奶和大房三房眾人的冷嘲熱諷,狠命吃狠命睡,又時常運動,著實保養的不錯,至少臉頰已經重新鼓起,頭髮也漸漸黑密起來,看著氣色好了很多,力氣也大了,輕易不會再頭暈。

  因著進城,王氏也怕有人小瞧了女兒,便特地給她好好梳了頭,又拿紅頭繩扎了,勉強纏了兩個小包子,自覺很好看。

  平心而論,杜瑕本人對這種不知從什麼時候興起的,認定女孩兒就是要穿紅的,而且是大紅才好看的樸素審美觀無法苟同:一眾青年老少但凡是個女的就狠命往身上裝裹大紅,一個個活似染血元宵般的風采……

  可現下他們家並不富裕,饒是杜瑕並不喜歡大紅,自然也不會挑三揀四,只得努力說服自己:

  你不過是個小丫頭,經濟獨立之前少做妖,紅的就紅的吧……

  因怕叫牛嫂子多等,娘兒倆來的很早,左右無事,便在樹下石凳上坐著等。

  杜瑕覺得只要出了那家門就神清氣爽,仿佛天也高了、水了清了,就連空氣呼吸起來都帶著與往日不同的鬆快。

  村口槐樹早在碧潭村沒建立之前就有了,如今怕不下百歲,很是枝繁葉茂、枝幹遒勁,一人已經抱不下。

  薰風陣陣中,杜瑕仰頭看去,就見一叢叢葉片襯著瓦藍的天,潔白的雲,綠油油十分喜人,中間已經隱隱約約鼓出好些疙瘩,密密麻麻的,大略是花苞?怕是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冒出槐花來了。

  說來這槐花也是好東西,不僅好聞,也很好吃。

  原先她小時候在鄉下時,就時常跟其他孩子一塊摘槐花,不管是直接擼了吃,還是洗乾淨後用油鹽糖醋涼拌,或是燙了上籠屜蒸,再者包包子、包餃子,都十分美味。

  一不留神想太多就口水泛濫,杜瑕趕緊吞咽兩下,又暗笑自己沒出息,多大的人了,竟然被槐花饞成這樣,果然是在長身體麼?

  不多會兒牛嫂子坐著一輛青騾大車來了,旁邊趕車的是她相公杜有財,牛嫂子老遠看見她們便大聲招呼,又叫她們上車,聲音十分洪亮。

  之前杜瑕身體不好,天氣也惡劣,便一直沒出門,這還是頭一次見外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杜瑕聽後也十分驚訝,王氏也愣了半晌,又抽空去看她。

  一進門,王氏就被唬了一跳,脫口而出:「大嫂,你怎得就這樣了!」


  這才幾天不見呀,周氏竟瘦成了一把骨頭,兩隻眼睛都深深地瞘下去,雙頰凹陷,眼底烏青,活像骷髏了。

  見她進來,周氏狠命咳嗽幾聲,又掙扎著要坐起來,王氏連忙按下。

  「也不是外人,哪裡就講究這些。」

  周氏也實在起不來,略有個意思就順著重新躺回去,剛要開口,兩眼就滾出淚來。

  「我這心裡,實在是苦的很!」

  她哽咽道,邊說邊掉淚。又怕外面有人聽了去,所以拼命壓住,上氣不接下氣的,聽著格外淒涼。

  外間的三丫端進一碗水來,道:「嬸子您喝水。」

  王氏點頭,又往她身後看一眼,順嘴問道:「你妹妹呢?」

  三丫搖搖頭,小聲道:「不知去哪裡玩了。」

  饒是跟周氏關係並不如何親密,王氏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燒,這四丫實在不像話!

  親娘都病的起不來了,你不說在跟前侍奉湯藥,或是守著做針線,竟還有心思出去玩?真是,真是沒心肝!

  周氏也嘆氣,自嘲的苦笑,淚越發的下來了:「終究是我自己不中用,身子不爭氣,沒精力管教她,如今人也大了,也定了性兒,日後可怎麼處!」

  四丫仗著自己模樣兒好,性子確實歪了,眼皮子又淺,嘴巴也不饒人,長到八、九歲了也沒個拿得出手的技藝,一味爭強好勝,吵架拌嘴……

  王氏實在說不出違心的安慰話,便生硬的扭轉話題,讓周氏注重保養。

  周氏卻只是嘆氣,指著空蕩蕩的四周道:「就咱們這個家,我也不說什麼了,真是一點兒空也不得,如何保養?那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做的事。」

  就是說了這麼幾句話,她就歇了好幾回,儼然連氣都喘不勻。

  雖說周氏這幾年一直病病歪歪,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但王氏還真沒想到這回她鬧得這麼嚴重,也不敢多待,怕反而耗費她的精神,忙又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

