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金創瘛瘲

2024-09-18 23:57:49 作者: 鯽魚湯要加香菜
  張燕和戲志才傳來的消息只是叫種平驚訝,但最叫他憂心的卻不在於此。

  他離開許都前曾殷勤叮囑吳質,若是種輯有何異常動靜,務必要立即給他傳遞消息。

  畢竟其他人不了解種輯,作為兒子的自己,難道還不了解嗎?

  老爹靜悄悄,定然憋大招。

  時至今日,吳質那裡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這不能不讓種平深感憂慮。

  他真擔心自家老爹會趁自己不在憋個大的,到時候自己連救都來不及救。

  懷著這樣深切的擔憂,幾乎是在那批被劫的糧草找到的第二日,種平便主動向劉表辭行。作為客套,也是為了答謝劉表出人出力的辛勞,他將此行所獲的大部分財物都交到了劉表手上。

  他與劉表都清楚,領軍搜尋這批髒物的蔡瑁,私自也昧下不少錢財,但二人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種事情心裡有數就好,何必鬧出來難看?

  種平上門辭行了三次,劉表也極親熱的再三挽留,兩個人都做足了場面,劉表才依依不捨的應下種平的離別之請。

  當然,派去送別的還是小兒子劉琮和龐紀。

  至於大公子劉琦,種平在荊州呆了五六日,也不過是初至荊州的第一日中見過一面。

  由此可見,劉表對這個大兒子的冷落和不重視,他幾乎是將屬意小兒子劉琮作為繼承人這件事擺在了明面上,蔡家的勢力也因此在荊州水漲船高。

  荊州的內務如何,已經同種平沒了任何關係。

  他剛結束了冗長的送別之禮,又絞盡腦汁地搜尋出一首四言的離別詩相贈,這會兒只想找個地方癱著,好好休息一下。

  「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劉景升偏愛幼子如此,荊州日後必有禍患。」

  國淵目送劉琮二人離去,想起龐紀眼中隱有憂色,忍不住心生感慨。

  「繼母如母,為人母而不能愛其子,可謂慈乎!親其親而偏其假,可謂義乎!」

  種平其實也搞不清楚劉表是怎麼想的。

  他知曉如今劉表對劉琮的溺愛背後少不了蔡夫人的枕頭風,但只是因為寵愛幼子,便將長子棄之如敝履,這操作屬實令人迷惑。

  這也難怪國淵認為劉表並非明主。

  「劉表此人虛名無實,徒有坐談之能,我怕他荊州基業,將亡於一婦人之手。」

  魏種因著蔡瑁的緣故,對劉表的觀感極差,話語中難免帶上貶低之意。

  種平將這話聽進了一半,默默在心底將荊州划去,暗自思考著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可以作為劉備的基本盤發展。

  他們此次回兗州選擇的是自江夏入丹陽,再行水路回許都。這條路比起直接從南陽去穎川,再從穎川到許都要遠得多,且途中還要經過徐州,若非是與鄭玄有約在前,種平內心其實更傾向於選擇第二條路。

  畢竟他和呂布中間隔著一匹赤兔馬的恩怨,種平確實不是很想和呂布相見。

  「聽說長沙太守張機長於傷寒之症,不知與華元讓先生相比如何?」

  魏種先前在襄陽聽聞江魚生食鮮美,自己嘗試了一次,讚嘆不已,接著數日都以生魚為食,結果得了泄瀉之症,若非劉表府上大夫醫術高明,他現在恐怕就要被迫留在荊州了。

  「元化先生似乎是長於外科,這……不太好相比吧?」

  在船上閒著也是閒著,國淵興致勃勃的加入了討論。

  「那金創瘛瘲應當歸於外科吧?」

  種平突然聯想到據說是還在修養的夏侯惇。

  破傷風應該是屬於外傷沒錯,那我找樊阿去應當是沒找錯人。

  「自然是歸外科。」

  國淵想了想,補充道:「我亦聞有用湯藥醫治此疾的,似乎是水煎蟬蛻,並以黃酒送服,只是不知是否有效。」

  種平難得陷入茫然,以他貧瘠的知識面,他只知道要去打破傷風針……

  「此症乃風邪之毒,風勝則動,引動內風,當祛風化痰,止痙定搐,黃酒有何用?」

  魏種搖了搖頭:「鄉野雜方,不足為信。」

  種平眼見著這倆人就如何醫治金創瘛瘲之症談得興起,自己似乎有些多餘,於是趁二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轉頭和虎子一起躲了出去。


  雖是嚴冬,江岸兩處卻仍可見不少蘆草,此時江上風平浪靜,種平站在船頭,能依稀看見不遠處村舍房屋之上飄蕩著的炊煙。

  想在兩三日之中便趕回許都,似乎是有些不可能了。

  種平心生悵然,他已經許久沒能和種輯在一起平淡度過一年,這個辭舊迎新之際,他應當只能和國淵等人在這條船上度過了吧?

