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2024-09-17 19:24:39 作者: 森森的愛
  裴湘剛剛賣了首飾換錢,就被達西撞破並重新買了回去,這事兒發生得巧妙,所以,她再謹慎也預料不到。

  她乘著馬車在外面轉悠了一天,非常有效率地找到了想要租住的房子,並和房東做好了一個月後入住的約定。

  房租有些貴,但是裴湘很滿意,因為未來左鄰右舍的背景非常符合她的特殊需求。

  隔壁鄰居是從事海外貿易的商人夫婦,定期往北美運輸棉布、火柴之類的輕工業生活用品,街對面那一家的男主人是政府文員,供職於海關部門的一個下屬機構,據說那位先生挺受上司賞識的。

  敲定了心儀的住處之後,她又和一家客流量很大的衣飾用品雜貨鋪老闆聊了聊,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初步協議:

  裴湘提供一些手工編織的蕾絲花邊和繡品在店裡寄賣,賣得價錢越高、數量越多,給店裡的提成就越豐厚。

  這種寄賣形式並不新奇,倫敦很多家布莊和衣帽店裡都有類似的銷售形式,這也是許多平民家庭女性補貼家用的重要渠道之一。

  但是,並不是什麼人的女紅作品都能夠在店鋪里單獨寄賣的,越是受歡迎的店鋪,對寄賣品的質量要求就越高,店鋪老闆為了保證本店的口碑,一般都是用寧缺毋濫的挑剔眼光審視寄賣品的。

  例如裴湘談下的這家老牌雜貨鋪,就已經有半年多沒有接受個人的商品寄賣了,而裴湘能夠獲得眼光毒辣的老闆的青睞,還要歸功於她的新鮮圖案和精湛繡工。

  說起這個脫穎而出的女紅才能,就是原身多莉絲·格雷和裴湘兩人共同的財富了。

  多莉絲·格雷一直把自己往賢妻良母方向培養,自然不會疏忽女紅的練習,她也算是心靈手巧,無論審美水平還是針線技巧都是同齡女性中的佼佼者。

  至於裴湘,在穿越之前,雖然並沒有從事相關工作,但是卻有家學淵源,她從家族女性長輩那裡學習到了量體裁衣的基本技能。

  裴湘的母親喜歡旗袍,喜歡民族風格濃郁的手工藝品,在製作傳統服飾上頗有心得,裴湘自小耳濡目染的,也會學會了鑲邊、盤扣、編絡子等手藝,腦中記得不少吉祥紋路和傳統風格的圖案。

  說實在的,她的手藝並不怎麼精湛了,年輕姑娘的閒暇愛好大多都是時而熱情高漲,時而拋之腦後的,自娛自樂而已。

  但是,有了原身多莉絲·格雷的手藝底子後,裴湘製作出來的女紅作品就變得精美異常起來。

  細緻靈巧的針線和獨樹一幟的繡紋圖案,再加上別具一格的美裝飾小點綴,讓她臨時趕製出的樣品十分打眼,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店鋪老闆的目光,也幫她打開了一條不錯的銷售渠道。

  當然,裴湘不準備靠著女紅針線過一輩子,她只是打算靠著這門手藝救救急,給她的生活提供一個最基本的保障,之後,她還是想要學習穿越前輩們的奮鬥經歷,往出版商和報社投投稿子。

  她沒有特別嚴肅的文學理想和社會改良願景,非常願意逢迎時下最受歡迎的文學內容進行創作,賺些快錢,積攢一些人脈。

  她相信,人類的喜怒哀樂是共通的,她用心編故事,描寫得色香味兒俱全,總能打動讀者和編輯們的內心的。

  實在不行,她再突破點兒尺度,給一些不上檯面卻銷量極高的小報寫寫稿子,相信報酬也會非常豐厚的,不過,根據她這些天的旁敲側擊,據說這個領域的競爭其實也是挺激烈的。


  ——不怕不慫!本姑娘品鑑過的小顏色文兒,那是經過網際網路時代海量加持的,怎麼也算是見多識廣的理論派了吧?

  至於培養一個筆名、給作品提高格調、積攢嚴肅正經的文壇名聲這種事,裴湘想著,她可以在找到新的定居國度後,再費心維護和深入經營。

  至於現今這個時間段麼,沒有什麼事兒比攢錢和找門路離開英格蘭更重要了。

  ——再也不想過這種一出門就畫濃妝遮紗巾的日子了!

