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妥

2024-08-06 16:42:50 作者: 月流塵
  第27章 不妥

  大多數的朝臣們對於這個結果還是相當滿意,皇帝既沒有一味地維護司禮監,又沒有動內閣,那就是皇帝對目前的內閣尚有倚重。

  今上與先帝不同,先帝當年醉心風雅之事,將朝政盡數交給了當時的內閣首輔顧應泰,顧應泰內結司禮監,對外排擠異己,專擅國政近十五年之久,朝中一應諸事均由內閣裁定。

  一時間,內閣地位空前,文官們的地位自然也隨之水漲船高。有利益之處便有紛爭,理宗一朝,自顧應泰以下,朝臣互結羽翼,政見上相互拆台,最終各為朋黨互相攻訐,以致於朝事一誤再誤。

  正是有鑑於此,今上繼位後,便大刀闊斧的裁撤內閣,整頓司禮監。

  一系列改革惹來了士林的非議,然而年輕氣盛的皇帝還是強硬的將改革推了下去,當年的八人內閣被裁撤到了五人,十幾年以來一直被司禮監壓制著。

  在眾朝臣心中,自然還是十分懷念「主上卑而大臣重,主失勢而臣得國」的理宗之時,是以一有機會,就與司禮監爭權奪利。

  皇帝特批了章若谷入閣,被文臣們視為皇帝示弱的苗頭,因此這一次由錢敏中出面,說動一向小心謹慎的工部尚書祁廷堂參與進來,原想趁著介入宮廷修繕的機會,逐步將內承運庫併入國庫。

  司禮監少一分權力,就意味著內閣多一分權力。

  千算萬算,沒想到司禮監卻不惜兩敗俱傷,放火引燃長寧宮,將罪責引到了工部的頭上。

  工部尚書祁廷堂剛過花甲之年,按大衍「京官年七十,外官六十五致仕」之制,本還有十年之期。

  他出身江南名門祁家,又在朝堂上經營了二十多年,門生故吏眾多,原想著趁這幾年入閣拜相,也好功成名就。

  然而皇帝一紙旨意將他的念想徹底打破,這一次致仕,怕是再難回到朝堂之上了。

  祁廷堂有些後悔,就算錢家與祁家是世交,他也不該聽了錢敏中的餿主意,去和司禮監叫板。

  皇帝在意自己的名聲,不會輕易動內閣,卻可以動他祁家。

  他這是拿著他自己的前途去賭,這是拿著整個祁家的氣運去賭。

  祁家是傳了幾百年的望族,若是毀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什麼面目去見祁家的列祖列宗?

  祁廷堂跪在地上久久不動,直到有人在一旁拉了他的衣袖才回過神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澀聲地謝了旨。

  祁廷堂領了旨意,那便是致仕的官員,自是不能再留在朝會上議事。

  待祁廷堂下了朝會,太監又宣了一道旨意,責成禮部儘快籌辦皇子選妃事宜。

  太子之位久懸不下,朝中猜測不斷,這一道旨意無疑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按大衍的規制,皇子選妃之前,會先定下太子的名號,如今嫡子八皇子尚幼,按年歲而論,這太子之位十之八九屬二皇子謝曜。

  短短的幾息功夫,不少心思活絡的人已然生出了各種各樣的想法。

  朝會散了之後,這消息更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向京城各處,一時間,皇子選妃成了街坊酒肆之間議論最多的話題。

  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有的唯恐一入宮門深似海,更多的則是做著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當朝梁皇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先例,昌國公梁廣原本只是國子監的司業,梁家也不過是小康之家。

  自從梁家出了一個太子妃之後,梁廣就步步高升,在今上登基後,更是得了國公的爵位,連帶著整個梁家的人都跟著雞犬升天。

  雖說整個大衍只有一個皇后,但皇子選妃選的可不是太子妃,親王妃、親王側妃.

  就算是入了各個王府做了女官,成了貴人們身邊的近侍,那也是光耀門楣的事。

  一時間,京城裡兩家女學人滿為患,連著京中幾位大家(gū)也被富戶請到了家中做了西席。

  康寧伯府對選妃的事沒有太多關注,林遠志沒有被長寧宮失火一事連累,關於林紫蘇的傳言也被皇子選妃蓋過,對於林家來說是虛驚一場。

  這幾日林紫蘇跟著畢氏學著做了些點心,又拉著琥珀和翡翠在後院裡收集了一些桃花花瓣,照著《曲櫱經》所述,試著窨制了兩壇桃花酒,倒也是自得其樂。

  又過了幾日,林遠志忙著衙門裡的事,經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連晚飯也是在衙門裡吃了。

