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業將元煜迎入宮中,看了看他身後,只有數名隨從。除了兩人貼身護衛,其餘人都留在殿外。
蕭承業與杜氏對視一眼,不想這朔北王如此放心,倒足見幾分誠意。
心中寬慰起來,蕭承業與元煜列次坐下,微笑著道:「昨日收到殿下來書,還以為殿下要過幾日才能到,未曾想今夜便得以迎來尊駕。北海郡偏僻粗鄙,未及籌措招待貴賓,怠慢之處,還請殿下寬恕。」
元煜神色平和:「大王子准許孤王入港,已是大善,何言怠慢。」
杜氏親自烹茶,寒暄過後,蕭承業也不多客套,道,「未知殿下駕臨北海,所為何事?」
「無他。」元煜唇含淺笑,道,「孤欲往清河國,特請太子行個方便。」
「清河國?」蕭承業訝然,片刻,明白過來。
清河國,地方不過千餘里,與齊國相鄰。清河王蕭錕,是先帝的庶兄。
他精於學問,曾入朝任太史令,但沒有幾年,就請辭返國,做個閒散諸侯王。這是個褒貶不一的人。褒獎者以為他為人耿直,不喜歡官場行事,因此得罪了許多人;貶者以為他性情輕狂,傲慢無禮,被踢回清河國是罪有應得。不過,許多人都知道,當年清河王在京城的時候,朔北王與他走得很近。
蕭承業雖不知道朔北王為何要去清河國,但他為何要借道齊國,卻是知曉的。前陣子京城發生的事,他早已耳聞。皇帝雖宣布朔北王是被人誣告,但是其中的利害,卻瞞不過別人。皇帝防他放得緊,朔北王要去清河國,直接南下會麻煩,從海路繞道卻是省事。
海路。蕭承業想著也有些咋舌,朔北繞一圈來這裡,要先往過烏丸、到達遼東的海濱乘坐海船。就在幾天前,他才聽說烏丸王反叛,被朔北王梟首的消息,沒想到才隔不久,朔北王就到了此地。這般能耐,恐怕全天下也無幾人能做到。
「殿下要去清河國,承業自當相助。」蕭承業心裡主意轉了轉,向元煜微笑道,「只是往清河國,須得橫穿齊國,這路途長遠,怕是不易。」
「哦?」元煜道,「大王子有何難處,願聞其詳。」
杜氏親自將茶奉上,蕭承業接過,吹了吹,卻將茶杯放下,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承業雖為王長子,奈何父王不喜,兄弟逼迫,以至於淪落北海督守鹽場。殿下亦知曉我父王脾氣,若他得知我瞞著國中迎送殿下,只怕怒而降罪,承業實承受不起。」
元煜心中透徹。
他緩緩抿一口茶:「孤在烏丸有十萬人馬,從海路到齊國,最慢不過五日。若大王子此番相助,待得必要之時,可借王子一用。」
蕭承業與杜氏聽得此言,心中皆是一動。
齊王的兵馬有二十萬,蕭承業和蕭承啟,各自領兵三萬。朔北王麾下的鐵騎,聞名天下,所向披靡,如果將來生變,就算蕭承啟得到了齊王的全部兵馬,蕭承業亦可與之一較高下。
「殿下空口無憑,」杜氏按捺不住,開口道,「何不……」
話未說完,蕭承業卻抬手止住。他看著元煜,目光炯炯:「此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殿下可願與我歃血為盟?」
元煜亦莞爾:「如大王子所願。」
深夜,一輪月亮掛在北海郡上空。
會面之後,蕭承業安排元煜一行宿在鹽場行宮之中。行宮高踞懸崖之上,三面臨海,月光下,瀚海無垠,海岸上的鹽田一望無際,泛著銀灰色的暗光。
「什麼偏僻粗鄙,」徐衡嘖嘖道,「光看著這宮殿,建在山崖邊上,耗費的民力財力不知多少,齊國不愧是富庶之地。」
「那當然,別忘了齊王可是皇帝的親姨父。」田彬道,到窗邊四下里瞅了瞅。
徐衡道:「殿下也真是,一個沒實權的王子,也值得殿下歃血。要是他有異心,將殿下綁起來獻給齊王討歡心,什麼盟不盟的又奈得他何。」
「他沒那麼蠢。」元煜望著平靜的海面,淡淡道。
去清河國是臨時起意。回到朔北時,遼中傳來烏丸王反叛的消息,元煜馬不停蹄,即刻往烏丸督戰,突襲烏丸王庭。戰勝之後,他忽然收到了清河王的消息,說上次見面提及之事,他那裡已經琢磨得了七八分眉目。元煜大為振奮,立刻決定往清河國。
「殿下何嘗做過虧本買賣。」田彬笑嘻嘻道,「齊王也精啊,前番在京城時,探子說齊王與中山國那馮丞相來往甚密,也不知這兩國有何瓜葛。」
「嗯?」元煜看看他,忽而又想起了中山王。
據徐衡的打探,中山王名義上是中山國王太后所生,其實另有隱情。許多年前,中山桓王在行獵時曾帶回一名女子,十分寵愛,但王后善妒,外家強勢。桓王唯恐王后加害那女子,便將她暗藏在別宮之中。兩年後,女子死於生產,留下了中山王唯一的子嗣。中山王將嬰兒帶回宮中,王后雖震怒非常,卻無可奈何。中山王無子嗣,這嬰孩也就順理成章地入了王后名下,成為儲君。
