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我本櫟陽逍遙郎,天下於我何加焉?
鴻音迴蕩。
任平生面色平靜的看著台下齊聲響應的師生,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演講和上課果然不一樣,是門技術活。
給學生上課,只需要根據教案,將相應的繪畫技巧告訴學生,確保學生都能聽懂就行了。
演講卻不是如此,光是將心裡想的完完整整的說出來,就是一件難事,更別說調動底下人的情緒,引起共鳴。
他剛才說著說著就不自覺的偏離了他昨晚寫的提綱,以至於盛世沒有描繪到位,想說的一些話更是沒有說出來。
任平生現在感覺是他想弄個大的,結果卻是拉了坨大的。不過,剛才也不是沒有讓任平生感到慰藉的地方,他剛才說的時候言語還算流暢,沒有下意識的啊、嗯,這個,那個等。
同一時刻,伴隨著師生的話語落地,學論堂內恢復安靜,任平生知道該他說話了。他想就此打住,又覺得這樣有些虎頭蛇尾,左右一思量,任平生開口。
「諸君願與孤一道,追逐那遙不可及的夢,踏上註定充滿荊棘的路,孤心甚慰,若大離人人都如君等,何愁不能實現盛世。不過,孤不僅要你們相隨,還要你們有質疑孤的決定,糾正孤的勇氣。」
任平生頓了一下:「孤非聖賢,為人行事必有錯時,若無人敢質疑孤,糾正孤,孤的小錯就會變成大錯,大錯便成大害,進而害了天下,又何談創造盛世?
而爾等若是沒有質疑孤的勇氣,在科學研發時,面對前輩高人的結論,就會失去進取、改進之心,裹足不前,進而導致科技停止。科技一旦停止發展,生產力難以提升,我等又要如何通過提升生產力,實現我們追求的盛世?
所以,孤不僅要你們相隨孤,還要你們有質疑權威,挑戰權威的勇氣。」
任平生抬手指向全程站在一旁,低頭不語的江無恙。
「江無恙在這方面做的就不錯,儘管在孤看來他的腦子有點問題,竟然把孤想成那等下作之輩,使孤一度很想揍他,但他敢質疑問,敢找孤要一個答案,就值得表揚,值得你們效仿。」
江無恙抬眸看向任平生,慚愧、自責如洪水在心間泛濫,流淌全身。其實,以他對恩師的了解,他有料過恩師不會在意他的詰問,但真聽到恩師這樣說,還讓他人效仿,他就愈發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就像顏院令說的,他的確沒有資格潔問恩師。
但「江無恙。」
江無恙下意識的拱手應道:「學生在。」
「你適才聽到孤那樣說,是不是認為孤是假借盛世之名,實為掩蓋篡逆之罪?」
此話一出,滿堂瞬靜,除了南韻,余者皆看向江無恙。
江無恙嘴巴微張,下意識的警了眼顏壽山,遲疑道:「不敢瞞恩師,學生確有此念。」
顏壽山恨鐵不成鋼的瞪著江無恙。
符運良則是警了眼江無恙,暗暗感慨江無恙不愧是秦王的學生,頭不是一般的鐵。不過,秦王更不愧是秦王。
在聽到秦王讓在校師生都來學論堂時,符運良就覺得秦王、江無恙將會在學論堂上演一場激烈、緊張的辯論。秦王很有可能會被江無恙詰問的惱羞成怒、一度失態。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秦王會將「辯論」變成「課堂」,讓本該占據主導的江無恙,宛若課堂上發問的學生。
如此就像諫臣在朝堂上質疑皇帝,指出皇帝的問題,不論皇帝的回答是否能讓人滿意,世人都要稱讚皇帝廣開言路。
其他師生想的沒有符運良多。他們僅是感慨江無恙頭鐵,然後看看江無恙,看看秦王,等待秦王開口。
任平生掃視眾人,說:「在座的諸位有誰是和江無恙一樣的想法?」
無人回答。
任平生看著一些目光閃躲的人,笑說:「爾等莫要緊張,孤問你們這個,不是要釣魚執法。孤要說的是,你們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換成孤坐下面,聽到台上的人那樣說,孤只會比你們想的更過。
比如,說的比唱的好聽。自古哪個篡逆的不是打著正義的旗號,幹著苟且之事。任平生,你今天就算把天說出花來,也改變不了你篡權謀逆的事實!
