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窟族的覆滅,鋼岩族首的戰死讓巴托姆深受觸動。
博朗鎮名義上是落葉城的邊境據點,其實是塔窟、赫默兩族的自治地。巴托姆和他的老夥計也是在地母神殿的庇護下,經營冒險者之家,積攢了驚人的財富,發展出自己的勢力,還不用擔心會受到達官貴人的覬覦。
近二十年的時光,冒險者之家和塔窟、赫默兩族相處融洽。巴托姆老闆自認為與鋼岩族首建立了深厚的交情。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博朗鎮遇到半獸人入侵的危機,鋼岩毫不猶豫地犧牲博朗鎮的半精靈,讓冒險者之家也跟著淪為掩護赫默族逃離險境的犧牲品。
巴托姆當時心懷忿恨,他所謂的交情在族首的心裡居然不存在,但仔細回想一下,這麼多年,鋼岩對冒險者之家也沒有提出過多少讓人為難的要求。
如果不是維爾托克非要留在後門城樓上觀戰,巴托姆恐怕永遠也無法想像,塔窟族首根本不是類人,至少不是他認知中的類人智慧種。
滿天風雪遮蔽半精靈的視野,卻無法阻擋一個四級劍士的目光。巴托姆親眼目睹大地領主的非人身姿,以及祂恐怖的力量,如同神話故事中的角色突然來到現實。巴托姆這才意識到自己和鋼岩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他對塔窟族首的不滿與怨憤煙消雲散。隨著半獸人酋長將強橫不可一世的鋼岩族首斬於斧下,紅獅巴托姆的心靈受到巨大衝擊。
很奇怪,他明明應該和鋼岩站在一邊,但大地領主對凡物的壓迫性太過強烈。巴托姆看到祂無情地屠戮半獸人與蠻族,也不由得感到恐懼,而蠻鬥士與屠夫捨生忘死的反擊也令人震撼。
鋼岩之死,不需要旅館老闆的憐憫,就像躲在洞裡的兔子沒有資格同情一頭重傷垂死的老虎。但頂住巨大壓力,打敗老虎的狼群卻值得敬佩。
半獸人與蠻族合力打敗了一個巴托姆自認為不可能擊敗的對手,證明了戰士的意志、智慧和力量究竟能達到什麼樣的程度。
巴托姆的心裡已經有了決斷,他拍了拍巴掌,果斷說道:「嘿,夥計們,現在該動身了。在走之前,大家先聽我說兩句……半獸人和蠻族一定會追殺從博朗鎮逃走的居民和冒險者。他們提前分散逃跑,主要是逃往西邊的金沙鎮。我們是最後一批撤離的人,如果還是去金沙鎮,恐怕要被蠻族劫掠者追上。所以,我們不能去西邊。而東邊是半獸人和蠻族的老巢,更不能去……往南走是逆風,半獸人的鼻子能嗅到我們的氣味。我想過了,我們應該往北邊走。北邊有陰影潛伏者盤踞的黑森林。幾天前,金橡名門的龍騎兵也是去北邊捕獵陰影潛伏者。休蘭特和龍騎兵在替我們開路,北邊應該不會有半獸人和蠻族的伏擊者。就算有,它們也被龍騎兵打垮了……」
「頭,這種事情,可以留到路上說!」暗行獵手麥克斯急切地說道。
巴托姆沒有理他,把目光轉向維爾托克,溫和說道:「維爾,能解下你的面罩嗎?」
維爾托克剛剛目睹了一場精彩的戰鬥,好奇心得到極大滿足。塔窟族首變身大地領主的形象,似曾相識。他的腦海中隱隱回想起一顆撐天巨樹,每一片樹葉都在傾瀉金色的陽光。樹幹有自然生成的平台,自己似乎就坐在平台的王座上,一位比變身後的鋼岩更高大的岩精靈單膝跪在自己的面前,低著頭,好像在聆聽著什麼。但更詳細的記憶畫面,他想不起來。
聽到旅館老闆的話,走神的維爾托克沒有多想,隨手解下自己的面罩。
除了科爾醫師和三個半精靈女僕,其他人看見易容後的維爾托克忍不住一陣驚嘆。
「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夥伴,記住維爾托克現在的樣子,他以後叫維克多,塔窟族和半精靈的混血。你們絕不可以泄露他的真實身份。」巴托姆嚴肅地說道,頓了頓,又對維爾托克說:「維爾托克先生,我們可以信任你嗎?你可以信任我們嗎?」
警衛隊長約克有不好預感,叫道:「頭,你……」
「閉嘴!」巴托姆平靜地直視維爾托克的眼睛,透著沉重與堅定。
維爾托克歪著腦袋,想了想,誠實地說道:「莎拉大嬸信任我,我也信任莎拉,這算是信任你們嗎?」
「呃……好吧。」巴托姆轉頭對胖廚娘誠懇地說道:「莎拉,我想求你,請維爾托克先生領導、幫助並庇護冒險者之家。」
莎拉翻了個白眼,她還是對維爾托克說道:「維爾,如果這頭老貓死掉了,我請你儘量照顧一下冒險者之家的成員……當然,是在對你的有利的情況下。」
維爾托克笑著點頭道:「好的,莎拉,我會盡力的。」
旅館老闆如釋重負,笑著說道:「維爾,我不是好的指揮官。」
「嗯,的確很一般。」
「…你說話還是這麼直接。」巴托姆搖頭失笑,旋即又眉飛色舞地說道:「但我攢下了龐大的財富。我們在博朗鎮損失的財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每隔三年會把賺到的錢拿出去投資,我們在落葉城、激流城、龍翼城都有代理人,他們暗中替我們經營種植園、商鋪和旅館。他們的名字、地址都在這個包里。」
巴托姆解下斜跨腰包,遞給維爾托克,說道:「你要先找到我的一個老夥計維綸,冒險者之家投資的產業都由他打理,那些代理人也都認他說話。維綸雙腿殘疾,住在落葉城北邦郊外的紅鹿種植園……」
旅館老闆簡直是在交代遺言。科爾醫師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領,低吼道:「巴托姆,你究竟想幹什麼?」
「為了一個願望。」巴托姆推開科爾的雙手,淡淡說道:「那些畜生侵占我的地盤,我應當有所表示。」