  裴湘給自己安排得妥妥噹噹之後,就返回了住處,米勒太太遞給她一份拜訪帖子,說是達西先生派人送來的,他最近想過來一趟,詢問裴湘什麼時候有空。

  「我都可以的,米勒太太,請你回復達西先生吧,就說我隨時恭候他的到來。」

  米勒太太點點了頭,轉身找人傳話去了。

  裴湘則回房間換下外出的衣服,悄悄檢查一下肚子的大小和形狀,然後才在客廳的壁爐旁坐下,低頭認真做起針線活來。

  她今天從雜貨鋪老闆那裡得到不少有用的建議,靈感迸發,心底冒出了許多改良傳統圖案的新思路,若是研究成功了,成品肯定會更加符合英國人的審美,卻又不會失去東方古國獨有的韻味。

  第二日上午,達西準時拜訪,他給裴湘帶了一本新書做禮物。

  裴湘聞著紙張油墨的香氣,突然心生淡淡不舍,這樣難得的朋友,以後應該很少再有交集了吧?

  「達西先生,能和我說說美利堅那邊的情況嗎?據說他們南部全是種植菸草和棉花的種植園,是這樣嗎?」

  達西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若是以往,他肯定會以為這是裴湘隨口而出的好奇提問,但是自從發現她在珠寶店變賣舊首飾後,他就不會再如此簡單地看待這些問題了。

  他幾乎可以肯定,身旁這個笑著說家人已經原諒她的女人,並沒有獲得親人的真正接納和及時的資助。否則的話,連私奔時都捨不得放棄的珠寶首飾,怎麼會在返回倫敦後就轉手賣掉呢?

  ——她急需用錢!

  ——或者換個思路想一想,她一直說有家人在倫敦居住,這話是真的嗎?她真的和親人聯繫了嗎?

  ——亦或者,她請求我帶她離開肯特郡這件事的背後,真的沒有其他的隱情了嗎?

  達西查看過露西夫人的那些舊首飾,都是有些價值的普通款式,上面沒有任何屬於家族或者個人的標識,他自然沒有從中發現什麼不尋常的端倪。

  但是,達西可以肯定,那些首飾的前任主人非常愛惜它們,每一件都是經過精心保管的。

  ——既然曾經珍視,為何如今要全部變賣?

  ——若是露西夫人沒有和家人和解,那她接下來準備做些什麼呢?她似乎一直對海外的情況比較關注,同我幾次談話,都在打聽異國他鄉的風土人情。

  ——難道,露西夫人準備離開家鄉?

  ——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一個孕婦……背井離鄉不是一個玩笑,露西夫人實在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年輕的紳士抬頭看了一眼溫柔淺笑的朋友,暫時壓下心中紛繁的猜測,專注於眼前的談話。

  「露西夫人,你問我美利堅如何,這可是個大問題,你這樣籠統一問,我反倒不知從何講起了。


  不過,他們南部確實盛行大規模的種植園,棉桃和菸草的質量都不錯。」

  裴湘眨了眨眼睛,期望達西能再多說點兒具體的,比如貿易船隻往來什麼的,可惜,這位紳士今天的談興似乎不高,他只是簡單地應答了兩句後,就陷入了沉默寡言的狀態。

  客人不說話,負責招待的主人卻不能任由氣氛安靜下來,所以,裴湘微笑著便換了個話題。

  「對了,達西先生,我已經和家人商量好了,他們說,那個,我現在這種狀況不宜回家去,那樣肯定會讓認識的人說閒話的,可又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去鄉下待產,怕出現什麼意外情況。

  所以,他們在格雷斯丘奇街區那邊幫我租了一個小套間,大概一個月左右吧,我就可以搬去那邊居住了。」

  達西不動聲色地斂去眼中的探究和思索,仔細琢磨了一下裴湘的話。

  ——打算儘快搬出去住?已經租了房子?

  ——格雷斯丘奇街那邊的小套間?那邊的房租……倒是不太貴,環境也尚可。

  ——那麼,她這麼著急賣珠寶首飾換錢,是為了解決房租問題嗎?她不想再接受我的幫助了?

  ——所以,之前是我想多了?露西夫人並沒有離開英格蘭的打算?

  達西換了個坐姿,看起來更悠閒了一些。

  ——應該是我多慮了,露西夫人並不是滿腦子幻想的傻瓜,即便她曾經眼瞎看上了維克漢姆。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實在沒有充分的理由遠渡他國,必須承受各種風險,這不是在自討苦吃麼?

  有了這個認知,菲茨威廉·達西隱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的滋味頗為複雜,他不知是該氣還是該嘆息。

  多少人想要扒著達西家族不放呢,若是能夠拐彎抹角地攀親帶故,都要好好炫耀一番,可她倒好,想方設法地著急離開,真是一點人情都不想拖欠。

  年輕的紳士忍了忍,到底選擇了不過多干涉,當然,這也是為了維護一下這位年輕女士的自尊心,於是,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湘奇怪地看了達西一眼,覺得他今天不太一樣,明明是他來拜訪她的,怎麼現在反而不說話了?