  林紫蘇想起好幾日沒有去孫杜仲的藥鋪幫忙,這日向畢氏請了安後,就帶了貼身丫鬟出了門。

  林紫蘇到的時候已過了巳時,街上不少店鋪早開了門做生意,孫杜仲的藥鋪依然是冷冷清清,店鋪的門板也只摘了半幅,只容一個人側著身子過去。

  孫杜仲正倚在櫃檯上打瞌睡,乍見林紫蘇到來,頓時喜上眉梢,口中猶道:「你這丫頭好沒信用,說好的給我幫忙,就來了一天,這幾天居然又不露面了。要是再不來,老頭子就要到你府上討要欠我的藥錢了。」

  林紫蘇淺笑著應道:「叔祖說的是,這幾天有些事耽擱了,這不是給您賠罪來了麼。」

  她說著將從家中帶過來的幾盒點心放到了櫃檯上,說道:「前兩日我在家中做了些點心,叔祖嘗一下我的手藝如何。」

  「點心什麼的以後就免了,你要是有心的話,給我帶幾壺酒就行了」

  孫杜仲一臉嫌棄地說著,還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一盒點心,抓了一塊棗泥糕放入了口中,含糊著說道:「味道也馬馬虎虎,要不是老頭子沒用早膳,這麼甜的糕點可咽不下去。」

  一盒棗泥糕瞬間空空如也,孫杜仲又拆了另一盒綠豆糕,嘗了一口道:「這綠豆糕味道倒是不錯」,他一邊吃,一邊指著牆角的水壺說道:「丫頭,你的綠豆糕太幹了,去給我倒杯水。」

  水壺上滿是黑黢黢的泥垢,林紫蘇著實是不想碰,不過還是依著孫杜仲的吩咐,用角落裡僅有的一個粗瓷杯倒了杯水,捧到孫杜仲面前。

  孫杜仲就著水又吃了塊綠豆糕,打了個飽嗝,一臉心滿意足地說道:「看你這麼有孝心的份上,我就再替師兄教你幾手,免得日後惹人笑話。」

  此後幾天,林紫蘇一有空就到孫杜仲的藥鋪幫忙。藥鋪里也沒多少顧客,說是幫忙,倒像是孫杜仲有意引導。

  偶爾來了病患,孫杜仲也會把林紫蘇叫到一旁觀摩,待顧客走後,再詳加解釋一番。

  往日裡林紫蘇讀了不少醫書,如同囫圇吞棗,這幾天一加印證,實在是受益良多。

  問起孫杜仲的生平,孫杜仲也從不遮掩,他年輕時經歷豐富,往往林紫蘇問了一句,他能長篇大論地說了許多。


  問了幾次話,林紫蘇始終沒發現這位叔祖與自己家有什麼恩怨糾葛,倒更像是一個多年不見的長輩,心中的戒備也就慢慢放開。

  這日午後,林紫蘇正向孫杜仲請教問題,一青衣男子進了鋪子。林紫蘇見這男子約莫有四十多歲,面白無須,不由得心念一動。

  大衍朝男子三十蓄鬚,似這男子的年紀仍沒有鬍鬚,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那男子走到孫杜仲面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低聲道:「孫老,今日又要煩擾你了。」

  孫杜仲皺了一下眉,說道:「小莫,你們老黃是怎麼搞的,都到了那個位置,連太醫院都使喚不動嗎?」

  小莫偷偷地瞧了林紫蘇一眼,這有外人在場,他不敢亂說,只能支吾著應道:「天意難測,許多事黃公……黃公夾在中間,也是為難的緊。」

  「老黃一向都是爛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個位置」

  孫杜仲擺了擺手,說道:「瞧在錢的份上,你讓病人進來罷,我來瞧瞧,這次老黃又扔給我一個什麼樣的麻煩事。」

  小莫見孫杜仲鬆口,忙喜孜孜的叫了一聲,緊接著便有四人抬著擔架進了屋子。

  擔架上躺著一個人,身上多處被白布包裹,面色蒼白,氣若遊絲,臉上有三四處燒傷的痕跡,看樣子塗過了燙傷的藥膏,仍有血水不斷滲出。

  這病人臉上的傷著實恐怖,林紫蘇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

  孫杜仲卻是面色如常,走上前去皺著鼻子聞了聞,又盯著病人看了幾息,見這人左臂袒露在外,雖是有些浮腫,總算還算完好,就伸手切住了對方的脈門。

  孫杜仲凝神片刻,鬆了病人的手,氣鼓鼓地說道:「馬上要死了的人,你們這時候把他送來,當老頭子是神仙嗎?」

  小莫頓時愣住了,問道:「孫老,可有什麼不妥嗎?」

  孫杜仲沒接小莫的話,把林紫蘇叫了過來,說道:「丫頭你看,這人神疲倦臥,全身水腫,脈象無力,明明是燒傷陽脫的症狀。太醫院的那群庸醫,按著燒傷火毒去治,這不是想要人命嗎?」