如果你們沒有這個想法,盲目的相信孤所說的一切,孤反而要去檢查教科書,看看是書里的哪段內容,把你們教成了盲目、愚忠的腐儒。」
任平生接著說:「有人聽到這,肯定會想任平生真虛偽,就沒見過這麼虛偽的人,鬼才信你不想有人愚忠你。說實話,沒有人不想有人愚忠自己,這能省去很多事情,但於國於民而言,不是好事,是壞事、惡事。
以孤為例,孤若愚忠太上皇,大離就仍是向匈奴卑躬屈膝,納貢和親的大離,何以洗刷國恥,
揚大離國威?」
任平生略微停頓:「說出來,諸位可能不信,孤在決意發動驚雷之變前,一直在猶豫、遲疑,
到底要不要這樣做。任氏世受皇恩,孤這樣做了,會讓任氏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背上永世罵名。
孤父亦會和孤斷絕父子關係,反目成仇,孤的母親也不會理解孤。
再者,太上皇一直以來待孤不薄,孤這樣做了,對不起太上皇。」
任平生扭頭看了眼任巧:「巧兒當時一直勸孤不要這樣做,大離榮辱、興衰雖然是與每一個離人都息息相關,但歸根結底,大離是南氏、是太上皇一人、一族的大離。
他們都不在意匈奴帶來的恥辱,心甘情願的給匈奴人送錢送女人,我們為什麼要背上被滅族和千古罵名的代價,為大離洗刷恥辱?反正大離要亡,亡的也是大離,亡不了任氏。「
任巧忍不住警向任平生,見任平生面有掙扎、糾結之色,想吐槽的同時,又陡然想到任平生以前跟他說過,朝堂上的官員才是世上最厲害的優伶,沒有人能看出他們的表演痕跡。
現在看來的確,即便她是當事人,見任平生說的如此情真意切,她都忍不住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說過這話。
不過腹誹歸腹誹,任巧表面上甚是配合的流露出相應的表情、眼神,以佐證任平生之言的真實性。
任平生沒留意到任巧的配合,繼續說:「聽了巧兒的勸說,孤當時更加動搖。是啊,孤固然一直都說大離是天下人的大離,而非一人一姓的大離,但事實上大離就是南氏一族,是太上皇一人的。
太上皇不思進取,甘願受辱,孤為何要為了大離,為了雪恥,讓任氏擔上滅族之禍,背上千古罵名?
就像小時候,孤父要孤好好學習,將來報效朝廷時,孤說我本櫟陽逍遙郎,天下與我何加焉?
孤生於五世三公的任氏,是當朝太尉唯一的兒子,太尉於孤是嚴厲又放縱,孤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逍遙生活,孤為什麼要為了南氏一族的大離,為了不思進取的太上皇,擔著滅族之危,背著千古罵名,就為了洗刷所謂的國恥。
看那廟堂之上的袞袞諸公,他們有幾個在乎大離興衰,在乎被匈奴人羞辱,孤無官無職,為何要管?」
「因為你傻。」
一直沒有開口的南韻,忽然開口接了一句。
任平生下意識的看去,只見南韻媚眼柔情的看著他,接著開口道:
「朕當日就跟你說過,你無需冒著天下之大不,發動驚雷之變,只需多等上兩個月,待匈奴人集結好大軍,一舉攻入櫟陽,殺了太上皇和滿朝諸公,你再截斷匈奴人退路,關門打狗,消滅匈奴。
屆時,你就是擎天保駕之臣,是大離的英雄,結果你非要在意一點黔首的性命,不忍他們慘遭匈奴人的掠殺,不忍不相信你、一心想要剷除任氏的太上皇和滿朝諸公受辱,發動驚雷之變,以集結力量,嚇退匈奴。
如此,你固然是讓大離免去一場浩劫,但你也落了個父子反目,母親不解,世人唾罵的境地。
就是這樣,世人還骯髒的認為你以子代離,行那等下作之事。也就是你心善,依朕的脾氣,就應把這些人全砍了。
衣冠狗之輩,何敢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