  卻說晚間四丫回來,眉梢眼角中竟泛著喜意,十分不尋常。

  三丫雖然木訥,卻也已看出端倪,就問她白天去了哪裡。

  四丫原本不願意說,只含糊過去。

  然而三丫罕見地生了氣,道:「娘病成這個樣子,家裡一堆的事情,你不說留下幫忙,還到處玩耍,真當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小丫頭嗎?讓外人知道了又像什麼話!」

  四丫被她猝不及防的怒火驚了一跳,卻也有些不以為然。

  這個姐姐長得不如自己,也不如自己能說會道,平時她就不把對方放在心裡,故而眼下三丫雖然生氣,四丫卻也不害怕。

  這會兒三丫已經開了話匣子,又把蒲扇塞到她手裡,自己起身去看藥罐子的火候,一邊不斷的數落,叫她明天不准出去,都在家裡幹活。

  四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忽的站起來抱怨道:「做什麼活!三姐,你就說說咱們娘兒幾個,一天到晚手不停眼也不住地做絡子和針線活才能換幾個錢,還不夠娘一副藥錢呢。」

  三丫原不曾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怔住,半晌才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四丫張了張嘴,似乎猶豫了會兒才狠心拉了她往角落去,壓低聲音道:「昨兒我聽說村東頭的李家姐姐回來了,我就去看,她真是不同了。你不知道,她頭上竟戴著那麼大的銀簪,手上套著好幾個沉甸甸的鐲子,金碧輝煌,也不知嵌著些什麼珍寶。又有戒指耳環,衣裳十分光鮮,頭也梳的鋥亮……距離你我上次見她也不才不過半年多,竟跟兩個人似的,那些個東西,我估計三嬸都未必齊全,就是有,也不像她似的這般不在乎,竟就明晃晃的戴出來,可見還有更多更好的。」

  三丫不耐煩聽這個,見她說來說去都沒個正形,就甩手要走,卻又被一把拉住,只得敷衍道:「人家有沒有的也不干咱們的事兒,再說她在縣裡做活,好容易回來一趟,自然要打扮的出挑些。」

  四丫卻斜眼看她,反問:「若是你,敢把這些個東西都一遭兒堆到身上?也不怕賊惦記!」

  三丫果然無言以對。

  見她不說話了,四丫越發得意,繼續道:「你聽我說完吶,我卻聽說她在縣上趙財主家做活,可巧趙財主家有一批丫頭到了年紀放出去,正要到外面來新選小丫頭進去。聽說在裡面十分好過活,天天大魚大肉好吃好喝,也不必做粗活兒,又穿戴的很好,副小姐似的,月月都有錢拿,一月還得兩天假……」


  三丫聽這話很不像,隱約品味出妹妹的意思後脫口而出:「你,你竟是想去給人家當丫頭?」

  四丫不以為意,冷笑道:「三姐也先別這般大驚小怪,丫頭真就那麼不好了?你瞧瞧咱們過的這日子,真是比他們最底下的小丫頭子還不如呢。且不說一月見不著幾百個錢,每日還要早起晚睡,又要挑水,洗衣做飯,刷鍋洗碗,餵雞餵鴨,累得什麼似的,你看看咱們的手,也粗糙的很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那李家姐姐原來黑瘦黑瘦的,連你尚且不及,可如今竟也白嫩啦,眉毛細細,臉蛋兒也圓潤,要是真過的不好,就能那般滋潤?」

  四丫能言善道,有說的有理有據,三丫一時竟被她說住,也怔怔地出神。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覺十分粗糙,又想起來素日爺爺奶奶偏心,娘病歪歪,爹也不大看重她們這些女兒。早些年大姐二姐出嫁時也不過陪嫁了幾件粗布衣裳和一床被,連個洗臉打水的銅盆都沒有,聽說如今過的也無比艱難……

  只是到底是當丫頭的,是下人,或打或罵都由人,終歸,不好吧?

  見她滿腹心事的樣子,四丫越發得意,口水四濺的說了好些話。

  當夜,倆個女孩兒就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各懷心思。

  接連兩天,四丫都是天剛亮就往外跑,天擦黑了才回來,每天神神秘秘的。

  又過了幾日,家裡進來一個婆子。那婆子身材十分健碩,穿著一身醬色鑲紅邊的綢衣,在日頭底下明晃晃的泛著光澤,又有頭上老大的銀簪、金釵,還有腕子上的金鐲子,竟是小小碧潭村罕見的富貴打扮。

  她開口就道:「你們家的四丫說好了要賣與趙家做丫頭,今兒我是來領人的,人都哪裡去了?有個做主的沒有?」

  這時杜平帶著長子出去做活,杜海也不知哪裡浪去了,家中只剩于氏和三個媳婦及幾個孩子,聽見這聲音都很是驚訝。

  于氏先出來打量她幾眼,視線不免狠狠在對方頭上金光璀璨的釵子上颳了幾下,暗暗吞了口唾沫,才說:「我家並沒有人要去做丫頭,想是走錯了吧?」

  買丫頭?這竟是個人牙子!