  「看這小子的傷勢,本不算嚴重,可被那群庸醫耽誤了病情,怕是難救活了。日後你若是遇上這樣的情形,萬萬不可施治,免得被人訛上。」

  孫杜仲與林紫蘇解釋完,這才指著小莫的鼻子,跳腳斥道:「你方才問我有什麼不妥,我告訴你,豈止是不妥,簡直是大大的不妥!太醫院想治死的人,你們送到我這裡來,老黃是想讓我與太醫院為敵嗎?」

  聽了孫杜仲的話,小莫心下震驚,臉上卻是陪著笑,說道:「孫老,這哪能呢,您與黃公幾十年的交情,黃公對您一向敬重。等咱.等我回去就查,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黃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計人命,竟然還算計到您的頭上!」

  「幾十年的交情倒有,若說他敬重老頭子,那可就是無稽之談了。我不管你們的事,你們愛怎麼查怎麼查,回去跟老黃說,這次不是我見死不救,實在是愛莫能助。」

  孫杜仲冷哼了一聲,給了小莫一記白眼,繼續說道:「你們把他抬回去吧,莫要死在我的店裡。」

  「孫老,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來的時候上面可是有過交代,務必要將人治好,孫杜仲不給治也就罷了,還說這人命不久矣,那自己回去可是沒法交差,小莫陪著笑,近似於哀求道:「您老一向是救命的菩薩,就請您發發善心,救他一命。」


  滿屋的人都在等著孫杜仲回應,孫杜仲盯著小莫身後的幾個人,打量了許久,一臉不豫道:「老頭子著實是命苦,難得清靜幾年,還被你們給賴上了。我都到了這把年紀,不定哪天就死翹翹了,也不差你們這幾個錢,走走!都走!」

  小莫見孫杜仲似是有些生氣,同孫杜仲說道:「孫老如此說,那我也不好勉強,這病人的傷能不能痊癒,就看他的造化罷。」

  他說著揮了揮手,示意身後幾人抬著病號出去,又道:「近幾日我身上也有些難言之症,若是治不好,怕也是命不久矣。孫老既是自己人,請為我治一治吧。」

  這聲音說的極是平淡,孫杜仲瞥了他一眼,說道:「還是免了,你如許多的心眼,我防著你還來不及,是萬萬不會給你治傷的。不過老頭子心善,給你指條活路罷,你的病我這小徒弟或許能治好,你要不要讓她來試試?」

  孫杜仲說完,唯恐小莫沒聽明白,指著林紫蘇說道:「這就是小徒,你的傷就由她來治罷。」

  林紫蘇頓時瞠目結舌,自己什麼時候成叔祖的徒弟了?那邊的小莫見林紫蘇年紀幼小,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問道:「孫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老頭子都這把年紀了,哪還有時間消遣於你?只消能治好,你還管誰來治嗎?能讓你痊癒就行」

  孫杜仲沒好氣的說著,問林紫蘇道:「丫頭,他不信你的醫術,你與他說說,方才那個傷者該如何施治?」

  林紫蘇沒什麼醫治的經驗,醫書倒是看了不少,聽孫杜仲方才說那人是火傷陽脫的症狀,就道:「當外敷五黃膏,內服黃參回陽湯。」

  孫杜仲微微頷首,又瞪了小莫一眼,說道:「聽到了吧!我徒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用把脈,就已經知道怎麼治了!」

  小莫被孫杜仲說的是啼笑皆非,他與孫杜仲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知道這位老先生的怪脾氣和本領,既然孫杜仲說了能治好,就放下心來。

  他從袖中取出一錠二十兩的銀子遞給孫杜仲,說道:「明師出高徒,想來令徒的醫術也是極高明的,就請林姑娘幫忙開藥吧。」

  孫杜仲喜笑顏開的接過銀子,說道:「好說,好說。」

  他將銀子揣進懷中,同林紫蘇說道:「左右無事,今日這方子我來寫,就當練一下字。」

  說話間,孫杜仲已經把藥方寫了出來,林紫蘇只用照方抓藥就行。

  孫杜仲開的藥並不難配,林紫蘇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將藥配了出來。

  她把藥遞給那小莫,交代了用法和用量,小莫千恩萬謝離了藥鋪。

  孫杜仲待小莫一行走遠,臉上的憊懶之色逐漸消失不見,低聲道:「這個老黃,遲早要把老頭子給繞進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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