  然後他看到了身旁的虎子。

  他其實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在石村的見聞如實相告。

  那場景太過慘烈,連訴諸言語都是一種殘忍。

  「我記得你如今是在李將軍手下?」

  種平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些突兀,剛剛鼓起的勇氣和打好的腹稿都隨著他語氣的遲疑而消散。

  虎子點了點頭。

  他雖然容貌給人一種很憨厚的印象,但實際思維極為靈活,種平面上細微的情感變化並沒有逃過他的感知,他此時大概已經知曉種平想和自己說什麼。

  虎子說起了之前請種平替自己轉交給養母的那幾匹新布。

  「待回了許都,我便為母親裁上幾件新衣。」

  他低頭去望那奔流不止的江水。

  「……已經不必再勞煩先生替我轉交了。」

  種平陷入了沉默。

  他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我本姓霍。」

  虎子的嗓音很低。

  「母親告訴我,她拾到我時,在我身上裹著的布帛上看到一個「丘」字……這或許就是我的名字。」

  「丘,土之高也,君子山嶽定。」

  種平拉著霍丘,盤腿坐了下來,他從衣袖中掏出一瓶從劉表那薅來的酒遞過去:「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喝點酒嗎?」

  霍丘接過了酒壺,卻只是將它放到了一邊:「我是先生的護衛,不可因醉酒誤事。」「那等回了許都再喝。」

  種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時候我陪你喝,一定要喝到大醉方休。」

  霍丘握緊了種平重新塞進他手中的酒壺,他知道種平向來不愛飲酒,酒量也極淺。

  此時他只覺得心中既酸澀又感激,種平救了小豆子時,他便曾在心底發誓要報答種平的恩情,然而今天這個念頭發生了改變。

  他的注視著江水中二人的倒影,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一飯之德必償,何況先生如此待我?

  睚眥之怨必報,更不必說是血海深仇。

  前方便是廬江。

  霍丘望向兗州的方向,目光沉沉。

  「蟬蛻歸肺經,利咽開音,息風止痙,以蟬蛻入藥確實可行,但黃酒歸脾胃,飲酒多是做溫經散寒之用,同這金創瘛瘲有何關係?」

  直到一行人進入了廬江,魏種還在和國淵就治療金創瘛瘲之症不該用黃酒這一味藥爭論不休。

  「可黃酒亦有通絡止痛之效,手足麻木者,常有以黃酒為藥的。」

  國淵覺得魏種實在太過武斷。

  種平聽這兩人爭辯了一路,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想著若是自己不打斷,這兩人恐怕能吵到天黑,於是開口建議道:

  「聽聞元華先生近日在廬江坐診,我正要等先去拜訪康成先生,何不在路上打聽一二?」

  「老師入廬江以來便在三公山下隱居,周遭既無村落,又少行人,恐怕難以探聽到元化先生的消息。」

  國淵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如去問郗鴻豫,他手上倒有幾本古舊的醫書,拿黃酒治人手足麻痹的方子就是我自他那裡看來的。」

  種平對郗慮並沒有什麼印象,他只記得這人似乎也是鄭玄的學生之一,完全忘記了自己曾和此人有過一面之緣,並且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對方當做了假想敵。

  「古書多有謬誤,也未必做得真。」

  魏種搖了搖頭,他認準了自己無錯,有心和國淵再辯上一辯,但念及種平和鄭玄情誼……

  其實是他自己也仰慕鄭玄的才名,眼見著已離三公山不遠,魏種有些按捺不住內心想要去拜謁鄭玄的渴望,正好種平和國淵都給了台階,他也就借坡下驢,暫時止住了這個話題。

  鄭玄初至廬江時,本想著帶領一眾學生在城郊鄉野之處定居。

  但是他將至揚州的消息在士族中傳揚開來,每日僕從所收的拜帖數不勝數,時不時便有當地名士大族邀他去講學。

  因著這些人禮節具備,治學的態度又無比誠懇,他先時也一一應邀,做過幾次場面較大的講學,但後面實在力有不逮,偶爾託病推辭,登門拜訪的人卻是一點也不曾減少。

  期間,他有不少弟子學成離去,仍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求學的弟子僅剩下二三十餘位,這些學生都是時刻侍奉在他左右的,每日耕讀不輟,大都可以耐得住寂寞。