  那婆子卻嗤笑一聲,用繡著大朵牡丹花的紅色手帕子輕輕掃了掃自己撲滿白、粉的臉,涼涼道:「哪裡就找錯啦?這裡不是姓杜,家裡不是五個女孩兒,兩個已經嫁了的?」

  于氏一愣,也想明白了什麼,當即變了臉,扯開嗓子朝大房那邊喊:「四丫你給我出來。」

  院子統共才那麼大,于氏這麼一喊怕不是左右鄰居都聽見了,王氏和杜瑕也不敢露頭兒,只悄悄趴在窗戶上,推開一條縫兒看。

  卻聽見大房那邊門吱呀一響,四丫就扭扭捏捏的出來了。她不大敢看于氏,卻帶著幾分興奮和嚮往,偷偷的朝人牙子遞眼神兒。

  人牙子一看她也笑了,輕輕一拍手,對于氏道:「可不就是她?再走不錯的。」

  于氏一看這般情景,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不由得十分惱火。

  她最惱火的卻不是四丫要把自己賣了的事情,而是這丫頭竟然敢瞞著自己做這麼大的事情,于氏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戰。

  就聽那人牙子繼續道:「既然人都在,長輩也在,不如趕緊把這事兒定下吧,我這兒也忙得很,還有好幾家呢。早定下,你們也早拿銀子。」

  說完就拍了拍自己身上掛的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隨著她的拍動發出一聲聲金屬碰撞特有的悶響。

  于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也不知想到什麼,態度突然微妙起來,問那人牙子多少錢。

  人牙子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們會這樣的笑容,道:「趙家仁厚,你們四丫生的又好,我十分看重,去了斷然是不會做粗活兒的,略調/教一番就只端茶倒水也就罷了。既然要伺候主子,只要簽了這賣、身契,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就到手了。且去了好吃好喝,趙家管一年四季的衣裳,若是得了臉,被主子看重,好處怕是多著呢!三言兩語哪裡說得完!」

  四丫聽說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可穿,早就興奮的紅了臉,兩眼放光。

  而于氏原本一聽就能有十兩也喜得見牙不見眼,他們這鄉間野地里,不過是土裡刨食,除了糧食是見不到錢的。就是杜平這樣幾十年的老手藝人,帶著兒子一年忙到頭,兩人頂了天也不過純賺二、三十兩銀子,但稍後明白過來竟然是要賣、身,就有些不大自在。

  如今年歲好了,世道也太平,等閒人家都沒有賣兒賣女的。他們家眼下也不是過不去,若是因為貪圖這點銀兩就把孫女賣了,少不得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沒見著村裡的李家幾年前將女兒送出去,就被人暗地裡議論了好久,只是如今她女兒似乎起來了,村民們的風向也漸漸有些改變……

  到底白花花的銀子畢竟更實在,真要叫于氏在聽過之後還咬牙放棄實在是難。

  她暗自糾結一番,又陪笑道:「那要是簽活契呢?」

  打那之後,杜瑕就一邊保養身體,偷偷在屋裡做點廣播體操之類的活動舒展筋骨,一邊繼續研究用彩繩編東西,晚上跟杜文讀書學字,安排的很充實。

  那石板相當好用,因為很薄,放在熱炕上沒一會兒就捂暖了,用炭筆寫字也好,畫樣子也罷,都很便宜。等寫滿了也只需要用水擦洗烘乾即可,杜瑕用過幾回就愛不釋手,睡覺也一定要擱在枕邊,被王氏拿來笑了好幾回。

  王氏看女兒擺弄絲線並不像一時興起,且難得天分出眾,越發不加干涉,又托人從鎮上帶回更多新鮮彩繩,偶爾得空了還幫忙打下手、分顏色,娘兒倆關係愈加親密。

  杜瑕很感激兄長對自己的關愛,就特地用金色的絲繩給他編了一對兒小巧玲瓏的葫蘆掛在腰間,下面串了圓滾的黑色石頭珠兒,墜了菸灰的穗子,非常雅致。

  杜文愛不釋手,捧著看了大半宿,次日上學前卻又依依不捨的摘下來。

  杜瑕一愣,問道:「哥哥不喜歡?我再給你打別的。」

  杜文忙道:「當然喜歡,妹妹別急,只是,」他撓撓頭,往外面看了眼,小聲道,「我日日與堂哥一處,自然瞞不過他去,少不得爺爺奶奶也都知道了,到時候他們倘若問起是哪裡來的,那可怎麼處?說是外頭買的,必然要怪我們亂花錢;可若是照實說,他們必然叫你教授大家,竭力壓榨,你與娘就不能攢私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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