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受殿下邀約,甚為高興,只因大王身體虛弱,入京後又水土不服,吹不得寒風,不能與殿下共乘,望殿下體諒。」壽安宮外,中山王的內侍畢恭畢敬,在元煜車前稟道。
元煜看看不遠處那輛漂亮嚴實的馬車,微笑:「如此,自當以王侄身體為重,待入了宮再敘便是。」
內侍拜謝,又說了一番客套話,退了回去。
「這個中山王,身體果真差成這樣?」田彬騎馬跟在元煜車旁,聽得這些話,欷歔道。
徐衡也道:「我看這是慣出來的,讓他跟我們到塞外去見識見識什麼叫窮山惡水,這病興許立馬就好了。」
二人邊說著邊走,宮門衛士驗了身份之後,行禮放行。兩隊車馬匯作長龍,轔轔馳入壽安宮中。
早有太皇太后的內侍和宮人在殿前迎接。元煜下了車,回頭看去,只見中山王的車前,內侍們忙忙碌碌,抬著炭爐,將包了錦的轎凳放在車前。
田彬和徐衡瞧著這陣仗,眼中不掩嘲笑的目光。
可等到裡面的人扶出來,二人都愣住。
只見中山王錦袍玉帶,外批一件狐裘,精緻蒼白的臉,在厚實的衣物包裹下,更顯得弱不禁風。
「咦?他……」田彬覺得眼熟,正待細看,元煜卻道,「你二人在宮外等候。」
田彬和徐衡不敢再多說,行禮應下,狐疑地走開。
初華被暮珠強加給自己的那身厚衣服捆得難受,剛下了馬車,以為能透口氣,沒想到暮珠又給她披了一件裘衣。
「你想憋死我。」她咬著牙道。
「這都是丞相吩咐的。」暮珠無辜地說。
這時,初華看到了朔北王。他修長的身影立在階前,似乎在看著這邊,一身玉色錦袍,衣帶當風。
初華忽然覺得,有的人,他不需要僕婢環伺,不需要華服高冠,站在那裡,便渾然天成氣霸一方,能教周遭美景通通失色,讓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
「朔北王在等著大王一道入宮。」內侍微笑道,讓人抬來步攆,「太皇太后聞知大王身體不適,特地賜大王乘步攆入宮。」
初華坐了許久的車,骨頭都要硬了,就盼著能走一走。看到步攆,微不可覺地癟了癟唇角。
元煜看到中山王乘著步攆過來,那身雍容華貴的衣服,厚得足夠把人埋起來。裘皮堆上露出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看起來確實病弱。
身體虛弱,吹不得寒風……不期然的,元煜想起陳留驛館中那個月光下的少年,再看看中山王,心中生起些玩味。
初華被那身衣服悶出了一身汗,又不能隨便亂動,十分不耐煩。但是朔北王在前面,她無論如何也不敢亂來。
到他跟前的時候,內侍正要將初華從步攆上扶下來見禮,元煜道:「王侄身體不適,虛禮便免了吧。」
初華心裡翻了個大白眼。
誰要你體諒,讓我下來啊……她心裡沒好氣。
可是見元煜盯著她,只能道,「多謝王叔。」說罷,在步輦上行了個禮,「王叔請。」
元煜莞爾:「王侄請。」說罷,與她一道往殿上走去。
太皇太后喜歡熱鬧,此番賞春,許多皇親貴眷也隨同而來。元煜本出身皇家,許多人看到他,紛紛上前見禮,沒一會,周圍變得熱鬧起來。
中山王第一次來,這些人也很好奇,紛紛來與中山王見禮。
初華從不懼怕面對大庭廣眾,看到這麼多年輕的貴族男女,俊俏靚麗,衣冠華美,也覺得十分新奇。她聽著內侍稟報身份,再打量他們,頗覺有趣。她看到一位女子身上的瓔珞亮晶晶的很是好看,還想多瞅幾眼,突然,發現朔北王撇著她。初華一個激靈,忙收回目光,裝回病弱的模樣。
「拜見中山王。」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初華看去,卻見一個頭戴銀絲冠的年輕男子走過來。
她愣了一下,那是個生得極漂亮的男子,長眉斜飛,稜角分明,寬袍大袖迎風而立,淺笑的樣子,渾然一股紈絝風流之氣。
「那是衛國的王子明嘉,是個質子。」暮珠咬著她的耳朵道。
初華眨眨眼。她在中山國時,馮暨就曾派人給她專門講過一些京城的事。先帝時,為了保持與各諸侯國之間的信任,曾經下令讓各國派一名王子入京,名義上是享受皇家教習,實際上是做質。
初華對這些事只懂個大概,如今看看這位王子,上上下下無一不精無一不貴,腰帶上的金子亮得扎眼。
「王子。」初華還禮道。
暮珠見人越來越多,心覺不好,忙做出一個扶住她的樣子,臉上掛起關切的神色:「大王,可覺得何處不適?」
這是暗號。初華看到她眼裡不就範便就義的威脅,只得掩袖咳了幾聲:「嗯……」
暮珠忙對元煜一禮,畢恭畢敬:「殿下,大王吹了寒風,身體不適。」
元煜看了低頭悶咳的初華一眼,頷首,微笑對眾人道:「太皇太后想來等急了,還是快快進殿才是。」
宮中的侏儒正在殿上演滑稽戲,引得笑聲琅琅。聞得內侍說朔北王和中山王來了,太皇太后連聲說快請。
眾人望去,只見朔北王面容英俊,身姿頎長,走得不緊不慢,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而他的身旁,內侍抬著一乘步攆,中山王端坐其上,精緻而陰柔,宛若玉人。
殿上眾人讚嘆聲不斷。
「朔北王和中山王,不想站在一處,竟各是賞心悅目。」太皇太后身旁,一名宗室女子輕聲道。
「是呢。」舞陽侯夫人笑笑,望著元煜,唇角彎彎。