  似乎察覺了裴湘眼中的疑惑,達西終於想起身為客人的禮節了,為了不讓客廳里的談話氣氛陷入進一步的尷尬境地,他用一種比較奇怪的語氣問道:

  「露西夫人,你和你的家人商量好今後的出路了嗎?你父親準備怎麼安排這個孩子?」

  裴湘的眼眸中划過淺淺的疑惑。

  ——他在彆扭什麼?

  「父親他……應該是會聯繫一位一直單身的遠親,請那人代為撫養。不過,我會爭取邀請那位親戚到倫敦來,和我生活在一起,這樣一來,我就不用離開我的孩子了。」

  這個問題讓裴湘的目光暗淡了不少,她輕輕地摸了摸肚子,眉梢眼角全是脆弱又依依不捨的愁緒。

  「至於未來出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最近幾年我是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打算了。我相信,我的家人也不會催促我的,他們一向體諒我的敏感情緒。」

  達西抿了抿嘴唇,心中五味雜陳。

  他開始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著身邊的女人,耳中聽著她半真半假的胡謅,卻又無法真正地生氣。就連被愚弄欺騙的憤慨也煙消雲散了,反而全是同情和無奈。


  甚至,還有一些尊重摻雜在啼笑皆非的情緒里。

  ——不是什麼人都勇於走出舒適富足的生活環境的。

  ——在倫敦,漂亮的女人有許多捷徑可以選擇,稍稍放下一些堅持,就可以成為一隻遠離風雨侵襲的金絲雀的。

  他想到被他留在馬車裡的那匣子舊首飾,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錯覺,也許,露西夫人的人生其實是由兩部分粘合而成的。

  前部分屬於那個昏頭昏腦跟著威克漢姆私奔的傻姑娘,如今已經變得遙遠而模糊。

  至於後半部分,則是那個敢於在格魯夫莊園的林間小路上攔住他,向他這個陌生的男人尋求幫助並且坦誠過往的鮮活女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鮮活的女子給他的印象越來越深刻,她愛撒謊,她想逃離,她要撇清關係,她對外面的世界興致勃勃,她言之有物卻不柔順乖巧。

  她的心中,似乎有許多叛逆的計劃,她的目光,落在了更廣闊的天地里,好似大不列顛諸島都裝不下她。

  她不願意接受過度的幫助,她不願意欠下太多的人情債,她寧可失去安穩無憂的庇護,她低頭柔弱地微笑,但她的靈魂卻在平等地注視著他。

  ——可是,她驕傲的底氣到底來自哪裡呢?

  「露西夫人,不管怎麼說,我先預祝你的喬遷之喜。你一個月後搬家,對嗎?可惜,我那時候大概不在倫敦了,我需要去北邊的工廠處理一些帳目上的麻煩。」

  裴湘莞爾一笑:「謝謝你,達西先生,只是搬一次家而已,從倫敦的格羅斯維諾街區搬到格雷斯丘奇街區,比你去北面的工廠可近多了,我該預祝你旅途愉快,事事順利的。」

  達西應了一聲,突然覺得對方笑得彎彎的雙眸太過明亮,語氣也輕鬆自在得過分,實在擾得旁人心裡亂糟糟的。

  年輕的紳士低頭喝了一口微涼微澀的紅茶,努力平復胸口的鬱郁之情。

  兩人接著商談了幾句搬家的事宜,達西又招呼米勒太太進來,吩咐她到時候一定要帶人去幫忙,務必把裴湘的住處安排妥當。

  這次的拜訪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之後,達西便告辭離開了。

  等他登上馬車,再次瞥見車座上孤零零放著的首飾匣子的時候,終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想著,人真的挺奇怪的,但凡屋內的露西夫人對他表現出一丁點兒的非分之想,他就會立刻拉開距離,絕對不給她任何得逞的機會和錯誤的鼓勵。

  可是,當對方急著離開並堅持保持距離了,他又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達西暗自思考,這份起伏糾結的心情,絕對不是因為自己對露西夫人生出了男女之間的好感,而是因為對方天性中的獨特與慧黠。

  ——以及,友誼!

  對達西來說,相處起來如此輕鬆自在的年輕女性實在太少了,至此以後漸漸拉開彼此的距離後,他自然會感到遺憾。

  至於這份濃重的遺憾中還有什麼晦澀幽昧的悸動?達西就弄不明白了。

  他也不打算為難自己,只當是最近太過忙碌於維繫人際關係,並看了太多上流社會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後,才產生了這樣奇怪的情緒。

  「等我從北部工廠回來後,一切都會變得正常的。」男人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首飾盒子,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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