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歲寧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隨後又撇過了頭。
這會兒倒是稱起臣來了。
以他指揮使的身份,確實沒錯。
越庭欲告辭後便從正門出去,衛夜雪望著他的身影,腳步輕踱了兩步,忽地停下。
她此時不適合跟上去。
君歲寧與身旁的君頤道賀道:「二皇兄大喜之日,莫被這小事擾了興致。」
君頤點了點頭,領著賓客們又進了宴廳。
前院中人群散去,君歲寧提著步子從正門追了上去。
傍晚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依舊是一副熱鬧繁華的景象。
越庭欲的身影即將消失在人群中,君歲寧追了他好一段路,才堪堪追上。
甫一追上,她便扯住了他的衣擺,不讓他走動。
「你就為了氣我是不是?」
君歲寧氣呼呼地,眉毛都蹙在了一起。
「公主說什麼。」越庭欲轉身,面上毫無波動,只伸手去扯她手中攥著的衣擺。
他清心寡欲、毫無動容的模樣,落在君歲寧的眼中就只是一層偽裝。
「難道不是嗎?你又不喜歡衛小姐,你明明喜歡的是我。」
「因為你母親的事情,你便想讓我知難而退,一會兒做戲給我看,一會兒又在我面前與衛小姐拉扯。」君歲寧執著地開口。
她剛才看到時,是很生氣的,現在依然,可理智又將她拉回來了。
她不喜歡這樣的誤會,一點也不喜歡。
一張小嘴在微光下不停地牽動,說著她心底中的想法——
「你是什麼樣的人,若是當真不在意,怎會花費時間來做戲?還這般躲著我?」
頓了頓,又道:「可你還是讓我追了上來,可見你此刻內心也並不想我完全誤會吧?」
以越庭欲的實力,若是不想讓她追趕上,早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哪裡還能讓君歲寧輕易就追上來?
想到這個可能,君歲寧便更堅定了,想到他還有傷在身,關心道:「你傷在何處了?」
她一個人喋喋不休著,難得越庭欲也並不打斷,聽著她唱獨角戲般說完,又見她伸手在自己的左臂上找尋傷口,越庭欲將左臂拂開,語氣淡漠地道——
「一點小傷,公主又自作多情了。」
他一句話,仿佛是在回答她所有的言語。
「好好好,就當我是在自作多情吧。」君歲寧忽地嬉笑起來,絲毫不把他的拒絕放在心上。
他的拒絕,一定都是假的。
若問君歲寧的自信都是從何處來,那她只能說,靠感覺吧。
她的直覺,他並不是表面那樣的雲淡風輕。
皇宮。
長清閣。
越庭欲已經連著許久未留宿宮內,寢殿內卻依舊清雅整潔,物件擺放一如她上回進入時一般無二。
地面上鋪著打磨得光潔如鏡的青磚,精緻的宮燈懸掛在一旁,寂靜的夜中,他在屏風後緩緩脫下上衣,身形隱隱約約地從光線中透過屏風。
君歲寧從太醫院尋了幾瓶金瘡藥和麻沸散,暢通無阻地進入長清閣。
長清閣的宮人們在夜中並不會隨意走動,只因越庭欲不喜被人打擾,他的規矩特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夜裡有什麼秘密。
所以一路走到寢殿,也無人阻攔。
她輕輕推開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屏風,寢殿內燭光搖曳,星火之光照映在屏風之上,勾勒出黑色身影的輪廓,如同神秘的畫卷。
察覺到君歲寧的存在,越庭欲在屏風後的身形一頓,隨即穿上了白色的寢衣。
他從屏風後走出,直視著毫無顧忌,擅闖男人寢殿的少女,用著嚴厲的口吻道:「公主能否——」
自重兩字到了嘴邊,思及前幾次的教訓,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能否規矩些。」
君歲寧自認什麼不該看的,都沒看到。
隔著一扇屏風,就靠著微弱的光線,能看見什麼啊。
遂也無害羞之色,她將手中的藥品抬了抬,小臉上帶著幾分正經之色,「我是來給你送藥的,金瘡藥。」
「我有。」越庭欲將衣襟理了理。
若是她不闖進來,他此刻已經在上藥了。而此刻,卻只能穿上了衣服,未來得及上藥。
君歲寧走到他身旁,見他上臂處,白色的寢衣滲出了點點紅色血跡,眉間鄭重了幾分。
小手就要去探他的衣領,準備為他上藥。
指尖剛觸碰到柔軟的布料,手腕處便被溫熱的手掌緊緊攥住,兩人的目光一高一低,在斑駁的光影中交匯。
君歲寧看著他那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她頓時生出了好似是她在輕薄良家女子的錯覺。
她摒棄雜念,聲音很是無辜,「我給你上藥。」又不是做什麼壞事。
後半句,是在心裡說的。
「公主覺得……」他刻意地停頓,似是斟酌用詞,而後才咬著字句說了三個字,「合適嗎?」
「合適啊,你害羞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
君歲寧仰頭迎上他的目光,語氣自然地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話音剛落,她才恍然意識到說錯了什麼話,越庭欲複雜的聲音自她頭頂上傳來——
「你何時見過?」
何時見過?
自然是前世,她也替他上過藥。
但君歲寧卻不能這麼說,她低下了腦袋,將手悄悄收回,心底正在思索要怎麼回答。
越庭欲並未當真,見她低了腦袋,他唇邊抑制不住地牽動了一點弧度。
原以為她說不上來了,誰知她想了半天,忽而抬起了頭,一臉認真地說道——
「夢裡,夢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