  鄭玄這才重新將隱居之地選在了三公山這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但即便他已閉門謝客,只想一心教導弟子編撰書籍,但仍有一些人的邀請是他無法拒絕的。

  比如此時自稱為揚州牧的袁術。

  很不巧當種平一行人到達三公山時,鄭玄還在袁術的宴席之中,尚未歸來。

  魏種大感失望,雖然面上不顯,但繼續和國淵談論起是否應該用黃酒這一味藥時,他的態度明顯變得遷就了許多。

  國淵出揚州替鄭玄給種平送信之餘,也是在尋覓值得輔佐的明主,這件事他的那些師兄弟們都心知肚明。

  畢竟,選擇繼續留在鄭玄身邊的這二三十餘人中,只有少部分是覺得經學精妙,想要花一生去探索,其餘大部分人,更多的是在觀望著天底下的英雄,等待時機,靜候明主。

  國淵此次歸來的神情表現,明顯是並不屬意奉劉表為主,和他交好的崔琰不免覺得好奇。

  「子尼,你不是常說『男兒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嗎?那劉景升單騎入荊州,難道也並非是你所敬仰的英雄?」

  國淵神色坦然:「若我早生二十年,劉景升或為明主,但如今……只能說是名過其實。」

  「那你此次回來是要繼續侍奉在老師左右?」

  崔琰不料會從友人口中,聽到這般對劉表的評價,語氣中也生出幾分感慨。

  與國淵所渴求的建功立業不同,他從前也喜歡過武功,現下卻更喜歡鑽研文辭內政。

  劉表如何,他已大概知悉。

  這揚州的袁術是什麼性格,他也了解一二。

  於他而言,他更希望自己學成之後可以去豫州或者兗州,袁紹和曹操二人在他眼中都是值得輔佐的對象。

  「不,我打算隨伯衡一起回許都。」

  國淵神色認真,他向來是做下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的性格。

  這下崔琰是真的詫異了,他提劉表時還帶著幾分對國淵的調侃,此時卻是發自內心的疑惑,以他對自己這位好友的了解,曹操並非是他會願意輔佐的對象。

  難道是好友突發奇想想去某位公卿府上當門客?這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

  崔琰甚至有些想開口詢問種平,但轉念一想,好友不說,定然是他想輔佐的那人身份敏感,自己做事一定要追問,恐怕會橫生事端。

  再者終究有種平照顧,國淵又向來有主意,自己何必要過於擔心,刨根問底呢?

  他自己把自己成功開解的同時,魏種對著郗慮的醫書研究了許久,心中已經知曉國淵的方子確實可行,只是仍有些拉不下臉面,合上書卷,強行為自己挽尊。

  「雖然是可用黃酒,但黃酒釀造方法不一,功效亦有差異,還是容易造成意外,此方不甚可取。」

  郗慮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魏總的話上,他心思活絡,暗自盤算:「劉表如今安據荊州,似無進取之心;袁氏雖有四世三公之名,但兄弟鬩牆,且袁術帳下謀士眾多,安知那袁紹如何?我若去彼,難有我出頭之日。」

  「兗州曹操奉迎天子,兵多將廣,方經陳宮張邈叛亂,眼下正是缺少能臣謀士之時,我何不去投那曹操?」

  他心念一定,看種平的眼神便從隱隱的敵視轉變成了親切。

  想要在曹操那裡某得一份好差事,以他現在微薄的名聲,幾乎是不可能,但若是有種平做他的薦主,那待遇可就完全不同了……

  「阿嚏!」

  種平摸了摸鼻尖,目露茫然。

  是誰又在算計我?

  他抬頭時正和郗慮四目相對,郗慮的表情一時間有些僵硬,他還記得之前嘲諷過種平的事。

  然而種平壓根沒想起他是誰,只是禮貌地回了個微笑便轉頭和捧著書的小孔明聊了起來。

  郗慮隱隱覺得自己是被種平所輕視,心中又生憤懣:這種伯衡當真是虛偽至極,若我得勢,今日之辱,必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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