此事,當時極為機密,宮中典冊皆無記載,只有少數人知曉。徐衡的叔父是中山國長史,深得中山王信任,故而知悉。
果然是秘辛。不過,元煜卻比別人知道更多一點。
他想著,腦海不禁中浮起中山王的面容。
「……當然是來救你啊……」她望著他,眨眨眼,秀致的臉上雙眸清亮。
「再打探打探。」元煜沉吟片刻,吩咐道,「齊王從不做無用之事,如今各諸侯國暗動頻頻,須多加防備才是。」
田彬應下。
初華沒有想到,她一路追蹤,竟跟著那隊車馬進入了齊國境內。
那伙人,顯然不是一般來路。他們表面是商旅,裡面的人卻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出了柳縣之後,這些人日行夜宿,防備十分嚴密,又人多勢眾,初華無法靠近。而進了齊國之後,情況陡然一變。這些人大模大樣地住進了官驛,再出來,居然都變作了官兵。
更離奇的是,進入齊國的第二天,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來與他們接了頭,初華見那些人馬有儀仗有衛隊,架勢不小,一打聽,竟是齊國的二王子。
初華和暮珠詫異不已。
初華心中充滿疑惑,卻首先想到了齊王和刺殺之事。馮暨說,有人要買自己,那個人就是齊王麼?他發現了那刺殺之事是她做的,所以要馮暨交出自己?
初華想了想,直覺沒有那麼簡單。如果齊王要報復,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又是下藥又是劫人,直接讓馮暨了結自己就行了。但是,他沒有,他讓馮暨留著自己的命。而且那些人很清楚睿華不是自己,卻把睿華要了去,這又是為什麼?
所有的問題,在初華的心中糾結成麻團一般,無法理清。同時,她卻想到了那日跟齊王在一起的女人。她的年紀不輕,面容與她和睿華有幾分相似,難道……初華心中打了個寒戰,連忙在心裡唾棄無數遍,她才不要跟齊王那老賊有什麼身世牽扯!祖父更不會替這種惡人養孩子!
初華使勁給這想法打氣,將那些讓她心虛的猜測掩蓋在心底。
幸運的是,興許是認為進了齊國便安全了,看守睿華的人雖然變得更多,但防範卻鬆懈了不少。並且,會合之後,守衛換成了那個二王子手下的人,警惕顯然不如先前高,初華看到了希望。
夜裡,風高雲密。
看守睿華的衛兵窮極無聊,打著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說著話。壁上的火把靜靜燃燒,忽然,像是被風吹著,微微動了一下。兩個侍衛覺得困意越來越重,未幾,再也招架不住,軟軟倒下。
兩道人影順著牆根溜過來,未幾,門被推開。
睿華在榻上低低咳著,覺察到有動靜,正想起來,卻被捂住嘴。
「是我。」初華的聲音低低傳來。
睿華睜大眼睛,微光中,初華只有淡淡的輪廓,手心的溫熱卻真實而柔軟。
「初……」他心中一激動,卻又咳了起來,初華連忙將他扶住。
「你怎麼樣?」她低低道,說著,不由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大王……大王……」暮珠早就激動不已,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我無事……」睿華低低咳著,按捺著心中的喜悅,忙道,「你們怎麼來了?」
暮珠流淚流得更凶:「偷錢,偷馬,偷衣服,偷食物……」
「那是借用。」初華嘟噥道,讓暮珠去把風,坐到睿華面前,皺眉恨道,「什麼無事,你在發燒!那些賊人!」
睿華拉下她的手:「老毛病,不礙事的。」
「我這就帶你出去。」初華道,說罷,便要扶他下榻。但才動到他的腿,卻聽到些金屬碰撞之聲,初華一摸,登時大怒,「他們還敢銬著你!」
「他們劫我都敢。」睿華虛弱地笑。
初華一陣心痛,連忙從小囊里摸出一根銅絲,「我先開鎖。」說罷,摸索著去捅那鎖眼。
室中只剩下輕輕的聲音,睿華看著初華近在咫尺的影子,心莫名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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