太皇太后臉上喜氣洋洋,看著二人行了禮,招手讓二人坐下。
初華的位子只跟元煜隔著兩尺距離。說實話,她對這位朔北王有幾分敬畏,這樣坐在他旁邊,心跳有些快,說不上是忐忑還是高興。初華偷偷抬眼,並排視去,他的身體高出一截,後腦到脖頸的線條流暢,錦衣熨帖。他拿起茶杯飲茶,眼眸微垂,隱去了幾分銳利,眉宇間變得溫和。
她忽而又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他剛從戰場殺出來,身上帶著血,煞氣凜凜,教人生畏。但是當他把自己放下來的時候,臉上的微笑卻讓初華一直記得,直到現在……
嗯……初華承認,他的笑容很好看。
太皇太后在跟元煜說話,初華聽著他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帶著塞外風沙的淬鍊,也很好聽。
「你那王府,多年不用了,還不如住到宮裡,陪陪我這老骨頭。」太皇太后搖頭道。
元煜微笑:「孫兒這不是來了麼,王府許久不能回去,總要看一看。」
一旁的鄢陵大長公主笑道:「母親可是許久不曾寵孫子了,恨不得拴在身邊。」
眾人皆笑。
太皇太后亦笑:「老婦的孫子孫女,個個都寵。」說罷,又看向初華,關切道,「聽聞中山王在京中不服水土,可好些了?我此番帶了些宮中的御醫來,讓他們給你看看。」
初華忙收起那些心猿意馬,道:「稟太皇太后,已經好些了,不勞御醫。」
太皇太后道:「京城與中山國地氣相異,你頭一回來到,處處多留心才是。」
初華應下。
宮人呈上各色小食和果物,將案台擺得滿滿。初華早覺得餓了,看到那些精美的食物,本來就沒了定力;而當她看到宮人呈上了一盤她最愛吃的葡萄,口水早已流到了肚子裡。攝衽淨手之後,初華摘下一顆,放進嘴裡。
甜甜的汁水充溢舌間,初華享受地微微眯起眼,沒想到這個時節,居然能吃到葡萄……正在此時,盤子上一顆散落的葡萄沒有放穩,滾落下來。初華眼疾手快,正待接住,那葡萄卻落在了另一隻手掌上。
初華訝然,抬起視線,落入一雙墨黑的眼眸中。
元煜將那顆葡萄看了看,放入口中。
呃?
卻見他似笑非笑:「生果寒涼,王侄身體虛弱,少食為宜。」
初華愣住。
暮珠率先反應過來,忙端著微笑,懇切地說:「大王,殿下說得對,說過許多次了,大王總不聽。」說著,將初華那隻露在衣服外面的手用力塞回去。
初華幽怨地看著那盤葡萄,又瞥瞥朔北王,忽然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壞了,才會覺得他笑容好看聲音好聽。
「元煜表兄真是,才一回來,便欺負王侄。」一個帶笑的聲音嬌嬌傳來。初華看去,卻是太皇太后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子,容貌嬌美,有幾分驕矜之氣,笑吟吟地看著朔北王。
初華認得這女子,她是舞陽侯夫人,鄢陵大長公主的女兒,太皇太后的外孫女,她們在太皇太后的壽宴上見過禮。除此之外,暮珠還給她補充了一下小道消息。這位侯夫人二十幾歲,舞陽侯兩年前死了,現在正孀居。
「怎是欺負。」元煜道,看看初華,意味深長,「中山王身體不適,我是為他好。」
太皇太后笑道:「這些生果是該少吃,苑中溫湯熱氣養起來的,嘗嘗鮮可以,吃多了傷胃。」
溫湯?初華明白過來,怪不得這個時節有葡萄,原來是有溫泉水養著。想著,又覺得皇家真奢侈,從前祖父曾經帶她去洗溫湯,跟好多人擠著。皇家倒好,用溫湯水養瓜果……
「是了,外祖母,」呂婧對太皇太后嬌嗔道,「去年曾經答應過,要在太和苑賜阿婧湯沐。」
太皇太后無奈地笑:「這有何難,苑中溫湯甚多,你看中何處,自去便是。」
呂婧一笑,卻瞥向元煜:「可阿婧看中的,是元煜表兄的甘棠宮。」
太和苑中最大的溫湯,在甘霖宮,是皇帝專屬。而最好的溫湯,卻是在甘棠宮,泉水有療養之效,乃為上品。元煜少年時好鬥,常常青紫不斷,先帝便索性把甘棠宮賜給了元煜。
「你這孩子,那是先帝賜給元煜的宮室。」鄢陵大長公主嗔怪道。
元煜卻笑笑:「甘棠宮我許久不曾去過,表妹既然喜歡,但去便是。」
呂婧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向元煜盈盈一禮:「如此,先謝過表兄。」
這時,太皇太后忽而想起什麼,看向中山王,和藹地說:「老婦卻是健忘了,甘棠宮的溫湯,性平而扶陽,對弱症最是有益,睿華這幾日何不住到甘棠宮去,療養療養,大有裨益。」
甘棠宮?初華想到溫湯和瓜果,心中一動。她瞥瞥暮珠,見她沒有反對,忙向太皇太后行禮:「多謝太皇太后。」
「明嘉,你們衛國跟中山國不是世仇麼。」大殿的角落處,燕國王子拿著一杯酒,緩緩道,「你們跟中山國爭東郡,都要打贏了,先帝卻把東郡給了中山國。」
明嘉看看不遠處笑語陣陣,中山王坐在案前,臉色蒼白。
「那是我父王的事。」他盯著那邊,抿一口酒,淡淡道,「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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