他目露凶光,像極了一頭暴怒的獅子。
科爾鬆開手,吶吶說道:「沒必要的,真沒必要……」
巴托姆走到約翰等人的面前,沉聲說道:「好好輔佐維爾托克先生,等我追上你們,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這些年輕的半精靈總共二十多個,他們都是被赫默族放棄的混血兒,也冒險者之家第二代、第三代的核心成員,同巴托姆老闆有父子、祖孫般的感情。店夥計皮魯就揉著眼睛,哽咽道:「老闆……」
「別哭,我又不是要自殺。我他麼的就是想宰掉幾個半獸人屠夫或蠻鬥士!」巴托姆摸摸皮魯的頭頂,寬慰道:「幹完這件事情,我會想辦法逃走,然後和你們在預定的地方集合。」
三級盾衛士哈克衝動地說道:「頭,我留下來和你一塊干!」
巴托姆哈哈一笑,罵道:「你給我滾……本來我能走的,有你拖我的後腿,我們倆都得死。」
維爾托克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接口問道:「巴托姆老闆,你是想殺幾個敵人出氣?」
你的反應可真夠慢的,和那個聰明睿智的維爾托克真是同一個人?
巴托姆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心聲說出來。這樣的維爾托克其實才是最理想的「繼承人」。他心靈純淨,不通人情世故,沒有善惡的觀念,當然也沒什麼壞心眼,輔佐他的人才會有自由發揮的空間。至於他是否有領袖的才能,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維爾托克天生能夠凝聚人心。
「我已經老了還不服老,變得軟弱了也不承認自己軟弱。」巴托姆先自嘲了一句,又磨著牙齒說道:「但不服就是不服,不承認就是不承認!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旅館老闆兇惡的表情顯示出他的決絕,維爾托克驚訝地看著對方,想起一句話,便說道:「能夠直視內心的軟弱是一種勇氣的體現。」
巴托姆似乎很受用維爾托克的評價,稍稍沉默,又說道:「維爾,我年輕的時候,在黑暗之地拿了一件不該拿的東西。那是一個用金色水晶雕琢的眼睛,有成年半精靈的手掌那麼大,堅不可摧。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但它應該和二月戰爭有關。聯盟出動四個頂級兵團,在黑暗之地和半獸人、蠻族、異獸人打了兩個多月,死傷無數。我懷疑那場慘烈的大戰就是為了那件東西。具體的情況,我專門寫了一封信,你在路上拿出來看,看完燒掉,別給其他人看……」
這麼有趣的事情,維爾托克怎麼會有耐心等上路的時候再看?
他立刻翻開挎包,拿出一沓棉皮紙快速翻閱一遍,然後用力揉碎,丟進旁邊的火盆里。
巴托姆瞪著眼睛問道:「你,你,這麼多內容,你能記得住?」
維爾托克聳聳肩膀,說道:「上面有很多我不認識的字,可我全記住了。」
他並沒有記住信中的全部文字,但「知識拼圖」記住就等於他記住,而且是不會遺忘的那種。
巴托姆半信半疑。那枚從黑暗之地的廢墟里找到的金水晶一直是他的心病。因為這個秘密,他和幾個老夥計始終都不敢再次踏足繁華的主城。很少有人知道巴托姆在落葉城隱姓埋名的子孫其實是假的,就連那些冒牌貨自己都不知道。巴托姆故意放出煙霧彈就是想看看還有多少人在追查這件事情,並且懷疑到了自己。如果假兒子一家的身份被人挖出來,他能知道自己被人盯梢。
事實也是如此,維爾托克的「姐姐」莉娜就查出巴托姆的孫子在落葉城的學院求學。
如果有人拿冒牌貨要挾巴托姆,他們註定一無所獲,甚至可以證明巴托姆手裡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過,按照巴托姆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是些寧殺錯,不放過的狠角色。冒險者之家的核心成員一旦被他們抓獲,難免要遭受酷刑拷問,再被殺掉。以前,他們縮在博朗鎮有鋼岩的庇護,倒也不怕那些人來找麻煩。
現在不一樣了,塔窟族首戰死,博朗鎮淪陷,冒險者之家淪為喪家之犬。如果他們緊緊抱團,或許能讓一些勢力忌憚冒險者之家的殘酷報復,但絕不包括那些策劃二月戰爭的大人物。
因為金水晶的秘密,冒險者之家現在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庇護者。巴托姆決意拿自己生命當賭注,衝擊尊者的境界,但這還遠遠不夠。他把冒險者之家核心成員託付給維爾托克其實是不得已的選擇。
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再猶豫。
巴托姆最後告誡道:「我安排冒險者之家的其他人先去金沙鎮集合,但你們不要過去,先找到維綸,安頓下來,改頭換面,掩飾好身份,再想辦法召集他們。現在,你們翻牆走!祝你們好運,但願我們可以再見。」
「但願再見。」
看著大夥用繩索翻出城樓,在雪地上狂奔遠去。旅館老闆抽出背上的彎刀,一刀斬斷絞盤上的鐵索,讓小鎮後門的鐵柵格再也不能拉起來。
現在,整個博朗鎮的原居民只剩下孤獨的紅獅巴托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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